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 胡證 馮燕 京西店老人 蘭陵老人 盧生 義俠
紅線
唐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善彈阮咸，又通經(jīng)史。嵩乃俾掌其箋表，號曰內(nèi)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線謂嵩曰："羯鼓之聲，頗甚悲切，其擊者必有事也。"嵩素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歸。是時至德之后兩河未寧，以淦陽為鎮(zhèn)，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余，軍府草創(chuàng)。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節(jié)度使令狐章女。三鎮(zhèn)交為姻婭，使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挤螝猓鰺嵩鰟?。每曰："我若移鎮(zhèn)山東，納其涼冷，可以延數(shù)年之命。"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其恤養(yǎng)。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并潞州。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際，唯紅線從焉。紅線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爾能料。"紅線曰："某誠賤品，亦能解主憂者。"嵩聞其語異，乃曰："我知汝是異人，我暗昧也。"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遺業(yè)，受國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數(shù)百年勛伐盡矣。"紅線曰："此易與耳，不足勞主憂焉。暫放某一到魏城，觀其形勢，覘其有無。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復(fù)命。請先定一起馬使，具寒喧書。其他即待某卻回也。"嵩曰："然事或不濟，反速其禍，又如之何？"紅線曰："某之此行，無不濟也。"乃入闈房，飭其行具。乃梳烏蠻髻，貫金雀釵，衣紫繡短袍，系青絲輕履，胸前佩龍文匕首，額上書太一神名。再拜而名，倏忽不見。嵩返身閉戶，背燭危坐。常時飲酒，不過數(shù)合。是夕舉觴，十余不醉。忽聞曉角吟風(fēng)，一葉墜露。驚而起問，即紅線回矣。嵩喜而慰勞曰："事諧否？"紅線曰："不敢辱命。"又問曰："無傷殺否？"曰："不至是，但取床頭金合為信耳。"紅線曰，某子夜前二刻，即達魏城，凡歷數(shù)門，遂及寢所。聞外宅兒止于房廊，睡聲雷動。見中軍士卒，徒步于庭，傳叫風(fēng)生。乃發(fā)其左扉，抵其寢帳。田親家翁止于帳內(nèi)，鼓跌酣眠，頭枕文犀，髻包黃彀，枕前露一星劍，劍前仰開一金合，合內(nèi)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復(fù)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則揚威玉帳，坦其心豁于生前。熟寢蘭堂，不覺命懸于手下。寧勞擒縱，只益?zhèn)?。時則蠟炬煙微，爐香燼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羅?；蝾^觸屏風(fēng)，鼾而亸者；或手持巾拂，寢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歸。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里，見銅臺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忿往喜還，頓忘于行役。感知酧德，聊副于依歸。所以當(dāng)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經(jīng)過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嵩乃發(fā)使入魏，遺田承嗣書曰："昨夜有客從魏中來云，自元帥床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jǐn)卻封納。"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捕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馬棰撾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時，驚怛絕倒。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赍。明日，專遣使赍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雜珍異等，以獻于嵩曰："某之首領(lǐng)，系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fù)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親姻。彼（按《甘澤謠》"彼"作"役"）當(dāng)捧轂后車，來在麾鞭前馬，所置紀(jì)綱外宅兒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并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個月內(nèi)，河北河南信使交至。忽一日，紅線辭去。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賴于汝，豈可議行。"紅線曰："某前本男子，游學(xué)江湖間，讀神農(nóng)藥書，而救世人災(zāi)患。時里有孕婦，忽患盅癥，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其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子，使身居賤隸，氣稟凡俚。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甚矣。況國家建極，慶且無疆。此即違天，理當(dāng)盡弭。昨往魏邦，以是報思。今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謀安，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形。便當(dāng)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以千金為居山之所。"紅線曰："事關(guān)來世，安可預(yù)謀。"嵩知不可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線酒，請座客冷朝陽為詞。詞曰："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竟，嵩不勝其悲，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所在。（出《甘澤謠》）
【譯文】
