（清）楊恩壽

　　序

　　夫黃河引吭，揚旗亭之芬；青童念世，入廣陵之夢。知音茍存，風(fēng)塵非污。情感所結(jié)，因緣斯會。從來韻事都在歌場，詞人艷稱亶其然矣。況乃三生石上，別有精魂；萬人海中，特標(biāo)奇賞。此君小異不撫掌而即知仙，君子何嫌愿交魂而羞送抱？泥憶云而香遠(yuǎn)，木擇鳥以枝榮。方雅為之解顏，鄙薄聞而短氣。遂使玉堂金室，王夷甫借作清談；兼之月扇云衣，劉夢得錄為嘉話。其為傳播，夫豈尋常。若夫千紅萬綠之郊，小袖禿拎之客，仙步纖郁，花貌參差。飛上九天，鳳皇叫矣；坐觀千古，丹青杳然。惹戲蝶之娟娟，繞飛螢之個個。騁將素練，少陵還有纏頭；解卻羅襦，于髡愿聞薌澤。顧乃摧折自守，飄飖獨立冰霜。扶其弱質(zhì)，云水洗其清矑。尋杜牧于維揚渡頭，識馬周在新豐逆旅。替舒華幔，宵張有味之燈；密界烏絲，朝課深情之帖。果使王唱第一，郗策無雙。喚作夫人，揩溧陽公之老眼；論伊內(nèi)助，發(fā)隨園叟之清歌。嗟乎！江山憔悴，尚有文人；絲管流連，都非樂地。方其蕭辰偃蹇，塵鞅凄涼。郁郁剛腸，茫茫俗物。軟裘快馬，擁他赤縣官曹；妍跡丹唇，送出綺窗歌笑。窮巷生魚之地，不立王商；古原詠草之章，罕逢顧況。子真褦襶，鬼亦揶揄，遂乃良游寫懷，哀弄睦耳。安石寄情于吹竹，子野叫絕于聞歌。寸心欻傾，兩美適合。奪雀虬之秀句，紅兒百篇；埽白傅之閑愁，陽陶一曲。然而高歌望子，對青眼以增悲，酒杯借人，照朱顏而自惜。實途窮之隱痛，非情累之不遺。此吾蓬海所為擲簡哀來搖毫涕下者矣！是則情以雙奇，義以獨貴。塵夢那知鶴夢，桃花肯逐楊花。啟夕秀于長安道旁，占春色于少男風(fēng)里。嚼為宮徴，含雞舌以生芬；肖就榮華，向蟾宮而證果。一掬英雄之淚，灑遍當(dāng)場；千秋風(fēng)月之詞，助誰下酒！客有彈成艷曲，還應(yīng)想入云花，惹得名香，從此不知蘭麝。

　　同治九年歲次庚午十二月既望長沙王先謙序

　　自序

　　秋日新晴，閑窗遣興。偶閱《品花寶鑒》，摘取桂伶往事，填南北曲若干，閱十日而成。持以示客，客滋疑焉。以為填詞院本，類多闡揚忠孝節(jié)烈寓激勸之意，使閱者有所觀感，此奇之所由傳也。子獨多夫伶人，特為傳之，厥旨安在？余曰："否，否。桂伶操微賤業(yè)，能辨天下士。一言偶合，萬金可捐。雖俠丈夫可也。是烏可不傳！且田君以偉男子乞食長安，當(dāng)時所謂負(fù)人倫鑒者，未嘗過而問焉。卒令乞憐鞠部，成豪俠一日之名。斯亦足以羞當(dāng)世矣！感慣所積，發(fā)而為文，豈僅為梨園子弟浪費筆墨哉！"客唯而退，爰記于簡端。

　　桂枝香

　　破題

　　【蝶戀花】

　　意蕊情根森桂棟。天上人間，好證蟾宮夢。暖氣噓開冰窖凍，少男風(fēng)里春痕重。

　　喚作優(yōu)伶心骨痛。偶遇名流，扶向云霄送。內(nèi)助論勛交口頌，浩書合降翩翩鳳。

　　醒靛賈威收夏楚，

　　諸名士豪洗冬烘。

　　俊優(yōu)伶貞抱秋心，

　　狀元郎名高春殿。

　　第一出　拜塵

　　【繞地游】（生巾服上）

　　花時春晝，釀熟梨花酒。問才人，肯放芳辰閑度，桂香在手，杏嬌插首。惹心心都念皇州。

　?。洌┳限被▽ψ限崩桑兄厩嘣瓢子裉?。霄漢幾多同學(xué)伴，天臺桂子為誰香。

　　小生姓田名源，字春航，姑蘇人也。名重前盧，才推短李。先父與綠衣之選，慈親享黃發(fā)之齡。年僅二旬，即登一第。計偕北上，便道往大名任所，謁見舅父張公。一路盤桓，臘盡始來京邸，寄居宏濟(jì)禪寺，幸遇高卓然、史南湘兩位詩人，攜酒評花，消磨歲月。京城梨園之盛，首推聯(lián)錦一班，如袁寶珠之待徐子云，杜琴言之待梅子玉。燕臺花選，早道其詳。小生所特賞者，獨在李桂芳一人。不獨曉風(fēng)楊柳，貫耳如珠；抑且清露芙蕖，守身似玉。我吟魂一縷，早消于清絲脆管時也。

　　【二郎神】

　　登場候，小魂靈早飛到舞裙左右，吐出余香容細(xì)嗅?？v多夢想，敢期非分綢繆。（至其舞腰纖細(xì)，款步盈盈，真似天女化身，不能摹擬。）怕愁殺花枝開遍后，逐漸的散花紅瘦。（迨珠唇乍啟，蘭氣初噓，丹鳳一鳴，萬鳥齊默矣。）沒來由，抵多少燕語鶯喉。

　　我細(xì)想桂郎色藝超群，一時傾倒。若使小家子輩，定露出許多輕狂樣兒。你看他莊重不佻，恂恂如讀書子弟。雖是聰明絕世，也因根蒂不凡。不世之珍，必是應(yīng)運而生的呵。

