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dú)孤穆 華州參軍 趙叔牙 周濟(jì)川
獨(dú)孤穆
唐貞元中，河南獨(dú)孤穆者，客淮南。夜投大儀縣宿，未至十里余，見一青衣乘馬，顏色頗麗。穆微以詞調(diào)之，青衣對答甚有風(fēng)格。俄有車路北下道（"下道"原作"有導(dǎo)"，據(jù)明抄本改。）者，引之而去。穆遂謂曰："向者粗承顏色，謂可以終接周旋，何乃頓相捨乎？"青衣笑曰："愧恥之意，誠亦不足。但娘子少年獨(dú)居，性甚嚴(yán)整，難以相許耳。"穆因問娘子姓氏及中外親族，青衣曰："姓楊第六。"不答其他。既而不覺行數(shù)里。俄至一處，門館甚肅。青衣下馬入，久之乃出，延客就館曰："自絕賓客，已數(shù)年矣。娘子以上客至，無所為辭。勿嫌疏漏也。"於是秉燭陳榻，衾褥備具。有頃，青衣出謂穆曰："君非隋將獨(dú)孤盛之后乎？"穆乃自陳，是盛八代孫。青衣曰："果如是，娘子與郎君乃有舊。"穆詢其故，青衣曰："某賤人也，不知其由，娘子即當(dāng)自出申達(dá)。"須臾設(shè)食，水陸必備。食訖，青衣數(shù)十人前導(dǎo)曰："縣主至。"見一女，年可十三四，姿色絕代。拜跪訖，就坐，謂穆曰："莊居寂寞，久絕賓客，不意君子惠顧。然而與君有舊，不敢使婢仆言之，幸勿為笑。"穆曰："羈旅之人，館縠是惠，豈意特賜相見，兼許敘故。且穆平生未離京洛，是以江淮親故，多不相識，幸盡言也。"縣主曰："欲自陳敘，竊恐驚動長者。妾離人間，已二百年矣。君亦何從而識？"初穆聞姓楊，自稱縣主，意已疑之，及聞此言，乃知是鬼，亦無所懼。縣主曰："以君獨(dú)孤將軍之貴裔，故欲奉讬，勿以幽冥見疑。"穆曰："穆之先祖，為隋室將軍?？h主必以穆忝有祖風(fēng)，欲相顧托，乃平生之樂聞也。有何疑焉？"縣主曰："欲自宣泄，實(shí)增悲感。妾父齊王，隋帝第二子。隋室傾覆，妾之君父，同時遇害。"大臣宿將，無不從逆。唯君先將軍，力拒逆黨。妾時年幼，常在左右，具見始末。及亂兵入宮，賊黨有欲相逼者，妾因辱罵之，遂為所害。"因悲不自勝。穆因問其當(dāng)時人物及大業(yè)末事，大約多同隋史。久之，命酒對飲。言多悲咽，為詩以贈穆曰："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gòu)兵。豺虎恣吞噬，戈干日縱橫。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膏血浸宮殿，刀槍倚檐楹。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白刃污黃屋，邦家遂因傾。疾風(fēng)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哀哀獨(dú)孤公，臨死乃結(jié)纓。天地既板蕩，云雷時未亨。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山河風(fēng)月古，陵寢露煙青。君子乘祖德，方垂忠烈名。華軒一會顧，土室以為榮。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穆深嗟嘆，以為班婕妤所不及也。因問其平生制作，對曰："妾本無才，但好讀古集。常見謝家姊妹及鮑氏諸女皆善屬文，私懷景慕。帝亦雅好文學(xué)，時時被命。當(dāng)時薛道衡名高海內(nèi)，妾每見其文，心頗鄙之。向者情發(fā)於中，但直敘事耳，何足稱贊？"穆曰："縣主才自天授，乃鄴中七子之流。道衡安足比擬？"穆遂賦詩以答之曰："皇天昔降禍，隋室若綴旒。患難在雙闕，干戈連九州。出門皆兇豎，所向多逆謀。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望夷既結(jié)釁，宗社亦貽羞。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憫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讎。邦國已滄覆，余生誓不留。英英將軍祖，獨(dú)以社禝憂。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今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玉樹已寂寞，泉臺千萬秋。感茲一顧重，愿以死節(jié)酬。幽顯儻不昧，中焉契綢繆。"縣主吟諷數(shù)四，悲不自堪者久之。逡巡，青衣數(shù)人皆持樂器，而有一人前白縣主曰："言及舊事，但恐使人悲感，且獨(dú)郎新至，豈可終夜啼淚相對乎？某請充使，召來家娘子相伴。"縣主許之。既而謂穆曰："此大將軍來護(hù)兒歌人，亦當(dāng)時遇害。近在於此？"俄頃即至，甚有姿色，善言笑。因作樂，縱飲甚歡。來氏歌數(shù)曲，穆唯記其一曰："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不意阿（"阿"原作"何"，據(jù)明抄本改。）郎至，黃泉重見春。"良久曰："妾與縣主居此二百余年，豈期今日忽有佳禮？"縣主曰："本以獨(dú)孤公忠烈之家，愿一相見，欲豁幽憤耳。豈可以塵土之質(zhì)，厚誣君子。"穆因吟縣主詩落句云："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曰："亦大強(qiáng)記。"穆因以歌諷之曰："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愿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縣主亦以歌答曰："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猶勝陽臺上，空看朝暮云。"來氏曰："曩日蕭皇后欲以縣主配后兄子，正見江都之亂，其事遂寢。獨(dú)狐冠冕盛族，忠烈之家。今日相對，正為佳耦。"穆問縣主所封何邑，縣主云："兒以仁壽四年生於京師，時駕幸仁壽宮，因名壽兒。明年，太子即位，封清河縣主。上幸江都宮，徙封臨淄縣主。特為皇后所愛，常在宮內(nèi)。"來曰："夜已深矣，獨(dú)孤郎宜且成禮。某當(dāng)奉候於東閣，伺曉拜賀。"於是群婢戲謔，皆若人間之儀。既入臥內(nèi)，但覺其氣奄然。其身頗冷。頃之，泣謂穆曰："殂謝之人，久為塵灰。幸將奉事巾櫛，死且不朽。"於是復(fù)召來氏，飲宴如初。因問穆曰："承君今適江都，何日當(dāng)回？有以奉托可乎？"穆曰："死且不顧。其他有何不可乎？"縣主曰："帝既改葬，妾獨(dú)居此。今為惡王墓所擾，欲聘妾為姬。妾以帝王之家，義不為兇鬼所辱。本愿相見，正為此耳。君將適江都，路出其墓下，以妾之故，必為其所困。道士王善交書符於淮南市，能制鬼神。君若求之，即免矣。"又曰："妾居此亦終不安。君江南回日，能挈我俱去，葬我洛陽北坡上，得與君相近。永有依托，生成之惠也。"穆皆許諾，曰："遷葬之禮，乃穆家事矣。"酒酣，倚穆而歌曰："露草芊芊，頹榮未遷。自我居此，於今幾年。與君先祖，疇昔恩波。死生契闊，忽此相過。誰謂佳期，尋當(dāng)別離。俟君之北，攜手同歸。"因下淚沾巾，來氏亦泣語穆曰："獨(dú)孤郎勿負(fù)縣主厚意。穆因以歌答曰："伊彼誰陽，在天一方。驅(qū)馬悠悠，忽來異鄉(xiāng)。情通幽顯，獲此相見。義感疇昔，言存繾綣。清江桂州，可以遨游。惟子之故，不遑淹流。"縣主泣謝穆曰："一辰佳貺，永以為好。"須臾，天將明，縣主涕泣，穆亦相對而泣。凡在坐者，穆皆與辭訣。既出門，回顧無所見。地平坦，亦無墳?zāi)怪?。穆意恍惚，良久乃定，因徙柳樹一株以志之。家人索穆頗甚，忽復(fù)數(shù)日，穆乃入淮南市（"市"原作"京"，據(jù)明抄本改）果遇王善交於市，遂獲一符。既至惡王墓下，為旋風(fēng)所撲三四，穆因出符示之，乃止。先是穆頗不信鬼神之事，及縣主言，無不明曉，穆乃深嘆訝，亦私為親者言之。時年正月，自江南回，發(fā)其地?cái)?shù)尺，得骸骨一具。以衣衾斂之。穆以其死時草草，葬必有闕，既至洛陽，大具威儀，親為祝文以祭之，葬于安善門外。其夜，獨(dú)宿于村墅，縣主復(fù)至，謂穆曰："遷神之德，萬古不忘。幽滯之人，分不及此者久矣。幸君惠存舊好，使我永得安宅。道途之間，所不奉見者，以君見我腐穢，恐致嫌惡耳。"穆睹其車輿導(dǎo)從，悉光赫於當(dāng)時?？h主亦指之曰："皆君之賜也。歲至己卯，當(dāng)遂相見。"其夕因宿穆所，至明乃去。穆既為數(shù)千里遷葬，復(fù)倡言其事，凡穆之故舊親戚無不畢知。貞元十五年，歲在己卯，穆晨起將出，忽見數(shù)車至其家，謂穆曰："縣主有命。"穆曰："相見之期至乎？"其夕暴亡，遂合葬于楊氏。（出《異聞錄》）