唐朝，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紅線，她很會彈琵琶，又懂四書五經(jīng)。薛嵩讓她管理各種文書，稱為內(nèi)記室。有一次軍中宴會上，紅線對薛嵩說："聽這鼓聲很悲涼，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薛嵩平時也懂音樂，說："你說得很對。"于是，找來打鼓人一問，他說："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沒敢請假。"薛嵩聽完就讓他回家了。這時正是唐肅宗至德年間，河南、河北一帶很不安寧。朝廷命令薛嵩守衛(wèi)淦陽，并控制山東。戰(zhàn)爭剛過，軍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將女兒嫁給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的兒子，又讓他的兒子娶滑亳節(jié)度使令狐章的女兒。使淦陽、魏博、滑亳三鎮(zhèn)聯(lián)姻，經(jīng)常派使相互往來。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熱就嚴(yán)重。他常說："我若駐守山東，那里天氣比較涼快，我還能多活幾年。"于是，他從軍中選拔了三千勇士，稱為外宅男，給其優(yōu)厚的待遇。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門口和宅院內(nèi)值班，并選擇適當(dāng)時機，想吞并潞州。薛嵩知道這消息后，日夜憂愁，常自言自語，卻想不出好辦法。一天夜晚，軍營的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薛嵩拄著拐杖到庭院，只有紅線跟在身后。紅線說："您這一個多月寢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為田承嗣的事？"薛嵩說："事關(guān)安危，不是你能處理的。"紅線說："我雖為奴婢，也能為您解除憂愁。"薛嵩聽她的話語不一般，便說："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數(shù)。"他便把具體事都告訴了紅線，我繼承祖父的大業(yè)，承受國家的恩惠，一旦將鎮(zhèn)守的疆土丟掉了，幾百年的功勛都喪失了。紅線說："這事好辦，不用這樣憂愁。您先讓我去趟魏城，觀察下形勢，探探虛實。一更去，二更便可回來。請您先準(zhǔn)備好一個使者和一匹馬、一封問候信，其它事情等回來再說。"薛嵩說："這事若辦不好，反會招來禍，那怎么辦？"紅線說："我此去定能辦好。"說完回到自己屋中，準(zhǔn)備行具，梳洗打扮，梳一個烏蠻髻，頭插金雀釵，身穿紫色繡花短袍，腰系青絲帶，腳登輕便靴，胸前佩龍文匕首，前額上寫著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轉(zhuǎn)眼不見了。薛嵩回屋關(guān)門，背燈而坐，獨自飲酒，薛嵩平日不善飲酒，但這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沒醉。忽然聽到一陣晨風(fēng)吹過，好似有片樹葉落下來，他驚起，卻是紅線回來了。薛嵩高興地問："事辦的怎么樣？"紅線說："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問："沒傷害人嗎？"紅線說："用不著，我把田承嗣床頭的金盒拿來了。我半夜前就到了魏城，過了幾道門，便到了他睡覺的地方，聽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覺，鼾聲如雷。中軍士兵在院中走動，互相打招呼。我開了左門，到了他床前，您親家公躺在床上，露著腳睡得正香，頭裹黃巾，枕花枕頭，枕前露一把短劍，短劍前有一個開著的金盒。盒內(nèi)寫著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蓋著香料和珍珠?？此鞘焖臉幼?，他沒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下，殺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樣惹來麻煩。這時，臘燭快要熄滅，香爐的香已燃燼，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頭碰屏風(fēng)，鼾聲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撣睡著了。我拔他們的頭簪、耳環(huán)，摸他們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來。我便拿金盒回來了。出魏城西門，走了二百多里，隱約看見城墻上的銅臺，漳水向東流去，月上林梢，晨雞鳴動。去時很忿怒，回來時很高興，忘記了疲勞。為了感謝您的恩德。我不顧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險，走過了五六座城，希望減少您的憂慮，我怎敢說辛苦？"于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給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說："昨晚有人從魏城來，從您床頭上拿了一個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專使連夜送還。使者半夜到魏城，只是為了尋找金盒，為了搜捕盜金盒的人，軍人都在忙碌著。使者用馬鞭敲門，他們認(rèn)為在這非常時刻求見，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來，使者把金盒給他，他捧著金盒，驚異得幾乎暈倒。留下了使者，請到廳內(nèi)，設(shè)宴款待，給使者很多賞賜。第二天，專門派人帶了三萬匹布，二百匹好馬，還有一些珍貴的東西，獻給薛嵩。并轉(zhuǎn)告薛嵩，多虧他不記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過自新，不再連累親戚，我專門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兒子厚待他的女兒，我招募的外宅兒，本是為防盜，沒別的企圖，現(xiàn)在叫他們脫掉軍裝，回家種地。以后的一兩個月內(nèi)，河北、河南信使經(jīng)常來往。忽然一日，紅線要辭別。薛嵩說："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我還要依靠你，你怎么能走呢？"紅線說："我前世是個男子，周游四方，尋求學(xué)問，讀過神農(nóng)的藥書，給世人看病消災(zāi)。當(dāng)時有一孕婦，肚內(nèi)生了蟲子，我給她服了芫花酒，婦人和腹中的雙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殺了三個人，陰曹地府為了懲罰我，變?yōu)榕樱H為奴婢。幸虧生在您家，已經(jīng)十九啦，穿夠了綢緞，吃盡了美味，您對我特別寵愛，給了我很多榮譽?，F(xiàn)在您管轄的疆土太平，人們安居樂業(yè)，我應(yīng)該留在這里，可這樣違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為了報恩?，F(xiàn)在兩地都保住了城池，人們的性命也安全了。亂臣知道懼怕，剛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對我一個女人來說，功也不算小，可以贖我的前罪，還我男兒身，我想離開塵世，成仙得道，生死長存。"薛嵩說："不能這樣，你一個小姐之身怎么能住在山里呢？"紅線說："為了來世，我怎能久留？"薛嵩知道不能留住，便為她餞別，集合賓朋好友，夜宴中堂。為了助酒興，薛嵩請在座的冷朝陽作詞，其詞是：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唱完，薛嵩非常悲痛，紅線邊哭邊拜，托辭醉了，離開了宴席，從此，不知去了哪里。
胡證