　　【前腔】

　　問宇宙，這狡獪早教人猜不透。（古今來）女孩兒（美質(zhì)）生應(yīng)彀。乾坤清氣，又交（與他）蕙質(zhì)全收。（既生此一副花容，一腔慧性，就該予以富厚之境，不合使淪落歌場。天乎！天乎！無乃刻乎。）縱不延衛(wèi)玠蘭陵壽，不強如這歌衫舞袖。（但桂郎雖淪落風(fēng)塵，操此賤業(yè)。究竟身居日下，名震京師。這些藉時文以博科第者，雖然轟轟烈烈，將來與草木同腐，無人識其姓名。）問狀頭可能敵鞠部班頭。

　　只恨我客囊告乏，旅費不充。日在戲園，花費不少。幾件衣服，都付質(zhì)庫去了。于今手中窘迫，無處張羅。不獨與桂郎握手無由，就想去聽他的戲，也不能彀，好頹氣人也！

　　【集賢賓】

　　莽書生從不解旅況羈愁，只將他怨尤。（既不能）接膝清談傾肺腑，為甚事害（的我）金錢亂丟。（咳）（我自系戀他，故用去幾兩旅費。也不過今日下館子，明日買官座。何曾與他通過姓名，這真是未曾相識已相思了。）夢兒里曾攜卿手，卿可也夢尋儂否？纏綿久，把情絲系與青青柳。

　　今日天氣晴和，聽得太和園貼了聯(lián)錦條子，不免喚田安出來，向他張羅幾百枚大錢，買個座兒，便可飽看一日。（喚介）田安那里？（丑扮田安上）惟大肚皮方耐餓，是窮老斗好鑲邊。老爺叫小人何事？（生）我今日要向你借幾百大錢，往戲園逛逛。（丑）小人只剩得一件破衣。昨日當(dāng)了，今日才有飯吃。于今一文也弗有。老爺，這戲有什么看頭？（生）人生行樂耳?。ǔ螅┬袠凡恍袠罚I是握不得的。（生）手無半文錢，不能看戲，且在戲園門口窺望一番，或能遇我桂郎，也未可料。田安，你看守臥具，我去也。（下。丑）你看老爺飯也不吃，車也不套，竟自去了。待我稟知太夫人，倒也合著發(fā)憤忘食，安步當(dāng)車兩句話頭啰。(諢下)

　　【梁州新郎】（凈扮車夫，小旦男裝，坐車上）

　　天寒翠袖，香塵涴透，珍重卸妝時候。中懷綿邈，無端眉上新愁。憑你舞松高髻，唱腫歌喉。慣侑（這一輩）肥癡酒。（那里有）識曲周郎，聰明心性，箏邊回過青眸。微情蕩，相思扣。羅綺如山人似數(shù)，尋不出（一個）同心偶。

　　我李桂芳，才自太和園演戲回來，早則僧樓擂鼓矣。車夫，（凈）有。（小旦）天氣不早，索須將牲口趕起者。（凈）知道的。（急下）

　　【簇御林】（生上）

　　坐暖車（的慢騰騰）逗留，跑飛車（的俊翩翩）驊騮。猙獰隊隊豪門狗，呵叱酸儒落后。（你看園子散戲了，車馬轟逐，如人山人海一般。桂郎為何尚不出來？令人焦悶也呵。）晚煙稠，夕陽一片須為（我）玉人留。

　　（凈推車急上，碰生跌介。小旦）好可惡的狗才，為什么不小心？碰跌了人?？烊シ銎鸩攀?。（凈扶生介，生大怒介）大路之中，將我碰跌。難道你也衡過文來，是沒有眼睛的。同我到街道廳去，敲斷這廝狗腿。（凈怕介，小旦）這也怪不得他，是我催他走起的。得罪了老爺，我告罪罷。（生見小旦大喜介）不妨不妨，原是我自己失足跌的。（小旦）衣服弄臟了，待我下來拂拭罷。（生）免勞免勞，不敢不敢。（小旦）好個寬洪大量，我就得罪了。（拱手，凈推車下。生）我好僥幸也。

　　【金絡(luò)索】

　　一笑錦紛飛，片語春融透。（便）拜倒車前也合生生受。若非青衫狼藉泥涂，乞他一盼誰能彀。（那車夫呵）（謝）壯夫力抖。（那車兒呵）（?。C緣巧湊。三生石可布街頭。涸轍魚，（權(quán)）做攀轅手?？蓱z我一個心兒，可憐我一點情兒，怎常共（這清脆的）車鈴，訴

　　【尾聲】泥污的靴兒舊，塵漬的衫兒縐。他心坎中也橫躺著一介書癡否？

　　第二出　議寶

　　【青玉案】（小旦男裝上）

　　驀地心頭人一個，沒理會情絲鎖。一陣黃昏微雨過，柳意纏綿桃花命薄，風(fēng)激紗窗破。

　?。洌┗ㄈ缌_綺柳如煙，檢點春光又一年。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酒旗歌扇舊因緣。

　　儂李桂芳，字媚香，金陵人也。生長名門，浮沉薊地。行年十七，混跡梨園。昨抵京師，隸聯(lián)錦部。雖操賤業(yè)，恰抱冰心。上自王公，下迄負(fù)販，無不臨場嘆賞，暗地揄揚。集朱履之三千，都為著眼；擲金錢之十萬，廣納纏頭。蓄積頻年，囊中充足。欲得同心之侶，訂以終身。便可跳出火坑，脫離苦海。每演戲至獨占一出，竊嘆彼此鐘情，得人而事。我輩雖失足優(yōu)伶，亦何不可做出一番事業(yè)，慧心只眼，留佳話于后人乎！

　　【漁鐙兒】

　　猛可的芳春易過，怕受的身世蹉跎。柳綿飄蕩任風(fēng)搓，平地情波澹沱。莽乾坤何處著（一個）工愁我。

　　【前腔】

　　暗傷懷，長歌短歌；苦糾纏，情魔愛魔。向人顛倒待如何？參不透三生果，廣寒宮謫降了秋香一朵。

　　數(shù)月來見有一人，衣裳破爛，常在車前車后，徒步跟隨。前日車夫?qū)⑺龅?，見是我的車，一毫聲色也不動。我看他舉止不俗，容貌端莊，必是一位才人，流落至此。著人打聽，才知道就是春航孝廉。此人曾刻靈巖山館詩鈔，我曾讀過。才名藉甚，早已傾心。欲學(xué)花魁，這秦小官就在目前了。著人到他下處，請來一談，諒必來也。

