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紀(jì)恩碑
清太宗崇德初，征服朝鮮。四年，國王李琮立紀(jì)恩碑于三田渡。其銘曰：
天降霜露，載肅載育。惟帝則之，并布威德。
皇帝東征，十萬其師。殷殷轟轟，如虎如貔。
西番窮發(fā)，暨夫北貊。執(zhí)殳前驅(qū)，厥靈赫濯。
皇帝孔仁，誕降恩言。十行昭回，既嚴且溫。
始迷不知，伊戚自貽。帝有明命，如寐覺我。
我后祗服，曰率而歸。匪惟憚威，惟德是依。
皇帝嘉之，澤洽禮優(yōu)。載色載笑，爰束干矛。
何以錫之，駿馬輕裘。都人士女，乃歌乃謳。
我后言旋，皇帝之賜。曰班六師，活我赤子。
哀我蕩柝，勸我稼事。金甌依舊，翠壇維新。
枯骨再肉，寒荄復(fù)春。有石巍然，大江之頭。
萬載三韓，皇帝之休。
文詞雅飭可誦。有清開國，武功之盛，幾媲成吉思汗，豈意末葉孱弱，日蹙國百里，以迄于亡耶！
◎董內(nèi)監(jiān)之秘談
長沙張文達公官翰林時，與王壬秋、徐叔鴻游圓明園。有守園董監(jiān)，年六十余，宣宗時小使也。為述遺事言：宣宗出獵，射一蒼狐，倏忽間化為女子，旋失去，當(dāng)時騎從均見之，今女子已來復(fù)仇矣。問：“女子為何人？”董云：“已在宮中。他日亡清祚者必此人也?！眴枺骸熬娭?？”董曰：“豈特我見之，即諸公亦常禮拜之也?！苯阅唬蚱渌负稳艘?。文達有詩云：“斷瓦黃金殿，荒垣碧玉墀。即今游歷處，想見治平時。積雨宮花委，寒煙苑草滋。內(nèi)監(jiān)頭白盡，流涕說興衰?！鄙w暗指此事也。
◎張文襄之自述
張文襄督鄂時，有《抱冰堂弟子記》，述其生平行事甚悉。托名弟子，實其自撰也。摘錄數(shù)則，間附按語，以資談助。
庚辰、辛巳間，官庶子時，有中官率小閹兩人，奉旨挑食物八盒，賜醇邸。出午門東左門，與護軍統(tǒng)領(lǐng)及門兵口角，遂毀棄食盒，回宮以毆搶告。上震怒，命褫護軍統(tǒng)領(lǐng)職，門兵交刑部，將置重典。樞臣莫能解，刑部不敢訊。乃與陳伯潛學(xué)士上疏切論之，護軍統(tǒng)領(lǐng)及門兵遂得免罪。時數(shù)日內(nèi)，有兩御史言事瑣屑，不合政體，被責(zé)議處。恭邸手張、陳兩疏示同列曰：“彼等摺，真笑柄；若此，真可謂奏疏矣?！?br />
瓊州屬崖州，有榆林港最深，可泊大兵輪，為中國第三船澳。乃擬于瓊州府城外設(shè)守，并經(jīng)營榆林港，籌有定款，購有甚巨炮數(shù)十尊。后任某君到，言此臺此炮無用，盡舉以贈北洋。按：后任某君為合肥李瀚章。北洋大臣為李鴻章也。
庚子拳匪初起，甫自淶水?dāng)_定興。五月初四日，即電總署請嚴禁剿捕。嗣后于五月內(nèi)疊次電奏，斥為邪教亂民，請保護使館，力剿各匪。勿召回出使大臣，單銜徑電各國外部及各國來華水師提督，與約保護東南，勿擾京城，勿驚乘輿。并聯(lián)合各省督撫十余人，電各國外部，與劉忠誠會同，與滬上各外國領(lǐng)事立約，不得犯長江。圣駕西幸，與各國堅明約束，忽擾襄樊，以通東南貢賦之道。
庚子七月中旬，京師危急。聞兩宮意將西幸，合肥李相糾合各督撫力阻圣駕。并未先商，已電山東請發(fā)摺，然后電知。乃急報項城，謂此議大謬，萬不可行，鄂斷不會銜。如已發(fā)，當(dāng)單銜另奏。乃撤去鄂銜。幸此摺到京之日，畿郊已大亂，疏未達而乘輿已行，不然，大局不堪問矣。合肥又有聯(lián)銜疏請駕留山西，勿赴陜，亦駁之。按：兩宮在太原時，江蘇巡撫鹿傳霖以勤王師至，力請幸西安，遂降入陜之旨。江督劉坤一，聯(lián)合督撫電奏，言陜西古稱天府，今非雄都，又與新疆甘肅為鄰，新疆近逼強俄，甘肅尤為回藪，內(nèi)訌?fù)饣?，在在可虞。又有“各國曾請退兵回鑾，不占土地，正可藉回鑾之說，以速其撤兵之議。倘西幸愈遠，拂各國之請，阻就款之忱，朝廷徒局偏安，為閉聞自守之計，以偏僻凋敝之秦隴，供萬乘百官之糧，久將不給”等語。當(dāng)時，若仍駐太原，聯(lián)軍亦斷無逼駕之事?；罔庉^速，和約亦較易成。乃入陜經(jīng)年，糜費數(shù)千萬，至臣工屢次吁請，乃議回鑾，雖由于孝欽之懼逼，亦傳霖啟之也。
庚子西幸以后，和局將定，朝廷斟酌回鑾之舉。外人來言，諸禍?zhǔn)纂m已治罪，然某要事未辦，名位如故，到京后各國必力要之，得請乃已。乃密電樞廷勸其面奏，趁兩宮未到京之先出自慈斷，發(fā)之以全國體，此議遂定。時乘輿尚在汴也。按：“某要事未辦”指大阿哥溥亻雋也。端王載漪遣戍后，溥俊名位如故，回鑾時外人以為言，乃撤去大阿哥名號，命即日出宮。
癸卯冬，述職在京，日俄將開釁。政府囑往勸日本勿與俄戰(zhàn)。拒之，并述西國公使之言曰：“日俄開戰(zhàn)，此乃于中國有益之事，何為阻之？”因請政府據(jù)以上聞。以后遂不復(fù)有勸阻日俄用兵之說。
平生學(xué)術(shù)最惡公羊之學(xué)，每與人言，必力詆之。四十年前已然，謂為亂臣賊子之資。至光緒中年，果有奸人演公羊之說以煽亂，至今為梗。按：近世言公羊之學(xué)者，湘潭王?運最為之魁，至廖平、康有為而大昌其說。文襄之言實指康也。
最惡六朝文字，謂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喪文敝之世，效之何為？凡文章無根柢，詞華而號稱六朝駢體，以纖仄拗澀、字句強湊成篇者必黜之。書法不諳筆勢，結(jié)字而隸楷雜糅，假托包派者亦然。謂此輩詭異險怪，欺世亂俗，習(xí)為愁慘之象，舉世無寧宇矣。果不數(shù)年，而大亂迭起，士大夫始悟此論之識微見遠也。按：包世臣著《藝舟雙楫》，康有為續(xù)為《廣藝舟雙楫》，極推崇六朝。文襄此語亦有所指也。
己丑、庚寅間，大樞某、大司農(nóng)某立意為難，事事詰責(zé)，不問事理，大抵粵省政事，無不翻駁者；奏咨字句，無不吹求者。醇賢親王大為不平，乃于文襄所奏各事，皆奏請?zhí)刂紲?zhǔn)行。并作手書與樞廷諸公曰：“公等勿藉樞廷勢恐嚇張某。”又與大司農(nóng)言曰：“如張某在粵省有虧空，可設(shè)法為之彌補，不必駁斥?！辟t王之意，蓋可感矣。按：大司農(nóng)為翁同?。時同?以戶部尚書在樞府，與文襄最不協(xié)。恭親王奕?被逐出樞廷。醇親王奕讠?以皇帝父不便入直，乃詔樞臣遇事與醇親王妥議。醇王實隱執(zhí)政權(quán)，故能調(diào)護文襄也。文襄有《送翁□書遣戍詩》，自注言“與翁氏交情極洽，而叔平必欲置我于死地為不可解”之語。文襄編詩集時，翁已得罪錮于家，文襄方以大學(xué)士在樞府，猶不能忘同?也。
某中丞素與齟齬，及罷官歸，語人曰：“為我致謝張公，吾父子惟有感激而已?！鄙w力勸其勿附康黨，言之四次也。按：某中丞指義寧陳寶箴，其子陳三立也。
某中丞自負而偏執(zhí)，論事多不愜，及去官里居，始悟在鄂之多誤。按：此某中丞指瀏陽譚洵，譚嗣同之父也。
◎陳國瑞與人箋
陳國瑞梟勇為咸同間之冠，而秀美若處子，后與李世忠互驅(qū)，落職錮于家。大興袁玨生勵準(zhǔn)藏其手書一通，文詞郁勃可誦。書云：“部民有發(fā)僧天元道人頓首再拜，謹奉書于竹巖督帥大公祖閣下：杜老云：‘炎風(fēng)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良翊圣朝?！渚畞矶轿岢跃让袼鹬^歟。武侯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其仆昔日之愚忠，可以質(zhì)諸天地鬼神，而不能剖以示人之苦心歟。五祖曰：‘心心相印?！瞧团c君未謀面之神交歟？語曰：‘飛鳥盡，良弓藏?！淝Ч艑浿I定歟?！掂禇Ｊ?，飯結(jié)荷水宿’。是仆罷兵后間道取歸景況。‘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瞧统跞肜镩T景況?！纴y遭飄蕩，生還偶然遂?！瞧团c家人老弱終夜共話，刺刺不休景況。‘傷心不忍問耆舊，復(fù)恐初從亂離說?！桥c鄰人酬酢景況?！谏饺澹錾饺疂??！瞧退伎识囡嬕郧宸胃尉皼r?！サ秵柩仕?，水赤刃傷手?！腔厮夹量噘\中來景況?！e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墙袢罩稛o家別》、《垂老別》景況。嗚呼！手無斧柯，奈龜山何？惟有日夜焚香默禱，以祝吾帥指揮能事回天地，訓(xùn)練強兵動鬼神。使死者盡雪恥，生者皆銜恩而已。仆買山以來，舊部士卒生還者惟千總段得勝一人。昨來相見，仆久居深山，聞足音，則欣然以喜。仆憐其轉(zhuǎn)徙無成，今幸得歸隸麾下，伏惟鞭策，使盡其犬馬之勞，不勝大幸?！睍唲膨v踔，大似顏魯公《祭侄文》，洵異才矣。竹巖，蓋鄂帥譚廷襄也。
◎郭嵩燾與劉坤一書
玨生尚藏有《郭筠仙致江督劉峴莊書》，蓋自粵撫落職后，內(nèi)召授閩臬時作，詞意固極?傺也。書云：“去臘入都，敬聞榮督兩江之命，以手加額，頌朝廷之明，賢者得位乘時，名業(yè)之傳流方盛也。江南吏民相謂以穩(wěn)實精練，度越前型，嵩燾聞而忻快飛揚，不自知其身之淪賤也。自分家居養(yǎng)疾，讀書自娛，無進取仕宦之心。去歲蒙恩內(nèi)召，躊躇數(shù)月，乃始成行。實以濫承疆寄，未一叩謁天顏，臣子之心有不能自已者。意謂京師小住月余，尚可告歸，甫及一月，而有閩臬之命。欲遂決然以去，慮有不安貧賤之嫌，勉強扶病一行。三數(shù)月后，病體或不能支，仍即乞歸耳。月之十三日，由天津航海抵滬，守候福建輪船。船價昂貴，數(shù)倍他處，以閩地窮瘠，僅一船來往，運載貨物，用以居奇，耽延多日，耗費滋甚。閩官之不可為，隨事皆然，足為一慨。都司熊天保向在李伯相處充當(dāng)護衛(wèi)，嵩燾曾識之，為言于梅小巖方伯，求一小差使，頃至滬相候，求隨赴閩，豈非怪誕。幸隸麾下，恩施旁薄，尚能蔭及，因以一書代其懇求。敬叩鈞安不盡，福建屬吏郭嵩燾□上。”
◎記張蔭桓
張蔭桓之入總署，為曾忠襄所保薦。以山東登萊青道入為太仆寺卿兼直總署，??大用，都下以其非出身科目，大恣謗詆，彈劾紛起。乃復(fù)出為道員，旋復(fù)召薦侍郎，仍直總署，權(quán)勢炙手可熱，幸進者紛集其門。李文忠罷鎮(zhèn)入總署，與蔭桓論不合，蔭桓乃排去之。戊戌政變本不及蔭桓，某言官曾與其子爭妓挾恨，乘機劾之。遂逮詔獄，旋減罪戍新疆。新?lián)狃垜?yīng)祺，蔭桓門下士也。館之撫署，供給周備。庚子端王載漪竊政，矯詔戮之，孝欽后不知也?；罔帟r，惠潮嘉道吳永召見，后詢及蔭桓，吳永以庚子某月電旨正法對，后為之憮然。蔭桓警敏剛決，有冠世之才，詞章華贍，駢儷文尤?失麗，當(dāng)時名流并相嘆服，而隸胥傭販以其非由科名進，至今尚稱其不識字也。
◎記廢科舉
王文韶在樞府，恒以聾自晦，為人透亮圓到，有“琉璃球”之目，遇事不持己見，獨于廢科舉一事極堅持。張文襄自鄂督展覲，留京師，力謀廢科舉，結(jié)袁項城以助力。其時榮祿當(dāng)國，文襄與榮祿言，榮祿亦頗贊之。惟自以非出身科目，不敢力主廢。文韶謂：“老夫一日在朝，必以死爭之?！蔽南搴茋@而已。及文韶出樞垣，端方以江督入覲，過天津，項城與商廢科舉。乃約文襄聯(lián)請諸朝，遂得請。朝士方頌文韶，乃集矢項城。丙午，項城入都，議官制，朝士攻之尤力，項城乃幾敗矣。請廢科舉之奏，為北洋主稿，電商鄂督連銜，文襄來電乃加入考優(yōu)拔與舉貢、考職兩段，科舉依然未絕也。文襄方力倡廢科舉，而甲辰會試，其侄婿林世燾以候補道員中進士，欲請歸原班，文襄乃一日五電責(zé)其必取館選留學(xué)生。殿試授官亦文襄在樞府時力主行之。時人皆引為談助焉。
◎記各部丞參