【譯文】
唐朝貞元年間，河南獨(dú)孤穆，客居淮南。夜晚到大義縣住宿，未到十里余，看見侍女乘馬，姿色很美麗。穆稍稍用話調(diào)弄她。侍女回答很有風(fēng)格。一會兒有一輛車從路北下到道上，帶領(lǐng)她離去。穆于是對她說："先前粗略地看到你的姿色，認(rèn)為終究可以接應(yīng)交往，為什么立刻要離去呢？"侍女笑著說："羞愧的想法，實(shí)在也不過分，只是娘子少年獨(dú)居，性情很嚴(yán)正，難以答應(yīng)。"穆于是問娘子姓氏和家庭內(nèi)外親屬。侍女說："姓楊排行第六。"不回答其他事情。不一會就不知不覺走了好幾里，旋即到一個處所，門館很莊嚴(yán)。侍女下馬入內(nèi)，很久才出來，請客人入館說："自從謝絕賓客，已好多年了。娘子認(rèn)為是貴客到來，沒有什么可推辭的，不要嫌惡不周到之處。"于是拿著蠟燭布置床鋪，被褥備辦齊全。不久，侍女出來對穆說："你莫非是隋將獨(dú)孤盛的后代嗎？"穆就自我陳述，是盛的第八代孫子。侍女說："果然是這樣，娘子與你有舊交。"穆問那原因，侍女說："我是地位低下的人，不知道那緣由，娘子自然會自己說明。"片刻擺上飯食，山珍海味都很齊備。吃完飯，侍女幾十人在前引導(dǎo)說："縣主到。"看見一女子，年齡能有十三四歲，姿色可謂絕代佳人。拜跪完，就坐，對穆說："在山莊里居住很寂寞，好久謝絕賓客，沒想到你光臨，然而與你有舊交，不敢讓婢仆說明，希望不被你見笑。"穆說："作客他鄉(xiāng)的人，供給食宿這就夠優(yōu)惠的，哪里想到特意相見，又答應(yīng)敘談故舊，再說我平生沒離過京洛，因此江淮的親戚故交，大多不相識，希望詳盡說明。"縣主說："想要詳細(xì)說明，我怕驚嚇著你。我離開人間，已經(jīng)二百年了。你從哪能認(rèn)識我呢？"開始穆聽說姓楊，自稱是縣主（封皇女為縣主），心里已經(jīng)懷疑她，到問了些話，就知道是鬼，也無所畏懼?？h主說："因?yàn)槟闶仟?dú)孤將軍的后代，想要托付于你，是我平生的樂事，有什么疑慮嗎？"縣主又說："想要發(fā)泄心中的積郁，實(shí)在是增加悲哀和傷感，我父是齊王，隋帝的二兒子。隋朝滅亡，我的父親同時遇害。大臣宿將，沒有不順從逆黨的，只有你的父親獨(dú)孤將軍，奮力抵抗逆黨。我當(dāng)時年幼，常常在他身邊，完全看見了事情的始末。到叛軍進(jìn)入宮中，賊黨有的要逼迫我。我便辱罵他們，于是被殺害。"因而不勝悲痛。穆于是問她當(dāng)時的人物和大業(yè)滅亡的事情，大致和隋史記載的相同。過了很久，命令擺酒對飲。談話中悲傷哭泣，作詩而贈給穆道："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gòu)兵。豺虎恣吞噬，戈干日縱橫。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膏血浸宮殿，刀槍倚檐楹。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白刃污黃屋，邦家遂因傾。疾風(fēng)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哀哀獨(dú)孤公，臨死乃結(jié)纓。天地既板蕩，云雷時未亨。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山河風(fēng)月古，陵寢露煙青。君子乘祖德，方垂忠烈名。華軒一會顧，土室以為榮。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穆深深嘆息，認(rèn)為班婕妤也趕不上她，就問她平生的制作?；卮鹫f："我本來沒有才能，只是喜歡讀些古集，?？匆娭x氏姐妹和鮑氏諸女都善于寫文章，我心里景仰羨慕?；实垡蚕埠梦膶W(xué)，常常受命。當(dāng)時薛道衡名揚(yáng)天下，我每每看見她的文章，心里很鄙視她。前者情發(fā)于中，可是只是平鋪直敘事物罷了，哪里值得稱贊。"穆說："縣主的才能是天授給的，是鄴中七子之流的，道衡怎么能和你比擬。"穆于是賦詩而答謝她道："皇天昔降禍，隋室若綴旒?；茧y在雙闕，干戈連九州。出門皆兇豎，所向多逆謀。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望夷既結(jié)釁，宗社亦貽羞。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憫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仇。邦國已淪覆，余生誓不留。英英將軍祖，獨(dú)以社禝憂。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今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王樹已寂寞，泉臺千萬秋。感茲一顧重，愿以死節(jié)酬。幽顯儻不昧，中焉契綢繆。"縣主吟誦多遍，悲痛得不能忍受了很久。徘徊一陣，侍女多人都拿著樂器，有一人上前告訴縣主說："說起舊事，只怕使人感到悲傷，況且獨(dú)郎新到，怎么能整夜啼哭灑淚相對呢？我愿充當(dāng)使者，召來家娘子相伴。"縣主答應(yīng)了她。不久之后對穆說："這人是大將軍來護(hù)兒的歌人，也是當(dāng)時遇害，就在附近。"一會就到了，很有姿色，善于說笑。于是奏樂唱曲，縱情飲酒非常歡樂。來氏唱了幾支曲子，穆只記住其中一曲道："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不意阿郎至，黃泉重見春。"過了很久說："我和縣主在這住了二百多年，哪里想到今天忽然有佳期大禮。"縣主說："本來因?yàn)楠?dú)孤公是忠烈之家，愿意與他相見，要疏散一下幽怨憤恨之事，怎能以卑賤之軀，厚損于君子呢。"穆于是吟詠縣主末尾兩句詩道："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道："真是太好的記憶力。"穆于是用詩歌暗示道："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愿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縣主也用詩歌答道："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猶勝陽臺上，空看朝暮云。"來氏說："從前蕭皇后想把縣主許配給皇后哥哥的兒子，正好遇上江都的叛亂，那事就完了。獨(dú)孤是仕宦盛族，忠烈人家，今天相遇，可算是佳偶。"穆問縣所封何地。縣主說："我于仁壽四年生于京城，當(dāng)時皇帝到仁壽宮，因此叫壽兒。第二年，太子即位，封為清河縣主?；噬系浇紝m，改封臨淄縣主。