　　【錦漁鐙】

　?。ㄗR英雄）慢延俄，（遲呵）（便）乘風(fēng)浪破，待登壇始識王孫，奈漂母笑人何。（不獨此君才貌雙全，必能遠(yuǎn)到。就是他殷殷相待之意，也覺可感。）難道是憐香的他不負(fù)我，偏是憐才的我不如他。

　　【錦上花】（丑隨生上）

　　眼澄澄末路逢他，意孜孜舒暢心窩。驀擔(dān)疑，怕（的是）傳命差訛，喜殺人也么哥，驚殺人也么哥。比張騫僥幸如何，（被織女）招入銀河。

　?。ǔ笕雮鲌螅〉┫嘁娊椤Ｉ┳远梅既?，便榮寤寐，鄙懷欽慕，只可銘心。乃不加訶譴，反蒙見招。正是巨眼深情，使我田春航有一飯千金之感。（小旦）前日辱在泥涂，深感盛情原宥。屢蒙青眼，幸及三生。我輩神交，較勝肉朋酒友。但想你名門世宦，又有舅父可為將伯之呼，為何旅況蕭條，一至于此?。ㄉ┪页醯骄煟湍翌H裕。一時孟浪，眼界未清。偶遇冶容，便當(dāng)傾國。流連忘返，赤仄金消。及瞻仰玉容，才覺妙住菩薩見身，非凡人所能仿佛。前此盲修瞎拜，徒將歲月虛縻耳。

　　【錦中拍】

　　禁不住犯風(fēng)魔，指睜睜雙眼，慣隨聲附和。那曾見花韻宜人頗。（迨與卿相見）妙蓮華實相，仙呵！佛呵！是何處彩云揾破，仿佛露霓裳翠娥。（我只合）香檀一握，幽蘭一朵，供養(yǎng)著（見男身的）水月盤陀。

　　幾生修到，才與卿這樣寶友，得共晨夕。（小旦）寶友二字甚奇，我輩有甚可寶處？（生）花濃雪艷，玉軟香溫，是為寶色；環(huán)肥燕瘦，肉膩骨香，是為寶體；巧笑工顰，明眸善睞，是為寶容；千嬌側(cè)聚，百媚橫生，是為寶態(tài)；嬌語嗔花，憨啼泣露，是為寶情；金珮飛霞，珠鈿刻翠，是為寶妝。再益以清歌妙舞，檀板金樽，宛轉(zhuǎn)關(guān)生，輕盈欲墮，則又謂之寶藝寶人。（小旦）你這議論，雖覺太高，但我輩一經(jīng)品題，身價十倍了。

　　【錦后拍】

　　謝玉郎（將）寶鑒磨，（敢）便唱宏農(nóng)得寶歌。嘆劍沈珠墮，嘆劍沈珠墮。（抵）多少荊山泣玉，算傾城名士一樣蹉跎。（我雖墮落梨園，從不肯隨波逐流，惟以貞潔自守。）塵絲縛，（則）登場啼笑隨人可，（剩暗地）淚下珍珠一斛多。

　　我和你今日訂交，此生勿負(fù)。一切旅費，我自任之。如有虛言，有如皎日。我非早即晚，每日來看一次。你須自己保重，努力前程。幸勿為我輩喪名，致令外人物議。想我媚香呵！

　　【罵玉郎帶上小樓】

　　十七年絮雪萍波，向熱惱把（歲月）消磨。（愿伴你）一椽蕭寺絕塵魔，（再休提）酒肉笙歌。（我手中雖不甚充足，）便蚊力無多，便蚊力無多。（這）米鹽瑣碎，（敢）一肩擔(dān)荷。且載酒相過，且載酒相過。趁花露襲衣和月臥，趁松韻入琴支幾坐。倚紅腔唱答吟哦，（縱不能）倚紅腔唱答吟哦。（也學(xué)那）小紅侍硯，（夜讀）添香（炷）麝螺。抖青袗，籠舞袖，不羨綺羅。則一輪（淡淡）如霜月，照見了（素心人）兩個。

　　（生）知遇之恩，道義之交，似此俠骨柔情，竟是古今所僅見。媚香乃我之畏友，再不敢以寶友相待矣。（小旦）天氣不早，就在我宅子里下榻罷。（生）我此時轉(zhuǎn)愛為敬，惟有感激涕零而已。

　　【尾聲】東風(fēng)吹人花關(guān)臥，索醉狂傾金叵籮。（尊前款語之時）你試看座中泣下誰最多。

　　第三出　浪酒

　?。ǔ蠼矸希?br />
　　一表人物不粗陋，二分才情休淺露，三斤酒量莫嘔吐，四季衣服怕破舊，五聲音律要諳度，六品頂戴誰查究，七言詩句聞屁臭，八股文章難句讀，九流雜技盡通透，十成張羅戒疏漏。

　　區(qū)區(qū)魏聘才，生長京師，有名蔑片。胸中搢紳一部，京官外吏，升除最是關(guān)心；腳下胡同千條，喪祭冠婚，按戶必須親到。身段矮而又矮，言語圓而又圓。一班窮鬼腐儒，何曾掛眼？幾位優(yōu)伶娼妓，可訂同心。漂賭逍遙鴉片煙，本是行家，屬吾總管。侍郎尚書大學(xué)士，非稱故舊，即我老師。如此生涯，實為快活，這也不在話下。今日早刻，起盛銀號潘老三，著人叫我同到桂芳下處吃酒，須早去伺候者?？?！桂芳桂芳，你的財運亨通了呵。（下）（凈禿須華服上）闊名早已遍京師，士庶官商誰不知，藍(lán)襪皂袍金手鐲，請來看我老西兒。我潘其觀，開了一個銀號，掙來十萬家私。年紀(jì)五旬有零，平日一錢如命，只是天生一個毛病，不好女色，酷愛男風(fēng)。若遇了好孩子，就花了整千整萬的銀錢，我也不惜。中年續(xù)娶了一位石奶奶，閫教森嚴(yán)，輕易不敢外出。所以這幾年與相公們疏闊了些。今日老婆回娘家去了，約了老魏，同到桂芳下處吃酒。若相與了桂芳，就算京城第一個闊老斗了。（雜上）魏爺?shù)剑▋簦┛煺垺?br />
　　【點絳唇】(丑上)