前清各部之有左右丞、左右參議自外務(wù)部始也。當(dāng)總理衙門時，大臣之下有總辦，顧肇新以郎中充總辦，自揣必不能得侍郎，乃建增設(shè)丞參之議，長官納之。時王文韶在樞府，極不謂然，謂京官與外官不同，本無隔閡，以丞參橫梗其間，徒生障礙，若仍重司官，則何必多此贅疣？其后卒，從肇新議，設(shè)丞參，肇新乃得左丞矣。商部繼之，學(xué)部又繼之。學(xué)部初立，喬樹楠本為學(xué)務(wù)處總辦，如肇新之在譯署也，樹楠倡一丞兩參之說，以當(dāng)一尚書兩侍郎。張仁黼為右侍郎，告樹楠曰：“他部皆兩丞兩參，吾部乃擬一丞，一丞必屬足下，人將謂足下以升轉(zhuǎn)侍郎為一丞所獨專，毋乃不可乎？”樹楠大恚。后卒用兩丞兩參之制。丙午改新官制，各部并設(shè)丞參。初皆由各部指名請簡，以郵傳部競爭愈烈，御史趙炳麟奏謂：“以二品之侍郎指名請補三四品卿，褻朝廷之爵，請先準(zhǔn)列保，臨時開單請簡。”從之。此后乃先由長官列保，及簡任時，又須奔走樞要矣。各部丞參情態(tài)各殊，外務(wù)部丞參初由司員轉(zhuǎn)授，故事堂官頗謹。商部以貝子載振不習(xí)公事，有藉于丞參。唐文治為載振師，手創(chuàng)商部者也。載振乃延丞參列坐大堂，若小堂官焉。法部皆選自秋審處，度支部皆選自北檔房，皆熟習(xí)部務(wù)，視他部較勝者也。堂官如傳舍耳，故事權(quán)集于丞參。陸軍部丞參皆自外入，對司長極恭，司員皆直接堂官，已行之公事，命錄事送丞參補押而已，故陸軍部丞參權(quán)力最弱。郵傳部當(dāng)陳璧為尚書時，視丞參若無物，無過而問者。徐世昌至，以部務(wù)屬丞參，皆驟驕倨。盛宣懷來，又仍陳璧之舊，極閑廢矣。丞參之為物，誠為部務(wù)之障礙，徒供猥賤者之競爭據(jù)為窟穴。晚清屢議裁之，為若輩死力所抗卒存焉，隨清祚以俱亡。
◎記外務(wù)部
庚子行在詔旨，改總理衙門為外務(wù)部，從外人之請也。瞿鴻機遂為外務(wù)部尚書。外部沿總署之舊，故有督辦大臣、會辦大臣，尚書仍兼會辦大臣，駢枝已可笑矣。歲壬寅，那桐忽以戶部侍郎授外務(wù)部尚書，列鴻礻幾上。那桐旋授大學(xué)士，仍為會辦大臣。當(dāng)時驟增一尚書，旋驟減一尚書，皆不見明旨，以一部長官之制，率意增減，此所以為亡清之政也。
外務(wù)部督辦大臣為慶親王奕?，瞿鴻礻幾雖為尚書，而遇事須請命于慶王。那桐雖以大學(xué)士為會辦，而權(quán)力下于鴻礻幾，則以鴻礻在樞府也。唐紹儀為侍郎，為慶王所倚任，權(quán)力遠在那桐上。鴻礻幾罷去，袁項城以樞臣兼尚書，那桐但畫諾而已。項城罷去，梁敦彥繼為尚書，而那桐入樞府，仍兼會辦。敦彥以資望最淺之員，部事必須請命于慶王。又不在樞府，不得常見，權(quán)力乃集于那桐。鄒嘉來、曹汝霖日趨走于慶、那之間請所向，敦彥僅備員而已，恒自稱為“一品翻譯”也。比與日本訂《會寧鐵路條約》，極喪利權(quán)，那桐納汝霖等之言，遽允其議。敦彥極弗善也，那桐已面允之，使敦彥以尚書名義簽押。吉撫陳昭常屢電力爭，那桐深恨之，約終不可改。輿論集矢敦彥。嘉來又亟欲得尚書，敦彥乃乞休，而嘉來代為尚書，汝霖為侍郎。汝霖厚自結(jié)于那桐，而嘉來俯仰其間，一如敦彥之當(dāng)日也。
◎清德宗之密詔
宣統(tǒng)元年，楊銳之子詣都察院上書，敬繳德宗朱諭。既奏上，監(jiān)國詢慶親王奕?云何，奕?言不當(dāng)宣布，以傷孝欽后地下之心，乃僅付史館敬藏而已，亦不敢恤楊銳也。是詔當(dāng)時多錄存者，榮縣趙堯生熙、汾陽王書衡式通先后錄以見示，足見德宗絕無廢太后之心，特當(dāng)時造謠以重變法諸臣之罪耳。詔蓋戊戌七月二十八日所賜也。詔曰：“近來朕仰窺皇太后圣意，不愿將法盡變，并不欲將此輩老謬昏庸之大臣罷黜，而登用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以為恐失人心。雖經(jīng)朕屢次降旨整飭，而并且有隨時幾諫之事，但圣意堅定，終恐無濟于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諭，皇太后已以為過重，故不得不徐圖之。此近來實在為難之情形也。朕亦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輩所誤，但必欲朕一早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quán)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能保，何況其他？今朕問汝，可有何良策，俾舊法可以全變，將老謬昏庸之大臣盡行罷黜，而登進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使中國轉(zhuǎn)危為安，化弱為強，而又不致有拂圣意？爾等與林旭、譚嗣同、劉光第及諸同志等妥速籌商，密繕封奏，由軍機大臣代遞，候朕熟思審處，再行辦理。朕實不勝十分焦急翹盼之至，特諭?！蓖召n康有為詔云：“朕惟時局艱難，非變法不足以救中國，非去守舊衰謬之大臣而用通達英勇之士不能變法。而皇太后不以為然，朕屢次幾諫，太后更怒。今朕位幾不保，汝康有為、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等可妥速密籌，設(shè)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勝企望之至，特諭?！贝嗽t由楊銳帶出。又八月初二日賜康有為詔云：“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遲。汝一片忠愛熱腸朕所深悉，其愛惜身體，善自調(diào)攝，將來更效馳驅(qū)，共建大業(yè)，朕有厚望焉。特諭。”此詔由林旭帶出，即康有為之所謂衣帶詔也。
◎清宮詞
吳纟?齋士鑒久值禁近，熟聞?wù)乒剩x宮詞二十四首，頗及秘史，惟注簡略不詳。然因注以求言外之意，多可默悟者，蓋詩人之旨也。詩云：七載金?奉至尊，宮闈秘史那堪論。名姝來自句驪道，素?凄涼喀喇屯（睿宗親王娶高麗女二人，以出獵喀喇和屯病卒）。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fēng)塵作臺。薤露凋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吳梅村《清涼山贊佛詩》相傳詠世祖時皇后董鄂氏事）。吳娃中歲譜離鸞，朱邸金尊進合歡。盛?豐容矜絕世，過虛一志采叢殘（《過虛志》一書記豫通親王娶昆山婦劉氏事）。思子無豪異漢皇，皇孫終老鄭家莊。從今正大光明殿，御管親書禁扁藏（廢太子理密親王允礻乃，后人遷居鄭家莊。自康熙后不立儲貳，默定繼體者之名，親書嚴?于正大光明扁中）。阿其那與塞思黑，煎豆燃萁苦不容。元武門前雙折翼，泰陵畢竟勝唐宗（阿其那、塞思黑，世宗改其允礻我、允礻異之名）。黃教由來國俗崇，雍和潛邸辟離宮。須知我佛名歡喜，丈六金身色即空（雍和宮有塑像名歡喜佛）。巨族鹽官高渤海，牛金小吏事傳疑。冕旒漢制終難復(fù)，曾向安瀾駐翠蕤（海寧陳氏有安南園，高宗南巡時，流連最久。又乾隆時嘗議用古衣冠制，不果行）。家人燕見重椒房，龍種無端降下方。丹闡幾曾封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福康安，孝賢皇后之侄也，封貝子，贈郡王，二百余年所僅見。滿洲語謂后族曰“丹闡”）。雛鬟生長?羌西，鈿合無情寶劍攜。帝子不來花已落，紅顏黃土玉鉤迷（回部某王之女，事見王壬父《湘綺樓文集》）。秦簫仙管倚云霞，玉水縈紆賜主家。獨有沁園今寂寞，馬神廟外馬塍花（仁宗之女下嫁蒙藩，賜第在德勝門內(nèi)，與成哲親王第均賜用玉泉山水引入邸中，今其后人為貝子棍布扎布。馬神為高宗之額駙，福長安故第，今為大學(xué)堂）。如意多因少小憐，蟻杯鴆毒兆當(dāng)筵。溫成寵貴傷盤水，天語親褒有孝全（孝全皇后暴崩，事多隱秘，宣宗特謚之曰全。其時皇太后尚在，家法森嚴，宣宗亦不敢違命也）。捧硯調(diào)朱玉漏遲，御前裂帛太憨癡。才人一別披香殿，明月羊車系夢思（宣宗披覽章奏，嘗至夜分，某日有寵姬取而裂之，翌日遣出，亦不加以他罪）。中使傳宣急召蝦，乾清宮畔月籠紗。龍顏一怒蛾眉死，御劍封還帶血花（道光中，某夜，宣宗在乾清宮盛怒，厲聲呵斥，立召值班侍衛(wèi)王某入宮門，授以寶刀，令隨宮監(jiān)至某宮第幾室于床上取一宮眷首覆命，不知其為何事也。王某，黃巖人，曾為其從孫?夫太常言之。滿洲語侍衛(wèi)曰蝦）。纖步金蓮上扣墀，四春顏色斗芳時。圓明劫后宮奴在，頭白誰吟湘綺詞（咸豐間圓明園有牡丹春、海棠春諸名，謂之“四春”，皆以居嬪御者。見王壬父《圓明園詞》）。大雅齋中寫折枝，丹青鉤勒仿筌熙。江南供奉雖承旨，不及滇南女畫師（內(nèi)廷畫工皆吳人，光緒間昆明女史繆素筠承直垂二十年。大雅齋，孝欽自署齋名）。開國科名幾狀頭，璇閨女誡近無儔。昭陽從古誰身殉，彤史應(yīng)居第一流（國初滿漢分榜取士，有狀元麻勒吉。其后滿漢同榜，惟崇文忠以一甲一人及第）。寢園新筑妙高峰，鋸斧摧殘馬鬣封。銀杏半枯松柏老，宵深風(fēng)雨泣潛龍（醇賢親王園寢在妙高峰）。女伴三旗結(jié)隊偕，繡襦錦袱映宮槐。?牙未命南征將，選秀惟聞撂綠牌（文宗時某秀女事，亦見《湘綺樓文集》。滿洲語謂引見不入選者曰“撂牌子”）。北狩經(jīng)年蹕路長，鼎湖弓劍望濼陽。兩宮夜半披封事，玉璽親鈐同道堂（垂簾以后，在熱河時頒發(fā)諭旨，皆鈐“同道堂”一印，蓋文宗末命親付孝貞、孝欽者也）。納蘭一部首殲誅，婚媾仇仇筮脫弧。二百年來成倚伏，兩朝妃后侄從姑（入關(guān)以前，與葉赫納蘭部以爭婚姻事，滅其部落。納蘭即那拉也）。千步廊前竦碧岑，佛香閣上恣登臨。長衣?地盤旋上，親挽?輿有福金（孝欽在頤和園，每日必登佛香閣游覽。閣在萬壽山之巔，廢端王之福晉，日侍左右親為扶輿。大阿哥之入嗣，福晉之力也。福金即福晉）。翔鸞飛艦棹湖波，天上嬉娛樂事多。不愛內(nèi)家裝束貴，居然雨笠與煙蓑（孝欽率后妃于園照像用漁家服）。懶夢山人冰雪姿，婕妤寵幸冠當(dāng)時。焚香繡佛應(yīng)多暇，自繪林巒綴小詩（穆宗之瑜貴妃自號懶夢山人，能詩畫）。趙家姊妹共承恩，嬌小偏歸永巷門。宮井不波風(fēng)露冷，哀蟬落葉夜招魂（庚子之變，珍貴妃死于宮內(nèi)井中）。
◎徐桐不與廢立之異聞
徐桐以附和拳匪，聯(lián)軍入都，自經(jīng)死。當(dāng)時皆謂立大阿哥溥俊事，桐預(yù)其謀。何?高藻翔以詩二章見寄，云：“詩成十余年，不以示人，今表而出之，以告天下之詈徐桐者。”詩云：“十年不召老尚書，秘殿傷心論建儲。先帝舊臣幾人在，慈寧賜食撤銀魚。菊兒弄口車班班，夜半宮燈照往還。只說老臣不奉詔，朝珠撕斷詈文山?！保ㄐ煜啾救晌缱鳎猿浜甑碌钚凶?，余即脫門生籍，節(jié)壽并不登門矣。庚子殉難后，樸壽言徐家人述軼事云：徐相不召見者近十年，己亥十月入直，太后賜食，特撤御筵銀魚火鍋賞之。食訖，入謝，大后慰勞備至。語及穆宗時事，因垂泣曰：“皇帝不能生育，穆宗不可無后?！毙煸唬骸盎噬夏芊裆瑢m壺事臣不能知?！碧髲?fù)曰：“穆宗終不可無后。”徐亂以他語，太后默然。遂退。某日將夕，內(nèi)監(jiān)傳語，太后有旨，令中堂到菊兒胡同榮相宅，有大事會議。徐至，則崇綺已在座，述太后意，語及廢立，徐曰：“老臣不敢與聞。”榮曰：“老世叔如是，我亦如是。”榮蓋素稱徐為老世叔也。徐立呼輿歸。入門，氣憤憤頓足撕朝珠立斷，曰：“崇文山真荒謬極！真荒謬極！”家人莫測，不敢問也。越數(shù)日薄暮，門生御史楊崇伊請見，辭以將睡。楊告以有大事，堅請見。坐甫定，從靴里呈摺稿，蓋請廢立也。徐閱甫半，曰：“我勸你不可如此荒唐?！迸e茶呼送客。楊出門，車后載氈被，徐家人尾之，驅(qū)馬向定王府大街去矣。乃知宏德殿行走，亦非徐意也。因詳注之，以志吾過，時庚子十二月也。）