只因被皇后喜愛，常在宮內(nèi)。"來氏說："夜已深了，獨(dú)孤郎應(yīng)該姑且完成婚禮，我在東閣等候，到天亮再朝拜祝賀。"于是眾奴婢逗趣開玩笑，都象人間的禮儀。進(jìn)入臥室后，只覺得她的精神振奮，她的身體很涼。一會兒，哭著對穆說："死亡的人，時間久了就變成塵灰，幸虧事奉的人擦洗梳理，死而沒有腐朽。"便又召來氏，飲宴如初。于是問穆說："承蒙你今天到江都去，什么時候回來？有件事拜托你可以嗎？"穆說："死都不顧惜，其他的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縣主說："皇帝已改葬，我單獨(dú)住在這，現(xiàn)在被惡王墓所騷擾，想娶我做姬妾。我憑著帝王之家，決不被兇鬼所侮辱。本來與你相見，還是為了這件事。你將要到江都去，路過他的墓下，因?yàn)槲业脑颍欢ū凰_。道士王善交在淮南市寫符，能制止鬼神。你如果求他，就可免禍。"又說；"我住在這里也是終究不安心，你從江南回來的時候，能夠帶我一起離去，把我葬在洛陽的北坡上，能和你接近，永遠(yuǎn)有個依靠，是給我最大的恩惠。"穆都答應(yīng)了。說："遷葬的禮事，是我家的事。"酒酣，靠著穆而歌道："露草芊芊，頹榮未遷。自我居此，於今幾年。與君先祖，疇昔恩波。死生契闊，忽此相過。誰謂佳期，尋當(dāng)別離。俟君之北，攜手同歸。"于是滴下淚水沾濕了手巾。來氏也哭著告訴穆說："獨(dú)孤郎不要辜負(fù)了縣主的深情厚意。"穆于是用詩歌回答說："伊彼誰陽，在天一方。驅(qū)馬悠悠，忽來異鄉(xiāng)。情通幽顯，獲此相見。義感疇昔，言存繾綣。清江桂州，可以遨游。惟子之故，不遑淹流。"縣主哭著謝別穆說："承蒙你的恩賜，永遠(yuǎn)把它做為友好。"片刻，天將要亮?？h主哭泣，穆也相對哭泣。所有在坐的，穆都和他們道別。出門后，回頭看什么也沒看到，地勢平坦，也沒有墳?zāi)沟嫩E象。穆精神恍惚，過了很久才定神，于是走到一柳樹下做下標(biāo)記。家里人尋找穆很著急。過了幾天，穆到淮南市，果然在市上遇見王善交。于是得到一個符。他到了惡王墓下，被旋風(fēng)所撲三四次。穆就拿出符讓他看，才停止原先穆很不信鬼神之事，聽到縣主說的，沒有不明白的。這年正月，從江南回來，挖地?cái)?shù)尺，挖得骸骨一具，用衣被盛斂它。穆認(rèn)為她死的時候草率了事，安葬時一定不足。到了洛陽后，大肆備完了禮儀，親自寫祝文以祭祀她，安葬在安善門外。那天夜里，獨(dú)自住在村莊別墅?？h主又來了，對穆說："遷神的恩德，萬古不忘，陰間滯留的人，料想不能到這地步已很久了。幸虧你沒忘舊好，使我永遠(yuǎn)得到安全的住宅。道途之間，所不能相見的，以為你看我腐爛穢氣，怕招致嫌棄厭惡。"穆看她的車和引導(dǎo)隨從，都光彩顯赫于當(dāng)時?？h主就指著那些說："都是你賜給的，到了巳卯年，就是我們相見的時候。"那天晚上就住在穆的處所，到天明才離開。穆已經(jīng)為她到幾千里外遷葬，又說明了那些事情，凡是穆的朋友親戚沒有不知道的。貞元十五年，正是巳卯年，穆早晨起來將要外出，忽然看見幾輛車到了他家。對穆說："縣主有命。"穆說："相見的日期到了。"那天早晨暴病身亡，于是同楊氏合葬。
華州參軍
華州柳參軍，名族之子。寡欲早孤，無兄弟。罷官，於長安閑游。上巳日，曲江見一車子，飾以金碧，半立淺水之中。后簾徐褰，見摻手如玉，指畫令摘芙蕖。女之容色絕代，斜睨柳生良久。柳生鞭馬從之，即見車子入永崇里。柳生訪其（"訪"原作"知"，"其"下有"大"字，據(jù)明抄本改。）姓崔氏，女亦有母。有青衣，字輕紅。柳生不甚貧，多方略輕紅，竟不之受。他日，崔氏女有疾，其舅執(zhí)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之，請為子納焉。崔氏不樂，其母不敢違兄之命。女曰："愿嫁得前時柳生足矣。必不允，某與外兄終恐不生全。"其母念女之深，乃命輕紅於薦福寺僧道省院達(dá)意。柳生為輕紅所誘，又悅輕紅，輕紅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侍於君？某一微賤，便忘前好，欲保歲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柳生再拜，謝不敏然。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樂適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約。君可三兩日內(nèi)就禮事。"柳生極喜，自備數(shù)百千財(cái)禮，期內(nèi)結(jié)婚。后五日，柳挈妻與輕紅於金城里居。及旬月外，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某夫亡，子女孤獨(dú)，（"獨(dú)"字原空缺，據(jù)明抄本補(bǔ)。）被侄不待禮會，強(qiáng)竊女去矣。兄豈無教訓(xùn)之道？"金吾大怒，歸笞其子數(shù)十。密令捕訪，彌年無獲。無何，王氏殂，柳生挈妻與輕紅自金城赴喪。金吾之子既見，遂告父，父擒柳生。生云："某於外姑王氏處納采娶妻，非越禮私誘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王氏既歿，無所明，遂訟於官。公斷王家先下財(cái)禮，合歸王家。金吾子常悅表妹，亦不怨前橫也。經(jīng)數(shù)年，輕紅竟?jié)嵓禾幯?。金吾又亡，移其宅於崇義里。崔氏不樂事外兄，乃使輕紅訪柳生所在，時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輕紅與柳生為期，兼赍看圃豎，令積糞堆與宅垣齊，崔氏女遂與輕紅躡之，同詣柳生。柳生驚喜，又不出城，只遷群賢里。后本夫終尋崔氏女，知群賢里住，復(fù)與訟奪之。王生情深，崔氏萬途求免，讬以體孕，又不責(zé)而納焉。柳生長流江陵。二年，崔氏女與輕紅相繼而歿，王生送喪，哀慟之禮至矣。輕紅亦葬於崔氏墳側(cè)。柳生江南閑居，春二月，繁花滿庭，追念崔氏女，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忽聞扣門甚急，俄見輕紅抱妝奩而進(jìn)，乃曰："小娘子且至。"聞似車馬之聲，比崔氏女入門，更無他見。柳生與崔氏女契闊，悲歡之甚。問其由，則曰："某已與王氏訣，自此可以同穴矣。人生意專，必果夙愿。"因言曰："某少習(xí)樂，箜篌中頗有功。"柳生即時買箜篌，調(diào)弄絕妙。二年間，可謂盡平生矣。無何，王生舊使蒼頭過柳生之門，見輕紅，驚不知其然。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問閭里，又云流人柳參軍。彌怪，更伺之，輕紅亦知是王生家人，因具言於柳生，匿之。王生蒼頭卻還城，具以其事言於王生。王生聞之，命駕千里而來。既至柳生家門，於隙窺之，正見柳生坦腹於臨軒榻上，崔氏女新妝，輕紅捧鏡於其側(cè)，崔氏勻銅黃未竟。王生門外極叫，輕紅鏡墜地，有聲如磬，崔氏與王生無憾。遂入，柳生驚，亦待如賓禮。俄又失崔氏所在。柳生與王生從容言事，二人相看不喻，大異之。相與造長安，發(fā)崔氏所葬驗(yàn)之，即江陵所施鉛黃如新，衣服肌肉，且無損敗，輕紅亦然。柳與王相誓，卻葬之。二人入終南山訪道，遂不返焉。（出《乾鐉子》）
【譯文】
