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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粉蝶傳
陽曰旦，瓊州士人也。偶自他郡歸，泛舟于海，遭颶風，舟將覆。忽飄一虛舟來，急躍登之，回視，則同舟盡沒。風逾狂，螟然任其所吹。亡何風定，開眸，忽見島嶼，舍宇連亙。把掉近岸，直抵村門。
村中寂然，行坐良久，雞犬無聲。見一門北向，松竹掩靄。時已初冬，墻內(nèi)不知何花，蓓蕾滿樹。心愛悅之，逡巡遂入。遙聞琴聲，步少停。有婢自內(nèi)出，年十四五，飄灑艷麗，睹陽，返身遽入。俄聞琴聲歇，一少年出，訝問客所自來，陽具告之。轉詰邦族，陽又告之。少年喜曰：“我姻親也!”遂揖請入院。
院中精舍華好，又聞琴聲。既入舍，則一少婦危坐，朱弦方調(diào)。年可十八九，風采煥映。見客入，推琴欲逝。少年止之曰：“勿遁！此即卿家眷屬?！币虼菟?，少婦曰：“是吾侄也?！币騿柶渥婺干薪》瘢改改陰缀我?？陽曰：“父母四十余，都各無恙。惟祖母六旬，得疾沉痼，一步履須人耳。侄實不知姑系何房，望祈明告，以便歸述?！鄙賸D曰：“道途遼闊，音問梗塞久矣。歸時但告而父‘十姑問訊矣’。渠自知之?！标枂柟谜珊巫?，少年曰：“海嶼姓晏。此名神仙島，離瓊三千里，仆流寓亦不久也?！笔镖吶?，使婢以酒食餉客。鮮蔬香美，亦不知其何名。飯已，因與瞻眺。見園中桃李含苞，頗以為怪。晏曰：“此處夏無大暑，冬無大寒，花無斷時?！标栂苍唬骸按四讼舌l(xiāng)，歸告父母，可以移家作鄰?！标痰⑿?。
還齋炳燭，見琴橫案上，請一聆其雅操。晏乃撫弦捻柱，十娘自內(nèi)出，晏曰：“來來，卿為若侄鼓之?！笔锛醋?，問侄愿何聞，陽曰：“侄素未讀琴操，實無所愿?！笔镌唬骸暗S意命題，皆可成調(diào)?！标栃υ唬骸昂ｏL引舟，亦可作一調(diào)否？”十娘曰：“可?！奔窗聪姨魟樱粲信f譜，意調(diào)崩騰，靜會之，身似在舟中，為颶風之所擺簸。陽驚嘆欲絕，問可學否？十娘授琴，試使勾撥，曰：“可教也，欲何學？”曰:“適所奏颶風操，不知可得幾日學？請先錄其曲吟誦之?！笔镌唬骸按藷o文字，我以意譜之耳?！蹦藙e取一琴，作勾剔之勢，使陽效之。陽習至更余，音節(jié)粗合，夫妻始別去。
陽目注心凝，對燭自鼓。久之，頓然妙悟，不覺起舞。舉首，忽見婢立燈下，驚曰：“卿固猶未去耶？”婢笑曰：“十姑命侍安寢，掩戶移檠耳?！睂忣欀?，秋水澄澄，意態(tài)媚絕。陽心動微挑，婢俯首含笑。陽益惑之，遽起挽頸。婢曰：“勿爾！夜已四漏，主人將起。彼此有心，來宵未晚?！狈结虮чg，聞晏喚粉蝶，婢作色曰：“殆矣！”急奔而去。
陽潛往聽之，但聞晏曰：“我固謂婢子塵緣未滅，汝必欲收錄之，今如何矣？宜鞭三百！”十娘曰：“此心一萌，不可給使，不如為吾侄遣之?！标柹鯘u懼，反齋，滅燭自寢。
天明，有童子來侍盥沐，不復見粉蝶矣。心惴惴，恐見譴逐。晏與十娘并出，似無所介于懷。便考所業(yè)，陽為一奏，十娘曰：“雖未入神，已得什九。肄熟可以臻妙?！标枏颓髣e傳，晏教以天女謫降之曲，指法拗折，習之三日，始能成聲。晏曰：“梗概已盡，此后但須熟耳。嫻此兩曲，琴中無梗調(diào)矣?！?br />
陽頗憶家，告十娘曰：“侄居此，蒙姑撫養(yǎng)，甚樂。顧家中懸念，離家三千里，何日可能還也？”十娘曰：“此即不難，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矣?！蹦速浺郧伲质谝运?，曰：“歸醫(yī)祖母，不惟卻病，亦可延年。”遂送至海岸，俾登舟。陽覓揖，十娘曰：“無須此物?！币蚪馊棺鞣?，為之縈系。陽慮迷途，十娘曰：“勿憂，但聽帆漾耳?！毕狄?，下舟。
陽凄然，方欲拜別，而南風競起，離岸已遠矣。視舟中糗糒已具，然止足供一日之餐。心怨其吝，腹餒不敢多食，惟恐遽盡，但啗胡餅一枚，覺表里甘芳，余六七枚，珍而藏之，即亦不復饑矣。俄見夕陽欲下，方悔來時未索膏燭。
瞬息，遙見人煙，細審則瓊州也。喜極，旋已近岸，解裙裹餅而歸。人門舉家驚喜，蓋離家已十六年。始知其遇仙。視祖母，老病益憊。出藥投之，沉疴立除。共怪問之，因述所見，祖母法然曰：“是汝姑也!”
初，老夫人有少女名十娘，生有仙姿。許字晏氏婿，十歲入山不返。十娘待至二十余，忽無疾自殂，葬已三十余年。聞旦言，共疑未死。出其裙，則猶在家所素著者也。餅分啖之，一枚終日不饑，而精神倍生。老夫人命發(fā)冢驗視，則空棺存焉。
旦初聘吳氏女，未娶。旦數(shù)年不返，遂他適。共信十娘言，以俟粉蝶之至。既而年余無音，始議他圖。臨邑錢秀才有女，名荷生，艷名遠播，年十六未嫁，而三喪其婿。遂媒定之，涓吉成禮。既人門，光艷絕代。旦視之，則粉蝶也。驚問曩事，女茫乎不知。蓋被逐時，即降生之辰也。每為之鼓天女謫降之操，輒支頤凝想，若有所會。
隨園神山引（原注：康熙十五年事。）
陽生泛海海風作，千船萬船水中落。
陽生抱得一桴桴，閉眼憑他駭浪流。
日暮風停桴泊島，上有神山兩字好。
金碧參差屋數(shù)間，分明玉指彈冰弦。
花里云鬟驚有客，風中琴響漸闌珊。
一人玉貌來相見，說住瓊州說姓晏。
喜遇崔盧中表親，速張王母瑤池宴。
夫人手整曉霞妝，道是兒姑第十娘。
先詢阿母顏何似，再問眉窗樹可長？
不仗蛟螭翻海水，那能骨肉會龍荒？
山前山后教生到，煙草芬芳花月妙。
生言歸去挈家來，姑母姑夫但微笑。
取出青琴彼此彈，天風拂拂海漫漫。
新成一曲云仙謫，聽去雖難學不難。
夜深珠露涼風竹，兩美雙雙樓上宿。
只留小玉伴銀燈，未免偷桃學方朔。
忽呼粉蝶聲如惱，驚去雙跌奔悄悄。
聽得仙姑苦勸聲，塵心已動緣須了。
不如折與小桃花，隨他春向人間老。
明朝相見臉先紅，只說歸心一夜?jié)狻?br />
仙郎餞別丹三粒，仙女親題信一封。
豈不相留情款款，其如人世太匆匆，
解下湘裙覆船上，道兒此去應無恙。
萬頃琉璃六幅風，蓬萊不忍回頭望。
漸漸鄉(xiāng)音入耳間，迢迢清水變紅塵。
滿城親故無多在，已過韶光十六春。
衰年大母方愀疾，因由說罷同嗚咽。
有婿攜妻采藥行，那知此日人天隔！
細看裙是嫁時衣，一片香風卷雪飛。
錢家生長初筍女，才說婚姻便相許。
迎來果是舊娉婷，苦問三生記不清。
偶然彈到云仙謫，涕淚千行尚怕聽。
神山引曲目錄
肆聯(lián) 舟引 敘姻 授譜 粉滴 裙歸 藥餌 琴圓
神山引曲 玉泉樵子填詞
第一出 肆聯(lián)
?。ㄉ矸希?br />
吐鳳慚稱八斗才，尋詩曾上越王臺。
海潮欲斗霜毫健，為沐韓蘇教澤來。
小生陽日旦，字伯明，瓊州人也。家傳詩禮，名列膠庫。黃絹詞新，燦爛盈囊錦繡；青燈功苦，折磨利市襕衫。負岌擔簦，四方有志；乘風破浪，萬里輕游。昨以訪尋故舊，來至雷州。游眺數(shù)月，歸興忽來。已與同里龔、吳兩君相約，托其代覓歸舟，挈伴回里，想必便有回話也。
【南商調(diào)·引子·鳳凰閣】他鄉(xiāng)游倦，頓覺離愁難遣。客中情緒醉中天，蕭索渾如秋燕。計程非遠，已早讓春歸客先。
?。s上）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陽相公，我家棧主，邀同龔、吳兩客人，在馬頭酒肆中候你，同去定船咧?。ㄉ┤绱?，你先行，我即刻便來。（雜下。生行介）郤好客邸無聊，百端交集，借他杯酒，一消塊壘！
【二朗神】吟懷健，借村醪把繁憂暫遣。笑幾樹丹楓先醉軟。斜陽一片落平沙，淡到無言。（你看前面已是海濱、樓閣參差，阛阓相接，待我一路訪尋而去。）望不出雪壓蘆花旗慢展。難道覓糟邱，尋不見東人一面。（那邊有座酒樓，想必是了。）望門前，有絲絲敗柳含煙。
?。〞合隆８眱舫笸?。集唐）
水滴銅龍晝漏長，海天愁思正茫茫。無邊落木蕭蕭下，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
?。ǜ眱簦┪引彿?，（丑）我吳其余，（合）皆是瓊州人氏。來到雷州，做些買賣。（副凈）兄，你的貨發(fā)齊了么？（丑）發(fā)齊了。你的呢？（副凈）我的沙魚多上了船，還有百十匹葛布，容易的。陽相公約了同走，怎么還不見來？（丑）他不過一肩行李，說定了，就可上船的。（作上樓坐介。生上，雜隨上。）陽相公，我家棧主，看著客人發(fā)貨，不得空閑，不能來奉陪了。龔吳兩位客人，在這樓上，教我在此等候你的。請里面坐！（生）有勞了?。s下。生進見介。）兩兄久候了?。ǜ髌鸾椋╆栂喙珵楹蝸磉t？（生）我一路訪問，才知道兩兄在這里。（副凈丑）難怪，我們船只，已托棧主雇定，就在這樓下。相公認明白了，明早就開。相公你寬飲一杯，我們還有些貨，要發(fā)上船，不奉陪了。（生）如此請便。（副凈丑下。生憑欄望介）斜日方墮，海氣遙連，鷗鳥相尋，水天一色，好一派景致也?。ň桶革嫿?。）
【集賢賓】汪洋萬頃濤怒喧，望窮遠無邊。沙際鹓鸞時隱現(xiàn)，冪寒潮一抹蒼煙。橫空銀練，忽噴薄飛花如霰。包羅遍，有何人見水晶宮殿？
我想當日柳毅，落第歸來，怎么就遇著龍女？又復傳書洞庭，豈非千古奇事！
【黃鶯兒】鮫室困蟬娟，牧羊群，在水邊，把天仙忽向人寰貶。青鸞莫倩，朱鱗不前，錦箋隔斷鄉(xiāng)關遠。藉傳言，做梅花驛使，婉曲達纏綿。
后來錢塘君震怒，掀風作浪，將龍女取回，竟與柳毅成了姻眷。
【瓏拍貓兒墜】人間天上，奇會竟相聯(lián)，巧絕繁冤海鳥填，多情月老彩絲搴。蹁躚，兩地鴛鴦，水窟安眠。
我陽伯明雖無柳毅之才，難道不應有柳毅之遇乎？（笑起介）奇想天開，倒也好笑。天色已晚，回寓去罷！
【尾聲】奇情艷?？丈w，且收拾琴囊書卷，卻趁西風好放船。（下）
第二出 舟引
?。s扮四水怪四神將，引凈粉面判官上。）
【北中呂·粉蝶兒】水府威靈，慎相持死生權柄。眼看看浩蕩寰瀛，水連天，天接水，平原如鏡。霎時間浪急風鳴，踢翻身洪濤沸鼎。
吾乃南海龍王位下水判是也。奉大王詔旨，今日午時，要狂風大作，波浪掀天，有若干生靈，應遭劫數(shù)。內(nèi)有陽生一人，奉神仙島仙姑傳命，不在劫數(shù)之列。命吾操一虛舟，暗引他到神山地方，別有仙緣奇遇。護從們?。s）有?。▋簦┙贁?shù)冊籍，可已造齊？（雜）已造齊了，候判爺施令。（凈）且到其時，再行舉動?？茨菓偕`，好苦惱也！
【醉春風】驀地卷狂飆，漫天遮黑青，不由人魂魄盡飛騰。只爭得頃頃，可憐見膽裂心摧，形消骨化，一霎里絕無蹤影。
?。〞合?。生副凈丑，凈扮舟子、同上。）
?。ㄉ居煽汀康囚肤?，涉滄溟，且放眼蓬壺妙境。拓詩懷，開畫■⑴，高語蒼冥，詠奇句教魚龍聽。
?。ǜ眱舫螅╆栂喙?，海船上要小心些！你不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太高興了。（生）我自理會得。看了這海天一色，不免興致頓豪矣!