◎王文恪公遺事
蕭山湯紀(jì)尚書《蒲城王文恪遺事》云：“道光二十二年秋，河決開封，蒲城王公持節(jié)視河事。時議者以河漲勢盛，請改行省以避其沖，公持不可。疏言河水灌歸德、陳州，旁溢潁、亳，挾淮東注，洪澤湖日受淤，萬一宣泄不及，則高堰危，淮揚成巨浸，民其魚矣。無論舍舊址，筑新堤，自豫達海數(shù)千里，工費不可支，且無任黃水橫流南趨之理，請飭部具帑，期以冬春集事，不效愿治罪。公躬禱于神，督河兵日夕巡護，波光際城，飛走路絕，星宿露飯，披校案牘，倦則臨寐肩輿中，先后六閱月而工蕆。時樞相穆彰阿秉政，張威福，尤深嫉兩廣總督林公勛名出己上，乃巧構(gòu)機牙，媒蘗其短，以觸上怒。由是林公罪廢，虎門防撤，海氛益熾。逮公還朝，奏對畢，痛陳御座前，力諍不可得。退草疏請罪，大帥責(zé)樞臣，懷疏趨朝，待漏直廬中，燈火青熒，遽自磬暴薨，疏卒遏不上。朝野駭愕，事隱秘，莫測其端。夫樞臣之百計沮傷，必欲置公死地，而公果罹其厄。歸命君父，精白一心，恣摩蕩而無回互，惜乎！公子孫下材無以成公志，使公之曲艱隱愍卒幽抑而不彰也。公之管兩部也，綜核巨細，多所平反。十九布政司有大獄，輒命公往治之，先后歷行省九，讞獄無瞻徇。浙江德清民婦甲與乙私，為乙婦丙覺，殺丙，賄官吏以免。而女母家訟冤三年不決。值公典試浙江，陛辭，上以獄付公。入境偵知某故豪于貲，以訟耗大半，曰賄據(jù)也，獄具，官吏皆狃法。兩淮鹽務(wù)積弊久，虧正雜課以巨萬計，歲盡而前歲綱未集，命公往勘。疏請節(jié)浮費，革根窩，定桶稱，編船號，疏運道，散輪規(guī)，弱滯銷。大旨謂商本輕則鹽價自賤，私販不緝而自消；舊欠輸則新綱可清，積壓無因而藉口。且疏銷巡緝，責(zé)成州縣汛弁，而鹽政非所屬，令沮不行。請裁鹽政，由總督兼轄，上皆允之。公起家寒?，登相位，歷事兩朝，入贊樞密，垂二十載。其立朝之概，敷政之跡，眾著人耳目者，掌于史事，詳于傳志碑表，惟公孤沈不白之大節(jié)及一二逸事，實有系于陰陽消息之幾，國家治亂之故，不可使終不傳也。嗚呼！公以孤忠結(jié)主知，而卒困于僉壬，使之憂憤?？啵孕?酋之節(jié)，此圣賢所由深。疾夫?冒嫉，而古今來貞隱之士，寧槁伏繩牖而不仕也?！遍L沙鄭業(yè)?與湯伯碩書云：“讀大集書《王文恪公遺事》，與蒙所聞微有異同，敢悉陳而請教之。林文忠督粵，以禁鴉片絕英夷互市，其時不獨夷人忌之，即粵中洋商所謂十三家行者，亦以失利怨之，陰與夷目謀聚巨賄，納諸穆相，求去林公。穆之構(gòu)林由此，文中不書，自是《春秋》內(nèi)諱之義。然似須參用活筆，以示征旨。著云嫉其‘勛名’，則非實也。林公譴戍伊犁，適文恪奉命治河，奏留林公襄治河事。及蕆役，文恪即工次騰章，頌林公功，以冀已其伊犁之行，并復(fù)起用。乃章下，奉批旨，飭林公仍赴戍所，蓋皆穆相所為。文恪大扼腕，入朝遂草遺疏數(shù)千言，而從史?酋之遺則矣。林公哭文恪詩有云：‘休休豈屑爭他技?！云渫乒τ诩阂?。又云：‘衛(wèi)史遺言成永憾，晉卿祈死豈初心。’言前奏若行，文恪元不辦一死也。文未及林公治河事，似應(yīng)補敘。文恪薨后，其子得《遺疏》于懷中，惶惑不知所出。穆相狙知，亟遣某官，至其家，以危言怵之，遂易疏進。某官，憶曾聞左文襄舉其名，今竟忘之。吾鄉(xiāng)魏默深司馬挽文恪詩云：‘甘毀楹書已莫論，黨秦誣岳又誰昆。盛唐李嶠真無子，南宋韓琦漫有孫?！嬖姸?、四兩語，其人亦名公卿裔也（有謂張芾者，有謂陳孚恩者，據(jù)司馬此詩后四語云：“地下相逢堂構(gòu)痛，當(dāng)年并相斗山尊。自關(guān)氣數(shù)系黃事，休問瑯琊與太原。”則似韓城相國后人也）。此節(jié)文亦未及，而在所可略，以舊聞如此，聊復(fù)書之。茲事本秘隱，世莫能知，其知者又多不詳其本末。故近人《郎潛紀(jì)聞》所記，率多懸度推測之語。今吾丈奮筆特書，使文恪鯁直孤忠，?然得大白于天下，而后之秉史筆者，亦可有所依據(jù)。紀(jì)述之心，固甚盛也，特以耳食所及，或有可裨海岳之高深，因貢其芻蕘以備采擇焉?！?br />
◎漁洋《秋柳詩》注
漁洋《秋柳詩》，讀者每詫其用典不倫，有謂其吊明亡而作。曲阜鄭鴻曾為《秋柳詩》注，自言生于新城，從漁洋后人號超峰者游，告以《秋柳詩》吊明亡作也。超峰親承家學(xué)，所傳有自，因述所聞，而為斯注。清遠朱聘三汝珍嘗手錄一冊，出以相示。其詞煩冗，乃刪削采錄，與世之讀《秋柳詩》者共覽焉。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fēng)白下門。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煙痕。
愁生陌上《黃驄曲》，夢遠江南烏夜村。
莫聽臨風(fēng)三弄笛，玉關(guān)哀怨總難論。
漁洋詠秋柳，在濟南明湖北渚亭，此云“白下”，蓋傷南都也。建文時，有道士歌云：“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入帝畿?！毖匝嗤蹙鸽y也。傷福王而追感燕王，有興亡之慨?！饵S驄曲》，唐太宗平竇建德時所制，以唐宗方明祖，而慨嘆于子孫之昏庸，以至亡國也。“烏夜村”，在海鹽南三里，晉穆帝何后所居。明既無賢君，且無賢后矣。“玉關(guān)哀怨”，指寧武失守，周遇吉陣亡，城中無一降者。李自成語其眾曰：“此去尚有大同、宣化、居庸等關(guān)隘，皆有重兵，若皆如此處，可奈何？不如退去，圖再舉?！倍笸偙濉⑿偙醭性式当硐嗬^，至自成遂長驅(qū)大進?！芭R風(fēng)三弄”，哀守關(guān)之無人也。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
浦里青荷中婦鏡，江干黃竹女兒箱。
空憐板渚隨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
若過洛陽風(fēng)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
此章端指宏光君臣也。自建位南都，嬉娛顧影，已不勝衰象矣。馬、阮諸人豈勝棟梁，所謂持荷作鏡也。宏光詔選民間美女入內(nèi)廷，校尉入民家大恣搜索，遠近驚惶。朝議婚而暮嫁，或自溺焉，民間少女一空?！敖牲S竹”滋可憐矣。宏光自河南府失守，奔懷慶，轉(zhuǎn)徙淮上，馬士英、徐宏基等迎立南都，未及一年而喪滅。板渚之水依然，而滄桑已變矣。古詩云：“瑯琊復(fù)瑯琊，大道王?！睍x元帝以瑯琊王陟位，與宏光同都建業(yè)，而興亡殊轍，今豈復(fù)聞大道之歌耶？洛陽為福恭王分封地，李自成陷洛陽，獲福恭王常洵，臠割之。勺其血，雜鹿肉以食，曰“福祿酒”。宏光不思討賊復(fù)仇，而日事荒淫，無人心，宜其失國也。
東風(fēng)作絮糝春衣，太息蕭條景物非。
扶荔宮中花事盡，靈和殿里昔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侶，好語西烏莫夜飛。
往日風(fēng)流問枚叔，梁園回首素心違。
明末諸臣，柔媚?茸，國危無足恃者，大好家居，纖兒撞壞，殘山剩水只益喟然耳。宮闕園亭，一時灰燼，花木寧有幸耶。南都君臣，國亡共盡，遺老亦不可復(fù)尋矣。南都失守，而唐王改元隆武于福州，魯王監(jiān)國于紹興，永明王改元永歷于肇慶，皆不久淪滅，故言“南雁皆愁侶”也。“西烏莫浪飛”言鄭成功、李定國輩，奮其螳臂，皆不能久持也。結(jié)語指侯朝宗。侯生從史公可法軍中，有所建議，惜其不用也。
桃根桃葉鎮(zhèn)相憐，眺盡平蕪欲化煙。
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
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公孫憶往年。
記否青門珠絡(luò)鼓，松枝相映夕陽邊。
此指童妃、太子兩案也。妃本周府宮人，福王再繼妃。洛陽破，妃與鄒太妃逃至尉氏縣，將依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轉(zhuǎn)逆旅間。未幾，福王亦至，就旅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妃與太妃散失不相顧，已而南中遣官賚詔恭迎太妃，不及童氏。妃沿泣于途，自為狀投河南巡撫趙其杰所。其杰與巡按御史陳潛夫議，奏報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妃以其杰議送至都，王怒，命付錦衣衛(wèi)監(jiān)候。尋命馮可宗鞫之。妃就階下細書入宮奉御年月，及相離情事，甚晰?？勺谧嗦?，王抵之地，呼為妖婦，可宗遂辭勿與審。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獄，以嚴刑拷掠，妃乃婉轉(zhuǎn)呼號，閱兩月死焉。前四句皆哀童妃也。當(dāng)時太子至金陵，百姓人人色喜，皆言上無子，必以為子，不意竟命群臣會審，指為故駙馬王?之侄孫王之明冒充者，遂系獄。城破死獄中。蓋滿朝讒佞，無人誦言其真者，念丙吉護漢宣帝之故事，而惜太子之不幸也。昔時秦淮佳麗地，今成蔓草，惟有孝陵松栝相映夕陽而已。
◎越南遺民淚談
越入于法，法人治越，苛虐無人理。有越南河內(nèi)遺民阮尚賢號鼎南者，以癸丑夏六月來游京師，所著《桑海淚談》，設(shè)為與韓人問答，共道國亡之慘。其詞至苦。傷哉，亡國之民也。詞云：
余交人也，去國六周星矣，所謀之事，百無一成，骨瘦形枯，心悲夢慘，仰呼天而問之，天不吾答；俯吁地而哀之，地不吾語。蒼茫獨立，四顧無聊。于是，縱游瀛寰之中，求其身世之類我者，與之締恨交，論恨事。久之，于三韓得一人焉，曰閔氏。以某年月日會于某埠之小山上。閔君謂余曰：“吾輩國土別，言服異，而皆亡人也。嗟呼！阮君亡國之慘，爾我共之，然吾三韓于彼倭人者，地近而勢逼，譬病叟與大盜為鄰，無寒暑晝夜，皆可烙我刃我，而畢其命。若君之宗國，聞見苦于法人，彼法人者，地遠而國富，其毒人當(dāng)稍緩矣?！庇嘣唬骸坝?！君尚以吾國為幸乎？恨未一履吾境也。天地間有猛虎而不甘人肉乎？有雛鳥不見攫于蒼鷹者乎？吾香山之石，??然若吾民之骨立也；吾珥河之水，滔滔然若吾民之血迸也，君獨未之聞耶。”閔君曰：“彼之兇虐，向未有告我者，君請為我道之。”余方心血沸涌，遂不覺瀉為長談，以志吾恨。后之覽者，哀我歟，賤我歟，抑笑我歟，皆不暇計也。吾國土地肥饒，兼山海之利，數(shù)百年以前，外患迭至，而上下一心，卒能以血戰(zhàn)存其國。五十年來，歐浪東奔，情勢一變，當(dāng)時秉政愚愎，專持鎖國主義，故法人得乘其隙。始以傳教窺虛實，繼以通商入庭戶，終之以戰(zhàn)事，以和約。而吾國三十六省之輿圖，遂為法人有矣。彼既得志，與之反抗者皆鋤而去之。奴隸我官吏，牲畜我人民，系我手足，吮我膏血，蓋二十有六年于茲矣。其虐政之大端有四：一、酷其刑罰。二、重其賦役。三、絕其生路。四、錮其知識。外此罄竹難書，一言以蔽之，曰：“欲滅吾種而已?！币矣衔逶露眨宋釃鴩凭鲋蠹o(jì)念日也，先是屢戰(zhàn)不利，總督軍務(wù)大臣阮知方、總督黃耀相繼殉節(jié)，南北兩圻既陷，彼乃以重兵壓京城，逼我政府立新約。殿前上將軍衛(wèi)正侯阮說素主戰(zhàn)，至是益怒，乘夜進兵，顧彼先有備，縱兵大戰(zhàn)。平明都城陷，將軍遂扶駕如甘露，彼追之不及，乃執(zhí)將軍之老父，流之荒島。左翼將軍陳春撰，起兵清化，屯三亭，彼攻之久不下，乃發(fā)其祖父遺骨，暴之中衢，使人告曰：“不降，將沉若先骸。”將軍不答，彼乃投之江中。協(xié)督軍務(wù)大臣潘廷逢，保守?安上游，十有余年，攻之不克，亦投協(xié)督先父骸骨于江。