華州的柳參軍，是名門望族的后代，少欲望而早年喪父，沒有哥哥弟弟。罷官后，在長安閑游。三月三日，在曲江看見一輛車子，用金碧裝飾，半停在淺水里，后簾慢慢地揭開，露出一只纖美的手象白玉，指點(diǎn)籌劃讓摘芙蕖。女人的容貌是絕代佳人，斜眼看柳生很久。柳生策馬跟隨她，就看見車子進(jìn)入永崇里。柳生打聽她姓崔，她還有母親，有婢女，名字叫輕紅。柳生不很窮，多方賄賂輕紅，竟然不接受他。另一天，崔氏有病，她的舅舅做執(zhí)金吾官，于是問候她的妹妹，并且告訴她，要求為自己的兒子娶崔氏。崔氏不高興，她的母親不敢違背哥哥的命令。女兒說："能夠嫁給前時見到的柳生就滿足了，堅(jiān)決不答應(yīng)，我與表兄終究恐怕不能保全生命。"她的母親深深地惦念著女兒，就讓輕紅到薦福寺僧道省院傳達(dá)意思。柳生被輕紅誘惑，又取悅輕紅。輕紅大怒道："你的性情確實(shí)粗俗，小娘子如此對待你怎么辦？我是一個微賤的人，就忘了前好，要保往歲寒，那是可能的嗎？我將把你的事告訴小娘子。"柳生拜了又拜，謝罪認(rèn)識到自己糊涂。才說："夫人憐異小娘子情真意切，現(xiàn)在小娘子不愿意嫁王家，夫人因此要偷偷地完成婚約，你可在三兩日內(nèi)完成婚禮。"柳生非常高興，自己準(zhǔn)備了幾百千的彩禮，在約定的時間里結(jié)婚。結(jié)婚后五天，柳生攜帶妻子和輕紅到金城里居住。到了一個月后，金吾到永崇里。她的母親王氏哭著說："我夫死去，子女孤單，遭受侄兒的無禮相待，強(qiáng)行竊取女兒離去，哥哥難道沒有教訓(xùn)他的方法？"金吾大怒，回去鞭打他的兒子幾十下。密令追捕查訪，一年也沒有捕獲。不久，王氏死。柳生攜帶妻子和輕紅到金城里奔喪，金吾的兒子看見了，于是告訴他的父親。他父擒住柳生，柳生說："我在岳母王氏處納采娶妻，不是越禮私自誘騙，家里人老少都熟知此事。"王氏已死，無人證明。于是訴訟到官府，公家斷定王家先下財(cái)禮，應(yīng)歸王家。金吾的兒子曾經(jīng)喜歡仰慕表妹，也不怨恨先前發(fā)生的事。經(jīng)過幾年，輕紅竟保持自己的純潔相處在那里。金吾又死了，搬家到崇義里。崔氏不樂意侍奉表兄，就讓輕紅巡訪柳生的住所，這時柳生還住在金城里。崔氏又讓輕紅和柳生約定時間。同時賞賜看園子的童仆，讓他積糞堆與院墻一齊高。崔氏女就和輕紅踏著糞堆離去，一同到柳生處。柳生又驚又喜，又不用出城，只是搬遷到群賢里。后來本夫終于尋到崔氏女，知道在群賢里住，又告狀奪回來。王生一往情深，崔氏多方要求免除，以身體懷孕進(jìn)行推托。王生又不責(zé)備而寬容了她。柳生順江到江陵。過了二年，崔氏女和輕紅相繼死去，王生送葬，哀傷慟哭達(dá)到極點(diǎn)。輕紅也葬在崔氏墳邊上。柳生在江陵閑住，春天二月，繁花滿院。追想思念崔氏女，凝思苦想她的形態(tài)身影，又不知道她生死存亡。忽然聽到很急的扣門聲，一會兒看見輕紅抱著妝奩進(jìn)來，還說："小娘子將要到了。"所到象有車馬的聲音，等到崔氏女進(jìn)門，再沒有見到別人。柳生和崔氏女?dāng)⒄勯焺e之情，悲傷歡樂達(dá)到極點(diǎn)。問她緣由，就說："我已與王生訣別，從此可以同葬一穴了，人生心專一，夙愿一定能產(chǎn)現(xiàn)。"于是又說道："我年少就學(xué)習(xí)樂器，對箜筱很有功夫。"柳生立刻買了箜筱。撫弄樂器絕妙。二年間，可以稱得上盡了平生的歡樂。不久，王生過去使喚的家奴路過柳生家門，看見輕紅很吃驚，不知那原因，又懷疑人有相似的，未敢立刻說。打聽閭里，又說有個外來人柳參軍，很怪。再去探察。輕紅也知道是王生家人，于是全都告訴了柳生，藏起來。王生的家奴回到城里，把這事全都告訴了王生。王生聽了，命令駕車千里而來。到了柳生門前，從縫隙往里窺視，正看見柳生坦腹在臨軒榻上，崔氏女正著新妝，輕紅捧鏡在她身邊，崔氏勻抹鉛黃未完。王生在門外極力喊叫，輕紅手中鏡子掉到地上，聲音象擊磬。崔氏與王生沒有恨怨，于是進(jìn)入，柳生吃驚，以賓禮相待，一會兒崔氏不見了。柳生與王生舒緩地談這件事，二人相看不能明白，非常奇怪。一起到長安，挖掘崔氏墓葬驗(yàn)證它，那在江陵所施用的鉛黃如新。衣服肌肉，尚無損壞腐敗，輕紅也是這樣。柳與王互相發(fā)誓，再埋葬了她。二人進(jìn)入終南山訪道求仙，就再也沒有返回來。
趙叔牙
貞元十四年戊寅夏五月旱，徐州散將趙叔牙移入新宅。夜中，有物窗外動搖窗紙聲，問之，其物是鬼，吳時劉得言，窟宅在公床下，往來稍難。公為我移出，城南臺雨山下有雙大樹，是我妻墓，墓東埋之。后必相報。"叔牙明旦出城，視之信。即日掘床下，深三尺，得骸骨，如其言葬之。其夜，鬼來言謝，曰："今時旱，不出三日有雨。公且告長史。"叔牙至明通狀，請祈雨，期三日雨足。節(jié)度使司空張建封許之，給其所須，叔牙於石佛山設(shè)壇。至三日，且無雨，當(dāng)截耳。城中觀者數(shù)千人，時與寇鄰，建封以為詐妄有謀，晚衙杖殺之?；钑r大雨，即令致祭，補(bǔ)男為散騎。時人以為事君當(dāng)誠實(shí)，今趙叔牙隱鬼所報雨至之期，故自當(dāng)死耳。（出《祥異記》，明抄本作出《集異記》）
【譯文】
貞元十四年戊寅夏五月天大旱，徐州散將趙叔牙搬入新的住宅。夜里，聽到有東西在窗外動搖窗紙的聲音。問他，那物說："我是鬼，是吳時的劉得言，穴窟在你的床下，出入很困難，你把我移出來，城南臺雨山下有兩棵大樹，是我妻子的墳?zāi)?，在墓東埋我。以后一定報答你。"叔牙第二天出城，看了確實(shí)那樣。當(dāng)天挖掘床下，挖了三尺深。挖得骸骨，按著他的說埋葬了。那天夜里，鬼來道謝，說："現(xiàn)時大旱，不出三天就有雨，你可以告訴長史。"叔牙到天明向上通報，請求祈雨，約定三天期限雨下足。節(jié)度使司空張建封答應(yīng)他，給他所必要的東西。叔牙在石佛山設(shè)祭壇。到了三天，還沒下雨。到了截止時間，城里觀看的有幾千人。當(dāng)時與盜寇鄰近，建封認(rèn)為是欺騙虛妄另有圖謀。晚上在衙門用杖打死了他。天黑時下了大雨，就讓給他祭奠，補(bǔ)他兒子做散騎。當(dāng)時人認(rèn)為事奉君上應(yīng)當(dāng)誠實(shí)，現(xiàn)在趙叔牙隱瞞鬼所報雨的時間，所以自己應(yīng)該死去。
周濟(jì)川
周濟(jì)川，汝南人，有別墅在楊州之西。兄弟四人俱好學(xué)，嘗一夜講授罷，可三更，各就榻將寐。忽聞窗外有格格之聲，久而不已。濟(jì)川於窗間窺之，乃一白骨小兒也，於庭中東西南北趨走。始則叉手，俄而擺臂。格格者，骨節(jié)相磨之聲也。濟(jì)川呼兄弟共覘之。良久，其弟巨川厲聲呵之，一聲小兒跳上階，再聲入門，三聲即欲上床。巨川元呵罵轉(zhuǎn)急。小兒曰："阿母與兒乳。"巨川以掌擊之，隨掌墮地，舉即在床矣，騰趠之捷若猿玃。家人聞之，這意有非，遂持刀棒而至。小兒又曰："阿母與兒乳。"家人以棒擊之，其中也，小兒節(jié)節(jié)解散如星，而復(fù)聚者數(shù)四。又曰："阿母與兒乳。"家人以布囊盛之，提出，遠(yuǎn)猶求乳。出郭四五里，擲一枯井。明夜又至，手擎布囊，拋擲跳躍自得。家人輩擁得，又以布囊，如前法盛之，以索括囊，懸巨石而沉諸河，欲負(fù)趨出，於囊中仍云："還同昨夜客耳。"余日又來，左手?jǐn)y囊，右手執(zhí)斷索，趨馳戲弄如前。家人先備大木，鑿空其中，如鼓撲，擁小兒於內(nèi)，以大鐵葉，冒其兩端而釘之，然后鎖一鐵，懸巨石，流之大江。負(fù)欲趨出，云："謝以棺槨相送。"自是更不復(fù)來，時貞元十七年。（出《祥異記》。明抄本作出《廣異記》。）（原書此處有"太原部將"一條，與三百四十六卷第二條復(fù)，今刪。）
【譯文】
周濟(jì)川是汝南人，有別墅在楊州的西邊。兄弟幾人都好學(xué)。曾有一天晚聽完講授，大約三更天，各自躺在床將要睡覺，忽然聽到窗外有格格的聲音，很久不停。濟(jì)川從窗縫往外看，是一個白骨小孩，在院子里東西南北奔跑，開始叉手，一會兒又?jǐn)[臂，格格是骨節(jié)相磨擦的聲音。濟(jì)川招呼兄弟一起看，過了很久，他的弟弟巨川厲聲呵斥他。第一聲小孩跳上臺階，第二聲進(jìn)了門，第三聲就要上床。巨川原先的呵罵變快，小孩說："阿母給我奶吃。"巨川用掌打他，隨著掌落掉到地上，抬起掌就在床上，跳躍敏捷象猿猴。家人聽說認(rèn)為非同小可，于是拿著刀棒而來。小孩又說："阿母給我奶吃。"家人用棒打他，那打中的，小孩的骨頭一節(jié)一節(jié)地散開象流星，接著又聚集起來多次。還說："阿母給我奶吃。"家人用布袋裝上他，提出很遠(yuǎn)時他還要奶，出城四五里，投到一個枯井里。第二天夜里又來了，手擎著布袋，拋擲跳躍自覺得意。家人們抓住他，又用布袋，象先前的辦法裝上他，用繩子束緊袋口，掛上大石頭沉他到河里。要背他走時，在袋中仍然說："還同昨夜一樣來作客。"余日又來，左手拿著口袋，右手拿著斷繩，奔跑戲弄象從前一樣。家人先前準(zhǔn)備的大木頭，其中鑿空，象個鼓撲，把小孩裝在里面，用大鐵片，覆蓋兩頭又用釘子釘上，然后用一把鐵鎖鎖上，掛上大石頭，放到大江里。背著要走的時候，說："感謝用棺槨相送。"從此再沒有回來，時間是貞元十七年。