【普天樂】賦元虛，思齊景，三山競秀，萬壑通靈。浮來世界寬，朗徹須眉映。疊銀山，照眼渾無定。愿學個秦皇逐兔，靈胥策馬，李白騎鯨。
?。▋敉椋┛腿耍鞅鄙掀鹆艘欢浜谠?，恐怕有風暴來，你們坐穩(wěn)了！我扯個滿篷，快趕到前面去，找個島里泊下才好。（副凈）不妨事的，這條路我走熟了，再行五十里就是仙人巖。好攏船的?。▋簦┎缓?。那云走的快，后面又趕上來了。（內(nèi)作風聲介。）（生）快哉！乘長風，破萬里浪，正吾輩得意之秋也！
【小梁州】疾上蓬萊幾萬程，抵多少絕跡飛行。分明激浪走雷霆，豪情逞，隨浪跡，逐風聲。
?。▋?nèi)風聲大作，各水怪上。）
?。▋簦┎缓昧?，南將軍出來了，我們快在天后前燒香磕頭阿?。ㄋ謸泶な幗?。）
?。ǜ眱舫螅┐髣莶缓昧耍缰魏?？（生）風濤愈緊，船已傾仄，我們不要在艙里，還是船頭上去。萬一不救，抱根大木，也可聽其浮沉。（副凈丑）相公你說得好自在！在我們?nèi)窟@些貨物，便是性命，貨物丟了，我們活也是死！
（生作出船頭介。判官引神將操舟上，擁生過舟。水怪覆船，擁副凈丑凈同下。四將扶生繞場一周，放生瞑目坐地上，各下。生半晌睜眼望介。）阿唷，唬殺我也！我怎么到這舟中來的？（慢慢起介。）船上有人么？嚇，是只空船！且喜風聲已住?？龋@定思痛，我那同舟一班人，多不知何處去了也！
【十二月】撫胸臆，神昏氣屏；念朋儔，有死無生。破奧灶，難完釜甑；腥皮囊，定飽鯤鯨。憫體魄，飄流蕩漾；痛骸骨，瑣碎零星。
那邊有個島嶼，不免將船攏至岸邊，再作區(qū)處。（作撐船介。）
【凈瓶兒煞】未脫塵中鞅，重飄水上萍。彌天禍可勝悲哽！兇難滅頂，那知我似癡如醉夢初醒?。〒u頭背手，緩行下。）
第三出 敘姻
?。ㄉ徯猩希?br />
百折千回隨波轉，十生九死得身全。
我陽日旦，舟行至海，忽值颶風。我不知如何走入虛舟，飄飄漾漾，來至此島，也不知是何地方，迤邐行來，已入村落。人煙寂寂，雞犬無聲，教我從何處問訊？
【南仙呂·步步嬌】撇盡琴書擔驚播，勝有凄涼我。殘魂似魘魔。陡地風濤，漫天掀簸。伴侶莫招尋，怎虛舟單挽著鯫生過？
詭狀奇情，不可思議。那邊有一人家，門兒半掩，我且進去一看。（作進門介）奇哉！此時十月天氣，怎么滿樹蓓蕾，和風襲人？地脈迥殊，風景各異，是好去處也！
【忒忒令】看鋪遍青苔滿坡，又綴到艷葩千朵，香風陣陣，半壓花枝亸。無人處，自經(jīng)過，莫非是入幽篁，許彈琴獨坐？
那里有塊山石，待我小憩片時。（坐介。內(nèi)作琴聲介。）嚇，忽聞鼓琴之聲，想是個高人園圃。
【園林好】弄清商空山堰臥，游世網(wǎng)深林浩歌，許白雪陽春酬和。盼隱跡，在巖阿；勞遠望，隔天河。
?。ㄙN上）
冷冷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ㄗ饕娚椋┻?，你是那里來的？（生）小生泛舟回里，遇著颶風，吹到此間的。（貼笑介）喔，是風吹來的？倒也好看。這正是“落花蝴蝶作團飛”了?。ㄐο?。）（生）此女亦頗伶俐，詼諧有致，令人解頤。
（小生上）
瀟湘浪上有煙景，安得好風吹汝來？
?。ㄒ娊椋┳阆潞蝸?？（生）小生薄游南合，挈伴回瓊，忽遇颶風，同舟盡覆，被一虛舟引到此間。適才見園門正開，愛名園風景，暫爾流連，深慚造次。（小生）豈敢！足下瓊州何姓？（生）小生姓陽，名日旦。（小生）陽氏我姻親也。天與奇緣，里面請坐?。ㄍM介。）（小生）粉蝶報知十娘，云有親串在此。（貼內(nèi)應，隨旦上。）云霞仙路近，琴酒俗塵疏。（小生）此卿家眷屬，陽氏子也，名為日旦。由雷州回瓊，遭風到此的。（旦）是吾侄也。（生拜起，各坐介。）（旦)汝祖母尚健否？父母年幾何矣？（生）父母年逾四旬，都各無恙。祖母六旬，得疾沉痼，一步履需人。侄實不知姑系何房，望祈明告，以便歸述。（旦）道途遼闊，音問梗塞久矣。歸時但告而父：“十姑問訊”。渠自知之也。吾侄腹中饑矣，粉蝶隨我來。（先下。）（生）敢問姑丈何族？（小生）吾海嶼晏姓。此名神仙島，離瓊三千里，仆流寓亦不久也。
【尹令】自那日紅塵覷破，便向這青山冷臥。還算計兒非左，倒得人兒安妥。瑟葉琴調(diào)，筑個人生自在窩。
?。ㄉ┬≈犊瓷街泄饩?，迥殊人世。怎么寒冬天氣，花盡含苞，殊不可解。（小生）此處夏無大暑，冬無大寒，花無斷時。（起介）我與你一覽園中風景。（同行介）
【品令】相攜，未妨到處且婆娑。云煙無極，四季樂融和。寒暄莫辨，繁花留脆。果青山一座，僅容得幽人坐臥。無慮無憂，海闊天空任釣蓑。
?。ㄉ┟钤眨〈四讼舌l(xiāng)，歸告父母，可以移家作鄰。
【玉交枝】雪籬煙銼，僅容俺優(yōu)游嘯歌，琴書鎮(zhèn)日排清課，比鄰同樂天和。疏花合匝圍半坡，修重左右分千個。奉高年老病自瘥，樂家庭無乎不可。
（小生微笑介）且作商議。（貼上）十娘命請客晚膳。（即下。小生、生同進坐食介。）
（小生）【月上海棠】遠市廛，盤無兼味余瓜果，祇野蔬粗糲，此外無他。愧山居慢待親朋，褻遠客聊充饑餓。惟愿取，念崔盧姻好，誼重絲蘿。
?。ㄉr蔬美味，侄竟不知其何名也！
【僥僥令】苦甘便頤朵，俊美沁顏酡，未識名兒呼甚么？總勝過飲醍醐，飽饆饠。
（小生）賢侄辛苦了，早些歇息，明日再談罷。（生）領命?。ㄐ∩┓鄣茻簦。ㄙN執(zhí)燭上）
(小生)【尾聲】奇歡海外聯(lián)瓜葛，（生）仿佛是再世重生一我。欲倩春風問夢婆。（同下。）
第四出 授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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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陽春奏，催開十月梅花瘦。梅花瘦，春先客至，客歸春后。弦調(diào)欲共波濤斗，舟行巧合天風垢。天風垢，夙緣前定，兩情相湊。
奴家陽氏十姑，與晏郎隱居此島，彈琴自娛，一塵不染，頗覺清閑自在。昨有侄兒曰旦到來，聯(lián)一朝姻婭之歡，慰廿載庭嶺之念，亦快心樂事也！
【南南呂·香遍滿】鄉(xiāng)園無恙，寒梅著花臨綺窗。叵耐高堂多病狀，年衰藉藥良。丹丸幸預藏，歸時供北堂，定可許娛清曠。
?。ㄐ∩希╋L光遍攬山前后，（生上）情話堪消晝短長。姑母拜揖?。ǖ┪嶂队^此間風景，以為何如？（生）煙云杳靄，花木繁滋，的是仙鄉(xiāng)，迥殊塵世也！
【懶畫眉】幾重巒翠映明窗，低亞花枝倚粉墻。琴書隨處足徜徉，把紅塵隔斷三千丈。但愿得指日移家結梓桑。
?。ǖ┪⑿椋┠軄硪嗪谩＃ㄉ┌干蠙M琴，想姑丈妙嫻此技，敢望一聆雅奏。（小生就案撫琴介）此中妙理難以言傳，姑為勾撥，以觀大致。
【二犯梧桐樹】煙霞契古歡，濠濮存遐想。水碧天青，好景饒清曠。和聲指下無卑亢，妙解胸中有忖量。一彈再鼓天機鬯，至樂無聲，一任清風鼓蕩。
?。ㄆ鸾椋瑢Φ┙椋﹣韥?，卿為若侄鼓之！（小生旁坐，旦即坐介）侄愿何聞？（生）侄素未讀琴操，實無所愿。（旦）但隨意命題，皆可成調(diào)。（生）若然，海風引舟，可作一調(diào)否？（旦笑介）可。（撫琴介）
【烷溪沙】巨艦移，層波漾，陡然間簸動風狂。千尋水共洪濤漲，萬斛舟隨白浪撞。蛟鼉獷，不想道，遇扁舟許我慶重生，穩(wěn)渡重洋。
（生）妙哉，真絕調(diào)也！以意會之，崩騰澎湃，恍如身在舟中，為颶風簸蕩，不覺心悸神搖。敢問姑母，此可學否？（旦起介）侄試為之。（生坐作勾挑介）（旦）可教也。侄愿何學？（生）適所奏颶風操，不知可得幾日學？請先錄其曲吟誦之。（旦）此無文字，我以意譜之耳。粉蝶，另取一琴來?。ㄙN捧琴上，即下。旦對坐彈介）侄試觀我勾挑，留意效之可耳。
【劉潑帽】輕攏慢捻憑心匠，會樞機要別低昂。移情深處如天貺，陰與陽，默契在無言上。（生獨彈介）
【秋夜月】愁指僵，且學做勾挑樣。趨步殊難中心愴，矜持未敢心情放。把神機細想，愿真診許貺。