　　酒肉醲肥，金銀寶氣。財神鞭虎逞神威，打破風(fēng)流壘。

　?。ㄒ妰糇愎Ы椋┭剑∪蠣?，你這幾天臉上光彩了些，只怕又是紅鸞星到宮了。（凈）老魏，我們有話且到車上去講。小子們，（雜）有，（凈）快快套車。（雜應(yīng)介推車上，凈丑同坐介。凈）聽得你在京多年，相交最廣，且把這些朋友說與我聽者。

　　【混江龍】（丑）

　　說不盡榮華富貴，長安車馬日紛馳，逐熱腦蟻羶自附，趨捷徑狗竇曾窺。闊公子（肯下交）譜訂金蘭誼，老恩師（求上達(dá)）春從桃李歸侭奉承。（口一張）花羅錦繡圖鋪餟，（狗一般）情饜甘肥。（有肝膽）狎優(yōu)攜妓將牽帶。（共患難）吮癰嘗糞把人醫(yī)。（愿賤名）達(dá)鈞聽（要津獻(xiàn)個）癡肥婢。（借官銜）添光耀（集中附刻）大僚詩。（真外行）論詩文宋唐漢魏，（假古董）漁重利禹鼎秦碑。（凈）你結(jié)交的這些富貴朋友，我有好些不認(rèn)得，就想花些銀錢，也巴結(jié)不上。（丑）有那本來富貴的，任中外（他的）履歷，（我可）從頭背。繼簪纓（他的）世系（全憑）眾口推。氣焰薰蒸是貴介弟。渾身俗骨（是）富家兒，（有那陡然富貴的）老封翁（硬錚錚）一雙擔(dān)水臂。大財主（黑漆漆）滿臉市傖皮，靠銀山（不）畏天公忌。鉆金穴（好）把子孫遺。（更有那由富而貴的呵）算八字（由正財）偏官發(fā)跡。送千金（買古賦）文字居奇。（至由貴而富的更多了）（這其間）圖快活移體移氣。（那管他）盡剝喪民膏民脂。（凈）了不得！了不得！好闊的朋友。（丑）（我且學(xué)）蟋蟀（悄悄向）豆花籬（下）寄。（我且學(xué)）燕子（款款向）烏衣門（巷）飛。（驕妻妾我）合唱一部墦間記。（習(xí)身段我）合唱幾句鳴鳳詞。（這是我）做清客的傳心秘，（普天下沒本錢的經(jīng)紀(jì)）除著了我更找誰。

　?。s）到了吉祥胡同，秋水堂是李桂官的下處呀。（凈丑下車介。丑）媚香在家么？（小旦上）鶯花三月暮，（見介）魑魅一班人。潘三老爺，魏老爺，請坐。貴人降臨，光生蓬壁。（凈）好兒子，更標(biāo)致了些。（丑）小子可造也。（小旦大怒強笑介）今日和暖，且飲一杯何如。（凈）妙極。（小旦送酒介）

　　【鵲蹋枝】（丑）

　　手擎著酒一卮，身伴著花一枝。（凈調(diào)小旦介，丑）逞動了風(fēng)懷左秘，混了雄雌。（凈摟小旦被推脫介，丑）你可識萬丈銅山堪傍倚，何必要（一半兒）就（一半兒）推。

　?。▋簦┞牭媚銖椀暮门?，唱的好小曲兒，你唱來醒醒酒罷。（小旦彈琵琶唱介）

　　三月三日花兒開，花開呀，引動了蝶兒來，那蝶兒有意將花采。玉美人，恰好是看花兒來。見蝶兒，忙把扇兒帶。扇兒呀，撲下沒安排。戲籤著蝶兒和花戴。這痛的實難捱?？墒腔钋废嘛L(fēng)流債。

　　（凈）唱的好！唱的好?。ㄐ〉┘瘸匈p鑒，更敬十大碗，何如。（丑）快拿來！快拿來！三老爺是必賞臉的。（連飲作醉態(tài)介）

　　【哪叱令】（丑）

　　（一霎時）似風(fēng)馳馬馳，拚酕醄不辭。引大卮小卮，恨淺量不支。圖腸肥肚肥，吃鑲邊不虧。（三老爺呵）挺著個大肚皮，紅上了老面皮。（今夜與媚香呵）猛五丁合費著開山力。

　?。ㄐ〉┏卸蠣斕e，何等體面。只是有一句話兒，不便啟齒。（凈）有甚話兒，只管說來。（小旦）這幾天手頭不活，欠了一筆賬，那人十分逼著，不知三老爺可生方否。（凈）別人想我一個大錢是不能夠的，你要，我不好駁回。這里有大錢票四百吊，你拿去使用。（小旦）多謝了，（丑）妙哉。

　　【寄生草】

　　白鏹將花買，黃金是色媒。踞銅山不把邪心改，（媚香你得了這位干爺呵）受不盡終身富貴。（比那些什么名士）詩云子曰寒酸氣，（那像他這爽快勁兒）喝燒刀助著狠心腸，暮暮朝朝纏彀你。

　　我再敬三老爺喜酒十碗，（凈）我們對喝。（連飲醉倒介，小旦）兩個浪酒的鄙夫，已不省人事了，人來，（雜應(yīng)介，小旦）把他二人，扶上車去，送到起盛銀號便了。（小旦下，凈丑摟坐介凈親丑嘴丑吐介）

　　【尾聲】沖喉吐出芝蘭味，（丑抱凈背凈打介，丑)認(rèn)不得懷中抱著誰。我可比兔兒爺混了蟾宮桂。（諢下）

　　第四出　流觴

　?。ǔ蟀缂彝希?br />
　　滿地梨花春寂寂，錦城絲管日紛紛。

　　俺乃吏部員外郎徐子云老爺家院子是也。今日三月初三，老爺吩咐要在陶然亭置酒，邀翰林梅老爺，作個什么修楔會。并聞有兩個相公，同去逛逛。只得收拾齊整，等候便了。（暫下，場上掛陶然亭匾）

　　【北新水令】（末冠帶小生冠帶上）

　　趁芳辰，遣悶啟新醅。攜玉人休分主客。（末）我徐子云，今日天朗氣清，不可孤負(fù)。所以邀子玉兄，同在陶然亭一樂。怎么寶珠琴言還不見來，是何緣故？（小生）昨已約定，想必來者。（貼男裝扮寶珠上）粉嬌遭燕妒，色膩被花猜。（下車介）翠碾莓苔，望不盡芳草連天外。