獨(dú)孤穆
唐貞元中，河南獨(dú)孤穆者，客淮南。夜投大儀縣宿，未至十里余，見一青衣乘馬，顏色頗麗。穆微以詞調(diào)之，青衣對答甚有風(fēng)格。俄有車路北下道（"下道"原作"有導(dǎo)"，據(jù)明抄本改。）者，引之而去。穆遂謂曰："向者粗承顏色，謂可以終接周旋，何乃頓相捨乎？"青衣笑曰："愧恥之意，誠亦不足。但娘子少年獨(dú)居，性甚嚴(yán)整，難以相許耳。"穆因問娘子姓氏及中外親族，青衣曰："姓楊第六。"不答其他。既而不覺行數(shù)里。俄至一處，門館甚肅。青衣下馬入，久之乃出，延客就館曰："自絕賓客，已數(shù)年矣。娘子以上客至，無所為辭。勿嫌疏漏也。"於是秉燭陳榻，衾褥備具。有頃，青衣出謂穆曰："君非隋將獨(dú)孤盛之后乎？"穆乃自陳，是盛八代孫。青衣曰："果如是，娘子與郎君乃有舊。"穆詢其故，青衣曰："某賤人也，不知其由，娘子即當(dāng)自出申達(dá)。"須臾設(shè)食，水陸必備。食訖，青衣數(shù)十人前導(dǎo)曰："縣主至。"見一女，年可十三四，姿色絕代。拜跪訖，就坐，謂穆曰："莊居寂寞，久絕賓客，不意君子惠顧。然而與君有舊，不敢使婢仆言之，幸勿為笑。"穆曰："羈旅之人，館縠是惠，豈意特賜相見，兼許敘故。且穆平生未離京洛，是以江淮親故，多不相識，幸盡言也。"縣主曰："欲自陳敘，竊恐驚動長者。妾離人間，已二百年矣。君亦何從而識？"初穆聞姓楊，自稱縣主，意已疑之，及聞此言，乃知是鬼，亦無所懼。縣主曰："以君獨(dú)孤將軍之貴裔，故欲奉讬，勿以幽冥見疑。"穆曰："穆之先祖，為隋室將軍?？h主必以穆忝有祖風(fēng)，欲相顧托，乃平生之樂聞也。有何疑焉？"縣主曰："欲自宣泄，實(shí)增悲感。妾父齊王，隋帝第二子。隋室傾覆，妾之君父，同時遇害。"大臣宿將，無不從逆。唯君先將軍，力拒逆黨。妾時年幼，常在左右，具見始末。及亂兵入宮，賊黨有欲相逼者，妾因辱罵之，遂為所害。"因悲不自勝。穆因問其當(dāng)時人物及大業(yè)末事，大約多同隋史。久之，命酒對飲。言多悲咽，為詩以贈穆曰："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gòu)兵。豺虎恣吞噬，戈干日縱橫。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膏血浸宮殿，刀槍倚檐楹。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白刃污黃屋，邦家遂因傾。疾風(fēng)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哀哀獨(dú)孤公，臨死乃結(jié)纓。天地既板蕩，云雷時未亨。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山河風(fēng)月古，陵寢露煙青。君子乘祖德，方垂忠烈名。華軒一會顧，土室以為榮。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穆深嗟嘆，以為班婕妤所不及也。因問其平生制作，對曰："妾本無才，但好讀古集。常見謝家姊妹及鮑氏諸女皆善屬文，私懷景慕。帝亦雅好文學(xué)，時時被命。當(dāng)時薛道衡名高海內(nèi)，妾每見其文，心頗鄙之。向者情發(fā)於中，但直敘事耳，何足稱贊？"穆曰："縣主才自天授，乃鄴中七子之流。道衡安足比擬？"穆遂賦詩以答之曰："皇天昔降禍，隋室若綴旒。患難在雙闕，干戈連九州。出門皆兇豎，所向多逆謀。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望夷既結(jié)釁，宗社亦貽羞。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憫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讎。邦國已滄覆，余生誓不留。英英將軍祖，獨(dú)以社禝憂。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今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玉樹已寂寞，泉臺千萬秋。感茲一顧重，愿以死節(jié)酬。幽顯儻不昧，中焉契綢繆。"縣主吟諷數(shù)四，悲不自堪者久之。逡巡，青衣數(shù)人皆持樂器，而有一人前白縣主曰："言及舊事，但恐使人悲感，且獨(dú)郎新至，豈可終夜啼淚相對乎？某請充使，召來家娘子相伴。"縣主許之。既而謂穆曰："此大將軍來護(hù)兒歌人，亦當(dāng)時遇害。近在於此？"俄頃即至，甚有姿色，善言笑。因作樂，縱飲甚歡。來氏歌數(shù)曲，穆唯記其一曰："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不意阿（"阿"原作"何"，據(jù)明抄本改。）郎至，黃泉重見春。"良久曰："妾與縣主居此二百余年，豈期今日忽有佳禮？"縣主曰："本以獨(dú)孤公忠烈之家，愿一相見，欲豁幽憤耳。豈可以塵土之質(zhì)，厚誣君子。"穆因吟縣主詩落句云："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曰："亦大強(qiáng)記。"穆因以歌諷之曰："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愿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縣主亦以歌答曰："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猶勝陽臺上，空看朝暮云。"來氏曰："曩日蕭皇后欲以縣主配后兄子，正見江都之亂，其事遂寢。獨(dú)狐冠冕盛族，忠烈之家。今日相對，正為佳耦。"穆問縣主所封何邑，縣主云："兒以仁壽四年生於京師，時駕幸仁壽宮，因名壽兒。明年，太子即位，封清河縣主。上幸江都宮，徙封臨淄縣主。特為皇后所愛，常在宮內(nèi)。"來曰："夜已深矣，獨(dú)孤郎宜且成禮。某當(dāng)奉候於東閣，伺曉拜賀。"於是群婢戲謔，皆若人間之儀。既入臥內(nèi)，但覺其氣奄然。其身頗冷。頃之，泣謂穆曰："殂謝之人，久為塵灰。幸將奉事巾櫛，死且不朽。"於是復(fù)召來氏，飲宴如初。因問穆曰："承君今適江都，何日當(dāng)回？有以奉托可乎？"穆曰："死且不顧。其他有何不可乎？"縣主曰："帝既改葬，妾獨(dú)居此。今為惡王墓所擾，欲聘妾為姬。妾以帝王之家，義不為兇鬼所辱。本愿相見，正為此耳。君將適江都，路出其墓下，以妾之故，必為其所困。道士王善交書符於淮南市，能制鬼神。君若求之，即免矣。"又曰："妾居此亦終不安。君江南回日，能挈我俱去，葬我洛陽北坡上，得與君相近。永有依托，生成之惠也。"穆皆許諾，曰："遷葬之禮，乃穆家事矣。"酒酣，倚穆而歌曰："露草芊芊，頹榮未遷。自我居此，於今幾年。與君先祖，疇昔恩波。死生契闊，忽此相過。誰謂佳期，尋當(dāng)別離。俟君之北，攜手同歸。"因下淚沾巾，來氏亦泣語穆曰："獨(dú)孤郎勿負(fù)縣主厚意。穆因以歌答曰："伊彼誰陽，在天一方。