（旦）留心習之，自有妙悟，此未可躁心嘗也。（小生）時已不早，侄自習之。粉蝶掌燈。（貼執(zhí)燭上）（旦）明日再敘，侄亦可少憩矣。（生）姑丈、姑母請便。（貼照小生，旦下，復上燭放案上，旁立介）（生）待我凝神靜氣再鼓一回。
【東甌令】朱弦按，玉佩鏘，安得余音可繞梁？天隨神遇情非逛，漸覺道音諧暢。松風水月契微茫，不覺的鼓舞興彌狂。
?。ㄆ鹞枰娰N介）卿固猶未去耶？（貼笑介）十姑命侍安寢，掩戶移檠耳。（生細審介）妙嚇！秋水澄澄，意態(tài)媚絕，世間那得有此）
【金蓮子】明靚妝，修眉皓齒真無兩。更可愛粉裝成俊龐，卻正似遇云英，問藍橋可許乞瓊漿？
?。〒зN頸，貼俯首低語介）勿爾！夜已四漏，主人將起。彼此有心，來宵未晚。（內(nèi)喚粉蝶介）（貼）殆矣?。ㄍ粕毕拢靛e介）這事本屬鹵莽，如何是好？
【尾聲】入仙源，登蓬閬，偷桃妄想學東方。好教我明日羞顏那處藏?。▓?zhí)燭下)
第五出 粉謫
（小生上）
巨浪滔天海水狂，誰知欲海更茫茫。
貞淫會得風詩意，一縷琴心獨自芳。
連日與伯明侄講求琴理，頗能領悟，愚夫婦亦頗歡喜。不意昨晚，命粉蝶侍寢，忽生轇轕，豈有此理！娘子快來！
（貼隨旦上）
花叢蜂蝶盡顛狂，春去花殘付渺茫。
不道春風吹不盡，更生池草戀余芳。
晏郎，何必怒容可掬？（小生）我固謂婢子塵緣未滅，汝必欲收錄之，今如何矣？宜鞭三百?。ㄙN泣跪介）（旦）咳，情之一字，雖屬兒女之私，亦系姻組之道。古人云：“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原所以閑情。”我想此言，何能責之流輩？自古及今，為情所累，不知折磨煞多少佳人才子也！
【南南呂·十樣錦·繡帶兒】盼晴空一絲風裊，游行自在云霄。恨無端蝶惹蜂撩，生把伊襻上花梢縈繞。
【宜春令】避不了眼底刁騷，擺不脫心頭焦懆。著瘋魔，好準備一場煩惱，到頭來自將愁討。（我想這一縷情絲，最難割斷。就是那上等之人，屈指亦不可勝數(shù)也。）
【降黃龍】逍遙，臺上吹簫，更眉史風流，針神姣好。相逢一笑，問此后情關怎地開交？
【醉太平】相遭，從今轇轕兩難拋，鎮(zhèn)日里怨多愁少。柳梅寫照，試看取繡衾誰抱，羽衣誰罩？（便是那返魂有術，再世成緣，亦無非魔障重重，執(zhí)迷不悟耳?。?br />
【烷溪沙】性兒嬌，命兒薄，霎時間顧影蕭條。浪傳魂魄轉蓬篙，慢言體骨還虛渺。絮果蘭因舊本鈔，有何人夢醒麗譙！（晏郎之意，如今怎生區(qū)處？小生：“我欲懲其既往，儆以將來?！钡u頭介：“此心一萌，不可給使矣?！?br />
【啄木兒】無端飛絮成團攪，驀然駭浪憑空造。這是磨蝎生成命里招。
【鮑老催】情投意膠，心旌亂如篆縷飄。支撐硬把愁擔挑。臉兒涎，心孔焦，魂靈掉，你想那有精神護綺寮？（我知吾侄所聘之婦，已醮.他人，莫如將粉蝶遣之，也好教他嘗嘗世味。
【下小樓】盡受用些骯臟穢濁，全沾來腥與臊，方知人海本滔滔?；诖蛄锁x鴦錯■⑵，到那時枉受盡煎熬。
【雙聲子】絆塵羈，染塵俗，怎禁得塵氛惡？垢盈身，尋那處洗濯？才曉得塵網(wǎng)堅牢。
【鶯啼序】愁城最高，也教他三彎九曲，仄路頻抄。
（小生起介）任汝所為，我亦不耐煩聽了。（先下）旦粉蝶起來，聽吾囑咐！
【節(jié)節(jié)高】山中歲月拋，人塵囂，光明心地須勤掃。當風草，泛水泡，投林鳥，葫蘆依樣翻新稿，癡情莫更添圈套。但得根株果鏟除，那時自返山陰棹。
我原不忍遣汝，奈情根未斷，夙孽須償，好去人間，不可流連忘返耳。（貼）既蒙明諭，亦知數(shù)不可逃。但不知此去，猶存本來面目否？
【前腔】渾如病葉凋，謝枝條，生防憔悴成枯槁。冤相報，孽自招，身誰靠？心酸好似醯梅攪，眼辛卻被齏姜搗。（淚介）惟欲靈根認本來，不忘流水高山調(diào)。
?。ǖ栆酂o須悲苦，俟緣滿之日，自能引爾還山。（貼拜介）多謝十姑?。ㄆ拢 ?br />
?。ǖ疚猜暋课嗤┮幌ξ黠L鬧，么鳳生生別舊巢，倒教我月夜焚香人悄悄。
第六出 裙歸
?。ǔ蠛谀樕希?br />
山中有藥苗，能使柔轉剛。
誰知鳥雌雄，那管人陰陽。
我有制毒法，猛力勝雄黃。
面目既薰黑，性情尤乖張。
便遇登徒子，一見收干將。
哈哈！我姓趙名旺，因長得一身墨黑，人多呼我為灶王，綽號又教鬼見怕。今日晏大爺教我來，說要我伺候一位相公。我想這相公，是個斯文一脈，我那粗鹵的本領，是用不著的，也要斯斯文文，才是個伺候相公的。此時巳辰牌時分，相公要起來了。（擺踱介）小心伺候。（生上）
【北正宮·端正好】生性忒疏狂，作事鄰輕侮。對羞容怎樣支吾？況聽得昨宵誶語含余怒，我怎敢半字私情訴？
昨晚一時興發(fā)，與粉蝶調(diào)笑一回，被姑丈姑母知覺，已將粉蝶訓斥一番，我只得悄悄回來，閉門安寢。今日見面，不知若何情形，好難擺布。（見丑介）你是那里來的？（丑）我名教趙旺，人人都教我灶王，又教鬼見怕，晏大爺喚我來伺候相公的。相公，我去取水來，與你洗臉，如何？（生）也好。此人奇丑，倒也可笑。（丑）奇丑就是奇丑，不要好笑，笑了就不可測了。（渾下，取盆上。生盥沐訖，丑取下。小生旦上。）(合)
【南普天樂】過苔鋪，穿花塢，日影將亭午。喜翠屏遠接靡蕪，松篁韻自成韶頀。賞心莫使風光誤，逸趣還堪新詞賦。聽余音響送銅壺，望幽軒煙云交冱。兼葭宛在，隔水遙呼。
?。ㄒ娊椋┵t侄盥洗畢乎？（生）姑丈、姑母請坐。（小生、旦）昨日所業(yè)如何矣？（生）昨晚獨自肄習，略有領悟，還求姑丈姑母指教。（小生、旦）侄試奏之。（生即坐彈琴介）
【北脫布衫】勾挑似節(jié)拍相符，調(diào)和怕心手難孚。防舛誤貽鐘期誚，有參差盼周郎顧。
?。ǖ╇m未人神，已得什九，肄熟可以臻妙。（生）容侄慢慢習之。敢望別傳新曲。（小生）我有天女謫降之操，為侄鼓之，必須細心體會。（坐彈介）(小生)
【南傾杯序】天風鼓蕩初，出上都，兩袖飛花舞。弱質纖姿，偏遭譴謫，忽離蓬閬，遽溷泥涂，悲離恐怖。因緣孽造，身世塵污。到頭來，黃梁才熟夢旋蘇。
指法拗折，未易嫻習，然梗概己盡。能熟此兩曲，琴中必無梗調(diào)。侄自習之，愚前山訪友去矣。（先下，生自彈介）（旦）此曲較難，非旦夕可熟也。（生）是。（作躊躇介）侄有一言，敢告姑母。侄居此，深蒙恩養(yǎng)，甚樂。顧家中懸念，離瓊三千里，何日可能還也？（掩淚介。旦）此即不難，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矣。別無貽贈，即以此琴攜歸。（出藥介）我有藥丸，歸奉祖母，不惟卻病，亦即延年。侄且攜琴，同往海濱一望如何？（生抱琴同行介）（旦)
【北小梁州】離合悲歡事有無，夢也真乎？（作到介）你看海邊泊著舊來桴，又何必辨故我，問新吾？（我且送你上舟。作登舟介。生：“既無舟子，又無篙揖，如何去得”旦：“皆無須也?！保┥俨坏弥坌凶杂酗L相助，并無勞對對檣烏，試看俺少女呼。征帆布，（解裙系舟介）把練裙高掛，安穩(wěn)渡蓬壺。
吾侄放心，聽帆所之可耳。（作跳上岸介）（生）姑母，容侄兒拜別?。ǖu手下）（生）嘎，舟已開行，亦未與姑丈姑母言別，可謂倉猝之至。只是程途遼遠，來時并未午餐，如何是好？（作進艙介）嚇，桌上糗糒已具。（細瞧介）只此胡餅數(shù)枚，何能供數(shù)千里之糧？姑母，你何其吝也！
【南小桃紅】糗糧陳，餅有數(shù)，便饑餒，敢啜哺？（且嘗一枚充饑。作食介。嚇，表里甘芳，一枚已足果腹。待我珍而藏之。懷介）飯勝胡麻，辨異味清香冱。（天色將晚，來時未索膏燭，如之奈何？）畫屏銀燭誰交付，茫茫海氣天將暮。前途盡墨，回首元都。
那邊隱隱城郭，漸見人煙，不知何處。（遙望介）嚇，蛾眉滴翠，螺髻送青，非瓊山而何？
?。ㄓ嘁簦┉h(huán)桑梓，拓畫圖，珠崖畔，明明是鄉(xiāng)園故土。（作到岸解裙裹琴介。“待我急急回家”）要仔細從頭問十姑。
?。ㄉ习督椋┱嬉畨粢?？奇哉快哉！（下）
第七出 藥餌
?。ɡ系┲粽壬?