協(xié)督卒于山寨，義兵散，彼乃掘其遺尸焚之，揚其灰。彼之待人悖逆公理，此為最甚。其他飽無辜以鋒刃，驅(qū)良民于溝壑，冤慘之氣，昏天障日者，非吾所能詳舉也。雖然，余亦略舉一二，以志余痛。丁亥春，清化義兵既潰，彼日縱兵四出，見奔走道路及伏藏山谷者，悉擒以歸。其義兵則殺之于城北壽鶴之原，鄉(xiāng)民及老弱則反縛其手驅(qū)之于城南數(shù)里外之布衛(wèi)橋。橋之兩端以兵守之，每晚兵官至，下令投之江中。每溺一人，則拍手喧笑以為樂。有驤首于波間及泅泳者，則以槍擊之。如是者凡三四月，布江之水，色如血盆，行者絕跡。北圻協(xié)統(tǒng)大臣阮述，會義師于海陽，嘗于某縣據(jù)險，與彼相持，彼募其縣人為間諜，卒無應(yīng)者，乃以重兵驅(qū)其一縣之民，盡屠之。又嘗至協(xié)統(tǒng)鄉(xiāng)貫，集其老稚于亭，呼里正前，問協(xié)統(tǒng)先代葬處，里正辭以不知，即斬之。又縛一十六歲童子，脅以兵而詰之，童不肯答，即突刺其面，血流被踵。童忽厲聲曰：“賊徒無良，阮協(xié)統(tǒng)盡心于國，吾恨不能執(zhí)鞭從之，反助若輩為虐耶？”賊大怒，以布纏其身而火之，童至死罵不絕口。丙申，彼會其諸道兵攻河靜、?安二轄，榜于軍門曰：“降者免罪。”既而所至焚殺，降與不降皆死，其主帥營外數(shù)畝地血流常沒踵。彼既凱旋，而鴻山、藍水間數(shù)百里地寥寥無人煙矣。吾國取民之法，田分三等，而賦入極薄，每遇兇歉，則減或免有差。自入法人之手，苛政百出，始升三等為二等，二等為一等而稅之。繼則無論肥瘠，皆為一等。終則加其畝數(shù)，昔之千畝者，今為二千，萬畝者，今為二萬。民不能堪，乞其實行勘度，彼則不顧，遇兇歉之歲，必取盈焉。有不能完納者，則以悍卒一隊，挾槍劍至其鄉(xiāng)，名曰“坐收”，盡一鄉(xiāng)之牲畜供其飽飫?？w紲其父老，鉗烙其子弟，呼號之聲，慘不忍聞。賣妻鬻子，轉(zhuǎn)于溝壑，而彼曾不一動心。丁則十八以上，歲納徭銀三元，給以一票，名曰“身稅紙”。無此紙者謂之漏丁，其罰最酷。歧路中必設(shè)警兵，往來之人必搜稅紙，無者囚之獄，充苦工，限滿收其罰銀，視身稅加倍。顧所謂警兵者，旬日之內(nèi)若無犯，令人必有重譴。彼輩為弦上之箭，亦不得不入人于罪以自脫。此身稅者行于庶民，若有品秩則免；有品秩者，每三年中，必呈其告身于彼行政官，并納銀十五元，謂之“助國”。助之為名貴于納，而所失則幾倍之矣。居城市者，身稅之外，必歲納二元，曰“游行稅”。納銀之后，人給一票并照片，警兵藉以辨真?zhèn)巍｀l(xiāng)居之人以事至城市，逾三日，亦必納銀領(lǐng)票，無者其罰尤酷。至于城居，人則一身之內(nèi)，服食器用無物不稅，城居者畜一狗，歲出一元，則得一紙牌，系于狗頸，狗縱出門，亦無他患，不爾，罰及主人矣。至于牛稅，則不屬于官府，而屬于保畜公司，家有牛一頭，歲納保險金二元，牛以病死，則公司償其值。然牛疫一起，死者相踵，卒無至病牛之柵一寓目者。計一國之大，所產(chǎn)牛何止萬億頭，保畜公司之所得亦云巨矣。然自有公司以來，未聞一人得其賠償金者。鄉(xiāng)村則市稅極重，物雖至微，入市有稅，嘗有貧人挑菜至市，計所輸錢比菜價更倍，無以完納，大為稅司所苦，貧人乃拋其菜于穢地而去。然稅司猶大怒，欲執(zhí)而懲之，疾走乃免。又有貧家畜一豕，鬻于市而不得善價，牽之返。明日，復(fù)往，凡三次，而一豕之價皆以納稅，彼貧家所得者往返及爭論之勞耳。酒稅尤奇而酷，吾國地居熱帶，人不嗜酒，價極廉。西商乃請于彼政府，設(shè)酒稅公司，禁民間釀酒，而自出其酒以售，價甚昂。相戒勿飲，西商則請于彼政府，按籍給酒，每人月三大瓶，醉醒任其自由，而酒錢之納則不容緩。公司既得彼政府之助虐，則愈無忌憚，日遣巡丁遍往鄉(xiāng)邑，或入人房闥，搜其所藏，若捕劇賊。有私釀?wù)撸@酒一壺，罰銀三四百元，貧不能納，則責(zé)其親屬，親屬不足，則責(zé)其鄰里，催捉囚系，波及無辜，至有盡室而逃者。罰銀未納之前，日充苦工，夜閉幽獄，半年或一載，備極諸苦，比歸，則身瘁而家破，因之自戕者多矣。濱海多鹽田，從前聽民自煮，互相賣買，故質(zhì)凈味佳，而價極廉。自鹽稅公司設(shè)立以來，禁民私煮私賣，以專其利。而彼所出售之鹽，則雜以沙土，價又極昂，貧家得鹽往往珍于得米。彼之人民，近以吾國為利藪，接踵而來，故鹽酒稅司之外，又有所謂屯田者于山野之間，雇人牧畜以耕墾為事。然無論何地，皆恃勢蔑理，奪人熟田為己有，民畏之不敢與爭，故彼之田從攘奪來者十之三四。又招納莠民，誣陷良懦，一雞一犬，偶有所失，皆向所在守令責(zé)賠。居民惴惴，愈不敢觸其毒螫矣。廣南一省民苦于重斂，相率造彼公使署，請免加稅。公使不之允，且使軍隊驅(qū)之，溺死者三人。于是眾忿甚，載其尸置之公使署前，數(shù)千人皆縞素環(huán)而哭之，聲震天地。既而經(jīng)旬不散，相與枕藉街衢。公使乃電告彼欽使。欽使至，問何故作亂？曰：“吾儕手無寸鐵，何能為亂？但賦煩役重，實不堪命，故相率哀吁耳！”欽使曰：“汝輩窮乏，不能完國課，不如死之為愈?！蹦肆钗鞅鴶€射之，凡殺數(shù)百人，流血成渠，而民始散。近數(shù)年來，彼筑鐵路于吾北圻之邊界，以通云南。顧土著人不能當(dāng)此大役，乃廣募各省貧民為工，以其地嵐瘴太重，餌以重利，使人趨之，卒乃自食其言。有終日作苦不獲一飽者，尸骸相枕于山谷間，不可勝計。此開山之役，億萬人中鮮生還者。其為饑寒、瘴毒所困，形神痿敗，至家一二月亦死；即不死，亦終身為廢人。故此蜿蜒萬山，首三宣而尾六詔者，在白人呼之為“鐵路”，吾國則名之為“血路”也。彼并吾國未三十年，而君主之位凡四易，幽廢者二，投毒者一，蓋或以英明之資為彼所忌，或不堪其凌壓，思與反抗，彼故怒而去之。今之嗣統(tǒng)者，僅七、八齡沖主耳，彼則挾之以號令于國中，戮忠良曰“遵朝旨”也，增賦役曰“奉上諭”也，擁此虛器，徒供彼之玩弄，亦何樂乎？為君十年以后，沖主之智識日開，亦必及于難矣。彼之待吾國官吏，不但視若奴隸，且鞭撻若馬牛，使其惻隱羞惡之心無復(fù)萌蘗。雖然，彼輩亦烏足責(zé)。今日之乘軒駟而佩勛章者，皆吾國昔日皂隸輿臺耳，其有人性者，非賤則窮；有義心者，非死則竄，彼固不能以利誘而勢迫也。從前南北往來相通，故人民尚得以貿(mào)易有無，濟其窮乏。近數(shù)年來，彼忽嚴其禁令，南圻之人不得至中圻，中圻之人不得至北圻，以故物貨停滯，生計艱窘。設(shè)遇兇年，遠方之谷米不至，必束手待斃矣。吾國之出洋游學(xué)者日多，國中民智亦漸啟，學(xué)堂、商會處處設(shè)立，彼則思所以摧折之。下令捕諸新黨，或斬，或竄，或監(jiān)，或籍，惟意所為。出洋之人，限以六月回國，否則罪其父兄及其妻孥。族黨設(shè)為禁令，宣布國中讀新書者有罪，談外事者有罪，立商會者有罪。偵探之徒，以千百計，隱見不常，坐于車者忽而系以鐵環(huán)，步于衢者忽而閉諸獄室，悲哀痛楚，往往不自知其罪。全國人士，如在荊棘之上、湯火之中，飲毒茹荼，吞哀咽恨，而彼心猶未快也。聞又增諸稅矣，起重役矣，加廣獄室矣。嗚呼！吾因今日之悲慘固與君等也，彼之虐政愈日益甚，將來其又使我為墨洲之紅人乎？雖然，物極必反，怨毒愈酷，則復(fù)仇之念愈堅；危難愈迫，則自衛(wèi)之心愈摯，美之獨立，德之奮興，豈非從摧折窘辱中來哉？古今諸國，豈強大者永無一蹶，而衰亡者永無再造耶？吾身未死，吾志猶存，誓與吾伯叔兄弟明復(fù)仇雪恥之義。
文極沉痛，不忘奮發(fā)，其情可哀，其志尤可敬也。阮君有《南枝集》，錄其二首。
△旅晉感懷
序云：辛亥九月八日，晉軍起事，余在晉城，幾為軍人槍擊者再，以外人對，獲免。出投旅館，行李蕩然，惟存舊書數(shù)卷而已。
萬里孤臣九死馀，江山有恨涕沾裾。
椎秦已破千金產(chǎn)，佐宋難憑半部書。
漸喜中天開日月，還悲故國付丘墟。
十年未遂殲仇志，猶自吹簫學(xué)子胥。
△感成
使節(jié)當(dāng)年銜玉音，關(guān)河雙鬢雪華侵。
豈知秦檜和金計，難遂包胥復(fù)楚心①。
石馬園陵秋草冷，銅仙宮闕夕陽沉②。
劍南家祭知何日？漢臘低回愴不禁。
自注：①嗣德末年，先君子與范尚志書，奉旨如清求援。清執(zhí)政某謀國不誠，力主和議，時赴援之師十余萬死傷略盡，竟置不問，真東亞史之奇辱也。按：執(zhí)政某指李鴻章。
?、谙染託w朝日，翼廟已崩。又二年，京師不守，乘輿蒙塵，全國丘墟矣。
◎賜御書
清時翰林以入直南齋為最榮。每帝至南書房，則供奉者出立于門外，帝呼某入則入，不呼則候帝去乃入也。每賜御書，如福壽、嘉祉、松鶴、松壽字，多南齋代筆；其皇帝御殿親書者，則呼某入跪案前，御書起一筆則三叩首，至末一筆亦三叩首，宮監(jiān)二人捧御書從其人頭上過，然后起立，當(dāng)時受賜者則以為殊榮矣。宣統(tǒng)帝每日所習(xí)書，恒以賜宮監(jiān)，亦命叩頭謝恩也。
◎太廟玉冊
《太廟玉冊》六十余份，份各百余塊，塊高五六寸，寬七八寸，厚半寸許，南書房翰林撰文后，恭楷書玉上，鐫成，傅以漆金。庚子聯(lián)軍來，美國兵護守太廟，英兵欲取《玉冊》，美兵舉槍向之，乃止。美兵退后，英兵恣所取。及交還太廟，檢其數(shù)，失去二百余塊。天壇之蒼璧，地壇之黃琮，日壇之赤璋，月壇之白琥，皆歷朝法物，亂后并失矣。
◎榮祿貂褂
榮祿美風(fēng)儀，容止秀整，衣裳雜佩皆極精好。每歲自十一月朔，迄次年之元夕，所服貂褂日易一襲，無重復(fù)者。其衣衩內(nèi)標(biāo)第幾號，可知多矣。趨朝遇風(fēng)雨，恒服四不露褂。四不露，即不出風(fēng)毛者也。滿人最重衣飾，恒自相夸耀，居顯要者，四方進獻，恒量其厚薄以為報酬，不獨榮祿也。
◎花衣期
清舊制，有慶日則百官服蟒，謂之花衣期。凡大臣遞遺疏及請恤事，皆不得于期內(nèi)遞進，違者嚴責(zé)。光緒中，鄭承?有聲諫垣，以總兵陳國瑞功多，獲罪遣戍，歿于戍所，奏請念勞復(fù)官。宣付史館，中旨報可，仍以花衣期內(nèi)違犯體制，下吏議奪官，詔原之。專制帝國，有觸犯忌諱者恒罹刑辟，不獨有清一代然也。
◎劉銘傳別傳
侯官陳衍石遺曾在劉武壯公銘傳幕府，知銘傳事甚悉，成《劉銘傳別傳》見示，因錄之：
劉銘傳，字省三，安徽合肥人。面黃黑，疏麻，隆準(zhǔn)?；浤矸藢冶粍?chuàng)，群呼劉麻子相驚。軀不逾中人，雜立稠眾中，一望輒見，若高出人表然。十余歲隨安徽按察使某為材官，某年方二十六，私嘖嘖謂其官可及，年不可及。旋舍去，隸李鴻章部下。積功至直隸提督，年亦二十有六。三十有二封一等男爵矣。大凌河之役，期鮑超合圍。其夜某時，超失期，銘傳軍遂大崩。一夕數(shù)年精銳??焉。捻返追，銘傳與書記劉宗海騎駿騾狂奔數(shù)百里，刃從腦后下，劈及騎，負痛益奔，乃免。發(fā)際尚有一線瘢痕也。由是切齒超。鴻章數(shù)日不得銘傳消息，以為已死。劉宗海云素惡左宗棠，督辦陜西軍務(wù)，即奏劾之。退居常在金陵，筑水榭冠于秦淮，喜學(xué)詩，為白樂天、邵康節(jié)語。甲申朝，命督辦臺灣軍務(wù)。銘傳時已不屑為欽差大臣，欲為督撫，廷寄下，故挾數(shù)姬游杭州西湖。鴻章急遞促之，不顧，寄語曰：“非封疆勿相溷也?！兵櫿聻橥耜?，加巡撫銜，乃受命至臺北?；〔豢墒兀ㄈ讼葜?。退淡水，布署防滬尾，募士勇一戰(zhàn)克焉，斃法人數(shù)十。初，福建巡撫未移臺，全臺專政于兵備道，道受督撫節(jié)度。時臺道湖南人劉?敖，號稱有才干，何?為總督兼巡撫事，懦。?敖專橫，事皆先行后白，?偶指駁，則惡聲相向。素輕銘傳武人無所知，非真巡撫，臺北又挫衄，臺南天險，法人不至，自謂有設(shè)備，視銘傳如無物，事事與忤。和議定，銘傳實授巡撫，使湘人提督李定明查?敖贓巨萬，及奸淫諸不法事，列款嚴劾；且關(guān)說軍機處，必置死地。朝旨逮問下獄。年余，將定讞繯首。?敖有貲，傾家營救，乃效力軍臺，死戍所。皖人劉秉璋為四川總督，鮑超，川人，方死而獄興，秉璋鍛煉之，抄沒家產(chǎn)，超妻死焉。臺灣向受內(nèi)地協(xié)餉，歲數(shù)十萬金，不能自立。田賦悉入豪強，海關(guān)稅安平、滬尾二口，隸鎮(zhèn)閩將軍，銘傳為巡撫乃收回，不受協(xié)餉。撫墾清丈，益以茶葉、樟腦、煤鐵、林木、百貨之稅，歲入且三四百萬金。胸有城府，恩怨分明，奏議公牘，不掉文詞，能自為。最輕武人，畜視之；既為疆吏，則又輕疆吏，獨重京曹。禮知名士，喜談命相。在臺時，一日有相士極諛當(dāng)相國，銘傳???曰：“余，武人也，為督撫已破格，那有為相理?！毕嗍苛ρ苑ó?dāng)爾。銘傳曰：“果爾，天下事亦殆矣。”麾之去，命賞五十銀圓，顧曰：“他日果驗，再賞五百圓也?！弊匝晕迨鶜q又當(dāng)革職，六十歲當(dāng)死，已而果然。