唐尚書胡證質(zhì)狀魁偉，膂力絕人。與晉公裴度同年。常狎游，為兩軍力人十許輩凌轢，勢甚危窘。度潛遣一介，求教于證。證衣皂貂金帶，突門而入。諸力士睨之失色。證飲后到酒，一舉三鐘，不啻數(shù)升，杯盤無余瀝。逡巡，主人上燈。證起，取鐵燈臺，摘去枝葉而合跗，橫置膝上。謂眾人曰："鄙夫請非次改令，凡三鐘引滿，一遍三臺，酒須盡，仍不得有滴瀝。犯令者一鐵躋（自謂燈臺）。"證復(fù)一舉三鐘。次及一角觝者，三臺三遍，酒未能盡，淋漓殆至并座。證舉躋將擊之，眾惡皆起設(shè)拜，叩頭乞命，呼為神人。證曰："鼠輩敢爾，乞今赦汝破命。"叱之令出。（出《摭言》）
【譯文】
唐朝尚書胡證，身材非?？齻ィα刻貏e大。他和晉公裴度是一年及第，常在一起游玩。裴度被軍中十多個力量大的人欺辱，使他經(jīng)常處在很難堪的地步，他暗中派人去找胡證求救。胡證來了，身穿貂皮衣，腰扎金腰帶，他剛一進門，那些力氣大的人一看，臉就變了顏色。胡證和這些人喝酒，一連喝了三盅，差不多好幾升，杯中沒有一滴剩酒。不一會兒，主人點上了燈，胡證站起來，把鐵燈臺拿在手中，他把燈碗、燈座都拿掉，只留燈臺的臺桿橫放在膝上。對眾人說："我請求改改酒令，咱們這回一次喝三鐘，連喝三次，酒必須喝凈，不許有點滴剩余，誰若犯令，就打他一燈臺。"他一次先喝了三盅，接著下一個人喝。一次三盅，連喝三次，他的酒沒有喝完，并且灑到桌上。胡證舉起燈臺就要打，那些惡棍都起來叩頭求饒，還稱胡證為神人。胡證說："你們這些鼠輩還敢欺負人嗎？今天饒你們一命，還不快滾！"
馮燕
唐馮燕者，魏豪人，父祖無聞名。燕少以意氣任俠，專為擊球斗雞戲。魏市有爭財毆者，燕聞之，搏殺不平。遂沈匿田間，官捕急，遂亡滑。益與滑軍中少年雞球相得。時相國賈耽鎮(zhèn)滑，知燕材，留屬軍中。他日出行里中，見戶旁婦人翳袖而望者，色甚冶。使人熟其意，遂室之。其夫滑將張嬰，從其類飲。燕因得間，復(fù)偃寢中，拒寢戶。嬰還，妻開戶納嬰，以裾蔽燕。燕卑蹐步就蔽，轉(zhuǎn)匿戶扇后，而巾墮枕下，與佩刀近。嬰醉目瞑，燕指巾，令其妻取。妻即以刀授燕。燕熟視，斷其頸，遂巾而去。明旦嬰起，見妻殺死，愕然，欲出自白。嬰鄰以為真嬰殺，留縛之。趣告妻黨，皆來曰："常嫉毆吾女，乃誣以過失，今復(fù)賊殺之矣，安得他事。即他殺而得獨存耶？"共持嬰石余笞，遂不能言。官收系殺人罪，莫有辯者，強伏其辜。司法官與小吏持樸者數(shù)十人，將嬰就市，看者團圍千余人。有一人排看者來，呼曰："且無令不辜死者，吾竊其妻而又殺之，當(dāng)系我。"吏執(zhí)自言人，乃燕也。與燕俱見耽，盡以狀對。耽乃狀聞，請歸其印，以贖燕死。上誼之，下詔，凡滑城死罪者皆免。（出沈亞之《馮燕傳》）
【譯文】
唐時，魏豪有個叫馮燕的人，祖父、父親都不出名。馮燕年輕，性格豪爽，很講義氣，很擅長玩球、斗雞等游戲。一天，魏豪街上有人為爭奪財產(chǎn)互相毆斗馮燕聽說后去打抱不平，殺了人，便跑到鄉(xiāng)下去躲藏。官方又追捕時，他跑到了滑地。他經(jīng)常和駐在滑地的年輕士兵們玩球、斗雞。當(dāng)時相國賈耽鎮(zhèn)守滑地，知道了馮燕很有才，便留他在軍中。一天，馮燕在街上閑走，看見了一個打扮很妖冶的婦女在看他，馮燕便讓人去串通婦人，二人勾搭成奸。婦人的丈夫張嬰是駐軍中的一個小軍官，他和同僚們喝酒。馮燕得閑，到了他家，關(guān)門和張妻調(diào)笑。這對，張嬰回來了，張妻開門迎接張嬰，張妻用衣襟遮擋馮燕，他彎著腰在張妻的遮掩下，藏到了門后。他的頭巾壓在枕下，挨近佩刀。張嬰因喝醉酒，閉眼大睡。馮燕指了指頭巾，意思是叫張妻取來，張妻以為馮燕要佩刀，便把佩刀拿來給馮燕，馮燕看了一會兒張妻，便用刀殺了她，拿了頭巾走了。第二天，張嬰起來，看見了妻子被殺死，很驚愕，他出來說自己殺死了妻子，鄰居們也認(rèn)為真是他殺死的，便把張嬰綁了起來，告訴了張妻的娘家，他的岳父母都來了，說："過去你就常打我的女兒，誣諂她有過錯，今天竟又殺死了他，這不是別人干的，別人殺她，你怎么還能活著？"眾人將張嬰痛打了一頓，他是有苦不能訴。官府又以殺人罪逮捕了他，也沒有人為他辯解，也只有含冤認(rèn)罪。執(zhí)法官和幾十個士兵，持刀押解張嬰赴刑場，圍觀者一千多人。忽然有一個人推開圍觀者跑出來大聲說："你們先別殺他，他是無罪的，是我和他妻子通奸，又殺死了他的妻子，你們應(yīng)當(dāng)綁我！"那些士兵過來捉拿說話的人，一看，此人竟是馮燕。他們把馮燕押解相國賈耽那里，賈耽聽完這個情況后上奏皇上，愿意交出官印來贖馮燕的性命?；噬虾苜澷p賈耽的做法，便下詔說，凡滑城的犯死罪的人，都一齊免死。
京西店老人
唐韋行規(guī)自言：少時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進。店有老人方工作，謂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盜。"韋曰："某留心弧矢，無所患也。"因行數(shù)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yīng)，連發(fā)矢中之，復(fù)不退。矢盡，韋懼奔焉。有頃，風(fēng)雷總至，韋下馬，負一大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鞫杖，勢漸逼樹稍，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扎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空中乞命。拜數(shù)十，電光漸高而滅，風(fēng)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干盡矣。鞍馱已失，遂返前店。見老人方箍桶。韋意其異人也，拜而且謝。老人笑曰："客勿恃弓矢，須知劍術(shù)。"引韋入后院，指鞍馱，言卻領(lǐng)取，聊相試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韋請役力承事，不許；微露擊劍事，韋也得一二焉。（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時，韋行規(guī)自己講過：他年輕時有一次到京西旅游，天黑時到一個店中，還想繼續(xù)往前走。店中有一個老人正在干活，對他說："你晚間不要走了，這里強盜很多。"韋行規(guī)說："我準(zhǔn)備了弓箭，我不怕。"他又往前走了幾十里，天特別黑，有人在草叢中跟著他，他大聲喝叱，對方也不應(yīng)聲。他連射了幾箭。射中了，那人卻不退。箭射完了，韋行規(guī)害怕了，急忙往前奔跑。一會兒，大風(fēng)、雷電一齊來了，韋行規(guī)下了馬，背靠大樹站著，看見空中電閃雷鳴，互相追逐，好像很多看不到頭的大木杖，逼近了樹梢。他覺得有東西紛紛往下落，一看，是些木頭片，一會兒，木頭片埋到了他的膝蓋，韋行規(guī)害怕了，扔了弓箭，仰面朝天大喊救命，跪拜數(shù)十次。電閃漸漸遠去，風(fēng)停了，雷熄了，韋行規(guī)看大樹，枝干都沒有了。他馬上的鞍馱也沒了，只好返回那個旅店。到店看見那個老人正在箍桶，韋行規(guī)想，這老頭是個奇異的人，便向他拜謝。老人笑了，說："客人，你不要依恃你有弓箭，你還要學(xué)點劍術(shù)。"他把韋行規(guī)領(lǐng)到后院，指了指鞍馱，叫他拿回去，我只是試試你呀，又拿出一片桶板，昨夜他射的箭頭都在上面。韋行規(guī)請求為老人做點什么，老人不用。只把劍術(shù)露了一點，韋行規(guī)略學(xué)得一二招。
蘭陵老人