老病頹唐閱歲時，年來所遇更離奇。
庭階茁得孫枝秀，一別存亡不可知。
老身毛氏，所生一子一女。女兒十姑，生有仙姿，自小許字同郡晏姓。不料女婿十歲時，忽然不見。十姑守志不嫁，待至二十歲，無疾而終。兒子娶媳甚賢，生有孫兒一人，名喚曰旦，幼即聰慧，年交舞勺，已入黌宮。偶思游學，負笈雷州。一去杳無消息，計于今十六年矣。生死存亡，無由問訊，思之好生悲苦也！
【北雙調(diào)·夜行船】百歲光陰一夢蝶，憑屈指事事堪磋。掌上珠沉，階前蘭謝，似幻相雨中泡滅。
?。ㄉ偕希?br />
驚心桑梓情非舊，回首煙霞路不遙。
來此已是家門，不免逞入。婆婆，孫兒回來了！（老旦驚介）阿嘎，孫兒，你往那里去了）想得我好苦也！（生放琴跪拜介）婆婆聽稟:
【喬木查】憶當日尊前拜別，只想玩南合間風月。（數(shù)月之后，歸思頗濃。）便把歸舟伴侶挈，不想道狂風竟覆舟，天耶命也?。ɡ系┖髞碓趺从鼍龋浚ㄉ┱跓o可奈何之際，空中飄一舟來，孫兒亦不知如何過去，聽其所之。到了一個島嶼，將船攏岸，信步而行，漸人村落。見有人家，孫兒便進內(nèi)探問，寂無人聲，但見奇花滿樹，瑤草滿園。
【慶宣和】猝至仙源與世別，境界奇絕。夢入莊周遇蝴蝶，頓教人兩跌蹩踅。
孫兒未敢向前，忽有一雛鬟出來問訊。隱隱琴聲出于戶內(nèi)。少頃一少年出，引人內(nèi)室，見有少婦一人，談次云是孫兒姑母。（老旦驚介）怎樣規(guī)模？多少年紀？（生）身材適中，年約二十左右。（老旦）后來說些什么？（生）問及祖母尚康健否，父母年幾何矣？孫兒一一對之，便問姑母何房，祈即告知，以便歸述。姑母但云：“與爾父母說，十姑問訊，渠自知之也。”（老旦哭介）此你胞姑母也！許字晏姓，未嫁而姐。難道還在世上？（生）這是孫兒親眼見的。姑夫姑母，并授琴兩曲。后來孫兒思念家中，姑母云：“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保ㄈ“椋┻@琴是姑母所贈，這裙是姑母所著，臨時解下，系于舟上。隨即南風大作，只有半日，已到了瓊州。（老旦認介）嘎，這裙兒便是她在家時所素著者。我兒、媳婦快來?。⒌┥希├嫌H杖履難調(diào)護，游子音書總渺茫。（生）爹爹、母親！（末、旦驚介）孩兒幾時回來的？（生）頃刻方到。（老旦）他遇了仙。你道何人？就是你妹丈、妹子。（末、旦喜介）這也奇極，你怎么遇著？（生）孩兒自雷州歸來，遇著颶風，同舟盡覆。忽來一舟，引入仙島，姑母留住幾日，故爾遲回。（末、旦）阿嘎，兒嚇！你去了十六年了，還說住得幾日！（生）孩兒在山中，實系住得幾日。
【落梅風】有數(shù)的昕宵過，又何曾歲月賒。沒多時好天良夜，縱然言遠方閑作客，寧辜負一旬風月。
姑夫姑母，親授琴曲。孩兒晝夜專心習之，頗覺自樂。（出藥介）此藥姑母教歸奉祖母，服之卻病延年。
【風人松】蠟丸封寄沒多些，奏效最靈捷。便教烏發(fā)更白雪，健精神勝于調(diào)攝。專養(yǎng)得老年氣血，更何慮手足拘瘸。
?。ɡ系┦辰椋┕?！頓覺眼目清涼，精神強健。（生）姑母所賜胡餅數(shù)枚，兒只吃了一枚，已足果腹。（出餅介）表里芳甘，真未嘗之味，敢獻爹爹、母親。（末旦接食介）（生）
【撥不斷】味和葉，更香絕，天廚俊品難哺啜?？诮怯嘞沔?zhèn)日奢，甘芳果腹逾薇蕨，勝嘗瓊屑。
?。?、旦）果然奇美非凡，豈尋常之餅可比耶?。ㄉ﹥簽l行時，姑母說：“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贝搜詢荷胁唤狻＃?、旦）我兒不知道，你一去十六年，前聘吳氏，因汝不歸，業(yè)已他適。此言有因也。但不知粉蝶何人？（生）粉蝶者，姑母之侍女，韶顏稚齒，聰慧絕倫。兒本屬意，姑母特遣之耳。（末、旦）如此慢慢訪尋。（生背介）姑母業(yè)已前知，令人懸想欲絕也！
【離亭宴煞】天涯何處尋蘭麝，一種艷情難舍。舊因緣芳情霧散，新相思好夢云遮。（姑母你好不做美，既欲遣她，何妨與我同歸?。┑饺缃駸o憑藉，好教俺閑愁頓惹。問干將何處去訪莫邪，便梁燕那方去尋王謝？
?。ɡ系┪翌D然腰腳增健，不用拐杖了。（行介）我兒，（末）有。（老旦）媳婦，（旦）有。（老旦）孫兒，（生）有。（老旦）哈哈，你們隨我來嚇?。ㄍ拢?br />
第八出 琴圓
（花旦上）
風流風流，關關唯鴻。
伐柯伐柯，煩我孔多。
我媒婆，走的是喜氣人家，講的是和氣說話。那家有個郎官，便是麻胡黑胖，我說成她玉琢粉裝；便是愚魯頑皮，我說成她聰明伶俐。那家有個閨女，便是粗手大腳，我說成她裊娜輕盈；便是無鹽嫫母，我說成她鄭旦、西施。只要喜事成功，我的喜錢到手，人家進了門，也就沒有話說。倘若言三語四，經(jīng)不得旁人為我解說。說道“因緣前定”這四個字，是我的解難星君。哈哈!因此生意興隆，薄薄長了些家財，穿得續(xù)羅緞匹，吃得美酒佳肴。今日東家，明日西家，倒快活了半世。今臨邑錢秀才家，有個小姐，年才十六。說過三處人家，姑爺都死了，再三央我說媒。卻好陽家有個公子，正要定親，我一說便成，也是我的運氣。錢家害怕，要陽家即日成親，陽家也許下了。今日吉期，待我前去走走。（丑白須披紅，扮老贊禮。）（唱上）兩代衣冠，穿破了兩代衣冠。幾聲伏以，喊破了幾聲伏以。（花旦）咦，你是老贊禮的?。ǔ螅┪沂莻€老贊禮，你是個謊媒婆。（花旦）我怎么是謊媒婆？（丑）前日王家娶媳婦，我去贊禮，贊出一個新娘來，雪白血紅焦黃的。（花旦）不錯，雪白的臉，血紅的衣裳，焦黃的答子。（丑）不是。雪白的是頭發(fā)，血紅的是面孔，焦黃的是牙齒。（花旦）哪有此事？還是你說謊。（丑）昨日李家贅女婿，又是我去贊禮，贊出一個新郎來，也是雪白血紅焦黃的。（花旦）我不猜了，聽你說。(丑)雪白的是眉毛，血紅的是眼睛，焦黃的是頭發(fā)。還長了一身孩兒面的珊瑚肉。（花旦）那是羊白人了。（丑）一點不差，你今日住那里去？（花旦）今日錢家姑娘，嫁與陽家，你不知道么？（丑）我怎么不知道？是我揀的好日子，我念與你聽：大清龍飛康熙十五年，歲在丙辰，冬月十五日合巹，大吉大利。（花旦）如此我們一同前去。（丑）好，行行去去，去去行行。這里是了，好熱鬧！（花旦）一個人沒有，你怎么說熱鬧？（丑）他們多在戲房里，不少的人，怎么不熱鬧？（花旦）待我進去看看。（丑）好好，你進去看看，我也到戲房里湊湊熱鬧去。（同下，生衣巾）
【南仙呂·八聲甘州】灰飛葭館，正春隨梅報，火待榆鉆。冰痕新泮，喜共華堂香滿。筵開玳瑁濃芳護，幕拓鴛鴦細字盤。猜疑是伊人再世團圞。
【憶江南】春樓夢，夢斷幾番春。扇棄坤靈思寵寵，圖開軟障喚真真，或是意中人。
小生陽曰旦，自從仙島歸來，不覺荏苒一年。前弦已斷，方知仙語之由來；后會可期，豈肯盟言之邃負？無奈訪尋一載，蹤跡杳然，前日媒婆來說，錢家一女，名喚荷生，年方十六，貌若天仙。此等人說話，未必可恃，我祖母深信不疑，即為聘定。我亦莫可如何，只得允從，將來慢慢再訪粉蝶消息便了。
（賺）信杳青鶯，愁絕東陽腰帶寬，回思前事太無端。夢中名字千番喚，醒后眉峰百樣攢。佳音斷，難道坡仙不許朝云伴？好教人信疑參半，信疑參半！
?。ɑǖ┥希┘獣r到了，花轎到門了，快點花燭?。▋?nèi)鼓樂照常，儀從引花轎，雜旦扮丫鬟同上）（花旦）贊禮生快來?。ǔ笊希┓圆式z系得兩鴛鴦，花燭雙輝好拜堂。今日藍橋投玉杵，前生早已遇裴航。請新貴人升輿，緩步抬身?。ɑǖ┓郧Ю锛t絲一線牽，海風吹到大羅天。飛飛蝴蝶今成對，愿作鴛鴦不羨仙。請新郎緩步登堂?。ㄉ希ǔ螅┫劝萏斓?，后拜家堂，夫妻交拜，百年和樂！揭巾圓酒，先拜老夫人?。ɡ系┥希┰侔萏蒙想p親?。?、旦上）禮畢，擺合家歡宴！（老旦上坐，末、旦旁坐，生、貼又旁坐）（丑）上宴！（合唱）
【解三醒】看壽母精神彩煥，樂高堂喜笑言歡，因緣事早三生判。歌麟鳳，集鹓鸞，羹廚今日薇香洗，湯餅來年桂子團。祥光滿，正雙雙和合，歲歲團圞。
（各起介。老旦、末、旦先下）（丑）丫鬟掌燈，送入洞房?。s旦引生貼下）（丑）媒婆，拜堂已畢，我們到后面，也吃個交杯盞。（花旦）放屁，老不正經(jīng)?。ǔ螅┪覀兝匣镉嫞性趺匆o？你看今日新郎，相貌雖俊，算起年紀來，總比新娘大一紀多。我也不過大了你兩紀，將就些罷了?。ɑǖ┐虺笳熛?。雜旦執(zhí)燭引生貼上，對坐。雜旦放燭案上，掩門下。生執(zhí)燭照貼介。）呀，卿莫是粉蝶耶？（貼俯首不語介）（生）我與卿相別未久，何遂生分如此？（貼低語介）我何曾見過來？（生）這又奇了！
【前腔】分明是舊時身段，卻如何故意遮瞞？想當日燈前曾把卿卿喚，蓮漏盡，玉貌歡，移檠累爾深宵立，挽頸嗤余斗膽拚。時雖換，怎做了空中幻境，意外疑團？
有了，待我把海風引舟，仙女謫降兩曲，彈與她聽，看她如何光景。（取琴彈介，貼聽久點頭介）子莫非颶風吹來之客乎？（生大笑介）然也！（貼）
【前腔】恍惚記琴聲和緩，思量起夢影彌漫。深山有一對人操縵，頓然間風簫過，露點溥，悔從閬苑人窺宋，謫到河陽花姓潘。衷腸亂，好教我撫今眉蹙，憶舊心酸！
（掩淚介）（生）娘子不必感懷，我與你仙緣夙定，這會合非比等閑也！
【前腔】仗風伯奇情變換，有仙舟著意扶摶。曾經(jīng)片語通情款，思淑質，憶華鬘，一年音耗乖黃犬，此日豐儀接彩鸞。青琴暖，才得個調(diào)和音葉，美滿情完。
（執(zhí)貼手介）娘子，還記得那晚與你挽頸情狀么？（貼羞介）（生）
【尾聲】百年姻，雙星伴，奇緣恍與訂烏桓，這才是天上人間兩世歡！
月明伴宿玉堂空（韓 愈），碧落無云鶴出籠（許 渾）。
萬里相逢貪握手（杜 甫），花光不減上陽紅（李 白）。
晉朝叔夜舊相知（韋 莊），夜半無人私語時（白居易）。
新雁參差云碧處（溫庭筠），檻前山翠茂陵眉（杜 牧）。
?。ㄍ拢?br />
仙風縹緲，把個人海外，吹入瑤島。月老多情，牽引藤蘿，紅絲扳住枝杪。深宵兩兩琴心逗，想暗里幽香盈抱。累蝶兒粉褪煙消，隔斷一塵魂杳。
無奈鄉(xiāng)關闊絕，便思覓舊侶，誰整歸棹？幸有仙娥，系上湘裙，頃刻南來風飽。收藏藥裹兼胡餅，已早見瓊山峰繞。更一年，曲譜團圓，為寫艷情新稿。
右調(diào)【寄疏影】，玉泉樵子自題。
〖注：■⑴，巾+上穴下登，zhèng音倀。開張畫繪也?！觫?，召＋卜，音照，卜問也?！?/div>
聊齋粉蝶傳
陽曰旦，瓊州士人也。偶自他郡歸，泛舟于海，遭颶風，舟將覆。忽飄一虛舟來，急躍登之，回視，則同舟盡沒。風逾狂，螟然任其所吹。亡何風定，開眸，忽見島嶼，舍宇連亙。把掉近岸，直抵村門。