論曰：劉宗海又云：西捻張總愚逼畿輔，李鴻章、銘傳皆奪官。銘傳怒將變有不屑奴性之屈服焉。撫臺則鐵路、電線、郵政、炮臺、學(xué)堂、船商、火器、水雷、諸機械制造，于舉國未為之日獨先為之，令居政府，若南北洋大臣、革命元功，殆無有出其右者。膺疆寄，僻處海外，地小不肆厥設(shè)施，郁郁以沒。偉大事業(yè)豈不以其時乎？然下中之材，雖事業(yè)幸成，終就窳敗，時勢又可盡恃哉。
◎毛遂脛骨
毛遂墓在山東兗州府薛城鎮(zhèn)，即春秋薛之故都。宣統(tǒng)三年春，津浦鐵路筑至墓前，掘一碑，審為遂墓，唐時改葬者，并得一足脛，長大倍于常脛，督工者命仍掩之，仍樹碑墓前。防風(fēng)之骨專車，定非誣矣。
◎小邾子故城
嶧山之間，為春秋邾故地。邾入于魯，其后乃遷于鄒。宣統(tǒng)三年春，津浦鐵路工掘地見故城址。據(jù)《兗州志》考之，知為小邾子故城。
◎蛙異
癸丑三月，京師齊化門外六里屯一土窯，群蛙列隊出，數(shù)不可計，迤邐向東行，越陌度阡，歷數(shù)車道，至一小溝，赴水而沒。自十四日至十七日止，綿延四晝夜。密如群蟻，頭足銜接，遙望若長橋之臥波，惟蠕蠕動。蛙大者如瓶、如盎，小者如常蛙。時有數(shù)小蛙伏大蛙之背，路人掇之，堅不可拔。蛙皮作深青色，腹淡紅，凡蛙必怒目。每躍恒尺許，或數(shù)尺許。此蛙并閉目，行紆徐，舉足前作作獸行。第一日車行所壓，斃無數(shù)，為警廳所聞，乃令車皆繞道行，都人驚傳其異。時南方謀變方急，爭言主兵象，或言主大水。姚元之《竹葉亭雜記》：“嘉慶己卯春，鄭州城壕遍城皆蛙，大小層累連銜無隙地，斃于履與車，不可勝計。及秋，遂有河決之患?！迸c此至相類矣。都人喧言蝦蟆搬家，奔走聚觀，車馬絡(luò)繹于道，亦可異矣。光緒甲午，京師盛傳南下窯水怪，吼聲如巨鼓，聞數(shù)里外。時公車皆集都下，爭往覘其異。男女老幼，日數(shù)千人，陶然亭、錦秋墩之間，茶棚至十?dāng)?shù)，僻地忽成鬧市。士論謂主兵，宮中命齋醮以禳之。步軍統(tǒng)領(lǐng)且嚴兵備非常。綿竹楊銳叔嶠與榮縣趙熙堯生往觀歸，窮搜《五行志》證其異。趙堯生有詩所謂“楊舍人歸，舌不下，取《五行志》，終夜翻”者也。無何，中日戰(zhàn)起，京師大震，時論謂咎征已驗。今則災(zāi)異之說信者絕稀，聊備記之，亦京師一異聞也。易順鼎實甫今歲方在京師，作《蛙異詩》，殊奇譎，因錄之。詩云：
方諸可取水，鼓造解避兵。
五月之望死，八月之望生。
入月為蟾蜍，玉溪寄幽情。
食月為蝦蟆，玉川加惡聲。
嗟汝雖微物，亦是太陰精。
壽夭不自知，美惡不自名。
莊周笑坎井，子陽蒙厥稱。
勾踐式汝怒，汝怒何重輕。
王莽又紫色，閏位詎足榮。
給廩逢晉惠，肉糜食豈曾。
鼓吹作兩部，壺籌支六更。
黃梅時節(jié)至，青草池塘盈。
始聞爾閣閣，催種湖田粳。
奈何尚非時，怪像倏已呈。
癸丑春二月，上浣哉生明。
國門廿里外，積水多空坑。
士人走相告，群蛙若連營。
千頭復(fù)萬頭，至于億兆京。
厥色黑者多，間以纟原碧赭。
小者或如錢，大者或如鉦；
大者如翁媼，小者如孩嬰。
若扶老攜幼，若引類呼朋。
蛩蛩依?巨虛，踝嬴逐螟蛉。
亦有相負戴，絕無相斗爭。
越陌復(fù)度阡，逾畝又過塍。
直至大河側(cè)，躍入淵清冷。
中歷軌道三，車馬來縱橫。
壓死不知數(shù)，螳臂安能撐？
其旁駐禁旅，見之動憐矜。
車過趣改道，勿使成犧牲。
前后凡四日，觀者目盡瞪。
夜行可想見，必不休宵征。
皆云蛙徙宅，休咎知何征。
昔在德宗年，地近陶然亭。
積潦蘆葦中，有聲若牛鳴。
都人爭往觀，不得見其形。
我時官郎署，車驅(qū)亦嘗經(jīng)。
西蜀趙進士，作詩告群卿。
今復(fù)睹此異，天地方晦暝。
依然客京國，雙鬢嗟星星。
或言今年暖，眾蟄已先驚；
或言地氣變，南北失其恒；
見蝎嘆南竄，聞鵑傷北盟；
或言新改歷，微物知逢迎；
或言置水管，使彼窟穴傾。
見怪不謂怪，罅隙自莫乘。
愚儒道黑白，流俗成丹青。
此豈關(guān)災(zāi)祥，而欲志五行。
我意不謂然，感事魂忪惺。
驪山產(chǎn)此妖，天寶招堅冰。
出見蓋有由，詩史杜少陵。
虛無化黃蚪，其語必足憑。
又聞韓昌黎，痛愛天眼睛。
詈此百丑物，竟解緣青冥。
借刃思刳腸，天梯限難升。
寄箋東南風(fēng)，西北通丁寧。
夸蛾挾以出，赤鳥啄不停。
拘送主府官，宣布其死刑。
溯唐元和代，至今千余齡。
當(dāng)時寸磔死，于法似已平。
前罪豈未蔽，再使陪梟羹。
且休太史卜，更付大理評。
嗟天有兩目，兩目今已盲。
盲非由彼食，罪彼理豈□。
嗟天有十日，堯水浸不靈。
若能食八九，非罪乃其能。
彼果食天眼，成此腹彭亨。
當(dāng)燒錐鉆灼，醢彭越且烹。
下腹而嘗皤，不惜帝箸腥。
泄此萬古憤，庶使饕餮懲。
◎記書吏
清世曹司不習(xí)吏事，案牘書吏主之，每檢一案，必以屬書吏。朝以習(xí)常為治，事必援例，必檢成案，自開國以來二百余年，各部例案，高與屋齊，非窟其中者末從得一紙。書吏皆世其業(yè)，一額出，爭以重金謀得之，蟠踞窟穴，牢不可拔。書吏執(zhí)例以制司官，司官末如之何。吏遂藉例以售其奸欺，故以吏起家者恒富。都中有“東富西貴”之諺，蓋吏多居正陽門東與崇文門外，恒多華宅；京曹則多居宣武門外也。時謂有清之弊在吏、利、例三者恒相因，馮林一桂芬《校?廬抗議》言之有余痛焉。
戶部書吏達千余人，為至盛。次則吏部、兵部。文武官補缺必待部準(zhǔn)，吏因缺之肥瘠以求賄，賄不至，則多方駁之，或延閣焉。故外吏得缺有“到部打點”之說。打點云者，即賄吏之謂。若銓缺，則后先之序，有年資限之，吏則按籍以求金，若由他途以易之，則必費巨金；有時為例所縛，巨金亦無力焉。循年資而得者亦鮮。吏、兵二部之書吏，索賄及于補官而止，視戶部則大遠矣。戶部之權(quán)，在各省之核銷。軍興時，軍費之報銷，相出入恒百數(shù)十萬，故核銷一案，往返駁辯恒至逾年，或數(shù)年，督撫將帥，深知其意，故報銷時恒預(yù)計打點之費。一案恒費數(shù)十萬，少或數(shù)萬，司官之掌印、主稿與書吏朋比分之，貪黯之堂官亦恒所染指；而書吏實為樞介，此為其最大者。他凡發(fā)餉撥款，罔不由吏手，吏皆有所沾濡，故稱闊書辦必首戶部。工部公事最閑，然朝廷有大興作，則部員、部吏乃大獲利。刑部、禮部向稱窮署，所獲不豐，獨遇會試或大婚喪，則禮部乃驟忙。
光緒二十九年，長沙張尚書百熙長吏部，首倡裁書吏之舉，時論皆謂至難，張毅然為之。選新入署司官，行書吏之事，兩月余，乃大定。他部乃漸效之。戶部既改稱度支部，乃獨遲，然卒至各部裁書吏盡絕，皆自張創(chuàng)之。
庚子拳變，百官奔亡，獨書吏不散。亂漸定，有建言例案太繁，宜毀之。有旨命御史陳璧往戶署擇毀焉。至日，戶部書吏悉列諸案塞大堂，高與檐齊，告陳璧請編閱。陳既窮于術(shù)，語吏擇其要存之。吏言無非要者，仍請擇焉，倘誤毀要者，公任其責(zé)。陳不得已，一以付吏，使擇毀其殘缺者，用以復(fù)命焉。
自順康以至同光二百余年，書吏之運乃止于丙午之改官制。前此則雖以曾國藩、左宗棠之勛業(yè)束于部制，不能不為書吏屈，及丙午廢吏制，乃無復(fù)孑遺，則時會為之也。
書吏見司官稱老爺，旁立白事；然司官不敢開罪于吏，懼掣其肘也。軍機處稱供事，實即吏也，無俸金，三年一列保，異常勞績，歷三次，凡九年，恒至道員，或出任官。而司官外轉(zhuǎn)，為之屬，則上官具舊屬，刺投焉，屬下不敢受也。如光緒間，陸嘉?以供事至長蘆鹽運司，而軍機章京凌福彭方守天津府，須堂參，陸乃先以舊屬禮謁凌，凌仍尊以上官，是其例也。
◎記部曹
清制官缺，皆一滿一漢，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蓋沿明制，置滿尚書一、侍郎二，漢尚書一、侍郎二。其下設(shè)司，皆滿漢分缺，年資深者以次遞補，有終歲不入署而得補者。其辦事之名曰“烏布”，清語也。司中滿人掌印，漢人主稿，不相紊。滿人恒以語言、衣飾相耀炫；掌印恒不諳文理，解書押而已。然事必決于掌印，主稿承旨而已。漢人出身科目，積資至主稿而止。當(dāng)未設(shè)丞參以前，各司而上則侍郎矣。尚書、侍郎皆為翰林坐致之地，部曹無與焉。故資深者惟盼京察，京察三年一舉，獲記名道府，則冀外轉(zhuǎn)得美缺而已；自外官復(fù)入為尚、侍者百不一二焉。而翰林自登第，居京師，幸不夭折，則必至侍郎，故翰林恒卑視部曹，即同年同鄉(xiāng)，其間亦各為涇渭，故新進士視失詞館為大戚，庶常散館改部曹，有墜溷之嘆。至光緒末葉立外務(wù)部，繼立農(nóng)、工、商、學(xué)、郵傳等部，設(shè)丞參，取部曹之資深或外官之道府擢之，于是，部堂始易人?？婆e既廢，翰林無典試之榮，乃爭求調(diào)部。部曹乃嗤翰林為冷官，反睥睨之，蓋物極則反之理也。
當(dāng)六部時，吏部為最尊，吏、禮兩部曹皆進士無他途。軍興鬻爵至濫，獨吏、禮兩部無資郎之跡焉。工部、刑部資郎至多，部員皆至千余人。
凡分部者，先日由本司書吏具牒請上任期，至日，司堂設(shè)公案，兩吏夾案立，捧朱筆請標(biāo)某日高揭上任大吉，群吏賀焉，諸役齊聲叩喜，資郎則以為至榮矣。吏導(dǎo)拜各司，至門不入，對門一揖而去，至丙午改官制后，此習(xí)漸廢。
掌印、主稿，列坐堂皇，書吏撰稿至，印、稿取其數(shù)目字，或按名筆點之，書吏肅退，則公事畢矣。新入署之司官，至則隅坐，無過問者，故鮮入署。如必欲習(xí)部務(wù)，則每日至隅坐，久而久之，印、稿見其人面熟，偶一垂盼，漸試以小事，無誤，則漸引而上之，舍此末由自進。
舊制，冠帶入署。終年趨公者，自晨迄暮，無不冠帶也。自唐紹儀為外務(wù)部侍郎，便衣入署，始戒司官用便衣，學(xué)部、郵傳部效之。張之洞管學(xué)部，命仍冠官帽，逮之洞歿，乃始不冠。
丙午新官制，一尚書、兩侍郎，不分滿漢。前此則滿漢六堂，亦常有以大學(xué)士管部為七堂者，一堂獨主部政，號為當(dāng)家。滿人權(quán)力恒出漢人上，故皆滿尚書主之，漢尚書伴食而已。四侍郎則更不事事，有半月不入署者。若管部為滿中堂或漢尚書而兼軍機大臣，則實權(quán)在管部或漢中堂；管部滿尚書兼軍機，則滿管部不能過問，蓋視地位與權(quán)力而生異同也。非當(dāng)家之堂官，司官來請畫稿，不敢細閱，謂之畫黑稿，有作堂官數(shù)年不知部事為何物者。
往例，堂官至，則衙役呵殿而入，惟工部則司官均趨門外站班，若外官之于上司焉。他部皆否，但有呵殿耳。丙午后，新部無之。
堂官至，則掌印、主稿率全司司官魚貫而出，至堂檐下，書吏捧稿，每人而授之，使呈堂焉。受之者莫知內(nèi)容，亦勿庸知也。至堂上，則堂官整冠迎之，立而畫行，司官雁行立。畫畢，敬還司官，不敢久閱以煩司官也。有問，則印、稿肅以對。對畢，率其曹出，有隨班上堂數(shù)年不得與堂官交一語者。
掌印佩印鑰為至榮，恒以繡荷包佩垂腰間，以自表異。掌印未至，印不得啟，漢人終身無佩印鑰者；有之，則在丙午后矣。