唐黎干為京兆尹時，曲江涂龍祈雨，觀者數(shù)千。黎至，獨有老人植杖不避。干怒杖之，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南，入小門，大言曰："我困辱甚，具湯也。"坊卒遽返白黎，黎大懼。因衣壞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而趨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dāng)十死。"老人驚曰："誰引尹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尹，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惠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釣人以名，則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過。"乃具酒，設(shè)席于地，招坊卒令坐。夜深，語及養(yǎng)生，言約理辨。黎轉(zhuǎn)敬懼。因曰："老夫有一技，請為尹設(shè)。"遂入，良久，紫衣朱鬢，擁劍長短七口，舞于中廳。迭躍揮霍，攙光電激?；驒M若制帛，旋若規(guī)火。有短劍二尺余，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栗。食頃，擲劍于地，如北斗狀。顧黎曰："向試尹膽氣。"黎拜曰："今日已后性命，丈人所賜，乞役左右。"老人曰："尹骨相無道氣，非可遽授，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須剃落寸余。翌日復(fù)往，室已空矣。（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朝，黎干當(dāng)京兆尹的時候，曲江地方人們涂龍求雨，幾千人圍觀。黎干到時，唯有一老人拄著拐杖不回避，黎干命人打老人，就像打一個鞔革似的，老人不覺怎樣，回頭走了。黎干認(rèn)為這老人不同尋常，便命一個坊間的老差役去尋找老人，到了蘭陵里南面，進了一個小門，聽老人大聲說："我受了這么大的污辱，準(zhǔn)備些熱水，我要洗一洗。"老差役急忙回去稟報黎干，黎干有些驚懼，便換了衣服，與老差役同到老人住處。天已經(jīng)要黑了，老差役直接進入，告訴老人說京兆尹黎干來了。黎干很謹(jǐn)慎地進去，拜了老人，說："方才我沒看準(zhǔn)老人的身份，罪該萬死。"老人吃了一驚，說："誰把你領(lǐng)來的？"老人把黎干領(lǐng)到上屋，黎干知道自己理虧，慢慢地說："我這個京北尹沒當(dāng)好，為了我的尊嚴(yán)，丟掉了為官的準(zhǔn)則。你老人家混在眾人之中，我也沒看出來，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若是以此怪罪我，那可有點沽名釣譽了，那就有些不講義氣。"老人笑著說："這是我的過錯。"吩咐設(shè)席擺酒，讓老差役也就坐。喝到夜深時，談起了養(yǎng)生之道，老人言簡意深，黎干很敬畏。老人說，老夫有一技，想為京兆尹表演一下。說完進入室內(nèi)，過了很久，老人出來了，身穿紫衣，拿了長短不一的七口寶劍，在中庭舞了起來，劍起劍落，如閃似電，有一二尺長的短劍，時時不離黎干的身邊，黎干邊叩頭，邊戰(zhàn)栗。一會兒，老人把劍扔在了地上，恰成了一北斗形。對黎干說："我只是試試你的膽量。"黎干邊拜邊說："我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給的，今后愿為你老效勞。"老人說："看你的骨相沒有道氣，我還不能教你，等以后再說吧。"說完向黎干一拱手進入室內(nèi)。黎干回去后，氣色像有病，一照鏡子，自己的胡子被削去了一寸多。第二天又去找老人，可是已經(jīng)人去室空。
盧生
唐元和中，江淮有唐山人者涉獵史傳，好道，常居名山。自言善縮錫，頗有師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盧生，意氣相合，盧亦語及爐火。稱唐族乃外氏，遂呼唐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盧亦言親故在陽羨，將訪之，今且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蘭若。夜半，語笑方酣。盧曰："知舅善縮錫，可以梗概論之。"唐笑曰："某數(shù)十年重跡從師，只得此術(shù)，豈可輕道也？"盧復(fù)祈之不已。唐辭以師授有時日，可達岳中相傳。盧因作色："舅今夕須傳，勿等閑也。"唐責(zé)之，某與公風(fēng)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實慕君子，何至騶卒不落也。"盧攘臂瞋目，盻之良久曰："某刺客也，如不得，舅將死于此。"因懷中探鳥韋囊，出匕首刃，勢如偃月。執(zhí)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懼具述。盧乃笑語唐曰："幾誤殺舅。此術(shù)十得五六。"方謝曰："某師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傳黃白術(shù)者殺之。至添金縮錫，傳者亦死。某久得乘蹻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輒陳此事戒之。（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憲宗元和年間，江淮有一個唐山人，他讀過史書，并且好道，常住名山，自己說他會"縮錫術(shù)"。有很多人想學(xué)此術(shù)，后來，到楚州的時候遇到一個盧生。二人意氣相投，盧生也談到一些冶煉技術(shù)，他說外婆家姓唐，便叫唐山人為舅舅。唐山人更不能舍下盧生，便邀他同去南岳，盧生也說他在陽羨有親戚，他要去拜訪，很高興能和唐山人同行。中途，宿在一座寺廟里，半夜，二人談得正高興時，盧生說："知道舅舅會縮錫術(shù)，你大概地給我講一講。"唐山人笑了，說："我好幾十年到處拜師，只學(xué)得此術(shù)，哪能輕易告訴你？"盧生反復(fù)乞求唐山人，唐山人說授此術(shù)需要一定的時日，到岳中時再教給你。盧生變了臉色說："你今晚就要傳，你可別不當(dāng)回事兒。"唐山人斥責(zé)盧生說："咱倆本來素不相識，只是偶然相遇，我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誰想你還不如一個小放牛的。"盧生抱膀瞪眼，對唐山人看了很久，說："我是刺客，你要是不傳，你就得死在這里。"說著伸手向懷中取出匕首，對著火爐上的鐵鎦就削了一刀，像切木頭片似的。唐山人害怕了，便把縮錫術(shù)都說了。這時盧生笑著對唐山人說："好險把你誤殺了，這個技術(shù)，你也只不過學(xué)了十之五六。"又表示謝意說："我的師傅是位仙人，他令我們十幾人搜尋那些妄傳黃白術(shù)的人，并殺了他們，什么添金縮錫，傳授這些邪術(shù)的人也要被殺死。我是一個練了很久飛行術(shù)的人。"說著向唐山人拱了拱手，忽然不見了。唐山人后來遇到道家人，經(jīng)常說起此事，引以為戒。
義俠
頃有仕人為畿尉，常任賊曹。有一賊系械，獄未具。此官獨坐廳上，忽告曰："某非賊，頗非常輩。公若脫我之罪，奉報有日。"此公視狀貌不群，詞采挺拔。意已許之，佯為不諾。夜后，密呼獄吏放之，仍令獄卒逃竄。既明，獄中失囚，獄吏又走，府司譴罰而已。后官滿，數(shù)年客游，亦甚羈旅。至一縣，忽聞縣令與所放囚姓名同。往謁之，令通姓字。此宰驚懼，遂出迎拜，即所放者也。因留廳中，與對榻而寢。歡洽旬余，其宰不入宅。忽一日歸宅。此客遂如廁。廁與令宅，唯隔一墻?？陀趲遥勗灼迒栐唬?公有何客，經(jīng)于十日不入？"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昔在他手，乃至今日，未知何報？"妻曰："公豈不聞，大恩不報，何不看時機為？令不語。久之乃曰："君言是矣。"此客聞已，歸告奴仆，乘馬便走，衣服悉棄于廳中。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縣界，止宿村店。仆從但怪奔走，不知何故。此人歇定，乃言此賊負心之狀。言訖吁嗟。奴仆悉涕泣之次，忽床下一人，持匕首出立。此客大懼。乃曰："我義士也，宰使我來取君頭，適聞?wù)f，方知此宰負心。不然，枉殺賢士。吾義不舍此人也。公且勿睡，少頃，與君取此宰頭，以雪公冤。"此人怕懼愧謝，此客持劍出門如飛。二更已至，呼曰："賊首至。"命火觀之，乃令頭也。劍客辭訣，不知所之。（出《原化記》）
【譯文】