村中寂然，行坐良久，雞犬無聲。見一門北向，松竹掩靄。時已初冬，墻內(nèi)不知何花，蓓蕾滿樹。心愛悅之，逡巡遂入。遙聞琴聲，步少停。有婢自內(nèi)出，年十四五，飄灑艷麗，睹陽，返身遽入。俄聞琴聲歇，一少年出，訝問客所自來，陽具告之。轉詰邦族，陽又告之。少年喜曰：“我姻親也!”遂揖請入院。
院中精舍華好，又聞琴聲。既入舍，則一少婦危坐，朱弦方調(diào)。年可十八九，風采煥映。見客入，推琴欲逝。少年止之曰：“勿遁！此即卿家眷屬?！币虼菟?，少婦曰：“是吾侄也?！币騿柶渥婺干薪》瘢改改陰缀我?？陽曰：“父母四十余，都各無恙。惟祖母六旬，得疾沉痼，一步履須人耳。侄實不知姑系何房，望祈明告，以便歸述?！鄙賸D曰：“道途遼闊，音問梗塞久矣。歸時但告而父‘十姑問訊矣’。渠自知之?！标枂柟谜珊巫?，少年曰：“海嶼姓晏。此名神仙島，離瓊三千里，仆流寓亦不久也?！笔镖吶?，使婢以酒食餉客。鮮蔬香美，亦不知其何名。飯已，因與瞻眺。見園中桃李含苞，頗以為怪。晏曰：“此處夏無大暑，冬無大寒，花無斷時?！标栂苍唬骸按四讼舌l(xiāng)，歸告父母，可以移家作鄰?！标痰⑿?。
還齋炳燭，見琴橫案上，請一聆其雅操。晏乃撫弦捻柱，十娘自內(nèi)出，晏曰：“來來，卿為若侄鼓之?！笔锛醋?，問侄愿何聞，陽曰：“侄素未讀琴操，實無所愿?！笔镌唬骸暗S意命題，皆可成調(diào)?！标栃υ唬骸昂ｏL引舟，亦可作一調(diào)否？”十娘曰：“可?！奔窗聪姨魟樱粲信f譜，意調(diào)崩騰，靜會之，身似在舟中，為颶風之所擺簸。陽驚嘆欲絕，問可學否？十娘授琴，試使勾撥，曰：“可教也，欲何學？”曰:“適所奏颶風操，不知可得幾日學？請先錄其曲吟誦之?！笔镌唬骸按藷o文字，我以意譜之耳?！蹦藙e取一琴，作勾剔之勢，使陽效之。陽習至更余，音節(jié)粗合，夫妻始別去。
陽目注心凝，對燭自鼓。久之，頓然妙悟，不覺起舞。舉首，忽見婢立燈下，驚曰：“卿固猶未去耶？”婢笑曰：“十姑命侍安寢，掩戶移檠耳?！睂忣欀?，秋水澄澄，意態(tài)媚絕。陽心動微挑，婢俯首含笑。陽益惑之，遽起挽頸。婢曰：“勿爾！夜已四漏，主人將起。彼此有心，來宵未晚?！狈结虮чg，聞晏喚粉蝶，婢作色曰：“殆矣！”急奔而去。
陽潛往聽之，但聞晏曰：“我固謂婢子塵緣未滅，汝必欲收錄之，今如何矣？宜鞭三百！”十娘曰：“此心一萌，不可給使，不如為吾侄遣之?！标柹鯘u懼，反齋，滅燭自寢。
天明，有童子來侍盥沐，不復見粉蝶矣。心惴惴，恐見譴逐。晏與十娘并出，似無所介于懷。便考所業(yè)，陽為一奏，十娘曰：“雖未入神，已得什九。肄熟可以臻妙?！标枏颓髣e傳，晏教以天女謫降之曲，指法拗折，習之三日，始能成聲。晏曰：“梗概已盡，此后但須熟耳。嫻此兩曲，琴中無梗調(diào)矣?！?br />
陽頗憶家，告十娘曰：“侄居此，蒙姑撫養(yǎng)，甚樂。顧家中懸念，離家三千里，何日可能還也？”十娘曰：“此即不難，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矣?！蹦速浺郧伲质谝运?，曰：“歸醫(yī)祖母，不惟卻病，亦可延年。”遂送至海岸，俾登舟。陽覓揖，十娘曰：“無須此物?！币蚪馊棺鞣?，為之縈系。陽慮迷途，十娘曰：“勿憂，但聽帆漾耳?！毕狄?，下舟。
陽凄然，方欲拜別，而南風競起，離岸已遠矣。視舟中糗糒已具，然止足供一日之餐。心怨其吝，腹餒不敢多食，惟恐遽盡，但啗胡餅一枚，覺表里甘芳，余六七枚，珍而藏之，即亦不復饑矣。俄見夕陽欲下，方悔來時未索膏燭。
瞬息，遙見人煙，細審則瓊州也。喜極，旋已近岸，解裙裹餅而歸。人門舉家驚喜，蓋離家已十六年。始知其遇仙。視祖母，老病益憊。出藥投之，沉疴立除。共怪問之，因述所見，祖母法然曰：“是汝姑也!”
初，老夫人有少女名十娘，生有仙姿。許字晏氏婿，十歲入山不返。十娘待至二十余，忽無疾自殂，葬已三十余年。聞旦言，共疑未死。出其裙，則猶在家所素著者也。餅分啖之，一枚終日不饑，而精神倍生。老夫人命發(fā)冢驗視，則空棺存焉。
旦初聘吳氏女，未娶。旦數(shù)年不返，遂他適。共信十娘言，以俟粉蝶之至。既而年余無音，始議他圖。臨邑錢秀才有女，名荷生，艷名遠播，年十六未嫁，而三喪其婿。遂媒定之，涓吉成禮。既人門，光艷絕代。旦視之，則粉蝶也。驚問曩事，女茫乎不知。蓋被逐時，即降生之辰也。每為之鼓天女謫降之操，輒支頤凝想，若有所會。
隨園神山引（原注：康熙十五年事。）
陽生泛海海風作，千船萬船水中落。
陽生抱得一桴桴，閉眼憑他駭浪流。
日暮風停桴泊島，上有神山兩字好。
金碧參差屋數(shù)間，分明玉指彈冰弦。
花里云鬟驚有客，風中琴響漸闌珊。
一人玉貌來相見，說住瓊州說姓晏。
喜遇崔盧中表親，速張王母瑤池宴。
夫人手整曉霞妝，道是兒姑第十娘。
先詢阿母顏何似，再問眉窗樹可長？
不仗蛟螭翻海水，那能骨肉會龍荒？
山前山后教生到，煙草芬芳花月妙。
生言歸去挈家來，姑母姑夫但微笑。
取出青琴彼此彈，天風拂拂海漫漫。
新成一曲云仙謫，聽去雖難學不難。
夜深珠露涼風竹，兩美雙雙樓上宿。
只留小玉伴銀燈，未免偷桃學方朔。
忽呼粉蝶聲如惱，驚去雙跌奔悄悄。
聽得仙姑苦勸聲，塵心已動緣須了。
不如折與小桃花，隨他春向人間老。
明朝相見臉先紅，只說歸心一夜?jié)狻?br />
仙郎餞別丹三粒，仙女親題信一封。
豈不相留情款款，其如人世太匆匆，
解下湘裙覆船上，道兒此去應無恙。
萬頃琉璃六幅風，蓬萊不忍回頭望。
漸漸鄉(xiāng)音入耳間，迢迢清水變紅塵。
滿城親故無多在，已過韶光十六春。
衰年大母方愀疾，因由說罷同嗚咽。
有婿攜妻采藥行，那知此日人天隔！
細看裙是嫁時衣，一片香風卷雪飛。
錢家生長初筍女，才說婚姻便相許。
迎來果是舊娉婷，苦問三生記不清。
偶然彈到云仙謫，涕淚千行尚怕聽。
神山引曲目錄
肆聯(lián) 舟引 敘姻 授譜 粉滴 裙歸 藥餌 琴圓
神山引曲 玉泉樵子填詞
第一出 肆聯(lián)
?。ㄉ矸希?br />
吐鳳慚稱八斗才，尋詩曾上越王臺。
海潮欲斗霜毫健，為沐韓蘇教澤來。
小生陽日旦，字伯明，瓊州人也。家傳詩禮，名列膠庫。黃絹詞新，燦爛盈囊錦繡；青燈功苦，折磨利市襕衫。負岌擔簦，四方有志；乘風破浪，萬里輕游。昨以訪尋故舊，來至雷州。游眺數(shù)月，歸興忽來。已與同里龔、吳兩君相約，托其代覓歸舟，挈伴回里，想必便有回話也。
【南商調(diào)·引子·鳳凰閣】他鄉(xiāng)游倦，頓覺離愁難遣。客中情緒醉中天，蕭索渾如秋燕。計程非遠，已早讓春歸客先。
?。s上）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陽相公，我家棧主，邀同龔、吳兩客人，在馬頭酒肆中候你，同去定船咧?。ㄉ┤绱?，你先行，我即刻便來。（雜下。生行介）郤好客邸無聊，百端交集，借他杯酒，一消塊壘！
【二朗神】吟懷健，借村醪把繁憂暫遣。笑幾樹丹楓先醉軟。斜陽一片落平沙，淡到無言。（你看前面已是海濱、樓閣參差，阛阓相接，待我一路訪尋而去。）望不出雪壓蘆花旗慢展。難道覓糟邱，尋不見東人一面。（那邊有座酒樓，想必是了。）望門前，有絲絲敗柳含煙。
?。〞合隆８眱舫笸?。集唐）
水滴銅龍晝漏長，海天愁思正茫茫。無邊落木蕭蕭下，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
?。ǜ眱簦┪引彿?，（丑）我吳其余，（合）皆是瓊州人氏。來到雷州，做些買賣。（副凈）兄，你的貨發(fā)齊了么？（丑）發(fā)齊了。你的呢？（副凈）我的沙魚多上了船，還有百十匹葛布，容易的。陽相公約了同走，怎么還不見來？（丑）他不過一肩行李，說定了，就可上船的。（作上樓坐介。生上，雜隨上。）陽相公，我家棧主，看著客人發(fā)貨，不得空閑，不能來奉陪了。龔吳兩位客人，在這樓上，教我在此等候你的。請里面坐！（生）有勞了?。s下。生進見介。）兩兄久候了?。ǜ髌鸾椋╆栂喙珵楹蝸磉t？（生）我一路訪問，才知道兩兄在這里。（副凈丑）難怪，我們船只，已托棧主雇定，就在這樓下。相公認明白了，明早就開。相公你寬飲一杯，我們還有些貨，要發(fā)上船，不奉陪了。（生）如此請便。（副凈丑下。生憑欄望介）斜日方墮，海氣遙連，鷗鳥相尋，水天一色，好一派景致也?。ň桶革嫿?。）
【集賢賓】汪洋萬頃濤怒喧，望窮遠無邊。沙際鹓鸞時隱現(xiàn)，冪寒潮一抹蒼煙。橫空銀練，忽噴薄飛花如霰。包羅遍，有何人見水晶宮殿？
我想當日柳毅，落第歸來，怎么就遇著龍女？又復傳書洞庭，豈非千古奇事！
【黃鶯兒】鮫室困蟬娟，牧羊群，在水邊，把天仙忽向人寰貶。青鸞莫倩，朱鱗不前，錦箋隔斷鄉(xiāng)關遠。藉傳言，做梅花驛使，婉曲達纏綿。
后來錢塘君震怒，掀風作浪，將龍女取回，竟與柳毅成了姻眷。
【瓏拍貓兒墜】人間天上，奇會竟相聯(lián)，巧絕繁冤海鳥填，多情月老彩絲搴。蹁躚，兩地鴛鴦，水窟安眠。
我陽伯明雖無柳毅之才，難道不應有柳毅之遇乎？（笑起介）奇想天開，倒也好笑。天色已晚，回寓去罷！
【尾聲】奇情艷?？丈w，且收拾琴囊書卷，卻趁西風好放船。（下）
第二出 舟引
?。s扮四水怪四神將，引凈粉面判官上。）
【北中呂·粉蝶兒】水府威靈，慎相持死生權柄。眼看看浩蕩寰瀛，水連天，天接水，平原如鏡。霎時間浪急風鳴，踢翻身洪濤沸鼎。
吾乃南海龍王位下水判是也。奉大王詔旨，今日午時，要狂風大作，波浪掀天，有若干生靈，應遭劫數(shù)。內(nèi)有陽生一人，奉神仙島仙姑傳命，不在劫數(shù)之列。命吾操一虛舟，暗引他到神山地方，別有仙緣奇遇。護從們?。s）有?。▋簦┙贁?shù)冊籍，可已造齊？（雜）已造齊了，候判爺施令。（凈）且到其時，再行舉動?？茨菓偕`，好苦惱也！
【醉春風】驀地卷狂飆，漫天遮黑青，不由人魂魄盡飛騰。只爭得頃頃，可憐見膽裂心摧，形消骨化，一霎里絕無蹤影。
?。〞合?。生副凈丑，凈扮舟子、同上。）
?。ㄉ居煽汀康囚肤?，涉滄溟，且放眼蓬壺妙境。拓詩懷，開畫■⑴，高語蒼冥，詠奇句教魚龍聽。
?。ǜ眱舫螅╆栂喙?，海船上要小心些！你不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太高興了。（生）我自理會得。看了這海天一色，不免興致頓豪矣!