　?。ㄏ嘁娊?，小生）寶珠你來了，怎么我的琴郎還不見到？（末）既已得隴，何須望蜀，子玉兄未免偏好了。（貼）琴言原說同來，因遇桂芳，拉去看田春航的詩去了。大約少刻就到的。（末）泡開岕片，設(shè)下行廚，待他便了。

　　【南步步嬌】（旦男裝扮琴言上）

　　古今一片煙花寨，鬧里藏身在?；ㄟ呏蹃?。（儂姓杜名琴言，生長世家，浮沉鞠部。冷淡原于天性，繁華任諸世緣。對此春光倍增愁緒。）綠水青山襯桃花顏色。（來此是陶然亭了。）（相見入席介。合）燒筍宴新開，訴幽情不用笙歌一派。

　?。ㄐ∩┠悴趴创汉绞裁丛?，耽擱許久。（旦）會場近了，桂芳每日逼著他要作詩文。倘若功課偷閑，桂芳就不舒服。（末）如此相待，真是嚴(yán)師畏友了。茫茫塵海中，得此豪俠，便是我徐子云也感激涕零矣。（貼）但愿春航今科會了，方不負(fù)桂芳一片深情。（旦）寶珠也太俗了，區(qū)區(qū)科第，得之不足為榮，不得亦何足為辱。桂芳見他胸襟開闊，氣宇不凡。想他作個奇男子，立千古之功名，豈僅為中一進(jìn)士乎。（小生）妙哉此論，當(dāng)浮大白。（末）乍聆妙論，又遇良辰，小集山亭，也算千載一時之盛。傳之后世，豈非佳話乎。

　　【北折桂令】（合）

　　矗棕亭水曲山限，三月春風(fēng)，拾翠初來。望西山晴黛屏開，荻芽白吐，柳線青才。（雜扮賣花郎繞場介）聽紅腔杏花巷隘，（雜扮農(nóng)夫扶犁繞場介）叱烏犍繡壤風(fēng)回。（一壁是）詩懷酒懷（一壁是）風(fēng)懷月懷，恨天涯鳳泊鸞飄，同淪落艷質(zhì)清才。

　　【南江兒水】（副凈扮俗老斗丑艷服扮二喜上）

　　慕雅探春去，胞胎帶俗來。理財阜借南薰解，（副凈作驕態(tài)介）風(fēng)流靠著金銀買，（丑作媚態(tài)介）金銀靠著風(fēng)流賣。餑餑燒刀都帶。酒后顛狂，逞左秘風(fēng)魔無賴。

　?。ɡ@場下，貼）前面走的是一個老西兒，后面卻是二喜。（旦）二喜專好銀錢，忘了廉恥，是替我們打臉的。

　　【北雁兒落帶德勝令】（合）

　　笑西商，利藪絆阿呆。向南部，樂府尋渠帥。（那商人呵）學(xué)黃蜂任意把花摧，（二喜呵）為青蚨假意將恩戴。唱妖詞污穢鳳凰臺，獻(xiàn)詭技工絕狐貍態(tài)。似烏紗趨奉達(dá)官來，似青樓沒點良心在?；钤┠酰皞?。罪魁狠泥犁，死后該。

　?。ɡ系┙矸希┧”逃裆礁△?，（副末冠帶上）花有清香月有陰，

　?。ɡ系┪腋咦咳?。（副末）我史南湘。才從衙門回來。遇著卓然兄，邀在春郊修楔。若非他一言提醒，幾忘了是上巳良辰。這才分個高人之高，俗吏之俗。（老旦）前面是陶然亭，我們且去逛逛。（行介）

　　【南僥僥令】（老旦副末）

　　蟻熟金樽載，鶯嬌玉琯諧。（會場已近了）杏花紅飐東風(fēng)外，更誰人奪得錦標(biāo)回。

　?。ㄐ∩﹣淼暮盟聘咦咳?、史南湘二位。（末）待我叫來。（叫介相見人席介，貼）適從何來，遽集于此。（老旦副末）真妙謔也。（笑介）

　　【北收江南】（合）

　　恰花明柳暗引人來，喜素心蘭友證莓苔。閉花關(guān)俗客敢輕開，算西園雅集風(fēng)流在。嘆春花易摧，怕秋風(fēng)漸哀。忽地地中年絲竹暗傷懷。

　?。ㄐ∩┠沁厑砹藘善ド冢恢呛稳?，在此試馬。（旦）馬上好像聯(lián)錦部的張翠官朱慶官兩人。（老旦）他們怎知騎馬。（貼）他二人原是武旦，所以知道騎射。（末）待他來時邀他入席坐坐。（副末）他二人心性最高，脾氣最傲。殘杯冷炙，未必肯來。（旦）這真是他的知己。（貼）話猶未了，這馬已飛到亭前矣。（小旦貼俱男裝腰弓箭策馬上，小旦）慶官！你敢再賭射么。（貼）屢敗之將，尚敢對我言勇乎。

　　【南園林好】（合）

　　束輕裝，掌上飛來。映粉頰，汗珠撲腮。是兒女英雄憨態(tài)。（射箭介）餓鴟叫，勁風(fēng)催。（鞭馬介）怒馬蹴，錦塵開。（繞場下）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合）

　　這雄武美人猜，這雄武美人猜。整金鞍，提玉勒，弱腕雄風(fēng)一箭開。束芙蓉錦帶。巧妝飾，好安排。抵多少白婆紅艾，渾不識梨園新派，只數(shù)問（是何處）少年豪客。（同望介）恁呵（似）風(fēng)催雨催，望滾塵不定斜陽影里飛翎快。