有一位讀書人當(dāng)了畿尉，經(jīng)常辦理盜賊案子。當(dāng)時，監(jiān)獄還沒建成，畿尉獨坐廳上，有一個戴著刑具的囚犯對畿尉說："我不是賊，不是等閑之輩，你若是放了我，日后一定會報答你。"看這人的相貌不一般，言詞不俗，畿尉心中已經(jīng)默許了，表面上并沒答應(yīng)。到了夜里，他暗地里叫獄吏放了那個囚犯，又叫獄吏也逃跑了。天亮?xí)r，獄中囚犯跑了，獄吏也逃了，上司也只能責(zé)罰一通而已。后來，畿尉當(dāng)官任期已滿，好幾年到處游歷，經(jīng)常住在外面。到了一個縣，聽說縣令和當(dāng)年放走的那個囚犯姓名相同，他便前住拜訪，讓縣令說出姓名，縣令有些驚慌，出來迎拜，一看，確是當(dāng)年所放的那人。便留在廳中，二人對床而眠，高興地過了十幾天，縣令卻不帶客人回家。忽然一日，把客人領(lǐng)回家去，客人要上廁所，廁所和住房只隔一道墻?？腿嗽趲新牽h令妻子問："這是什么客人，十幾天也不領(lǐng)回家？"縣令說："這人對我有大恩，當(dāng)年是他放了我，我才有今天，我還不知道怎樣報答他呢？"他妻子說："你沒聽人說么，大恩不報，你應(yīng)該看時機行事。"縣令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得有道理。"客人聽到他這么說，急忙回來告訴奴仆，騎馬悄悄走了，衣服都扔在了大廳。到了晚上，已走出五六十里，出了縣界，在一個鄉(xiāng)村小店里住下，仆人埋怨人走得這么急，不知為了什么？待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后，主人才把縣令負心的事說了一遍，說完長嘆一聲，主仆二人落下了傷心的眼淚。忽然有一人從床下站出來，手拿匕首，客人大驚，那人說："我是個義士，縣令讓我來殺你的頭，方才聽你們一說，才知道縣令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然的話，就錯殺了你這個好人。我決不能饒過他，你們先別睡，稍等一會兒，我把他的頭給你們送來，給你出出這口冤氣。"客人又害怕又感謝，這義士拿劍出門就像飛一樣走了。到了二更，有人呼叫，壞人的頭拿來了。點燈一看，正是那縣令的頭，劍客辭別了客人，不知去了哪里。
紅線
唐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善彈阮咸，又通經(jīng)史。嵩乃俾掌其箋表，號曰內(nèi)記室。時軍中大宴，紅線謂嵩曰："羯鼓之聲，頗甚悲切，其擊者必有事也。"嵩素曉音律，曰："如汝所言。"乃召而問之，云："某妻昨夜身亡，不敢求假。"嵩遽放歸。是時至德之后兩河未寧，以淦陽為鎮(zhèn)，命嵩固守，控壓山東。殺傷之余，軍府草創(chuàng)。朝廷命嵩遣女嫁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男，又遣嵩男娶滑亳節(jié)度使令狐章女。三鎮(zhèn)交為姻婭，使使日浹往來。而田承嗣?；挤螝猓鰺嵩鰟?。每曰："我若移鎮(zhèn)山東，納其涼冷，可以延數(shù)年之命。"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號外宅男，而厚其恤養(yǎng)。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選良日，將并潞州。嵩聞之，日夜憂悶，咄咄自語，計無所出。時夜漏將傳，轅門已閉，杖策庭際，唯紅線從焉。紅線曰："主自一月，不遑寢食。意有所屬，豈非鄰境乎？"嵩曰："事系安危，非爾能料。"紅線曰："某誠賤品，亦能解主憂者。"嵩聞其語異，乃曰："我知汝是異人，我暗昧也。"遂具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遺業(yè)，受國家重恩，一旦失其疆土，即數(shù)百年勛伐盡矣。"紅線曰："此易與耳，不足勞主憂焉。暫放某一到魏城，觀其形勢，覘其有無。今一更首途，二更可以復(fù)命。請先定一起馬使，具寒喧書。其他即待某卻回也。"嵩曰："然事或不濟，反速其禍，又如之何？"紅線曰："某之此行，無不濟也。"乃入闈房，飭其行具。乃梳烏蠻髻，貫金雀釵，衣紫繡短袍，系青絲輕履，胸前佩龍文匕首，額上書太一神名。再拜而名，倏忽不見。嵩返身閉戶，背燭危坐。常時飲酒，不過數(shù)合。是夕舉觴，十余不醉。忽聞曉角吟風(fēng)，一葉墜露。驚而起問，即紅線回矣。嵩喜而慰勞曰："事諧否？"紅線曰："不敢辱命。"又問曰："無傷殺否？"曰："不至是，但取床頭金合為信耳。"紅線曰，某子夜前二刻，即達魏城，凡歷數(shù)門，遂及寢所。聞外宅兒止于房廊，睡聲雷動。見中軍士卒，徒步于庭，傳叫風(fēng)生。乃發(fā)其左扉，抵其寢帳。田親家翁止于帳內(nèi)，鼓跌酣眠，頭枕文犀，髻包黃彀，枕前露一星劍，劍前仰開一金合，合內(nèi)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復(fù)以名香美珠，散覆其上。然則揚威玉帳，坦其心豁于生前。熟寢蘭堂，不覺命懸于手下。寧勞擒縱，只益?zhèn)?。時則蠟炬煙微，爐香燼委，侍人四布，兵器交羅?；蝾^觸屏風(fēng)，鼾而亸者；或手持巾拂，寢而伸者。某乃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醒，皆不能寤。遂持金合以歸。出魏城西門，將行二百里，見銅臺高揭，漳水東流，晨雞動野，斜月在林。忿往喜還，頓忘于行役。感知酧德，聊副于依歸。所以當(dāng)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入危邦一道，經(jīng)過五六城，冀減主憂，敢言其苦。嵩乃發(fā)使入魏，遺田承嗣書曰："昨夜有客從魏中來云，自元帥床頭獲一金合，不敢留駐，謹(jǐn)卻封納。"專使星馳，夜半方到。見搜捕金合，一軍憂疑。使者以馬棰撾門，非時請見。承嗣遽出，使者乃以金合授之。捧承之時，驚怛絕倒。遂留使者，止于宅中，狎以宴私，多其賜赍。明日，專遣使赍帛三萬匹、名馬二百匹、雜珍異等，以獻于嵩曰："某之首領(lǐng)，系在恩私。便宜知過自新，不復(fù)更貽伊戚。專膺指使，敢議親姻。彼（按《甘澤謠》"彼"作"役"）當(dāng)捧轂后車，來在麾鞭前馬，所置紀(jì)綱外宅兒者，本防他盜，亦非異圖。今并脫其甲裳，放歸田畝矣。"由是一兩個月內(nèi)，河北河南信使交至。忽一日，紅線辭去。嵩曰："汝生我家，今欲安往？又方賴于汝，豈可議行。"紅線曰："某前本男子，游學(xué)江湖間，讀神農(nóng)藥書，而救世人災(zāi)患。時里有孕婦，忽患盅癥，某以芫花酒下之，婦人與腹中二子俱斃。是某一舉殺其三人，陰力見誅，降為女子，使身居賤隸，氣稟凡俚。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身厭羅綺，口窮甘鮮。寵待有加，榮亦甚矣。況國家建極，慶且無疆。此即違天，理當(dāng)盡弭。昨往魏邦，以是報思。今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謀安，在某一婦人，功亦不小，固可贖其前罪，還其本形。便當(dāng)遁跡塵中，棲心物外，澄清一氣，生死長存。"嵩曰："不然，以千金為居山之所。"紅線曰："事關(guān)來世，安可預(yù)謀。"嵩知不可留，乃廣為餞別，悉集賓友，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紅線酒，請座客冷朝陽為詞。詞曰："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歌竟，嵩不勝其悲，紅線拜且泣。因偽醉離席，遂亡所在。（出《甘澤謠》）
【譯文】