【普天樂】賦元虛，思齊景，三山競秀，萬壑通靈。浮來世界寬，朗徹須眉映。疊銀山，照眼渾無定。愿學個秦皇逐兔，靈胥策馬，李白騎鯨。
?。▋敉椋┛腿耍鞅鄙掀鹆艘欢浜谠?，恐怕有風暴來，你們坐穩(wěn)了！我扯個滿篷，快趕到前面去，找個島里泊下才好。（副凈）不妨事的，這條路我走熟了，再行五十里就是仙人巖。好攏船的?。▋簦┎缓?。那云走的快，后面又趕上來了。（內(nèi)作風聲介。）（生）快哉！乘長風，破萬里浪，正吾輩得意之秋也！
【小梁州】疾上蓬萊幾萬程，抵多少絕跡飛行。分明激浪走雷霆，豪情逞，隨浪跡，逐風聲。
?。▋?nèi)風聲大作，各水怪上。）
?。▋簦┎缓昧?，南將軍出來了，我們快在天后前燒香磕頭阿?。ㄋ謸泶な幗?。）
?。ǜ眱舫螅┐髣莶缓昧耍缰魏?？（生）風濤愈緊，船已傾仄，我們不要在艙里，還是船頭上去。萬一不救，抱根大木，也可聽其浮沉。（副凈丑）相公你說得好自在！在我們?nèi)窟@些貨物，便是性命，貨物丟了，我們活也是死！
（生作出船頭介。判官引神將操舟上，擁生過舟。水怪覆船，擁副凈丑凈同下。四將扶生繞場一周，放生瞑目坐地上，各下。生半晌睜眼望介。）阿唷，唬殺我也！我怎么到這舟中來的？（慢慢起介。）船上有人么？嚇，是只空船！且喜風聲已住?？龋@定思痛，我那同舟一班人，多不知何處去了也！
【十二月】撫胸臆，神昏氣屏；念朋儔，有死無生。破奧灶，難完釜甑；腥皮囊，定飽鯤鯨。憫體魄，飄流蕩漾；痛骸骨，瑣碎零星。
那邊有個島嶼，不免將船攏至岸邊，再作區(qū)處。（作撐船介。）
【凈瓶兒煞】未脫塵中鞅，重飄水上萍。彌天禍可勝悲哽！兇難滅頂，那知我似癡如醉夢初醒?。〒u頭背手，緩行下。）
第三出 敘姻
?。ㄉ徯猩希?br />
百折千回隨波轉，十生九死得身全。
我陽日旦，舟行至海，忽值颶風。我不知如何走入虛舟，飄飄漾漾，來至此島，也不知是何地方，迤邐行來，已入村落。人煙寂寂，雞犬無聲，教我從何處問訊？
【南仙呂·步步嬌】撇盡琴書擔驚播，勝有凄涼我。殘魂似魘魔。陡地風濤，漫天掀簸。伴侶莫招尋，怎虛舟單挽著鯫生過？
詭狀奇情，不可思議。那邊有一人家，門兒半掩，我且進去一看。（作進門介）奇哉！此時十月天氣，怎么滿樹蓓蕾，和風襲人？地脈迥殊，風景各異，是好去處也！
【忒忒令】看鋪遍青苔滿坡，又綴到艷葩千朵，香風陣陣，半壓花枝亸。無人處，自經(jīng)過，莫非是入幽篁，許彈琴獨坐？
那里有塊山石，待我小憩片時。（坐介。內(nèi)作琴聲介。）嚇，忽聞鼓琴之聲，想是個高人園圃。
【園林好】弄清商空山堰臥，游世網(wǎng)深林浩歌，許白雪陽春酬和。盼隱跡，在巖阿；勞遠望，隔天河。
?。ㄙN上）
冷冷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diào)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ㄗ饕娚椋┻?，你是那里來的？（生）小生泛舟回里，遇著颶風，吹到此間的。（貼笑介）喔，是風吹來的？倒也好看。這正是“落花蝴蝶作團飛”了?。ㄐο?。）（生）此女亦頗伶俐，詼諧有致，令人解頤。
（小生上）
瀟湘浪上有煙景，安得好風吹汝來？
?。ㄒ娊椋┳阆潞蝸?？（生）小生薄游南合，挈伴回瓊，忽遇颶風，同舟盡覆，被一虛舟引到此間。適才見園門正開，愛名園風景，暫爾流連，深慚造次。（小生）豈敢！足下瓊州何姓？（生）小生姓陽，名日旦。（小生）陽氏我姻親也。天與奇緣，里面請坐?。ㄍM介。）（小生）粉蝶報知十娘，云有親串在此。（貼內(nèi)應，隨旦上。）云霞仙路近，琴酒俗塵疏。（小生）此卿家眷屬，陽氏子也，名為日旦。由雷州回瓊，遭風到此的。（旦）是吾侄也。（生拜起，各坐介。）（旦)汝祖母尚健否？父母年幾何矣？（生）父母年逾四旬，都各無恙。祖母六旬，得疾沉痼，一步履需人。侄實不知姑系何房，望祈明告，以便歸述。（旦）道途遼闊，音問梗塞久矣。歸時但告而父：“十姑問訊”。渠自知之也。吾侄腹中饑矣，粉蝶隨我來。（先下。）（生）敢問姑丈何族？（小生）吾海嶼晏姓。此名神仙島，離瓊三千里，仆流寓亦不久也。
【尹令】自那日紅塵覷破，便向這青山冷臥。還算計兒非左，倒得人兒安妥。瑟葉琴調(diào)，筑個人生自在窩。
?。ㄉ┬≈犊瓷街泄饩?，迥殊人世。怎么寒冬天氣，花盡含苞，殊不可解。（小生）此處夏無大暑，冬無大寒，花無斷時。（起介）我與你一覽園中風景。（同行介）
【品令】相攜，未妨到處且婆娑。云煙無極，四季樂融和。寒暄莫辨，繁花留脆。果青山一座，僅容得幽人坐臥。無慮無憂，海闊天空任釣蓑。
?。ㄉ┟钤眨〈四讼舌l(xiāng)，歸告父母，可以移家作鄰。
【玉交枝】雪籬煙銼，僅容俺優(yōu)游嘯歌，琴書鎮(zhèn)日排清課，比鄰同樂天和。疏花合匝圍半坡，修重左右分千個。奉高年老病自瘥，樂家庭無乎不可。
（小生微笑介）且作商議。（貼上）十娘命請客晚膳。（即下。小生、生同進坐食介。）
（小生）【月上海棠】遠市廛，盤無兼味余瓜果，祇野蔬粗糲，此外無他。愧山居慢待親朋，褻遠客聊充饑餓。惟愿取，念崔盧姻好，誼重絲蘿。
?。ㄉr蔬美味，侄竟不知其何名也！
【僥僥令】苦甘便頤朵，俊美沁顏酡，未識名兒呼甚么？總勝過飲醍醐，飽饆饠。
（小生）賢侄辛苦了，早些歇息，明日再談罷。（生）領命?。ㄐ∩┓鄣茻簦。ㄙN執(zhí)燭上）
(小生)【尾聲】奇歡海外聯(lián)瓜葛，（生）仿佛是再世重生一我。欲倩春風問夢婆。（同下。）
第四出 授譜
?。ǖ┥希?br />
【憶秦娥】陽春奏，催開十月梅花瘦。梅花瘦，春先客至，客歸春后。弦調(diào)欲共波濤斗，舟行巧合天風垢。天風垢，夙緣前定，兩情相湊。
奴家陽氏十姑，與晏郎隱居此島，彈琴自娛，一塵不染，頗覺清閑自在。昨有侄兒曰旦到來，聯(lián)一朝姻婭之歡，慰廿載庭嶺之念，亦快心樂事也！
【南南呂·香遍滿】鄉(xiāng)園無恙，寒梅著花臨綺窗。叵耐高堂多病狀，年衰藉藥良。丹丸幸預藏，歸時供北堂，定可許娛清曠。
?。ㄐ∩希╋L光遍攬山前后，（生上）情話堪消晝短長。姑母拜揖?。ǖ┪嶂队^此間風景，以為何如？（生）煙云杳靄，花木繁滋，的是仙鄉(xiāng)，迥殊塵世也！
【懶畫眉】幾重巒翠映明窗，低亞花枝倚粉墻。琴書隨處足徜徉，把紅塵隔斷三千丈。但愿得指日移家結梓桑。
?。ǖ┪⑿椋┠軄硪嗪谩＃ㄉ┌干蠙M琴，想姑丈妙嫻此技，敢望一聆雅奏。（小生就案撫琴介）此中妙理難以言傳，姑為勾撥，以觀大致。
【二犯梧桐樹】煙霞契古歡，濠濮存遐想。水碧天青，好景饒清曠。和聲指下無卑亢，妙解胸中有忖量。一彈再鼓天機鬯，至樂無聲，一任清風鼓蕩。
?。ㄆ鸾椋瑢Φ┙椋﹣韥?，卿為若侄鼓之！（小生旁坐，旦即坐介）侄愿何聞？（生）侄素未讀琴操，實無所愿。（旦）但隨意命題，皆可成調(diào)。（生）若然，海風引舟，可作一調(diào)否？（旦笑介）可。（撫琴介）
【烷溪沙】巨艦移，層波漾，陡然間簸動風狂。千尋水共洪濤漲，萬斛舟隨白浪撞。蛟鼉獷，不想道，遇扁舟許我慶重生，穩(wěn)渡重洋。
（生）妙哉，真絕調(diào)也！以意會之，崩騰澎湃，恍如身在舟中，為颶風簸蕩，不覺心悸神搖。敢問姑母，此可學否？（旦起介）侄試為之。（生坐作勾挑介）（旦）可教也。侄愿何學？（生）適所奏颶風操，不知可得幾日學？請先錄其曲吟誦之。（旦）此無文字，我以意譜之耳。粉蝶，另取一琴來?。ㄙN捧琴上，即下。旦對坐彈介）侄試觀我勾挑，留意效之可耳。
【劉潑帽】輕攏慢捻憑心匠，會樞機要別低昂。移情深處如天貺，陰與陽，默契在無言上。（生獨彈介）
【秋夜月】愁指僵，且學做勾挑樣。趨步殊難中心愴，矜持未敢心情放。把神機細想，愿真診許貺。