進士以主事分部，恒至十余年或二十年始補缺；若捐班者，白首不得補。光緒變法后，限闕始破。
滿漢不分缺，自外務(wù)部始。及丙午改官制，滿漢之界乃破，獨都察院仍存此制，迄于清亡，時漢滿額缺仍不相紊。
部曹有俸給，極微，自外務(wù)部始定津貼，其他新部效之。丙午后，各部亦踵起，然厚薄不一，迄于清亡未畫一也。
翰林院為儲才地，大學(xué)士、尚書、侍郎出焉，督撫、藩臬出焉；大臣非翰林不得謚文，蓋至重視矣。嘉道以前，名臣多出于翰林；咸同后，手定大難者，胡林翼、駱秉章、曾國藩、李鴻章皆翰林也。然以大位可坐致，翰林習(xí)憊恧而安固陋，求通博宏重之選又極罕覯，故光緒末葉翰林院遂廢矣。
國家既重視翰林，而求之不以其道，其取之也以楷法，文之工拙弗計也。既而考試，差又憑小楷之工拙以衡去取，學(xué)政、主考之得失，實考校此數(shù)小時小楷之工拙，而授之以衡天下才之權(quán)，其奇謬可笑莫此為甚。然行之二百余年，雖有神智不能越也。
新進士殿試用大卷，朝考用白摺，其立法初意未嘗不計文之工拙也，其后閱卷者偏重楷法，乃置文字不問，專重楷法。此鈔胥之事，錄事、供事、書手所優(yōu)為者也。一字之破體或一點之污損，皆足以失翰林，為終身之恨。此之流毒，實道光間大學(xué)士曹振鏞種之。振鏞在樞府，宣宗以閱疏太煩為苦，振鏞教以挑剔小過、誤字，加之嚴譴，則臣庶震懾，可不勞而治，宣宗納之。其后，廷試亦專剔誤字，無復(fù)衡文，桎梏天下之人才，納諸無用之地，振鏞之罪也。
閱卷大臣以奉旨派充時名次先后為序，謂之“憲綱”。如位在甲，則手取第一卷為第一；位在乙，手取第一卷為第二；如大臣八人，則位庚、辛者所取第一為七、八也。而甲所取之第二，按憲綱宜為第九，不可紊也。間有破例者，如翁同?與徐樹銘同充閱卷，翁甲而徐乙，徐為翁之師，翁乃以元卷讓徐是也。潘祖蔭以門第才學(xué)凌駕同列，亦間有占前者。光緒己丑，閱卷大臣為李鴻藻、翁同?，翁得費念慈卷，欲以狀元畀之。商諸李，李已得張教謙卷，堅持不可易。翁爭不已，乃兩置之，而改為張建勛、李盛鐸是也。進呈后，多照原擬，亦間有更動者，如光緒乙未，蕭榮爵擬狀元，駱成驤擬傳臚，進呈后，德宗見駱卷起語“臣聞殷憂所以啟圣，多難所以興邦”。時方新敗于日本，德宗大感動，乃以駱魁天下，而蕭改第四是也。
乾嘉以來，朝、殿卷無齊腳之說，自道光后，文不齊腳者概擯不錄，于是齊腳成為慣例。咸豐庚申，張之洞廷對，發(fā)揮時事，歷引先朝圣訓(xùn)，皆三抬寫，得一甲第三。其后有效之者，或誤引圣訓(xùn)，或抬寫錯誤，致失館選，故不敢輕效也。
凡朝殿試及考試差時，預(yù)揣某官可充閱卷，則先呈字體以便其別認，出場后，將前四句寫出，飛馬走遞朝房中所曾托情之人，謂之“送詩片”。洎科舉既廢，留學(xué)生殿試亦公然仿效，不為怪也。
光緒間，有尚書裕德者，每充主試或閱卷，見文中有犯其家諱者，則肅衣冠深禮畢，將卷閣置不復(fù)閱矣。故遇裕德主試時，有知其家諱者，恒戒所親勿誤觸之。
翰林散館考試，留館者不必在名次之高下也，名單進呈時，候皇上朱筆圈出，有高列而不留館者，有以樞臣之力以二等獲留者。
三鼎甲先授職，不俟三年散館，即可得試差為學(xué)政、主考，故科名以鼎甲為最榮。光緒末葉，設(shè)進士館，使鼎甲以下皆肄業(yè)其中，進士皆大怫。諸翰林以不得即散館考試差為大戚，怨張尚書百熙甚深，是時張方為管學(xué)大臣也。
◎董妃 董小宛
吳梅村《清涼山贊佛詩》蓋暗指董妃逝世，清世祖?zhèn)猩?，遁五臺為僧，語甚明顯，論者向無異詞；獨董妃即冒辟疆姬人董小宛一事，則冒鶴亭（廣生）辨之甚力，蓋小宛為水繪園生色，不愿為他人奪也。
《贊佛詩》：“王母攜雙成，綠蓋云中來?！庇帧翱蓱z千里草，萎落無顏色?！睂尹c“董”字?！澳贤麄}舒墳，掩面增凄惻?！鄙w董妃生一子，先妃死，故云（《三國志·魏鄧艾王沖傳》，字倉舒，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及亡，哀甚）。“名山初望幸，銜命釋道安。預(yù)從最高頂，灑埽七佛壇。靈境乃杳絕，捫葛勞跡攀。路盡逢一峰，杰閣圍朱闌。中坐一天人，吐氣如旃檀。寄語漢皇帝，何苦留人間。煙嵐倏滅沒，流水空潺?。回首長安城，緇素慘不歡。房星竟未動，天降白玉棺。惜哉善財洞，未得夸迎鑾?！鄙w世祖幸五臺不返，祝發(fā)為僧，朝中以大喪告。所謂“房星竟未動”言帝實未崩也。又：“澹泊心無為，怡神在玉幾。長以兢業(yè)心，民彼清凈理。”又：“縱灑蒼梧淚，莫賣西陵履?！苯匝缘鄢黾椅磭L崩御也。
陳迦陵《讀史雜感》第二首亦專指此事，曰：“董承嬌女”明言董姓也。曰：“玉匣珠襦連歲事，茂陵應(yīng)長并頭花。”蓋董妃卒后半月，而世祖遂以大喪告天下也。
圣祖四幸五臺，前三次皆省覲世祖，每至必屏侍從，獨造高峰叩謁；末次則世祖已殂，有霜露之感。故第四次幸清涼山詩云：“又到清涼境，?巖卷復(fù)垂。勞心愧自省，瘦骨久鳴悲。豪雨隨芳節(jié)，寒霜惜大時。文殊色相在，惟愿鬼神知?！彼泄躺跎钜印?br />
冒辟疆《亡妾董小宛哀辭序》云：“小宛自壬午歸副室，與余形影交儷者九年，今辛卯獻歲二日長逝?！睆埞撩麇觥抖⊥饌鳌吩疲骸澳陜H二十七歲，以勞瘁卒?！逼渲录仓膳c久病之狀并隱微難悉，蓋當(dāng)時被掠于北兵，輾轉(zhuǎn)入宮，大被寵眷，用滿州姓稱董鄂氏。辟疆即以其被掠之日為其亡日也，非甚不得已，何至其致疾之由與久病之狀隱微難悉哉。
辟疆《影梅庵憶語》追述小宛言動，凡一飲食之細，一器物之微，皆極意縷述，獨至小宛病時作何狀，永訣作何語，絕不一及。死后若何營葬亦不詳書。僅于《哀辭》中有云：“今幽房告成，素幡將引，謹卜閏二月之望日，安香魂于南阡?！睌?shù)語而已，未足信據(jù)也。
《憶語》云：“余每歲元旦，必以一歲事卜一簽于關(guān)圣帝君前，壬午簽得‘憶’字，云：‘憶昔蘭房分半釵，如今忽把信音乖。癡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比遇姬，清和晦日，金山別去，姬卜于虎邱關(guān)帝廟前，愿以終身事余，正得此簽。秋過秦淮，述以相告，恐有不諧之嘆，余聞而訝之。時友人在坐曰：‘吾當(dāng)為爾二人合卜于西華門。’則仍此簽也。姬愈疑懼，乃后卒滿其愿。到底不諧，則今日驗矣?！卑矗盒⊥鹑粢圆{，則當(dāng)作悼亡語，不當(dāng)云“到底不諧，今日驗之”語也。
最后一則云：“三月之杪，余復(fù)移寓友沂友云軒，久客臥雨，懷家正劇，晚霽，龔奉常偕于皇、園次過慰，留飲，限韻作詩四首，不知何故，詩中咸有商音。三鼓別去，余甫著枕，便夢還家，舉室皆見，獨不見姬。急詢荊人，背余下淚。余夢中大呼曰：‘豈死耶？’一慟而醒?！庇衷疲骸凹耙嘤谑且箟魯?shù)人強之去，匿之，幸脫，其人尚狺狺不休也。詎知夢真而詩讖，咸來先告哉？”（按：此當(dāng)是實事，諱以為夢耳?！稇浾Z》止于此，以后蓋不敢見諸文字也。梅村《題董白小像詩》第七首云：“亂梳云髻下妝樓，盡室倉黃過渡頭。鈿合金釵渾棄卻，高家兵馬在揚州?！鄙w指高杰之禍也。第八首云：“江城細雨碧桃村，寒食東風(fēng)杜宇魂。欲吊薛濤憐夢斷，墓門深更阻侯門。”若小宛真病歿，則“侯門”作何解耶？豈有人家姬人之墓謂其“深阻侯門”者乎？）
又《題董君畫扇詩》，列《題像詩》后，即接以古意六首，亦暗指小宛，詞意甚明，編詩時具有深意。第二首云：“可憐同望西陵哭，不在分香賣履中?！钡谒氖自疲骸笆职讯ㄇ榻鸷献樱旁嘁娚械皖^?！鄙w謂姬自傷改節(jié)，愧對辟疆也。第六首云：“珍珠十斛買琵琶，金谷堂深護絳紗。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眲t意更明顯矣。向讀梅村此詩，多謂為梅村自傷之作，詞意多不可通，無寧謂指小宛之為近也。
龔芝麓《題〈影梅庵憶語〉》（賀新郎詞）下闋云：“碧海青天何恨事，難倩附書黃犬。藉棋日酒年寬免，搔首涼宵風(fēng)露下。羨煙霄破鏡猶堪展，雙鳳帶，再生翦。”所云“碧海青天”、“附書黃犬”、“破鏡堪展”皆生別語，非慰悼亡語也。董妃之為董小宛，證佐甚繁，自故老相傳已如此。鶴亭為水繪園舊主，必欲訟辨，未必能勝耳。
◎太后下嫁
清孝莊皇后，世祖之皇太后也。世祖既陟尊位，皇叔父睿親王攝政，太后下嫁睿親王。以國母之尊，竟以嫂嫁叔，不以為嫌，蓋中國有史以來所未有也。順治間，禮部舊案有“國母下嫁禮儀請旨”奏章。順治三年后，群臣上奏，皆稱皇父攝政王與皇上字樣并列。宣統(tǒng)間，內(nèi)閣清理舊牘，贛縣陳任中仲騫，得順治間進士殿試策一本，頌圣處，先頌皇父攝政王，在皇上之前，并雙抬寫，余曾見之。攝政王歸政后，以罪被廢，太后出居睿親王府，至康熙二十三年殂。雍正五年葬昭西陵，不合葬太宗，微示絕于太宗之意。仍稱陵者，以世祖所生也。碑文有云：“念太宗之山陵已久，卑不動尊；惟世祖之兆域非遙，母宜從子?！笨芍^善于著筆矣。
◎孝賢皇后逼水死
高宗孝賢皇后，傅文忠公恒之妹也，相傳傅恒夫人與高宗通，后屢反目，高宗積不能平。南巡還至直隸境，同宿御舟中，偶論及舊事，后誚讓備至，高宗大怒，逼之墜水。還京后以病殂告，終覺疚心，謚后號孝賢。一夜坐便殿，召學(xué)士汪由敦，繼述孝賢皇后遺事，使撰入碑文。由敦奉敕撰成，文甚美，中有云：“憶昔宮庭相對之日，適當(dāng)慧賢定謚之初，后忽哽咽以陳詞，朕為欷?而聳聽。謂兩言之征，信傳奕祀以流芳。念百行以孝為先，而四德惟賢兼?zhèn)?。倘易名于他日，期紀(jì)實于平生。詎知疇昔所云，果作后來之讖。在皇后貽芳圖史，洵乎克踐前言。乃朕躬稽古右文，竟亦如酬夙諾。興懷及此，悲慟如何！”若徒誦文詞，可謂情愛諄摯者矣。
◎納蘭后為尼
高宗第二后為納蘭氏，后廢為尼，居杭州某寺。廢時無明詔。后卒，滿人御史某，疏請仍以后禮葬，不許。詔曰：“無發(fā)之人豈可母儀天下哉！”嘉慶五年，始改從后禮，惟儀節(jié)稍貶損。
甲寅三月，湘潭王壬秋先生至京師，相從游宴，必叩以掌故，先生告必詳盡，左載十則，皆聞諸先生者也。?{曰融}志。
◎同治初元誅三奸案
咸豐間，鄭王端華、怡王載垣、鎮(zhèn)國將軍肅順同直內(nèi)廷，肅順獨被親任。肅順剛果任事，端華、載垣聽命而已。端華，肅順兄也。英法聯(lián)軍逼京師，文宗狩熱河，宮中故事，御食一筵外，恒多具一筵，號“看桌”。孝貞皇后啟帝曰：“顛沛之中，安用此，曷不節(jié)糜費？”帝曰：“善。旦與肅老六商之?！北茸擅C順，肅言不當(dāng)裁。帝問云何？肅曰：“今人心方皇皇，宜示鎮(zhèn)定，驟改常度，滋驚疑，不可。”帝曰：“爾言是也?！蹦烁婧笤唬骸叭晁?，肅老六謂不可?！焙笮你曋?。帝大漸，肅順與端華、載垣、陳孚恩、杜翰等八人受顧命，贊襄政務(wù)。帝崩，穆宗立，大政決于肅順。久之，后不能堪，陰令御史高延祜疏請垂簾。樞臣入，后示之疏。肅順對曰：“祖制，太后不得垂簾，臣下有擅請者，殺無赦。”后失色，徐曰：“勿聽可也，殺之太過?！奔韧耍瑾毩?。中樞垣竟三日不奏事。后異之，□大臣詢焉。肅順言：“前疏未下，當(dāng)俟之。”后無奈，乃出高疏。樞擬高延祜斬立決，后命寬之，乃改發(fā)黑龍江披甲人為奴。后益郁郁。一日，醇親王福晉入宮，孝欽后妹也，后亦妹之，對之泣曰：“吾寡婦被制外臣，外政不得聞，吾家寧無一人在此耶？”則對曰：“醇王在。”后亟命召之。翌晨，醇王待召樞垣，肅順問何來？王答以奉召。肅順曰：“何人傳召？”王語塞。肅順曰：“此地?zé)o汝坐處?！蓖蹂已渤觯×羲?。旋有內(nèi)監(jiān)揭簾，去復(fù)至，肅順厲聲詰之。則對曰：“覓七爺?！泵C順曰：“孰為七爺、八爺？此間那得有?！眱?nèi)監(jiān)凡三至，蹙額言七爺何往，上傳已久矣。王在他舍微聞之，急出，言久已伺候，內(nèi)監(jiān)急導(dǎo)之入。后泣下，告所苦，王曰：“奴才無力辦此，請召恭王奕?謀之?！焙筘矫?。時恭王留守京師，醇王疾馳一日半，歸挾恭王行，往還僅三日半耳。既至，請安宮門。恭王曾值樞垣，習(xí)故事，肅順不得阻。既入見問策，恭王言欲辦此必當(dāng)還京。后曰：“洋人奈何？”恭王曰：“奴才任其責(zé)，洋人必?zé)o慮?！蹦讼略t還京，命肅順護梓宮先行。恭王先馳至京師，三宮間道旋蹕，既至，手詔逮三兇。恭王赍詔出，侍衛(wèi)數(shù)十從，端華、載垣問何來。出手詔示之。王問：“遵旨乎？”端華無言。載垣沈吟久之，曰：“有旨安得不遵？”王即呼侍衛(wèi)縛之，送宗人府獄。醇王受密詔逮肅順于途，至驛館，夜漏二下，肅就寢矣。王求見，肅曰：“彼又來何為？可告之寢?！蓖跖抨Y入，捕之榻上，示以手詔。肅大詈兩東西無用，蓋指端華、載垣不能抗詔命遽致此變也。至京棄市，皆罵不絕口。端華、戴垣并賜帛。群臣合請垂簾，遂成有清創(chuàng)局，迄孝欽后三次垂簾清亡。詔書暴肅順罪狀，言擅坐御位。蓋宮中觀劇，文宗去，肅順輒登御坐，無所避。孝欽后方為妃，過其前，肅順恒不起立，至是與孝貞后密圖肅順，肅蓋以驕倨敗也。