唐朝，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一婢女名紅線，她很會彈琵琶，又懂四書五經(jīng)。薛嵩讓她管理各種文書，稱為內(nèi)記室。有一次軍中宴會上，紅線對薛嵩說："聽這鼓聲很悲涼，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薛嵩平時也懂音樂，說："你說得很對。"于是，找來打鼓人一問，他說："昨晚我妻子死了，我沒敢請假。"薛嵩聽完就讓他回家了。這時正是唐肅宗至德年間，河南、河北一帶很不安寧。朝廷命令薛嵩守衛(wèi)淦陽，并控制山東。戰(zhàn)爭剛過，軍府初建，朝廷命薛嵩將女兒嫁給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的兒子，又讓他的兒子娶滑亳節(jié)度使令狐章的女兒。使淦陽、魏博、滑亳三鎮(zhèn)聯(lián)姻，經(jīng)常派使相互往來。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肺部患病，天熱就嚴(yán)重。他常說："我若駐守山東，那里天氣比較涼快，我還能多活幾年。"于是，他從軍中選拔了三千勇士，稱為外宅男，給其優(yōu)厚的待遇。他命令三百人在衙門口和宅院內(nèi)值班，并選擇適當(dāng)時機，想吞并潞州。薛嵩知道這消息后，日夜憂愁，常自言自語，卻想不出好辦法。一天夜晚，軍營的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薛嵩拄著拐杖到庭院，只有紅線跟在身后。紅線說："您這一個多月寢食不安，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為田承嗣的事？"薛嵩說："事關(guān)安危，不是你能處理的。"紅線說："我雖為奴婢，也能為您解除憂愁。"薛嵩聽她的話語不一般，便說："我知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數(shù)。"他便把具體事都告訴了紅線，我繼承祖父的大業(yè)，承受國家的恩惠，一旦將鎮(zhèn)守的疆土丟掉了，幾百年的功勛都喪失了。紅線說："這事好辦，不用這樣憂愁。您先讓我去趟魏城，觀察下形勢，探探虛實。一更去，二更便可回來。請您先準(zhǔn)備好一個使者和一匹馬、一封問候信，其它事情等回來再說。"薛嵩說："這事若辦不好，反會招來禍，那怎么辦？"紅線說："我此去定能辦好。"說完回到自己屋中，準(zhǔn)備行具，梳洗打扮，梳一個烏蠻髻，頭插金雀釵，身穿紫色繡花短袍，腰系青絲帶，腳登輕便靴，胸前佩龍文匕首，前額上寫著太一神名。向薛嵩拜了拜，轉(zhuǎn)眼不見了。薛嵩回屋關(guān)門，背燈而坐，獨自飲酒，薛嵩平日不善飲酒，但這一晚上喝了很多酒，沒醉。忽然聽到一陣晨風(fēng)吹過，好似有片樹葉落下來，他驚起，卻是紅線回來了。薛嵩高興地問："事辦的怎么樣？"紅線說："我怎敢完不成使命。"薛嵩又問："沒傷害人嗎？"紅線說："用不著，我把田承嗣床頭的金盒拿來了。我半夜前就到了魏城，過了幾道門，便到了他睡覺的地方，聽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覺，鼾聲如雷。中軍士兵在院中走動，互相打招呼。我開了左門，到了他床前，您親家公躺在床上，露著腳睡得正香，頭裹黃巾，枕花枕頭，枕前露一把短劍，短劍前有一個開著的金盒。盒內(nèi)寫著他的生辰八字和北斗神名，上面蓋著香料和珍珠?？此鞘焖臉幼?，他沒想到他的性命就在我手下，殺他是很容易的事，我怕那樣惹來麻煩。這時，臘燭快要熄滅，香爐的香已燃燼，他的侍者四散了，兵器扔在了一起，有人頭碰屏風(fēng)，鼾聲大作，有的手持汗巾、毛撣睡著了。我拔他們的頭簪、耳環(huán)，摸他們的衣服，都像有病似的不能醒來。我便拿金盒回來了。出魏城西門，走了二百多里，隱約看見城墻上的銅臺，漳水向東流去，月上林梢，晨雞鳴動。去時很忿怒，回來時很高興，忘記了疲勞。為了感謝您的恩德。我不顧半夜三更，往返七百里，不怕危險，走過了五六座城，希望減少您的憂慮，我怎敢說辛苦？"于是，薛嵩派人到魏城，給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說："昨晚有人從魏城來，從您床頭上拿了一個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專使連夜送還。使者半夜到魏城，只是為了尋找金盒，為了搜捕盜金盒的人，軍人都在忙碌著。使者用馬鞭敲門，他們認(rèn)為在這非常時刻求見，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來，使者把金盒給他，他捧著金盒，驚異得幾乎暈倒。留下了使者，請到廳內(nèi)，設(shè)宴款待，給使者很多賞賜。第二天，專門派人帶了三萬匹布，二百匹好馬，還有一些珍貴的東西，獻給薛嵩。并轉(zhuǎn)告薛嵩，多虧他不記私怨，我才保住了性命，我要悔過自新，不再連累親戚，我專門派人去商量孩子的婚事，叫我兒子厚待他的女兒，我招募的外宅兒，本是為防盜，沒別的企圖，現(xiàn)在叫他們脫掉軍裝，回家種地。以后的一兩個月內(nèi)，河北、河南信使經(jīng)常來往。忽然一日，紅線要辭別。薛嵩說："你生在我家，你想上哪？我還要依靠你，你怎么能走呢？"紅線說："我前世是個男子，周游四方，尋求學(xué)問，讀過神農(nóng)的藥書，給世人看病消災(zāi)。當(dāng)時有一孕婦，肚內(nèi)生了蟲子，我給她服了芫花酒，婦人和腹中的雙胞胎都死了。我一次殺了三個人，陰曹地府為了懲罰我，變?yōu)榕樱H為奴婢。幸虧生在您家，已經(jīng)十九啦，穿夠了綢緞，吃盡了美味，您對我特別寵愛，給了我很多榮譽?，F(xiàn)在您管轄的疆土太平，人們安居樂業(yè)，我應(yīng)該留在這里，可這樣違背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為了報恩?，F(xiàn)在兩地都保住了城池，人們的性命也安全了。亂臣知道懼怕，剛烈正直的人得到了保障，對我一個女人來說，功也不算小，可以贖我的前罪，還我男兒身，我想離開塵世，成仙得道，生死長存。"薛嵩說："不能這樣，你一個小姐之身怎么能住在山里呢？"紅線說："為了來世，我怎能久留？"薛嵩知道不能留住，便為她餞別，集合賓朋好友，夜宴中堂。為了助酒興，薛嵩請在座的冷朝陽作詞，其詞是：采菱歌怨木蘭舟，送客魂消百尺樓。還似洛妃乘霧去，碧天無際水空流。唱完，薛嵩非常悲痛，紅線邊哭邊拜，托辭醉了，離開了宴席，從此，不知去了哪里。
胡證
唐尚書胡證質(zhì)狀魁偉，膂力絕人。與晉公裴度同年。常狎游，為兩軍力人十許輩凌轢，勢甚危窘。度潛遣一介，求教于證。證衣皂貂金帶，突門而入。諸力士睨之失色。證飲后到酒，一舉三鐘，不啻數(shù)升，杯盤無余瀝。逡巡，主人上燈。證起，取鐵燈臺，摘去枝葉而合跗，橫置膝上。謂眾人曰："鄙夫請非次改令，凡三鐘引滿，一遍三臺，酒須盡，仍不得有滴瀝。犯令者一鐵躋（自謂燈臺）。"證復(fù)一舉三鐘。次及一角觝者，三臺三遍，酒未能盡，淋漓殆至并座。證舉躋將擊之，眾惡皆起設(shè)拜，叩頭乞命，呼為神人。證曰："鼠輩敢爾，乞今赦汝破命。"叱之令出。（出《摭言》）
【譯文】
唐朝尚書胡證，身材非?？齻ィα刻貏e大。他和晉公裴度是一年及第，常在一起游玩。裴度被軍中十多個力量大的人欺辱，使他經(jīng)常處在很難堪的地步，他暗中派人去找胡證求救。胡證來了，身穿貂皮衣，腰扎金腰帶，他剛一進門，那些力氣大的人一看，臉就變了顏色。胡證和這些人喝酒，一連喝了三盅，差不多好幾升，杯中沒有一滴剩酒。不一會兒，主人點上了燈，胡證站起來，把鐵燈臺拿在手中，他把燈碗、燈座都拿掉，只留燈臺的臺桿橫放在膝上。對眾人說："我請求改改酒令，咱們這回一次喝三鐘，連喝三次，酒必須喝凈，不許有點滴剩余，誰若犯令，就打他一燈臺。"他一次先喝了三盅，接著下一個人喝。一次三盅，連喝三次，他的酒沒有喝完，并且灑到桌上。胡證舉起燈臺就要打，那些惡棍都起來叩頭求饒，還稱胡證為神人。胡證說："你們這些鼠輩還敢欺負人嗎？今天饒你們一命，還不快滾！"
馮燕
唐馮燕者，魏豪人，父祖無聞名。燕少以意氣任俠，專為擊球斗雞戲。魏市有爭財毆者，燕聞之，搏殺不平。遂沈匿田間，官捕急，遂亡滑。益與滑軍中少年雞球相得。時相國賈耽鎮(zhèn)滑，知燕材，留屬軍中。他日出行里中，見戶旁婦人翳袖而望者，色甚冶。使人熟其意，遂室之。其夫滑將張嬰，從其類飲。燕因得間，復(fù)偃寢中，拒寢戶。嬰還，妻開戶納嬰，以裾蔽燕。燕卑蹐步就蔽，轉(zhuǎn)匿戶扇后，而巾墮枕下，與佩刀近。嬰醉目瞑，燕指巾，令其妻取。妻即以刀授燕。燕熟視，斷其頸，遂巾而去。明旦嬰起，見妻殺死，愕然，欲出自白。嬰鄰以為真嬰殺，留縛之。趣告妻黨，皆來曰："常嫉毆吾女，乃誣以過失，今復(fù)賊殺之矣，安得他事。即他殺而得獨存耶？"共持嬰石余笞，遂不能言。官收系殺人罪，莫有辯者，強伏其辜。司法官與小吏持樸者數(shù)十人，將嬰就市，看者團圍千余人。有一人排看者來，呼曰："且無令不辜死者，吾竊其妻而又殺之，當(dāng)系我。"吏執(zhí)自言人，乃燕也。與燕俱見耽，盡以狀對。耽乃狀聞，請歸其印，以贖燕死。上誼之，下詔，凡滑城死罪者皆免。（出沈亞之《馮燕傳》）