（旦）留心習之，自有妙悟，此未可躁心嘗也。（小生）時已不早，侄自習之。粉蝶掌燈。（貼執(zhí)燭上）（旦）明日再敘，侄亦可少憩矣。（生）姑丈、姑母請便。（貼照小生，旦下，復上燭放案上，旁立介）（生）待我凝神靜氣再鼓一回。
【東甌令】朱弦按，玉佩鏘，安得余音可繞梁？天隨神遇情非逛，漸覺道音諧暢。松風水月契微茫，不覺的鼓舞興彌狂。
?。ㄆ鹞枰娰N介）卿固猶未去耶？（貼笑介）十姑命侍安寢，掩戶移檠耳。（生細審介）妙嚇！秋水澄澄，意態(tài)媚絕，世間那得有此）
【金蓮子】明靚妝，修眉皓齒真無兩。更可愛粉裝成俊龐，卻正似遇云英，問藍橋可許乞瓊漿？
?。〒зN頸，貼俯首低語介）勿爾！夜已四漏，主人將起。彼此有心，來宵未晚。（內(nèi)喚粉蝶介）（貼）殆矣?。ㄍ粕毕拢靛e介）這事本屬鹵莽，如何是好？
【尾聲】入仙源，登蓬閬，偷桃妄想學東方。好教我明日羞顏那處藏?。▓?zhí)燭下)
第五出 粉謫
（小生上）
巨浪滔天海水狂，誰知欲海更茫茫。
貞淫會得風詩意，一縷琴心獨自芳。
連日與伯明侄講求琴理，頗能領悟，愚夫婦亦頗歡喜。不意昨晚，命粉蝶侍寢，忽生轇轕，豈有此理！娘子快來！
（貼隨旦上）
花叢蜂蝶盡顛狂，春去花殘付渺茫。
不道春風吹不盡，更生池草戀余芳。
晏郎，何必怒容可掬？（小生）我固謂婢子塵緣未滅，汝必欲收錄之，今如何矣？宜鞭三百?。ㄙN泣跪介）（旦）咳，情之一字，雖屬兒女之私，亦系姻組之道。古人云：“發(fā)乎情，止乎禮義，原所以閑情。”我想此言，何能責之流輩？自古及今，為情所累，不知折磨煞多少佳人才子也！
【南南呂·十樣錦·繡帶兒】盼晴空一絲風裊，游行自在云霄。恨無端蝶惹蜂撩，生把伊襻上花梢縈繞。
【宜春令】避不了眼底刁騷，擺不脫心頭焦懆。著瘋魔，好準備一場煩惱，到頭來自將愁討。（我想這一縷情絲，最難割斷。就是那上等之人，屈指亦不可勝數(shù)也。）
【降黃龍】逍遙，臺上吹簫，更眉史風流，針神姣好。相逢一笑，問此后情關怎地開交？
【醉太平】相遭，從今轇轕兩難拋，鎮(zhèn)日里怨多愁少。柳梅寫照，試看取繡衾誰抱，羽衣誰罩？（便是那返魂有術，再世成緣，亦無非魔障重重，執(zhí)迷不悟耳?。?br />
【烷溪沙】性兒嬌，命兒薄，霎時間顧影蕭條。浪傳魂魄轉蓬篙，慢言體骨還虛渺。絮果蘭因舊本鈔，有何人夢醒麗譙！（晏郎之意，如今怎生區(qū)處？小生：“我欲懲其既往，儆以將來?！钡u頭介：“此心一萌，不可給使矣?！?br />
【啄木兒】無端飛絮成團攪，驀然駭浪憑空造。這是磨蝎生成命里招。
【鮑老催】情投意膠，心旌亂如篆縷飄。支撐硬把愁擔挑。臉兒涎，心孔焦，魂靈掉，你想那有精神護綺寮？（我知吾侄所聘之婦，已醮.他人，莫如將粉蝶遣之，也好教他嘗嘗世味。
【下小樓】盡受用些骯臟穢濁，全沾來腥與臊，方知人海本滔滔?；诖蛄锁x鴦錯■⑵，到那時枉受盡煎熬。
【雙聲子】絆塵羈，染塵俗，怎禁得塵氛惡？垢盈身，尋那處洗濯？才曉得塵網(wǎng)堅牢。
【鶯啼序】愁城最高，也教他三彎九曲，仄路頻抄。
（小生起介）任汝所為，我亦不耐煩聽了。（先下）旦粉蝶起來，聽吾囑咐！
【節(jié)節(jié)高】山中歲月拋，人塵囂，光明心地須勤掃。當風草，泛水泡，投林鳥，葫蘆依樣翻新稿，癡情莫更添圈套。但得根株果鏟除，那時自返山陰棹。
我原不忍遣汝，奈情根未斷，夙孽須償，好去人間，不可流連忘返耳。（貼）既蒙明諭，亦知數(shù)不可逃。但不知此去，猶存本來面目否？
【前腔】渾如病葉凋，謝枝條，生防憔悴成枯槁。冤相報，孽自招，身誰靠？心酸好似醯梅攪，眼辛卻被齏姜搗。（淚介）惟欲靈根認本來，不忘流水高山調(diào)。
?。ǖ栆酂o須悲苦，俟緣滿之日，自能引爾還山。（貼拜介）多謝十姑?。ㄆ拢 ?br />
?。ǖ疚猜暋课嗤┮幌ξ黠L鬧，么鳳生生別舊巢，倒教我月夜焚香人悄悄。
第六出 裙歸
?。ǔ蠛谀樕希?br />
山中有藥苗，能使柔轉剛。
誰知鳥雌雄，那管人陰陽。
我有制毒法，猛力勝雄黃。
面目既薰黑，性情尤乖張。
便遇登徒子，一見收干將。
哈哈！我姓趙名旺，因長得一身墨黑，人多呼我為灶王，綽號又教鬼見怕。今日晏大爺教我來，說要我伺候一位相公。我想這相公，是個斯文一脈，我那粗鹵的本領，是用不著的，也要斯斯文文，才是個伺候相公的。此時巳辰牌時分，相公要起來了。（擺踱介）小心伺候。（生上）
【北正宮·端正好】生性忒疏狂，作事鄰輕侮。對羞容怎樣支吾？況聽得昨宵誶語含余怒，我怎敢半字私情訴？
昨晚一時興發(fā)，與粉蝶調(diào)笑一回，被姑丈姑母知覺，已將粉蝶訓斥一番，我只得悄悄回來，閉門安寢。今日見面，不知若何情形，好難擺布。（見丑介）你是那里來的？（丑）我名教趙旺，人人都教我灶王，又教鬼見怕，晏大爺喚我來伺候相公的。相公，我去取水來，與你洗臉，如何？（生）也好。此人奇丑，倒也可笑。（丑）奇丑就是奇丑，不要好笑，笑了就不可測了。（渾下，取盆上。生盥沐訖，丑取下。小生旦上。）(合)
【南普天樂】過苔鋪，穿花塢，日影將亭午。喜翠屏遠接靡蕪，松篁韻自成韶頀。賞心莫使風光誤，逸趣還堪新詞賦。聽余音響送銅壺，望幽軒煙云交冱。兼葭宛在，隔水遙呼。
?。ㄒ娊椋┵t侄盥洗畢乎？（生）姑丈、姑母請坐。（小生、旦）昨日所業(yè)如何矣？（生）昨晚獨自肄習，略有領悟，還求姑丈姑母指教。（小生、旦）侄試奏之。（生即坐彈琴介）
【北脫布衫】勾挑似節(jié)拍相符，調(diào)和怕心手難孚。防舛誤貽鐘期誚，有參差盼周郎顧。
?。ǖ╇m未人神，已得什九，肄熟可以臻妙。（生）容侄慢慢習之。敢望別傳新曲。（小生）我有天女謫降之操，為侄鼓之，必須細心體會。（坐彈介）(小生)
【南傾杯序】天風鼓蕩初，出上都，兩袖飛花舞。弱質纖姿，偏遭譴謫，忽離蓬閬，遽溷泥涂，悲離恐怖。因緣孽造，身世塵污。到頭來，黃梁才熟夢旋蘇。
指法拗折，未易嫻習，然梗概己盡。能熟此兩曲，琴中必無梗調(diào)。侄自習之，愚前山訪友去矣。（先下，生自彈介）（旦）此曲較難，非旦夕可熟也。（生）是。（作躊躇介）侄有一言，敢告姑母。侄居此，深蒙恩養(yǎng)，甚樂。顧家中懸念，離瓊三千里，何日可能還也？（掩淚介。旦）此即不難，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矣。別無貽贈，即以此琴攜歸。（出藥介）我有藥丸，歸奉祖母，不惟卻病，亦即延年。侄且攜琴，同往海濱一望如何？（生抱琴同行介）（旦)
【北小梁州】離合悲歡事有無，夢也真乎？（作到介）你看海邊泊著舊來桴，又何必辨故我，問新吾？（我且送你上舟。作登舟介。生：“既無舟子，又無篙揖，如何去得”旦：“皆無須也?！保┥俨坏弥坌凶杂酗L相助，并無勞對對檣烏，試看俺少女呼。征帆布，（解裙系舟介）把練裙高掛，安穩(wěn)渡蓬壺。
吾侄放心，聽帆所之可耳。（作跳上岸介）（生）姑母，容侄兒拜別?。ǖu手下）（生）嘎，舟已開行，亦未與姑丈姑母言別，可謂倉猝之至。只是程途遼遠，來時并未午餐，如何是好？（作進艙介）嚇，桌上糗糒已具。（細瞧介）只此胡餅數(shù)枚，何能供數(shù)千里之糧？姑母，你何其吝也！
【南小桃紅】糗糧陳，餅有數(shù)，便饑餒，敢啜哺？（且嘗一枚充饑。作食介。嚇，表里甘芳，一枚已足果腹。待我珍而藏之。懷介）飯勝胡麻，辨異味清香冱。（天色將晚，來時未索膏燭，如之奈何？）畫屏銀燭誰交付，茫茫海氣天將暮。前途盡墨，回首元都。
那邊隱隱城郭，漸見人煙，不知何處。（遙望介）嚇，蛾眉滴翠，螺髻送青，非瓊山而何？
?。ㄓ嘁簦┉h(huán)桑梓，拓畫圖，珠崖畔，明明是鄉(xiāng)園故土。（作到岸解裙裹琴介。“待我急急回家”）要仔細從頭問十姑。
?。ㄉ习督椋┱嬉畨粢?？奇哉快哉！（下）
第七出 藥餌
?。ɡ系┲粽壬?