驅(qū)馬悠悠，忽來異鄉(xiāng)。情通幽顯，獲此相見。義感疇昔，言存繾綣。清江桂州，可以遨游。惟子之故，不遑淹流。"縣主泣謝穆曰："一辰佳貺，永以為好。"須臾，天將明，縣主涕泣，穆亦相對而泣。凡在坐者，穆皆與辭訣。既出門，回顧無所見。地平坦，亦無墳?zāi)怪?。穆意恍惚，良久乃定，因徙柳樹一株以志之。家人索穆頗甚，忽復(fù)數(shù)日，穆乃入淮南市（"市"原作"京"，據(jù)明抄本改）果遇王善交於市，遂獲一符。既至惡王墓下，為旋風(fēng)所撲三四，穆因出符示之，乃止。先是穆頗不信鬼神之事，及縣主言，無不明曉，穆乃深嘆訝，亦私為親者言之。時年正月，自江南回，發(fā)其地?cái)?shù)尺，得骸骨一具。以衣衾斂之。穆以其死時草草，葬必有闕，既至洛陽，大具威儀，親為祝文以祭之，葬于安善門外。其夜，獨(dú)宿于村墅，縣主復(fù)至，謂穆曰："遷神之德，萬古不忘。幽滯之人，分不及此者久矣。幸君惠存舊好，使我永得安宅。道途之間，所不奉見者，以君見我腐穢，恐致嫌惡耳。"穆睹其車輿導(dǎo)從，悉光赫於當(dāng)時?？h主亦指之曰："皆君之賜也。歲至己卯，當(dāng)遂相見。"其夕因宿穆所，至明乃去。穆既為數(shù)千里遷葬，復(fù)倡言其事，凡穆之故舊親戚無不畢知。貞元十五年，歲在己卯，穆晨起將出，忽見數(shù)車至其家，謂穆曰："縣主有命。"穆曰："相見之期至乎？"其夕暴亡，遂合葬于楊氏。（出《異聞錄》）
【譯文】
唐朝貞元年間，河南獨(dú)孤穆，客居淮南。夜晚到大義縣住宿，未到十里余，看見侍女乘馬，姿色很美麗。穆稍稍用話調(diào)弄她。侍女回答很有風(fēng)格。一會兒有一輛車從路北下到道上，帶領(lǐng)她離去。穆于是對她說："先前粗略地看到你的姿色，認(rèn)為終究可以接應(yīng)交往，為什么立刻要離去呢？"侍女笑著說："羞愧的想法，實(shí)在也不過分，只是娘子少年獨(dú)居，性情很嚴(yán)正，難以答應(yīng)。"穆于是問娘子姓氏和家庭內(nèi)外親屬。侍女說："姓楊排行第六。"不回答其他事情。不一會就不知不覺走了好幾里，旋即到一個處所，門館很莊嚴(yán)。侍女下馬入內(nèi)，很久才出來，請客人入館說："自從謝絕賓客，已好多年了。娘子認(rèn)為是貴客到來，沒有什么可推辭的，不要嫌惡不周到之處。"于是拿著蠟燭布置床鋪，被褥備辦齊全。不久，侍女出來對穆說："你莫非是隋將獨(dú)孤盛的后代嗎？"穆就自我陳述，是盛的第八代孫子。侍女說："果然是這樣，娘子與你有舊交。"穆問那原因，侍女說："我是地位低下的人，不知道那緣由，娘子自然會自己說明。"片刻擺上飯食，山珍海味都很齊備。吃完飯，侍女幾十人在前引導(dǎo)說："縣主到。"看見一女子，年齡能有十三四歲，姿色可謂絕代佳人。拜跪完，就坐，對穆說："在山莊里居住很寂寞，好久謝絕賓客，沒想到你光臨，然而與你有舊交，不敢讓婢仆說明，希望不被你見笑。"穆說："作客他鄉(xiāng)的人，供給食宿這就夠優(yōu)惠的，哪里想到特意相見，又答應(yīng)敘談故舊，再說我平生沒離過京洛，因此江淮的親戚故交，大多不相識，希望詳盡說明。"縣主說："想要詳細(xì)說明，我怕驚嚇著你。我離開人間，已經(jīng)二百年了。你從哪能認(rèn)識我呢？"開始穆聽說姓楊，自稱是縣主（封皇女為縣主），心里已經(jīng)懷疑她，到問了些話，就知道是鬼，也無所畏懼?？h主說："因?yàn)槟闶仟?dú)孤將軍的后代，想要托付于你，是我平生的樂事，有什么疑慮嗎？"縣主又說："想要發(fā)泄心中的積郁，實(shí)在是增加悲哀和傷感，我父是齊王，隋帝的二兒子。隋朝滅亡，我的父親同時遇害。大臣宿將，沒有不順從逆黨的，只有你的父親獨(dú)孤將軍，奮力抵抗逆黨。我當(dāng)時年幼，常常在他身邊，完全看見了事情的始末。到叛軍進(jìn)入宮中，賊黨有的要逼迫我。我便辱罵他們，于是被殺害。"因而不勝悲痛。穆于是問她當(dāng)時的人物和大業(yè)滅亡的事情，大致和隋史記載的相同。過了很久，命令擺酒對飲。談話中悲傷哭泣，作詩而贈給穆道："江都昔喪亂，闕下多構(gòu)兵。豺虎恣吞噬，戈干日縱橫。逆徒自外至，半夜開重城。膏血浸宮殿，刀槍倚檐楹。今知從逆者，乃是公與卿。白刃污黃屋，邦家遂因傾。疾風(fēng)知勁草，世亂識忠臣。哀哀獨(dú)孤公，臨死乃結(jié)纓。天地既板蕩，云雷時未亨。今者二百載，幽懷猶未平。山河風(fēng)月古，陵寢露煙青。君子乘祖德，方垂忠烈名。華軒一會顧，土室以為榮。丈夫立志操，存沒感其情。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穆深深嘆息，認(rèn)為班婕妤也趕不上她，就問她平生的制作?；卮鹫f："我本來沒有才能，只是喜歡讀些古集，?？匆娭x氏姐妹和鮑氏諸女都善于寫文章，我心里景仰羨慕?；实垡蚕埠梦膶W(xué)，常常受命。當(dāng)時薛道衡名揚(yáng)天下，我每每看見她的文章，心里很鄙視她。前者情發(fā)于中，可是只是平鋪直敘事物罷了，哪里值得稱贊。"穆說："縣主的才能是天授給的，是鄴中七子之流的，道衡怎么能和你比擬。"穆于是賦詩而答謝她道："皇天昔降禍，隋室若綴旒?；茧y在雙闕，干戈連九州。出門皆兇豎，所向多逆謀。白日忽然暮，頹波不可收。望夷既結(jié)釁，宗社亦貽羞。溫室兵始合，宮闈血已流。憫哉吹蕭子，悲啼下鳳樓。霜刃徒見逼，玉笄不可求。羅襦遺侍者，粉黛成仇仇。邦國已淪覆，余生誓不留。英英將軍祖，獨(dú)以社禝憂。丹血濺黼扆，豐肌染戈矛。今來見禾黍，盡日悲宗周。王樹已寂寞，泉臺千萬秋。感茲一顧重，愿以死節(jié)酬。幽顯儻不昧，中焉契綢繆。"縣主吟誦多遍，悲痛得不能忍受了很久。徘徊一陣，侍女多人都拿著樂器，有一人上前告訴縣主說："說起舊事，只怕使人感到悲傷，況且獨(dú)郎新到，怎么能整夜啼哭灑淚相對呢？我愿充當(dāng)使者，召來家娘子相伴。"縣主答應(yīng)了她。不久之后對穆說："這人是大將軍來護(hù)兒的歌人，也是當(dāng)時遇害，就在附近。"一會就到了，很有姿色，善于說笑。于是奏樂唱曲，縱情飲酒非常歡樂。來氏唱了幾支曲子，穆只記住其中一曲道："平陽縣中樹，久作廣陵塵。不意阿郎至，黃泉重見春。"過了很久說："我和縣主在這住了二百多年，哪里想到今天忽然有佳期大禮。"縣主說："本來因?yàn)楠?dú)孤公是忠烈之家，愿意與他相見，要疏散一下幽怨憤恨之事，怎能以卑賤之軀，厚損于君子呢。"穆于是吟詠縣主末尾兩句詩道："求義若可托，誰能抱幽貞。"縣主微笑道："真是太好的記憶力。"穆于是用詩歌暗示道："金閨久無主，羅袂坐生塵。愿作吹蕭伴，同為騎鳳人。"縣主也用詩歌答道："朱軒下長路，青草啟孤墳。猶勝陽臺上，空看朝暮云。"來氏說："從前蕭皇后想把縣主許配給皇后哥哥的兒子，正好遇上江都的叛亂，那事就完了。獨(dú)孤是仕宦盛族，忠烈人家，今天相遇，可算是佳偶。"穆問縣所封何地。縣主說："我于仁壽四年生于京城，當(dāng)時皇帝到仁壽宮，因此叫壽兒。第二年，太子即位，封為清河縣主?；噬系浇紝m，改封臨淄縣主。只因被皇后喜愛，常在宮內(nèi)。"來氏說："夜已深了，獨(dú)孤郎應(yīng)該姑且完成婚禮，我在東閣等候，到天亮再朝拜祝賀。"于是眾奴婢逗趣開玩笑，都象人間的禮儀。進(jìn)入臥室后，只覺得她的精神振奮，她的身體很涼。一會兒，哭著對穆說："死亡的人，時間久了就變成塵灰，幸虧事奉的人擦洗梳理，死而沒有腐朽。"便又召來氏，飲宴如初。于是問穆說："承蒙你今天到江都去，什么時候回來？有件事拜托你可以嗎？"穆說："死都不顧惜，其他的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縣主說："皇帝已改葬，我單獨(dú)住在這，現(xiàn)在被惡王墓所騷擾，想娶我做姬妾。我憑著帝王之家，決不被兇鬼所侮辱。本來與你相見，還是為了這件事。你將要到江都去，路過他的墓下，因?yàn)槲业脑颍欢ū凰_。