【譯文】
唐時，魏豪有個叫馮燕的人，祖父、父親都不出名。馮燕年輕，性格豪爽，很講義氣，很擅長玩球、斗雞等游戲。一天，魏豪街上有人為爭奪財產(chǎn)互相毆斗馮燕聽說后去打抱不平，殺了人，便跑到鄉(xiāng)下去躲藏。官方又追捕時，他跑到了滑地。他經(jīng)常和駐在滑地的年輕士兵們玩球、斗雞。當(dāng)時相國賈耽鎮(zhèn)守滑地，知道了馮燕很有才，便留他在軍中。一天，馮燕在街上閑走，看見了一個打扮很妖冶的婦女在看他，馮燕便讓人去串通婦人，二人勾搭成奸。婦人的丈夫張嬰是駐軍中的一個小軍官，他和同僚們喝酒。馮燕得閑，到了他家，關(guān)門和張妻調(diào)笑。這對，張嬰回來了，張妻開門迎接張嬰，張妻用衣襟遮擋馮燕，他彎著腰在張妻的遮掩下，藏到了門后。他的頭巾壓在枕下，挨近佩刀。張嬰因喝醉酒，閉眼大睡。馮燕指了指頭巾，意思是叫張妻取來，張妻以為馮燕要佩刀，便把佩刀拿來給馮燕，馮燕看了一會兒張妻，便用刀殺了她，拿了頭巾走了。第二天，張嬰起來，看見了妻子被殺死，很驚愕，他出來說自己殺死了妻子，鄰居們也認(rèn)為真是他殺死的，便把張嬰綁了起來，告訴了張妻的娘家，他的岳父母都來了，說："過去你就常打我的女兒，誣諂她有過錯，今天竟又殺死了他，這不是別人干的，別人殺她，你怎么還能活著？"眾人將張嬰痛打了一頓，他是有苦不能訴。官府又以殺人罪逮捕了他，也沒有人為他辯解，也只有含冤認(rèn)罪。執(zhí)法官和幾十個士兵，持刀押解張嬰赴刑場，圍觀者一千多人。忽然有一個人推開圍觀者跑出來大聲說："你們先別殺他，他是無罪的，是我和他妻子通奸，又殺死了他的妻子，你們應(yīng)當(dāng)綁我！"那些士兵過來捉拿說話的人，一看，此人竟是馮燕。他們把馮燕押解相國賈耽那里，賈耽聽完這個情況后上奏皇上，愿意交出官印來贖馮燕的性命?；噬虾苜澷p賈耽的做法，便下詔說，凡滑城的犯死罪的人，都一齊免死。
京西店老人
唐韋行規(guī)自言：少時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進。店有老人方工作，謂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盜。"韋曰："某留心弧矢，無所患也。"因行數(shù)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yīng)，連發(fā)矢中之，復(fù)不退。矢盡，韋懼奔焉。有頃，風(fēng)雷總至，韋下馬，負一大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鞫杖，勢漸逼樹稍，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扎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空中乞命。拜數(shù)十，電光漸高而滅，風(fēng)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干盡矣。鞍馱已失，遂返前店。見老人方箍桶。韋意其異人也，拜而且謝。老人笑曰："客勿恃弓矢，須知劍術(shù)。"引韋入后院，指鞍馱，言卻領(lǐng)取，聊相試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韋請役力承事，不許；微露擊劍事，韋也得一二焉。（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時，韋行規(guī)自己講過：他年輕時有一次到京西旅游，天黑時到一個店中，還想繼續(xù)往前走。店中有一個老人正在干活，對他說："你晚間不要走了，這里強盜很多。"韋行規(guī)說："我準(zhǔn)備了弓箭，我不怕。"他又往前走了幾十里，天特別黑，有人在草叢中跟著他，他大聲喝叱，對方也不應(yīng)聲。他連射了幾箭。射中了，那人卻不退。箭射完了，韋行規(guī)害怕了，急忙往前奔跑。一會兒，大風(fēng)、雷電一齊來了，韋行規(guī)下了馬，背靠大樹站著，看見空中電閃雷鳴，互相追逐，好像很多看不到頭的大木杖，逼近了樹梢。他覺得有東西紛紛往下落，一看，是些木頭片，一會兒，木頭片埋到了他的膝蓋，韋行規(guī)害怕了，扔了弓箭，仰面朝天大喊救命，跪拜數(shù)十次。電閃漸漸遠去，風(fēng)停了，雷熄了，韋行規(guī)看大樹，枝干都沒有了。他馬上的鞍馱也沒了，只好返回那個旅店。到店看見那個老人正在箍桶，韋行規(guī)想，這老頭是個奇異的人，便向他拜謝。老人笑了，說："客人，你不要依恃你有弓箭，你還要學(xué)點劍術(shù)。"他把韋行規(guī)領(lǐng)到后院，指了指鞍馱，叫他拿回去，我只是試試你呀，又拿出一片桶板，昨夜他射的箭頭都在上面。韋行規(guī)請求為老人做點什么，老人不用。只把劍術(shù)露了一點，韋行規(guī)略學(xué)得一二招。
蘭陵老人
唐黎干為京兆尹時，曲江涂龍祈雨，觀者數(shù)千。黎至，獨有老人植杖不避。干怒杖之，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坊老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南，入小門，大言曰："我困辱甚，具湯也。"坊卒遽返白黎，黎大懼。因衣壞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而趨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dāng)十死。"老人驚曰："誰引尹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尹，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惠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釣人以名，則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過。"乃具酒，設(shè)席于地，招坊卒令坐。夜深，語及養(yǎng)生，言約理辨。黎轉(zhuǎn)敬懼。因曰："老夫有一技，請為尹設(shè)。"遂入，良久，紫衣朱鬢，擁劍長短七口，舞于中廳。迭躍揮霍，攙光電激?；驒M若制帛，旋若規(guī)火。有短劍二尺余，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栗。食頃，擲劍于地，如北斗狀。顧黎曰："向試尹膽氣。"黎拜曰："今日已后性命，丈人所賜，乞役左右。"老人曰："尹骨相無道氣，非可遽授，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須剃落寸余。翌日復(fù)往，室已空矣。（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朝，黎干當(dāng)京兆尹的時候，曲江地方人們涂龍求雨，幾千人圍觀。黎干到時，唯有一老人拄著拐杖不回避，黎干命人打老人，就像打一個鞔革似的，老人不覺怎樣，回頭走了。黎干認(rèn)為這老人不同尋常，便命一個坊間的老差役去尋找老人，到了蘭陵里南面，進了一個小門，聽老人大聲說："我受了這么大的污辱，準(zhǔn)備些熱水，我要洗一洗。"老差役急忙回去稟報黎干，黎干有些驚懼，便換了衣服，與老差役同到老人住處。天已經(jīng)要黑了，老差役直接進入，告訴老人說京兆尹黎干來了。黎干很謹(jǐn)慎地進去，拜了老人，說："方才我沒看準(zhǔn)老人的身份，罪該萬死。"老人吃了一驚，說："誰把你領(lǐng)來的？"老人把黎干領(lǐng)到上屋，黎干知道自己理虧，慢慢地說："我這個京北尹沒當(dāng)好，為了我的尊嚴(yán)，丟掉了為官的準(zhǔn)則。你老人家混在眾人之中，我也沒看出來，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若是以此怪罪我，那可有點沽名釣譽了，那就有些不講義氣。"老人笑著說："這是我的過錯。"吩咐設(shè)席擺酒，讓老差役也就坐。喝到夜深時，談起了養(yǎng)生之道，老人言簡意深，黎干很敬畏。老人說，老夫有一技，想為京兆尹表演一下。說完進入室內(nèi)，過了很久，老人出來了，身穿紫衣，拿了長短不一的七口寶劍，在中庭舞了起來，劍起劍落，如閃似電，有一二尺長的短劍，時時不離黎干的身邊，黎干邊叩頭，邊戰(zhàn)栗。一會兒，老人把劍扔在了地上，恰成了一北斗形。對黎干說："我只是試試你的膽量。"黎干邊拜邊說："我的性命，是你老人家給的，今后愿為你老效勞。"老人說："看你的骨相沒有道氣，我還不能教你，等以后再說吧。"說完向黎干一拱手進入室內(nèi)。黎干回去后，氣色像有病，一照鏡子，自己的胡子被削去了一寸多。第二天又去找老人，可是已經(jīng)人去室空。