老病頹唐閱歲時，年來所遇更離奇。
庭階茁得孫枝秀，一別存亡不可知。
老身毛氏，所生一子一女。女兒十姑，生有仙姿，自小許字同郡晏姓。不料女婿十歲時，忽然不見。十姑守志不嫁，待至二十歲，無疾而終。兒子娶媳甚賢，生有孫兒一人，名喚曰旦，幼即聰慧，年交舞勺，已入黌宮。偶思游學，負笈雷州。一去杳無消息，計于今十六年矣。生死存亡，無由問訊，思之好生悲苦也！
【北雙調(diào)·夜行船】百歲光陰一夢蝶，憑屈指事事堪磋。掌上珠沉，階前蘭謝，似幻相雨中泡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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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心桑梓情非舊，回首煙霞路不遙。
來此已是家門，不免逞入。婆婆，孫兒回來了！（老旦驚介）阿嘎，孫兒，你往那里去了）想得我好苦也！（生放琴跪拜介）婆婆聽稟:
【喬木查】憶當日尊前拜別，只想玩南合間風月。（數(shù)月之后，歸思頗濃。）便把歸舟伴侶挈，不想道狂風竟覆舟，天耶命也?。ɡ系┖髞碓趺从鼍龋浚ㄉ┱跓o可奈何之際，空中飄一舟來，孫兒亦不知如何過去，聽其所之。到了一個島嶼，將船攏岸，信步而行，漸人村落。見有人家，孫兒便進內(nèi)探問，寂無人聲，但見奇花滿樹，瑤草滿園。
【慶宣和】猝至仙源與世別，境界奇絕。夢入莊周遇蝴蝶，頓教人兩跌蹩踅。
孫兒未敢向前，忽有一雛鬟出來問訊。隱隱琴聲出于戶內(nèi)。少頃一少年出，引人內(nèi)室，見有少婦一人，談次云是孫兒姑母。（老旦驚介）怎樣規(guī)模？多少年紀？（生）身材適中，年約二十左右。（老旦）后來說些什么？（生）問及祖母尚康健否，父母年幾何矣？孫兒一一對之，便問姑母何房，祈即告知，以便歸述。姑母但云：“與爾父母說，十姑問訊，渠自知之也。”（老旦哭介）此你胞姑母也！許字晏姓，未嫁而姐。難道還在世上？（生）這是孫兒親眼見的。姑夫姑母，并授琴兩曲。后來孫兒思念家中，姑母云：“故舟尚在，當助爾一帆風?！保ㄈ“椋┻@琴是姑母所贈，這裙是姑母所著，臨時解下，系于舟上。隨即南風大作，只有半日，已到了瓊州。（老旦認介）嘎，這裙兒便是她在家時所素著者。我兒、媳婦快來?。⒌┥希├嫌H杖履難調(diào)護，游子音書總渺茫。（生）爹爹、母親！（末、旦驚介）孩兒幾時回來的？（生）頃刻方到。（老旦）他遇了仙。你道何人？就是你妹丈、妹子。（末、旦喜介）這也奇極，你怎么遇著？（生）孩兒自雷州歸來，遇著颶風，同舟盡覆。忽來一舟，引入仙島，姑母留住幾日，故爾遲回。（末、旦）阿嘎，兒嚇！你去了十六年了，還說住得幾日！（生）孩兒在山中，實系住得幾日。
【落梅風】有數(shù)的昕宵過，又何曾歲月賒。沒多時好天良夜，縱然言遠方閑作客，寧辜負一旬風月。
姑夫姑母，親授琴曲。孩兒晝夜專心習之，頗覺自樂。（出藥介）此藥姑母教歸奉祖母，服之卻病延年。
【風人松】蠟丸封寄沒多些，奏效最靈捷。便教烏發(fā)更白雪，健精神勝于調(diào)攝。專養(yǎng)得老年氣血，更何慮手足拘瘸。
?。ɡ系┦辰椋┕?！頓覺眼目清涼，精神強健。（生）姑母所賜胡餅數(shù)枚，兒只吃了一枚，已足果腹。（出餅介）表里芳甘，真未嘗之味，敢獻爹爹、母親。（末旦接食介）（生）
【撥不斷】味和葉，更香絕，天廚俊品難哺啜?？诮怯嘞沔?zhèn)日奢，甘芳果腹逾薇蕨，勝嘗瓊屑。
?。?、旦）果然奇美非凡，豈尋常之餅可比耶?。ㄉ﹥簽l行時，姑母說：“子無家室，我已遣粉蝶?！贝搜詢荷胁唤狻＃?、旦）我兒不知道，你一去十六年，前聘吳氏，因汝不歸，業(yè)已他適。此言有因也。但不知粉蝶何人？（生）粉蝶者，姑母之侍女，韶顏稚齒，聰慧絕倫。兒本屬意，姑母特遣之耳。（末、旦）如此慢慢訪尋。（生背介）姑母業(yè)已前知，令人懸想欲絕也！
【離亭宴煞】天涯何處尋蘭麝，一種艷情難舍。舊因緣芳情霧散，新相思好夢云遮。（姑母你好不做美，既欲遣她，何妨與我同歸?。┑饺缃駸o憑藉，好教俺閑愁頓惹。問干將何處去訪莫邪，便梁燕那方去尋王謝？
?。ɡ系┪翌D然腰腳增健，不用拐杖了。（行介）我兒，（末）有。（老旦）媳婦，（旦）有。（老旦）孫兒，（生）有。（老旦）哈哈，你們隨我來嚇?。ㄍ拢?br />
第八出 琴圓
（花旦上）
風流風流，關關唯鴻。
伐柯伐柯，煩我孔多。
我媒婆，走的是喜氣人家，講的是和氣說話。那家有個郎官，便是麻胡黑胖，我說成她玉琢粉裝；便是愚魯頑皮，我說成她聰明伶俐。那家有個閨女，便是粗手大腳，我說成她裊娜輕盈；便是無鹽嫫母，我說成她鄭旦、西施。只要喜事成功，我的喜錢到手，人家進了門，也就沒有話說。倘若言三語四，經(jīng)不得旁人為我解說。說道“因緣前定”這四個字，是我的解難星君。哈哈!因此生意興隆，薄薄長了些家財，穿得續(xù)羅緞匹，吃得美酒佳肴。今日東家，明日西家，倒快活了半世。今臨邑錢秀才家，有個小姐，年才十六。說過三處人家，姑爺都死了，再三央我說媒。卻好陽家有個公子，正要定親，我一說便成，也是我的運氣。錢家害怕，要陽家即日成親，陽家也許下了。今日吉期，待我前去走走。（丑白須披紅，扮老贊禮。）（唱上）兩代衣冠，穿破了兩代衣冠。幾聲伏以，喊破了幾聲伏以。（花旦）咦，你是老贊禮的?。ǔ螅┪沂莻€老贊禮，你是個謊媒婆。（花旦）我怎么是謊媒婆？（丑）前日王家娶媳婦，我去贊禮，贊出一個新娘來，雪白血紅焦黃的。（花旦）不錯，雪白的臉，血紅的衣裳，焦黃的答子。（丑）不是。雪白的是頭發(fā)，血紅的是面孔，焦黃的是牙齒。（花旦）哪有此事？還是你說謊。（丑）昨日李家贅女婿，又是我去贊禮，贊出一個新郎來，也是雪白血紅焦黃的。（花旦）我不猜了，聽你說。(丑)雪白的是眉毛，血紅的是眼睛，焦黃的是頭發(fā)。還長了一身孩兒面的珊瑚肉。（花旦）那是羊白人了。（丑）一點不差，你今日住那里去？（花旦）今日錢家姑娘，嫁與陽家，你不知道么？（丑）我怎么不知道？是我揀的好日子，我念與你聽：大清龍飛康熙十五年，歲在丙辰，冬月十五日合巹，大吉大利。（花旦）如此我們一同前去。（丑）好，行行去去，去去行行。這里是了，好熱鬧！（花旦）一個人沒有，你怎么說熱鬧？（丑）他們多在戲房里，不少的人，怎么不熱鬧？（花旦）待我進去看看。（丑）好好，你進去看看，我也到戲房里湊湊熱鬧去。（同下，生衣巾）
【南仙呂·八聲甘州】灰飛葭館，正春隨梅報，火待榆鉆。冰痕新泮，喜共華堂香滿。筵開玳瑁濃芳護，幕拓鴛鴦細字盤。猜疑是伊人再世團圞。
【憶江南】春樓夢，夢斷幾番春。扇棄坤靈思寵寵，圖開軟障喚真真，或是意中人。
小生陽曰旦，自從仙島歸來，不覺荏苒一年。前弦已斷，方知仙語之由來；后會可期，豈肯盟言之邃負？無奈訪尋一載，蹤跡杳然，前日媒婆來說，錢家一女，名喚荷生，年方十六，貌若天仙。此等人說話，未必可恃，我祖母深信不疑，即為聘定。我亦莫可如何，只得允從，將來慢慢再訪粉蝶消息便了。
（賺）信杳青鶯，愁絕東陽腰帶寬，回思前事太無端。夢中名字千番喚，醒后眉峰百樣攢。佳音斷，難道坡仙不許朝云伴？好教人信疑參半，信疑參半！
?。ɑǖ┥希┘獣r到了，花轎到門了，快點花燭?。▋?nèi)鼓樂照常，儀從引花轎，雜旦扮丫鬟同上）（花旦）贊禮生快來?。ǔ笊希┓圆式z系得兩鴛鴦，花燭雙輝好拜堂。今日藍橋投玉杵，前生早已遇裴航。請新貴人升輿，緩步抬身?。ɑǖ┓郧Ю锛t絲一線牽，海風吹到大羅天。飛飛蝴蝶今成對，愿作鴛鴦不羨仙。請新郎緩步登堂?。ㄉ希ǔ螅┫劝萏斓?，后拜家堂，夫妻交拜，百年和樂！揭巾圓酒，先拜老夫人?。ɡ系┥希┰侔萏蒙想p親?。?、旦上）禮畢，擺合家歡宴！（老旦上坐，末、旦旁坐，生、貼又旁坐）（丑）上宴！（合唱）
【解三醒】看壽母精神彩煥，樂高堂喜笑言歡，因緣事早三生判。歌麟鳳，集鹓鸞，羹廚今日薇香洗，湯餅來年桂子團。祥光滿，正雙雙和合，歲歲團圞。
（各起介。老旦、末、旦先下）（丑）丫鬟掌燈，送入洞房?。s旦引生貼下）（丑）媒婆，拜堂已畢，我們到后面，也吃個交杯盞。（花旦）放屁，老不正經(jīng)?。ǔ螅┪覀兝匣镉嫞性趺匆o？你看今日新郎，相貌雖俊，算起年紀來，總比新娘大一紀多。我也不過大了你兩紀，將就些罷了?。ɑǖ┐虺笳熛?。雜旦執(zhí)燭引生貼上，對坐。雜旦放燭案上，掩門下。生執(zhí)燭照貼介。）呀，卿莫是粉蝶耶？（貼俯首不語介）（生）我與卿相別未久，何遂生分如此？（貼低語介）我何曾見過來？（生）這又奇了！
【前腔】分明是舊時身段，卻如何故意遮瞞？想當日燈前曾把卿卿喚，蓮漏盡，玉貌歡，移檠累爾深宵立，挽頸嗤余斗膽拚。時雖換，怎做了空中幻境，意外疑團？
有了，待我把海風引舟，仙女謫降兩曲，彈與她聽，看她如何光景。（取琴彈介，貼聽久點頭介）子莫非颶風吹來之客乎？（生大笑介）然也！（貼）
【前腔】恍惚記琴聲和緩，思量起夢影彌漫。深山有一對人操縵，頓然間風簫過，露點溥，悔從閬苑人窺宋，謫到河陽花姓潘。衷腸亂，好教我撫今眉蹙，憶舊心酸！
（掩淚介）（生）娘子不必感懷，我與你仙緣夙定，這會合非比等閑也！
【前腔】仗風伯奇情變換，有仙舟著意扶摶。曾經(jīng)片語通情款，思淑質，憶華鬘，一年音耗乖黃犬，此日豐儀接彩鸞。青琴暖，才得個調(diào)和音葉，美滿情完。
（執(zhí)貼手介）娘子，還記得那晚與你挽頸情狀么？（貼羞介）（生）
【尾聲】百年姻，雙星伴，奇緣恍與訂烏桓，這才是天上人間兩世歡！
月明伴宿玉堂空（韓 愈），碧落無云鶴出籠（許 渾）。
萬里相逢貪握手（杜 甫），花光不減上陽紅（李 白）。
晉朝叔夜舊相知（韋 莊），夜半無人私語時（白居易）。
新雁參差云碧處（溫庭筠），檻前山翠茂陵眉（杜 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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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風縹緲，把個人海外，吹入瑤島。月老多情，牽引藤蘿，紅絲扳住枝杪。深宵兩兩琴心逗，想暗里幽香盈抱。累蝶兒粉褪煙消，隔斷一塵魂杳。
無奈鄉(xiāng)關闊絕，便思覓舊侶，誰整歸棹？幸有仙娥，系上湘裙，頃刻南來風飽。收藏藥裹兼胡餅，已早見瓊山峰繞。更一年，曲譜團圓，為寫艷情新稿。
右調(diào)【寄疏影】，玉泉樵子自題。
〖注：■⑴，巾+上穴下登，zhèng音倀。開張畫繪也?！觫?，召＋卜，音照，卜問也?！?/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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