薛福成《庸庵筆記》一則敘述頗冗沓，事亦略異，附錄以資互證。
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皆于咸豐初年襲爵，俱官宗人府宗正，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而端華同母弟肅順方為戶部郎中，好為狹邪游，惟酒食鷹犬是務(wù)，無所知名。五年夏，官軍既克馮官屯，剿滅粵賊之北犯者，載垣、端華漸以聲色惑圣聰，薦肅順入內(nèi)廷供奉，尤善迎合上旨，上稍與論天下事，三奸盤結(jié)，同干大政，而軍機處之權(quán)漸移。軍機大臣皆拱手聽命，伴食而已。惟軍機大臣、大學(xué)士柏?資望既深，性頗鯁直，不甚遷就，三奸畏而惡之。戊午科場之獄，竟置柏相大辟，蓋三奸以全力羅織之，欲以樹威。于是朝臣震悚，權(quán)勢益張矣。肅順又借鑄錢局一事，興大獄，戶部司員皆褫職逮問。京師自縉紳以至商店，被其株累破家者甚多，皆怨肅順刺骨。肅順恃寵而驕，陵轢同列，是時周文勤公祖培以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而肅順亦為戶部尚書，同坐堂判牘。一日，周相已畫諾矣，肅順佯問曰：“是誰之諾也？”司員答曰：“周中堂之諾也?！泵C順罵曰：“唉，若輩憒憒者流，但能多食長安米耳！焉知公事?！币?qū)⑺締T擬稿盡加紅勒帛焉，并加紅勒帛于周相畫諾之上。累次如此，周相默然忍受，弗敢校也。諸大臣亦往往受其侵侮，無不飲恨于心而唯諾維謹。惟大學(xué)士翁文端公心存引疾乞退以避之。十年七月，英吉利、法蘭西兵船犯大沽，陷東西炮臺，入天津，逼通州，焚圓明園，肅順方以協(xié)辦大學(xué)士兼步軍統(tǒng)領(lǐng)，與載垣、端華同勸上舉木蘭秋?之典，巡幸熱河。熱河行宮本湫隘，內(nèi)外禁防不甚嚴，三奸易得出入自便，導(dǎo)上娛情聲色，實為希寵攬權(quán)之計。迨和議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請回蹕。上將從之，為三奸所尼，屢下詔改行期。十一年秋七月，上不豫。十六日，上疾大漸，召載垣等及軍機大臣至御榻前，受遺詔，立皇太子。是日辰刻，文宗顯皇帝崩。三奸輒矯遺詔與御前，大臣額駙景壽，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穆蔭，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共八人自署贊襄政務(wù)王大臣，又擅遏禁留京王大臣恭親王等不得奔喪。自是詔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軍機處行之，多未進呈御覽，中外惶惶。八月十日，御史董元醇疏言皇上沖齡，未能親政，天步方艱，軍國事重，暫請皇太后垂簾聽決，并派近支親王一二人輔政，以系人心，三奸不悅。明日，欽上奉皇太后召見贊襄王大臣，命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三奸勃然抗論，以為不可。退復(fù)以本朝無太后垂簾故事，令軍機處調(diào)旨駁還。然恭親王遂得于此時奔赴熱河，叩謁梓宮。端華等頗不以近支視之，以為贊襄政務(wù)之權(quán)在我，彼雖近支，何足重輕？蓋三奸中，肅順尤專橫狂躁，端華之所為皆肅順使之，而載垣又為端華所使。二王實皆庸憒無能，其攬權(quán)竊柄，一以肅順為主謀云。恭親王先見三奸，卑遜特甚，肅順頗蔑視之，以為彼何能為，不足畏也。兩宮皇太后欲召見恭親王，三奸力阻之。侍郎杜翰昌言于眾，謂叔嫂當(dāng)避嫌疑，且稱帝賓天，皇太后居喪，尤不宜召見親王。肅順拊掌稱善，曰：“是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比痪科扔诠?，而太后召見恭親王之意亦甚決，太監(jiān)數(shù)輩傳旨出宮，恭親王乃請端華同進見。端華目視肅順，肅順笑曰：“老六，汝與兩宮叔嫂耳，何必我輩陪哉?！蓖跄说靡蝗霜氝M見，兩宮皆涕泣而道三奸之侵侮，因密商誅三奸之策，并召鴻臚寺少卿曹毓瑛密擬拿問各旨，以備到京即發(fā)，而三奸不知也。次日，王即請訓(xùn)回京，以釋三奸之忌。兼程而行，州縣備尖宿處皆不敢輕居，懼三奸之行刺也。及抵京，密甚，無一人知者。先是載垣等自陳職事殷煩，實難兼顧，意在彰其勞勛，詔即罷其所管火器健銳營，外示優(yōu)禮，實奪其兵柄也。兩宮俟恭親王行后，即下回鑾京師之旨。三奸力阻之，謂皇上一孺子耳，京師何等空虛，如必欲回鑾，臣等不敢贊一辭。兩宮曰：“回京后設(shè)有意外，不與汝等相干?！泵鼈滠囻{。三奸又力阻，兩宮不允，乃議以九月二十三日派肅順護送梓宮回京。上恭送登輿后，先奉兩宮間道旋蹕，載垣、端華皆扈從。于是大學(xué)士賈楨、周祖培、戶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合疏稱：“我朝圣圣相承，從無太后垂簾聽政之典，前因御史董元醇條奏，特降諭旨甚晰，臣等復(fù)有何議？惟是權(quán)不可下移，移則日替；禮不可稍逾，逾則弊生。我皇上沖齡踐祚，奉先帝遺命，派怡親王載垣等八人贊襄政務(wù)，兩月以來，用人行政皆經(jīng)該王大臣等議定諭旨，每有明發(fā)，均用御賞同道堂圖章，共見共聞，內(nèi)外皆相欽奉，臣等尋繹‘贊襄’二字之義，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若事無巨細皆憑該王大臣之意先行議定，然后進呈皇上，一覽而行，是名為佐助而實則主持，日久相因，能無后患？今日之贊襄大臣，即昔日之軍機大臣，向來軍機大臣事事先面奉諭旨，辯駁可否，悉經(jīng)欽定始行擬旨進呈，其有不合圣意者，朱筆改正，此‘太阿之柄不可假人’之義也。為今之計，正宜皇太后敷宮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權(quán)，使臣工有所稟承，不居垂簾之虛名，而收聽政之實效。昔漢之和熹鄧皇后、晉之康獻褚皇后、遼之睿智蕭皇后，以太后臨朝，史冊稱美；宋朝之宣仁高太后有女中堯舜之譽；明代穆宗皇后，神宗嫡母，上尊號曰‘仁圣皇太后’，穆宗貴妃，神宗生母，上尊號曰‘慈圣皇太后’，維時神宗十歲，政事皆由兩宮裁決施行，未嘗居垂簾之名也。我皇上聰明天擅，正宜涵泳詩書，不數(shù)年即可親政，而此數(shù)年間，外而賊匪未平，內(nèi)而奸人逼處，何以拯時艱，何以飭法度，固結(jié)人心最為緊要。倘大權(quán)無所專屬，以致人心驚疑，是則目前大可憂者。至皇太后召見臣工禮節(jié)及一切辦事章程，仍循向來軍機大臣承旨舊制，或應(yīng)量為變通，擬求飭下群臣會議，具奏請旨酌定，以示遵守，庶行政可免流弊，而中外人心益深悅服矣?！睍J差大臣、侍郎勝保亦奏請簡近支親王輔政，以防權(quán)奸之專擅。十月朔，車駕至京師。將至之日，諸大臣皆循例郊迎，兩宮對大臣涕泣，縷述三奸欺藐之狀，周祖培奏曰：“何不重治其罪？”皇太后曰：“彼為贊襄王大臣，可徑予治罪乎？”祖培對曰：“皇太后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問。”太后曰：“善。”乃詔解贊襄王大臣八人之任，以恭親王奕?為議政王，從民望也。垂簾典禮令在廷大小臣工集議以聞。先召見議政王大臣，上南面稍東席地坐，兩宮亦南面坐，稍北。皇太后面諭三奸跋扈諸不法狀，且泣下，上顧曰：“阿{彌女}，奴輩如此負恩，即斫頭可也，請勿悲?！彼炫c王大臣密定計，即另派大學(xué)士桂良、戶部尚書沈兆霖、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鴻臚寺少卿曹毓瑛為軍機大臣。初二日，恭親王率周祖培、文祥等入朝待命。載垣等已先至，尚未知解任之信，蓋三奸解任之旨及召見王大臣等已在初一日之申酉間，特命辦事處勿知會怡、鄭二王，故二王皆不知。然已微有所聞，見恭親王等，則大言曰：“外廷臣子，何得擅入？”王答以有詔。復(fù)以不應(yīng)召見呵止王。王遜謝，隙立宮門外。俄詔下，命恭親王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拿交宗人府，會同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翰林詹科道嚴行議罪。王捧詔宣示，載垣、端華二人厲聲曰：“我輩未入，詔從何來？”王命擒出。復(fù)呵曰：“誰敢者？”已有侍衛(wèi)數(shù)人來前，褫二人冠帶，擁出隆宗門。尚顧索肩輿及從人，或告已驅(qū)散矣，遂踉蹌?chuàng)碇磷谌烁?，幽之。肅順方護送梓宮，次于密云。逮者至，門已閉，乃毀外戶而入，聞肅順在臥室咆哮罵詈，又毀其寢門，見肅順方擁二妾臥于床，遂械至，亦系宗人府。肅順?目叱端華、載垣曰：“若早從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復(fù)何言？”載垣亦咎端華曰：“吾之罪名，皆聽汝言成之?！惫收撜咧^三兇之罪，肅順尤甚，端華次之，載垣又次之。蓋肅順之鷙悍過于二人，自忖護送梓宮，僅遲數(shù)日，至京不至有變，然使俟肅順至而圖之，彼耳目既廣，布置漸密，則措手較難矣，惟車駕至京，而即日下詔，辦理神速，為中外人情所不料，尤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勢云。延議既上，請均照大逆例凌遲處死。初六日詔曰：“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為奸，專權(quán)跋扈，種種情形均經(jīng)明降諭旨，宣示中外。至載垣、端華、肅順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贊襄王大臣自居，實則我皇考彌留之際，但面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并無令其贊襄政務(wù)之諭，載垣等乃造作贊襄名目，諸事并不請旨，擅自主持；兩宮皇太后面諭之事，亦敢違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條奏皇太后垂簾事宜，載垣等非獨擅改諭旨，并于召對時，有‘伊等系贊襄，朕躬不能聽命于皇太后；伊等請皇太后看摺亦屬多余’之語。