盧生
唐元和中，江淮有唐山人者涉獵史傳，好道，常居名山。自言善縮錫，頗有師之者。后于楚州逆旅遇一盧生，意氣相合，盧亦語及爐火。稱唐族乃外氏，遂呼唐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岳。盧亦言親故在陽羨，將訪之，今且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蘭若。夜半，語笑方酣。盧曰："知舅善縮錫，可以梗概論之。"唐笑曰："某數(shù)十年重跡從師，只得此術(shù)，豈可輕道也？"盧復(fù)祈之不已。唐辭以師授有時日，可達岳中相傳。盧因作色："舅今夕須傳，勿等閑也。"唐責(zé)之，某與公風(fēng)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實慕君子，何至騶卒不落也。"盧攘臂瞋目，盻之良久曰："某刺客也，如不得，舅將死于此。"因懷中探鳥韋囊，出匕首刃，勢如偃月。執(zhí)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懼具述。盧乃笑語唐曰："幾誤殺舅。此術(shù)十得五六。"方謝曰："某師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傳黃白術(shù)者殺之。至添金縮錫，傳者亦死。某久得乘蹻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后遇道流，輒陳此事戒之。（出《酉陽雜俎》）
【譯文】
唐憲宗元和年間，江淮有一個唐山人，他讀過史書，并且好道，常住名山，自己說他會"縮錫術(shù)"。有很多人想學(xué)此術(shù)，后來，到楚州的時候遇到一個盧生。二人意氣相投，盧生也談到一些冶煉技術(shù)，他說外婆家姓唐，便叫唐山人為舅舅。唐山人更不能舍下盧生，便邀他同去南岳，盧生也說他在陽羨有親戚，他要去拜訪，很高興能和唐山人同行。中途，宿在一座寺廟里，半夜，二人談得正高興時，盧生說："知道舅舅會縮錫術(shù)，你大概地給我講一講。"唐山人笑了，說："我好幾十年到處拜師，只學(xué)得此術(shù)，哪能輕易告訴你？"盧生反復(fù)乞求唐山人，唐山人說授此術(shù)需要一定的時日，到岳中時再教給你。盧生變了臉色說："你今晚就要傳，你可別不當(dāng)回事兒。"唐山人斥責(zé)盧生說："咱倆本來素不相識，只是偶然相遇，我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呢，誰想你還不如一個小放牛的。"盧生抱膀瞪眼，對唐山人看了很久，說："我是刺客，你要是不傳，你就得死在這里。"說著伸手向懷中取出匕首，對著火爐上的鐵鎦就削了一刀，像切木頭片似的。唐山人害怕了，便把縮錫術(shù)都說了。這時盧生笑著對唐山人說："好險把你誤殺了，這個技術(shù)，你也只不過學(xué)了十之五六。"又表示謝意說："我的師傅是位仙人，他令我們十幾人搜尋那些妄傳黃白術(shù)的人，并殺了他們，什么添金縮錫，傳授這些邪術(shù)的人也要被殺死。我是一個練了很久飛行術(shù)的人。"說著向唐山人拱了拱手，忽然不見了。唐山人后來遇到道家人，經(jīng)常說起此事，引以為戒。
義俠
頃有仕人為畿尉，常任賊曹。有一賊系械，獄未具。此官獨坐廳上，忽告曰："某非賊，頗非常輩。公若脫我之罪，奉報有日。"此公視狀貌不群，詞采挺拔。意已許之，佯為不諾。夜后，密呼獄吏放之，仍令獄卒逃竄。既明，獄中失囚，獄吏又走，府司譴罰而已。后官滿，數(shù)年客游，亦甚羈旅。至一縣，忽聞縣令與所放囚姓名同。往謁之，令通姓字。此宰驚懼，遂出迎拜，即所放者也。因留廳中，與對榻而寢。歡洽旬余，其宰不入宅。忽一日歸宅。此客遂如廁。廁與令宅，唯隔一墻?？陀趲遥勗灼迒栐唬?公有何客，經(jīng)于十日不入？"宰曰："某得此人大恩，性命昔在他手，乃至今日，未知何報？"妻曰："公豈不聞，大恩不報，何不看時機為？令不語。久之乃曰："君言是矣。"此客聞已，歸告奴仆，乘馬便走，衣服悉棄于廳中。至夜，已行五六十里，出縣界，止宿村店。仆從但怪奔走，不知何故。此人歇定，乃言此賊負心之狀。言訖吁嗟。奴仆悉涕泣之次，忽床下一人，持匕首出立。此客大懼。乃曰："我義士也，宰使我來取君頭，適聞?wù)f，方知此宰負心。不然，枉殺賢士。吾義不舍此人也。公且勿睡，少頃，與君取此宰頭，以雪公冤。"此人怕懼愧謝，此客持劍出門如飛。二更已至，呼曰："賊首至。"命火觀之，乃令頭也。劍客辭訣，不知所之。（出《原化記》）
【譯文】
有一位讀書人當(dāng)了畿尉，經(jīng)常辦理盜賊案子。當(dāng)時，監(jiān)獄還沒建成，畿尉獨坐廳上，有一個戴著刑具的囚犯對畿尉說："我不是賊，不是等閑之輩，你若是放了我，日后一定會報答你。"看這人的相貌不一般，言詞不俗，畿尉心中已經(jīng)默許了，表面上并沒答應(yīng)。到了夜里，他暗地里叫獄吏放了那個囚犯，又叫獄吏也逃跑了。天亮?xí)r，獄中囚犯跑了，獄吏也逃了，上司也只能責(zé)罰一通而已。后來，畿尉當(dāng)官任期已滿，好幾年到處游歷，經(jīng)常住在外面。到了一個縣，聽說縣令和當(dāng)年放走的那個囚犯姓名相同，他便前住拜訪，讓縣令說出姓名，縣令有些驚慌，出來迎拜，一看，確是當(dāng)年所放的那人。便留在廳中，二人對床而眠，高興地過了十幾天，縣令卻不帶客人回家。忽然一日，把客人領(lǐng)回家去，客人要上廁所，廁所和住房只隔一道墻?？腿嗽趲新牽h令妻子問："這是什么客人，十幾天也不領(lǐng)回家？"縣令說："這人對我有大恩，當(dāng)年是他放了我，我才有今天，我還不知道怎樣報答他呢？"他妻子說："你沒聽人說么，大恩不報，你應(yīng)該看時機行事。"縣令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得有道理。"客人聽到他這么說，急忙回來告訴奴仆，騎馬悄悄走了，衣服都扔在了大廳。到了晚上，已走出五六十里，出了縣界，在一個鄉(xiāng)村小店里住下，仆人埋怨人走得這么急，不知為了什么？待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后，主人才把縣令負心的事說了一遍，說完長嘆一聲，主仆二人落下了傷心的眼淚。忽然有一人從床下站出來，手拿匕首，客人大驚，那人說："我是個義士，縣令讓我來殺你的頭，方才聽你們一說，才知道縣令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不然的話，就錯殺了你這個好人。我決不能饒過他，你們先別睡，稍等一會兒，我把他的頭給你們送來，給你出出這口冤氣。"客人又害怕又感謝，這義士拿劍出門就像飛一樣走了。到了二更，有人呼叫，壞人的頭拿來了。點燈一看，正是那縣令的頭，劍客辭別了客人，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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