道士王善交在淮南市寫符，能制止鬼神。你如果求他，就可免禍。"又說；"我住在這里也是終究不安心，你從江南回來的時候，能夠帶我一起離去，把我葬在洛陽的北坡上，能和你接近，永遠(yuǎn)有個依靠，是給我最大的恩惠。"穆都答應(yīng)了。說："遷葬的禮事，是我家的事。"酒酣，靠著穆而歌道："露草芊芊，頹榮未遷。自我居此，於今幾年。與君先祖，疇昔恩波。死生契闊，忽此相過。誰謂佳期，尋當(dāng)別離。俟君之北，攜手同歸。"于是滴下淚水沾濕了手巾。來氏也哭著告訴穆說："獨(dú)孤郎不要辜負(fù)了縣主的深情厚意。"穆于是用詩歌回答說："伊彼誰陽，在天一方。驅(qū)馬悠悠，忽來異鄉(xiāng)。情通幽顯，獲此相見。義感疇昔，言存繾綣。清江桂州，可以遨游。惟子之故，不遑淹流。"縣主哭著謝別穆說："承蒙你的恩賜，永遠(yuǎn)把它做為友好。"片刻，天將要亮?？h主哭泣，穆也相對哭泣。所有在坐的，穆都和他們道別。出門后，回頭看什么也沒看到，地勢平坦，也沒有墳?zāi)沟嫩E象。穆精神恍惚，過了很久才定神，于是走到一柳樹下做下標(biāo)記。家里人尋找穆很著急。過了幾天，穆到淮南市，果然在市上遇見王善交。于是得到一個符。他到了惡王墓下，被旋風(fēng)所撲三四次。穆就拿出符讓他看，才停止原先穆很不信鬼神之事，聽到縣主說的，沒有不明白的。這年正月，從江南回來，挖地?cái)?shù)尺，挖得骸骨一具，用衣被盛斂它。穆認(rèn)為她死的時候草率了事，安葬時一定不足。到了洛陽后，大肆備完了禮儀，親自寫祝文以祭祀她，安葬在安善門外。那天夜里，獨(dú)自住在村莊別墅?？h主又來了，對穆說："遷神的恩德，萬古不忘，陰間滯留的人，料想不能到這地步已很久了。幸虧你沒忘舊好，使我永遠(yuǎn)得到安全的住宅。道途之間，所不能相見的，以為你看我腐爛穢氣，怕招致嫌棄厭惡。"穆看她的車和引導(dǎo)隨從，都光彩顯赫于當(dāng)時?？h主就指著那些說："都是你賜給的，到了巳卯年，就是我們相見的時候。"那天晚上就住在穆的處所，到天明才離開。穆已經(jīng)為她到幾千里外遷葬，又說明了那些事情，凡是穆的朋友親戚沒有不知道的。貞元十五年，正是巳卯年，穆早晨起來將要外出，忽然看見幾輛車到了他家。對穆說："縣主有命。"穆說："相見的日期到了。"那天早晨暴病身亡，于是同楊氏合葬。
華州參軍
華州柳參軍，名族之子。寡欲早孤，無兄弟。罷官，於長安閑游。上巳日，曲江見一車子，飾以金碧，半立淺水之中。后簾徐褰，見摻手如玉，指畫令摘芙蕖。女之容色絕代，斜睨柳生良久。柳生鞭馬從之，即見車子入永崇里。柳生訪其（"訪"原作"知"，"其"下有"大"字，據(jù)明抄本改。）姓崔氏，女亦有母。有青衣，字輕紅。柳生不甚貧，多方略輕紅，竟不之受。他日，崔氏女有疾，其舅執(zhí)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之，請為子納焉。崔氏不樂，其母不敢違兄之命。女曰："愿嫁得前時柳生足矣。必不允，某與外兄終恐不生全。"其母念女之深，乃命輕紅於薦福寺僧道省院達(dá)意。柳生為輕紅所誘，又悅輕紅，輕紅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侍於君？某一微賤，便忘前好，欲保歲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柳生再拜，謝不敏然。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樂適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約。君可三兩日內(nèi)就禮事。"柳生極喜，自備數(shù)百千財(cái)禮，期內(nèi)結(jié)婚。后五日，柳挈妻與輕紅於金城里居。及旬月外，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某夫亡，子女孤獨(dú)，（"獨(dú)"字原空缺，據(jù)明抄本補(bǔ)。）被侄不待禮會，強(qiáng)竊女去矣。兄豈無教訓(xùn)之道？"金吾大怒，歸笞其子數(shù)十。密令捕訪，彌年無獲。無何，王氏殂，柳生挈妻與輕紅自金城赴喪。金吾之子既見，遂告父，父擒柳生。生云："某於外姑王氏處納采娶妻，非越禮私誘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王氏既歿，無所明，遂訟於官。公斷王家先下財(cái)禮，合歸王家。金吾子常悅表妹，亦不怨前橫也。經(jīng)數(shù)年，輕紅竟?jié)嵓禾幯?。金吾又亡，移其宅於崇義里。崔氏不樂事外兄，乃使輕紅訪柳生所在，時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輕紅與柳生為期，兼赍看圃豎，令積糞堆與宅垣齊，崔氏女遂與輕紅躡之，同詣柳生。柳生驚喜，又不出城，只遷群賢里。后本夫終尋崔氏女，知群賢里住，復(fù)與訟奪之。王生情深，崔氏萬途求免，讬以體孕，又不責(zé)而納焉。柳生長流江陵。二年，崔氏女與輕紅相繼而歿，王生送喪，哀慟之禮至矣。輕紅亦葬於崔氏墳側(cè)。柳生江南閑居，春二月，繁花滿庭，追念崔氏女，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忽聞扣門甚急，俄見輕紅抱妝奩而進(jìn)，乃曰："小娘子且至。"聞似車馬之聲，比崔氏女入門，更無他見。柳生與崔氏女契闊，悲歡之甚。問其由，則曰："某已與王氏訣，自此可以同穴矣。人生意專，必果夙愿。"因言曰："某少習(xí)樂，箜篌中頗有功。"柳生即時買箜篌，調(diào)弄絕妙。二年間，可謂盡平生矣。無何，王生舊使蒼頭過柳生之門，見輕紅，驚不知其然。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問閭里，又云流人柳參軍。彌怪，更伺之，輕紅亦知是王生家人，因具言於柳生，匿之。王生蒼頭卻還城，具以其事言於王生。王生聞之，命駕千里而來。既至柳生家門，於隙窺之，正見柳生坦腹於臨軒榻上，崔氏女新妝，輕紅捧鏡於其側(cè)，崔氏勻銅黃未竟。王生門外極叫，輕紅鏡墜地，有聲如磬，崔氏與王生無憾。遂入，柳生驚，亦待如賓禮。俄又失崔氏所在。柳生與王生從容言事，二人相看不喻，大異之。相與造長安，發(fā)崔氏所葬驗(yàn)之，即江陵所施鉛黃如新，衣服肌肉，且無損敗，輕紅亦然。柳與王相誓，卻葬之。二人入終南山訪道，遂不返焉。（出《乾鐉子》）
【譯文】
華州的柳參軍，是名門望族的后代，少欲望而早年喪父，沒有哥哥弟弟。罷官后，在長安閑游。三月三日，在曲江看見一輛車子，用金碧裝飾，半停在淺水里，后簾慢慢地揭開，露出一只纖美的手象白玉，指點(diǎn)籌劃讓摘芙蕖。女人的容貌是絕代佳人，斜眼看柳生很久。柳生策馬跟隨她，就看見車子進(jìn)入永崇里。柳生打聽她姓崔，她還有母親，有婢女，名字叫輕紅。柳生不很窮，多方賄賂輕紅，竟然不接受他。另一天，崔氏有病，她的舅舅做執(zhí)金吾官，于是問候她的妹妹，并且告訴她，要求為自己的兒子娶崔氏。崔氏不高興，她的母親不敢違背哥哥的命令。女兒說："能夠嫁給前時見到的柳生就滿足了，堅(jiān)決不答應(yīng)，我與表兄終究恐怕不能保全生命。"她的母親深深地惦念著女兒，就讓輕紅到薦福寺僧道省院傳達(dá)意思。柳生被輕紅誘惑，又取悅輕紅。輕紅大怒道："你的性情確實(shí)粗俗，小娘子如此對待你怎么辦？我是一個微賤的人，就忘了前好，要保往歲寒，那是可能的嗎？我將把你的事告訴小娘子。"柳生拜了又拜，謝罪認(rèn)識到自己糊涂。才說："夫人憐異小娘子情真意切，現(xiàn)在小娘子不愿意嫁王家，夫人因此要偷偷地完成婚約，你可在三兩日內(nèi)完成婚禮。"柳生非常高興，自己準(zhǔn)備了幾百千的彩禮，在約定的時間里結(jié)婚。結(jié)婚后五天，柳生攜帶妻子和輕紅到金城里居住。