　　（末）天色將晚，我們且回去罷。（同上車介）

　　【尾聲】年華似水人相代，（似這樣）文酒流連得幾回。愿明年三月初三游跡再。

　　第五出　憨偵

　　（小旦男裝上）

　?。洌┥洳咛扉T路，簪纓踵世科。文章千古事，數(shù)問夜如何。

　　儂李桂芳，自遇田君，久稱莫逆。詩文動相勸戒，朝夕未嘗稍離。昨因會試文章，準(zhǔn)可入彀。一時榜下，花費必多。為此預(yù)往通州，搜羅舊債。一臂效些須之力，千秋博豪俠之名。不憚星馳，倏當(dāng)日暮。今日是四月十一，正是放榜之期。不料禁城已關(guān)，只得在屯子里借宿一夜，科名動念，得失縈懷。就是我局外之人，今夜怎能睡得著呀。（內(nèi)起更介，小旦）你看這月兒十分清朗，照見寫榜之時。我的春航，若是中了，你何不早些把個信來。

　　【紫蘇丸】

　　嫦娥若與人方便，躡蹤兒悄來鎖院。姓和名暗地偷傳，（不枉你）蟾宮桂籍稱仙眷。

　　（內(nèi)打二更介，小旦）此時棘鬧將撤，華燭高燒。填榜之人，非常熱鬧。若春航果然中了，姓名寫出，房考傳觀。萬丈文光，頓成異彩。煞是仙凡界別矣。

　　【醉羅歌】

　　九天雷雨魚龍變，萬道光華姓氏鮮。生來自恨優(yōu)伶賤，也應(yīng)頂謝（向）朱衣殿。（春航從前寫字雖工，尚嫌不入時樣。我曾向詞林諸公，借得殿試大卷，每日飯后，逼他摹寫幾行，虧他天性聰明，筆姿秀麗，寫得來如時花美女，獨出擅場。將來大廷對策之時，定能問鼎。）墨丸揉碎，筆鋒舒展。手披黃詔，春生紅硯。（不負(fù)我）簪毫拂紙殷殷勸。金作馬，玉為鞭。（我親見他作）五百名中第一仙。

　?。▋?nèi)打三更介，小旦）我想科名得失，最難預(yù)定。劉蕡下第，韓昶登科。今古才人同聲一哭。春航雖然文章新雋，經(jīng)策湛深。若遇了瞎眼房官，未必不珠沉海底。

　　【醉歸花月渡】

　　金銀瞇了青盲眼，教人何處代鳴冤。文章自古不操權(quán)，刖天曾泣荊山卞。心牽惹旁人一般宵不眠。嘆霎時得失升沈判。（怕春風(fēng)）孤負(fù)三年看人赴曲江宴。（倘若春航失意，就枉費我一片柔情了。）同淪落天涯恨，應(yīng)難免青衫淚濺。（若這樣文字尚落孫山，免不得）劉蛻埋文哭向天，（我也不干這生涯了，拋棄卻）舞扇歌裙舊翠鈿。

　?。▋?nèi)打四更，小旦剔鐙介）你看這鐙花結(jié)的可愛，想是報春航的喜信也。

　　【羅袍歌】

　　卜佳兆芙蓉鏡面，慰宵來魂夢，且疊金錢。若非瑞彩燦金蓮，鐙花何事開雙瓣。（此時鈔榜題名錄，紛紛叫賣矣，愿春航）姓名喧嚷，文章傳遍。門閭喜溢，旁人苦羨。（只恨我）不曾件件當(dāng)場見。（這些走報的人必然擁擠滿屋的呀。）飛駿馬，報紅箋。泥金帖子杏花前。（那些知道我的，必說是桂芳桂芳你的賞識不錯呀。）有熱腸具只眼，向長安人海把才憐。

　　千回萬轉(zhuǎn)，觸緒紛來，怎得天就放明，好去進(jìn)城看榜。

　　【前腔】

　　小住誰家庭院，怪惱人天氣。夜永如年，（內(nèi)打五更介）茅檐斜月射寒煙。城頭蓮漏丁東轉(zhuǎn)。（想這些聽榜的也有）孜孜意切，家人眼穿。紛紛傳說，故人問遍。（那知更有我一個）情兒更熱心兒亂，明月下榜臺邊，神魂徹夜與周旋。（內(nèi)發(fā)擂介）曉鐘遲仙仗遠(yuǎn)，天雞啼出日輪圓。

　　待我喚起車夫，趕進(jìn)城去，打聽他的消息便了。

　　【尾聲】干卿甚事意懸懸，怪不得局中得失心難遣。（春航呵）但愿他同詠霓裳會眾仙。

　　第六出　酸潑

　?。ǔ笊希?br />
　　童半通，會足恭。巴結(jié)內(nèi)東奴才拜弟兄。拉門面靠祖宗，鉆頭覓縫打抽風(fēng)。

　　在下魏聘才，自那日在桂芳下處吃酒回來，打聽得潘其觀的石奶奶，大發(fā)雷霆，一捆數(shù)十棍，將鼻子碰個稀爛。有了數(shù)日，石奶奶的氣也平了，潘其觀的傷也好了。不免去探望探望，或可圖些飲食。來此已是，三老爺在家么。（凈扮爛鼻病容上）誤走邪路，冒觸壺威。只因小子不才，不怪老婆吃醋。（丑）石奶奶威風(fēng)甚大，令人可驚。管教丈夫得法，又令人可敬。

　　【漁家傲】（凈）

　?。òОУ模┧奈诽们皦櫧偃?，河?xùn)|一吼地暗天昏。（想我潘其觀原是一條好漢，豈是懼內(nèi)的人。只因他見識比我高些，議論比我正些，不得不低下頭去。）王法天條皆不畏，只畏雌霓威震。（應(yīng)該受夫人的管束，此中有個道理。）（占八卦）乾伏于坤，（玩四時）陽后于陰。（普）天下男人遭了瘟。

　　我想那日被桂芳作弄，灌得大醉，騙去許多銀錢，把我送回，又受此一場訓(xùn)教。越想越恨，定要把這小雜種，送到街道廳，打他一頓板子。（丑）桂芳相與個什么田春航，于今中了進(jìn)士，住在他宅子里，好不熱鬧。快不要去惹他。（凈）我總放他不下，定要想個法兒收拾他。（丑）你不要生氣，等我去磨著他。作成了好事兒。

　　【舞霓裳】

　?。ㄏ颍╄凌送ピ壕魄а玻煺创?。貴人大度莫相嗔，且開樽（唱）后庭一曲堪排悶，待碧紗幮里解歌裙。（凈）（前日石奶奶生氣之時，硬對我說，我若再頑小旦，他就要養(yǎng)漢子。這回到桂芳處走走須要機密些。)屏風(fēng)后屬耳有佳人，尋外嬖還須謹(jǐn)慎。（丑）（如此說，須要小心些，我先向）櫻桃巷，黃昏時候潛蹤等。