到了一個月后，金吾到永崇里。她的母親王氏哭著說："我夫死去，子女孤單，遭受侄兒的無禮相待，強(qiáng)行竊取女兒離去，哥哥難道沒有教訓(xùn)他的方法？"金吾大怒，回去鞭打他的兒子幾十下。密令追捕查訪，一年也沒有捕獲。不久，王氏死。柳生攜帶妻子和輕紅到金城里奔喪，金吾的兒子看見了，于是告訴他的父親。他父擒住柳生，柳生說："我在岳母王氏處納采娶妻，不是越禮私自誘騙，家里人老少都熟知此事。"王氏已死，無人證明。于是訴訟到官府，公家斷定王家先下財(cái)禮，應(yīng)歸王家。金吾的兒子曾經(jīng)喜歡仰慕表妹，也不怨恨先前發(fā)生的事。經(jīng)過幾年，輕紅竟保持自己的純潔相處在那里。金吾又死了，搬家到崇義里。崔氏不樂意侍奉表兄，就讓輕紅巡訪柳生的住所，這時柳生還住在金城里。崔氏又讓輕紅和柳生約定時間。同時賞賜看園子的童仆，讓他積糞堆與院墻一齊高。崔氏女就和輕紅踏著糞堆離去，一同到柳生處。柳生又驚又喜，又不用出城，只是搬遷到群賢里。后來本夫終于尋到崔氏女，知道在群賢里住，又告狀奪回來。王生一往情深，崔氏多方要求免除，以身體懷孕進(jìn)行推托。王生又不責(zé)備而寬容了她。柳生順江到江陵。過了二年，崔氏女和輕紅相繼死去，王生送葬，哀傷慟哭達(dá)到極點(diǎn)。輕紅也葬在崔氏墳邊上。柳生在江陵閑住，春天二月，繁花滿院。追想思念崔氏女，凝思苦想她的形態(tài)身影，又不知道她生死存亡。忽然聽到很急的扣門聲，一會兒看見輕紅抱著妝奩進(jìn)來，還說："小娘子將要到了。"所到象有車馬的聲音，等到崔氏女進(jìn)門，再沒有見到別人。柳生和崔氏女?dāng)⒄勯焺e之情，悲傷歡樂達(dá)到極點(diǎn)。問她緣由，就說："我已與王生訣別，從此可以同葬一穴了，人生心專一，夙愿一定能產(chǎn)現(xiàn)。"于是又說道："我年少就學(xué)習(xí)樂器，對箜筱很有功夫。"柳生立刻買了箜筱。撫弄樂器絕妙。二年間，可以稱得上盡了平生的歡樂。不久，王生過去使喚的家奴路過柳生家門，看見輕紅很吃驚，不知那原因，又懷疑人有相似的，未敢立刻說。打聽閭里，又說有個外來人柳參軍，很怪。再去探察。輕紅也知道是王生家人，于是全都告訴了柳生，藏起來。王生的家奴回到城里，把這事全都告訴了王生。王生聽了，命令駕車千里而來。到了柳生門前，從縫隙往里窺視，正看見柳生坦腹在臨軒榻上，崔氏女正著新妝，輕紅捧鏡在她身邊，崔氏勻抹鉛黃未完。王生在門外極力喊叫，輕紅手中鏡子掉到地上，聲音象擊磬。崔氏與王生沒有恨怨，于是進(jìn)入，柳生吃驚，以賓禮相待，一會兒崔氏不見了。柳生與王生舒緩地談這件事，二人相看不能明白，非常奇怪。一起到長安，挖掘崔氏墓葬驗(yàn)證它，那在江陵所施用的鉛黃如新。衣服肌肉，尚無損壞腐敗，輕紅也是這樣。柳與王互相發(fā)誓，再埋葬了她。二人進(jìn)入終南山訪道求仙，就再也沒有返回來。
趙叔牙
貞元十四年戊寅夏五月旱，徐州散將趙叔牙移入新宅。夜中，有物窗外動搖窗紙聲，問之，其物是鬼，吳時劉得言，窟宅在公床下，往來稍難。公為我移出，城南臺雨山下有雙大樹，是我妻墓，墓東埋之。后必相報。"叔牙明旦出城，視之信。即日掘床下，深三尺，得骸骨，如其言葬之。其夜，鬼來言謝，曰："今時旱，不出三日有雨。公且告長史。"叔牙至明通狀，請祈雨，期三日雨足。節(jié)度使司空張建封許之，給其所須，叔牙於石佛山設(shè)壇。至三日，且無雨，當(dāng)截耳。城中觀者數(shù)千人，時與寇鄰，建封以為詐妄有謀，晚衙杖殺之?；钑r大雨，即令致祭，補(bǔ)男為散騎。時人以為事君當(dāng)誠實(shí)，今趙叔牙隱鬼所報雨至之期，故自當(dāng)死耳。（出《祥異記》，明抄本作出《集異記》）
【譯文】
貞元十四年戊寅夏五月天大旱，徐州散將趙叔牙搬入新的住宅。夜里，聽到有東西在窗外動搖窗紙的聲音。問他，那物說："我是鬼，是吳時的劉得言，穴窟在你的床下，出入很困難，你把我移出來，城南臺雨山下有兩棵大樹，是我妻子的墳?zāi)?，在墓東埋我。以后一定報答你。"叔牙第二天出城，看了確實(shí)那樣。當(dāng)天挖掘床下，挖了三尺深。挖得骸骨，按著他的說埋葬了。那天夜里，鬼來道謝，說："現(xiàn)時大旱，不出三天就有雨，你可以告訴長史。"叔牙到天明向上通報，請求祈雨，約定三天期限雨下足。節(jié)度使司空張建封答應(yīng)他，給他所必要的東西。叔牙在石佛山設(shè)祭壇。到了三天，還沒下雨。到了截止時間，城里觀看的有幾千人。當(dāng)時與盜寇鄰近，建封認(rèn)為是欺騙虛妄另有圖謀。晚上在衙門用杖打死了他。天黑時下了大雨，就讓給他祭奠，補(bǔ)他兒子做散騎。當(dāng)時人認(rèn)為事奉君上應(yīng)當(dāng)誠實(shí)，現(xiàn)在趙叔牙隱瞞鬼所報雨的時間，所以自己應(yīng)該死去。
周濟(jì)川
周濟(jì)川，汝南人，有別墅在楊州之西。兄弟四人俱好學(xué)，嘗一夜講授罷，可三更，各就榻將寐。忽聞窗外有格格之聲，久而不已。濟(jì)川於窗間窺之，乃一白骨小兒也，於庭中東西南北趨走。始則叉手，俄而擺臂。格格者，骨節(jié)相磨之聲也。濟(jì)川呼兄弟共覘之。良久，其弟巨川厲聲呵之，一聲小兒跳上階，再聲入門，三聲即欲上床。巨川元呵罵轉(zhuǎn)急。小兒曰："阿母與兒乳。"巨川以掌擊之，隨掌墮地，舉即在床矣，騰趠之捷若猿玃。家人聞之，這意有非，遂持刀棒而至。小兒又曰："阿母與兒乳。"家人以棒擊之，其中也，小兒節(jié)節(jié)解散如星，而復(fù)聚者數(shù)四。又曰："阿母與兒乳。"家人以布囊盛之，提出，遠(yuǎn)猶求乳。出郭四五里，擲一枯井。明夜又至，手擎布囊，拋擲跳躍自得。家人輩擁得，又以布囊，如前法盛之，以索括囊，懸巨石而沉諸河，欲負(fù)趨出，於囊中仍云："還同昨夜客耳。"余日又來，左手?jǐn)y囊，右手執(zhí)斷索，趨馳戲弄如前。家人先備大木，鑿空其中，如鼓撲，擁小兒於內(nèi)，以大鐵葉，冒其兩端而釘之，然后鎖一鐵，懸巨石，流之大江。負(fù)欲趨出，云："謝以棺槨相送。"自是更不復(fù)來，時貞元十七年。（出《祥異記》。明抄本作出《廣異記》。）（原書此處有"太原部將"一條，與三百四十六卷第二條復(fù)，今刪。）
【譯文】
周濟(jì)川是汝南人，有別墅在楊州的西邊。兄弟幾人都好學(xué)。曾有一天晚聽完講授，大約三更天，各自躺在床將要睡覺，忽然聽到窗外有格格的聲音，很久不停。濟(jì)川從窗縫往外看，是一個白骨小孩，在院子里東西南北奔跑，開始叉手，一會兒又?jǐn)[臂，格格是骨節(jié)相磨擦的聲音。濟(jì)川招呼兄弟一起看，過了很久，他的弟弟巨川厲聲呵斥他。第一聲小孩跳上臺階，第二聲進(jìn)了門，第三聲就要上床。巨川原先的呵罵變快，小孩說："阿母給我奶吃。"巨川用掌打他，隨著掌落掉到地上，抬起掌就在床上，跳躍敏捷象猿猴。家人聽說認(rèn)為非同小可，于是拿著刀棒而來。小孩又說："阿母給我奶吃。"家人用棒打他，那打中的，小孩的骨頭一節(jié)一節(jié)地散開象流星，接著又聚集起來多次。還說："阿母給我奶吃。"家人用布袋裝上他，提出很遠(yuǎn)時他還要奶，出城四五里，投到一個枯井里。第二天夜里又來了，手擎著布袋，拋擲跳躍自覺得意。家人們抓住他，又用布袋，象先前的辦法裝上他，用繩子束緊袋口，掛上大石頭沉他到河里。要背他走時，在袋中仍然說："還同昨夜一樣來作客。"余日又來，左手拿著口袋，右手拿著斷繩，奔跑戲弄象從前一樣。家人先前準(zhǔn)備的大木頭，其中鑿空，象個鼓撲，把小孩裝在里面，用大鐵片，覆蓋兩頭又用釘子釘上，然后用一把鐵鎖鎖上，掛上大石頭，放到大江里。背著要走的時候，說："感謝用棺槨相送。"從此再沒有回來，時間是貞元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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