　?。▋?nèi)大叫潘三滾進(jìn)來）（凈急奔下，丑懼伏桌下徐起介）

　　【山花子】

　　牝雞一叫山搖震，霎時天外飛魂。（凈內(nèi)叫痛介）風(fēng)流棒雨點飛來，俏麻姑伸爪傷人。（這位石奶奶呵）天仙女（是）羅剎化身，萬派波翻妒女津。一陣功收娘子軍。（潘三老爺呵）得斷吟髭，揾破朱唇。

　?。▋?nèi)大叫這都是老魏帶壞的，吃老娘一棒。飛一棒傷丑頭，丑抱頭急奔介）

　　【尾聲】當(dāng)頭一棒雌風(fēng)振，（這）醋海汪洋莫問津。（我也是）胭脂虎口過來人。（內(nèi)大叫丑滾地下）

　　第七出　鼎宴

　?。┕趲希?br />
　　（集句）傳柑歸遺滿朝衣，西閣珠簾卷落暉。紅杏枝頭春意鬧，狀元歸去馬如飛。

　　老夫張召義，內(nèi)官翰苑，外作監(jiān)司。不惠不夷，漸推排而成老物。此甥此舅，幸相繼而掇巍科。昨因展覲入京，恰喜田甥，名高黃甲。老朽面上，藉有光輝。為此備有酒筵，與他作賀。并邀得高卓然選拔，史南湘水部，前來作陪，此時想必都來也。

　?。ɡ系┙矸希洌┢蚺c佳名到處傳，此花原是桂堂仙。（副末冠帶上）旁人莫道登科早，笑問誰家美少年。

　?。ɡ系┪腋咦咳?，（副末）我史南湘。（老旦）春航手釣六鰲，名高一鶚。張觀察備筵作賀，邀去作陪，須早去者。（副末）此是張觀察下處了。（雜通報入見介，老旦副末）賢甥赤手屠龍，酷似其舅。（末）老朽白頭伏驥，壯不如人。（各坐介）

　　【忒忒令】

　　（生狀元冠帶上）喜孜孜云梯乍登，艷生生杏林交映。名經(jīng)千佛，好把前因證。手曳起軟宮袍，聽鶯催。摩鵠起，蓬山凌絕頂。

　?。ㄗ飨萝囅嘁娊?，生）既蒙舅父盛招，又與良朋促膝。話雖一夕，幸本三生。（老旦副末）紅綾赴宴，君占龍頭。綠蟻開樽，我慚驥尾。實千古科名之盛，增一門宅相之光。（末）天色不早，我們且入席暢談，樽酒論文，勿拘俗套。（安席各坐介）

　　【沉醉東風(fēng)】（合）

　　卷湘簾午曦正晴，啟華筵惠風(fēng)初定。紅杏發(fā)，日邊生。笑拈來相贈。錦袍裁，體兒剛稱。沂國科名，才子聲名?；仡^細(xì)瞧，冷書鐙影尚明。

　　（末）春航進(jìn)京以來，虧了李媚香十分周濟(jì)。此事顛末，你且說來。（生）此平生第一知己也，想初進(jìn)京之時呵。

　　【園林好】

　　薄行裝黯然啟程，苦支持旅況飄零。寄禪榻篝鐙孤影，流落恨帶秋聲，流落恨帶秋聲。

　　客邸窮愁，無可消遣，聯(lián)錦一部，名重京師。每日聽?wèi)蛳e，才與媚香相識。

　　【嘉慶子】

　　聽仙音吹入瓊簫韻，（看他）玉貌冰心別有情。各把衷腸剖證，剛一笑悟三生，剛一笑悟三生。

　?。┮灰妰A心，終身不負(fù)。小小年紀(jì)，便知賞識奇才，真難得也。

　　【尹令】（合）

　　念他飄零萍梗，愛他聰明心性。敬他須眉行徑。青眼憐才（愧殺那）金盡，論交陌路情。

　　（生）自與媚香相遇，倏忽年余。薪桂米珠，一肩獨任?；ǔ吭孪?，雙手同攜。暢好是患難之交也。

　　【品令】

　　茶時飯時他去費經(jīng)營，鐙窗月窗同捱短長更。（想我的朋友，不為不多。）人情兀冷，那見些親朋影。（幸有媚香照拂。）得免饑寒繳幸。（似這般）俠骨柔腸，（古來亦所罕見）休向歌場浪品評。

　　媚香原是世家子弟，流落京城，故爾卓犖不群，有此一番舉動。

　　【豆葉黃】

　　聽歌聲宛轉(zhuǎn)猶帶讀書聲，（我亦眾人中一人耳。）破青衫一領(lǐng)飄零?？〖t兒雙眸注定，恁般相遇恁般定情。牢守著窮途阮籍，牢守著窮途阮籍。抵多少鸞飄鳳泊，月誓花盟。

　　【兩蝴蝶】

　?。南惚莆覍懽种畷r呵。）記得拂毫霜滌硯冰，（逼我作文之時呵。）記得費推敲持評。（將我接往他寓，怕人擾亂清課。）記得閉花關(guān)絕俗塵。（至于相待殷殷，更難縷述了。）記得藥壚旁扶持薄病，記得抖春寒解豐貂相贈。記得檢考囊逐件精。

　　媚香常對我說，長安人海，賞識他的甚多。十萬纏頭，了不在意。不知與我田春航有何夙因，纏綿莫解。此中作合，幾生方得修來。這些從酒肉中物色名花者，徒尋苦惱耳。

　　【六么姐兒】

　　大海萍逢，云粘雪聚，因果分明。不知今世有來生，最鐘情者情重更珍情。（漫道）情長情短，沒把情根說清。

　　【江兒水】

　?。ɡ系└蹦┴氋v論交事，樽邊細(xì)說明。（雖然是）歌伶薄了桃花命，（幸）清幽秉著蘭花性，污泥不染蓮花凈。（于今春航貴矣。）天上瓊花交映，這桂花（不負(fù)你）天香獨冷。

　?。┦紕t米鹽瑣碎，周旅客之饑寒。繼則勸勉殷勤，任父兄之職事。較之?dāng)鄼C勸學(xué)，尤覺難能。這狀元夫人的誥封，應(yīng)讓與媚香去矣。

　　【玉胞肚】

　　云霄風(fēng)定，應(yīng)回思塵容蹭蹬。是誰人推解周旅，才得上萬丈蓬灜。（咳）五花鳳誥讓卿卿，愧殺夫人坐享成。

　?。s上）有緊要朝報，請狀元觀看。（生立起看介）奉上諭，田源殿試策中，言西陲武備，甚為周摯。方今西師甫捷，一切善后事宜，需人辦理。翰林院修撰田源，著補授陜西巡撫，馳驛前往，欽此。圣主鴻恩，不遺微末，明早入朝叩謝，隨即啟程。（各賀介仍入席坐介）

　　【玉交枝】（合）

　　新叨寵命，任封圻冰銜乍更。（老旦副末）（媚香是必同去者。）雖然日遠(yuǎn)長安近怕塵涴，翠眉綠鬢（末）（超遷甚速，聚散不常，更盡一杯，聊代陽關(guān)三疊。）何處是楊柳青青。更休問今宵酒醒。（合）嫩書生也解談兵，嫩書生也解談兵。

　?。ㄉ┬猩掖?，就此告別罷。（下席各拜介）

　　【尾聲】（合）西天一柱仗誰撐，（生）朝廷大事須公等。（合）這真是江湖廊廟兩關(guān)情。

　　第八出　離筵

　?。ㄉ醒b引眾卒上，集句）三十登壇眾所尊，年來相繼亦乘軒。胸中別有安邊計，已報生禽吐谷渾。

　　下官田源，甫入詞垣，即膺重寄。丞相切南來之望，朝廷紓西顧之憂。管畀北門，身離東觀。陛辭之際，天顏甚怡。圣主之澤方新，書生之榮已極。為此飛招西指，不憚辛勞。令媚香妥押行囊，一同前往。大小人役，就此啟程者。（眾擁生下）

　　【粉孩兒】

　　（小旦行裝坐車上）忙忙的下歌樓，辭舞闥，倩疲驢馱夢蘆溝橋下?？瓷车虠盍﹃栃?，猛西風(fēng)吹冷宮鴉。（內(nèi)叫媚香慢行，我等趕來作餞。小旦）（呀我才）別六街市阓塵喧，（誰來）說一句郵亭情話。

　?。ㄐ〉┫萝嚱?，旦男裝扮琴言上。集句）云海相望寄此身，歌衫舞扇總生塵。（貼男裝扮寶珠上）別離不慣無窮憶，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下車相見介，小旦）適已拜辭，又勞遠(yuǎn)餞。情深潭水，永矢勿諼。（旦貼）媚香獨占歌場，名高日下。今又得隨使節(jié)，幸將苦海脫離。我輩視之，竟有天上人間之別。

　　【紅芍藥】

　　莽碧海參透風(fēng)花，鬧笙歌漸老年華。（你呵）伴天使星軺渡清灞。（可也）顧塵寰淚珠同瀉。（我二人久思脫籍，只恨無家可歸，薄命如斯，無復(fù)加矣。）堪嗟，四海竟無家。少弟妹誰為兄姐，沒親娘莫問親爺。（骨肉之交，惟媚香一人耳。）（不是）熱腸人肯來提拔。

　?。ㄍ?，小旦）二君各宜自愛，豈無超脫之期。我雖幸識春航，得隨節(jié)鉞。究竟寄人籬下，舉動不能自如。視唱戲雖高一籌，而我李媚香的終身尚無定業(yè)。二君如此相托，恐力有不能耳。

　　【耍孩兒】

　　一樣天涯淪落者，幕燕依官閣。鈍男兒何地為家。（既承重托豈肯相忘）照肝膽古劍寒芒下。問平生一片心兒也，敢忘卻臨歧話。

　?。ǖ┵N）備有薄酒，略表寸衷。痛飲幾杯，不可恝然而別。（送酒介）

　　【會河陽】

　　攜手河梁，寒日將斜。問今宵何處聽悲笳。（旦貼）（媚香此去呵！）放衙，有漢代河山，唐人宮闥，吊今古添悲咤。（我輩交非泛泛，尚求臨別贈言。）（小旦）（我生不幸，誤托歌伶。七尺之身，守之似玉。豈無狂且宵小，不存好心，誘之以虛詞，餌之以重利，一朝失足，千古傷心。二君早具貞操，無須瞽誦，此不過為下愚說法耳。）處世放眼孔須當(dāng)大，擇交托心腹須防詐。

　?。ǖ┵N）敬佩良箴，永銘肺腑，如此議論，就是紗帽場中朋友，亦當(dāng)座右書之。（小旦）太過獎了。（內(nèi)吹角介，旦貼）想是春航大隊來也，且在橋頭一看。（立高處介，儀從引生繞場下）

　　【縷縷金】

　?。ǖ┵N）初開府，乍建牙。（春航呵）英雄堪數(shù)你，（媚香呵）俠客豈忘他。（小旦）（西陲甫捷，撫字良難。春航之才，或可勝任。）籌白筆，任專閫。書生戎馬，怕疾風(fēng)卷地起塵沙。鼓顰遍中夏，鼓顰遍中夏。

　　（旦貼）洗盞更酌，再飲幾杯何如。（小旦）天色將晚，不敢久留矣。

　　【越恁好】

　　汪倫送客，汪倫送客，千尺溢桃花。從今夜夜依南斗望京華。（旦貼）何年燕市月酒人家，再傾情話。（拜介，合）離別感未免大家牽掛，歌舞地但愿大家丟罷。（各上車介）

　　【尾聲】笙歌歲月如流也。似這樣名士名花兩足夸。試看月府輪囷只桂花。

　　【附錄】

　　楊恩壽，（約公元一八六二年前后在世）字蓬海（一作朋海），號蓬道人，湖南長沙人。生卒年均不詳，約清穆宗同治初前后在世。少有大志，運蹇不遇。嘗游幕武陵滇南。工作曲，著有《姽婳封》、《桂枝香》、《麻灘驛》、《再來人》、《桃花源》、《理靈坡》等傳奇，《曲錄》總名《坦園》六種，王先謙為之序。又有《詞余叢話》六卷，《曲錄》、《坦園詞余》一卷，并傳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