當(dāng)面咆哮，目無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屢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在離間，此載垣、端華、肅順之罪狀也。肅順擅坐御位，于進內(nèi)廷當(dāng)差時，出入自由，目無法紀(jì)，擅用行宮內(nèi)御用器物；于傳取應(yīng)用物件，抗違不遵，并自請分見兩宮皇太后；于召對時，辭氣之間，互相抑揚，意在構(gòu)釁，此又肅順之罪狀也。一切罪狀均經(jīng)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諭，議政王軍機大臣逐條開列，傳知會議王大臣等知悉。茲據(jù)該王大臣等按律擬罪，將載垣等凌遲處死。當(dāng)即召見議政王奕?、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鴻臚寺少卿曹毓瑛、惠親王奕讠宗、醇郡王奕讠惠、鐘郡王奕讠合、孚郡王奕?、睿親王仁壽、大學(xué)士賈楨、周祖培、刑部尚書綿森面詢以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茲據(jù)該大臣等僉稱載垣、端華、肅順跋扈不臣，均屬罪大惡極，國法無可寬宥，并無異辭。朕念載垣等均屬宗支，以身罹重罪，應(yīng)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后一切專權(quán)跋扈情形，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獨欺陵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典，豈知贊襄政務(wù)，皇考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飭法紀(jì)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罪相當(dāng)。惟國家本有‘議親、議貴’之條，尚可量從，姑于萬無可寬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即派肅親王華封、刑部尚書綿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傳旨令其自盡。此為國體起見，非朕之有私于載垣、端華也。至肅順之悖逆狂謬，較載垣等尤甚，亟應(yīng)凌遲處死以伸國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著加恩改為斬立決，即派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前往監(jiān)視行刑，以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壽身為國戚，緘默不言，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載垣等竊奪政柄，不能力爭，均屬辜恩溺職，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職發(fā)往新疆效力，均屬罪有應(yīng)得。惟以載垣等兇焰方張，受其箝制，實有難與爭衡之勢，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壽，即革職，仍留公爵，并額駙品級，免其發(fā)遣。兵部尚書穆蔭，即革職，改為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著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fā)遣。欽此?！笔侨?，載垣、端華自縊。肅順以科場、鈔票兩案無辜受害者尤多，都人士聞其將殺肅順，交口稱快，其怨家皆駕車載酒馳赴西市觀之。肅順身肥面白，以大喪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車上。過騾馬市大街，兒童歡呼曰：“肅順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礫泥土擲之，頃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云。將行刑，肅順?biāo)量诖罅R，其悖逆之聲皆為人臣子者所不忍聞。又不肯跪，劊子手以大鐵柄敲之，乃跪下，蓋兩脛已折矣，遂斬之。少詹事許彭壽疏請治奸黨，詔曰：“前因許彭壽于拿問載垣、端華、肅順時，請查辦黨援，當(dāng)令指出黨援諸人實跡。嗣據(jù)明白回奏形跡最著者，莫如吏部尚書陳孚恩，最密者莫如侍郎劉琨、黃宗漢等，平日保舉之人，如侍郎成琦、德克津太、候補京堂富績，外間嘖有煩言。陳孚恩于上年七月大行皇帝發(fā)下朱諭：‘巡幸熱河是否可行？’陳孚恩即有‘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之語，意在迎合載垣等。當(dāng)時會議諸臣無不共見共聞，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滿漢大臣中，惟令陳孚恩一人免赴行在，是該尚書為載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見。黃宗漢于本年春間前赴熱河，皇考召見時，即以危辭力阻回鑾，迨聞皇考梓宮有回京之信，該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慮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為迎合載垣等眾所共知。以上二人均屬一二品大員，聲名如此狼藉，品行如此卑污，若任其濫廁卿貳，何以表率僚屬？陳孚恩、黃宗漢均著革職，永不敘用，以為大僚諂媚者戒。至侍郎劉琨、成琦、太仆寺少卿德克津太、候補京堂富績，與載垣等雖無交通實據(jù)，而或與往來較密，或由伊等保舉，或拜認師生，眾人耳目，共見共聞，何能置之不議？劉琨、成琦、德克津太、富績均著即行革職。許彭壽糾參各節(jié)，朕早有所聞，用特懲一儆百，期于力振頹靡。載垣、端華、肅順三人事權(quán)所屬，諸臣等何能與之絕無干涉，此后惟有以寬大為念，不咎既往，爾諸臣亦毋須再以查辦奸黨等事紛紛陳請，致啟奸告誣陷之風(fēng)。惟當(dāng)各勤厥職，爭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陳孚恩等惡習(xí)，朕實有厚望焉?！蔽磶祝槌C順家，得陳孚恩手書，有不臣語，乃復(fù)逮戍伊犁。先是載垣等擬進年號曰“祺祥”，已頒憲矣，有言其意義重復(fù)者，遂置不用。初九日甲子昧爽，穆宗毅皇帝御正殿，即位，禮成，大赦，以明年為同治元年，上母后皇太后尊號曰“慈安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尊號曰“慈禧皇太后”，垂簾聽政。先是欽天監(jiān)奏，八月朔旦，日月合璧，五星聯(lián)珠。登極之日，久陰忽霽，八表鏡清，于是權(quán)奸既去，新政如旭日初升，群賢并進，內(nèi)外協(xié)力，宏濟艱難，遂啟中興之治。
◎同道堂印
孝貞皇后垂簾詔書，暨孝欽皇后垂簾，迄于末命，皆鈐同道堂印，人皆知為文宗所賜，不知何以賜也。清祖制，皇帝昧爽視朝，文宗荒于色，恒不朝，或日高始出，孝貞患之。一日帝出，后至寢殿，召侍寢某妃至。后登帝座，妃跪，后責(zé)之曰：“使皇帝怠荒，悉汝之過?！睂⒂枵?。帝方朝，念妃急還宮，內(nèi)侍將入報后，帝亟止之。躡足入，見妃將受杖，遽詢何為。后即下座立，帝登座，顧后問之。后跪而對曰：“祖宗家法，昧爽視朝，今皇上屢晏起，或竟不朝，外臣將謂奴才束妃嬪不嚴，累皇上大德，破祖宗家法，是以責(zé)之。”帝有慚色，曰：“朕昨被酒，偶致晏起，非妃之過，望宥之?！焙笃鹆?，諭妃曰：“皇上命汝起，可起去。此后不謹事皇上，致皇上傷酒晏起者，責(zé)在汝身?！卞は⑦殿^退。妃忘其名，當(dāng)時有麗妃者有殊色，極被寵眷，殆即是也。帝內(nèi)慚，思有以慰后，探懷得一漢玉印，鐫“同道堂”者，遂以授之。及誅三兇手詔，稱先帝付托，遂鈐為信。孝貞后薨，孝欽后獨垂簾，屢鈐此印。迄景皇帝崩，懿旨立宣統(tǒng)帝，猶用之。
穆宗親政時，孝欽后詢樞臣，同道堂印宜何處置。恭親王奕?領(lǐng)樞垣，對曰：“當(dāng)繳藏壽皇殿?！焙髽O不樂，遂惡之。其后恭王罷政，亦緣于此。（右一則為秀山李稷勛姚琴聞諸張文達公百熙者，述諸王先生之前）
◎風(fēng)丫頭
清高宗母孝圣皇后，承德府貧家女，少不檢束，每晨游市中，恒取食于小販，不給值，屢被叱逐，攫食如故，里中呼為風(fēng)丫頭。有恕之者，是日售獨多；拒者，恒寥落。皆恣之食，則皆獲利，爭異焉。所親挈之京師，適宮中選秀女，伴送其戚至宮門，守者偶不檢，遂混入。及帝將出，排班獨多一人，有司惶急無如何，強納班中。是班多幼女，身短，惟后獨長，誤被選，分給世宗邸中。世宗好佛，恒不居內(nèi)，偶不豫，福晉命侍帝疾，后則竭誠四十余晝夜不輟。帝疾愈，愍其勞，遂幸焉。有身，遂誕高宗。既嗣位，尊為太后。世宗在潛邸，以?斤弛失愛于圣祖，常挈高宗居京師法源寺。及高宗即位，乃閉寺前門。寺僧相傳高宗方幼，世宗常命購小食于寺外，門者屢窘之，高宗憤言：“吾為帝，必封禁爾寺?！奔八梦?，遂封閉焉。蓋齊東語也。
◎世宗殺允礻是
世宗既嗣位，弟兄多假以罪名殺之。皇兄允礻是為大將軍，未有罪名，世宗使人刺殺之車中。
◎?qū)O爾準(zhǔn)為年羹堯子
世宗奪位，年羹堯有力焉，大被親任。及羹堯權(quán)傾中外，乃摭其罪黜辱之，罰守杭州城門。羹堯日坐城門外，見一老儒，出入恒不逾時，呼而問之，蓋家貧授讀城外，歸而養(yǎng)母，故晨出暮歸也。羹堯心識之。一日，約儒宵待于家，至期，攜一仆來，登堂請拜母，并請其婦出見。命仆去外衣，一旗裝婦人也。羹堯命以姑禮見儒母，以大婦禮見儒妻，告儒曰：“此吾妾也，吾得罪，必不能全其家，吾死慮絕嗣，此妾已孕，今以托君?！币砸幌火佒云嬲湟?。儒受而諾焉。羹堯旋被戮。妾生子冒儒姓孫氏，以功致公爵。又聞諸祥符顧瑗亞蘧，言侍郎嚴修本浙江籍，自言為年大將軍之后，未知信否。
◎崔媽媽
文宗乳母曰崔媽媽，居宮中有大權(quán)。宮中有四宮嬪：曰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芍藥春者，皆以所居名之。四宮嬪皆漢人，蘇產(chǎn)小足，為崔媽媽所進者也。僧王格林沁方為御前大臣，一日，于乾清門外見數(shù)小轎直入門內(nèi)，喝問之，輿夫不答，王厲聲止之。一太監(jiān)出，崔媽問叫于后者誰也，太監(jiān)以僧王對。崔作色曰：“叫他聽信?！贝稳?，而僧王斥退。光緒間內(nèi)廷太監(jiān)有崔總管者，權(quán)亞于李連英，或曰即崔媽媽子也。
◎翁同?榮祿交惡
光緒初，李文正鴻藻、沈文定桂芬同在樞府，文定以熟諳掌故稱上旨，權(quán)頗重，漢人在樞府類當(dāng)國者，自文定始也。榮祿方為步軍統(tǒng)領(lǐng)，年甚少，不慊于文定。值晉撫出缺，是日文定方乞假，榮祿入見，乃力保文定授晉撫。命下，舉朝皆詫，樞臣既未進言，則言者必為外臣，是日除榮祿入見外，皆疏遠小臣，則言者必為榮祿。翁同?方為詹事，與榮祿盟兄弟也，同輩使偵榮祿，時方有試差，同?不預(yù)，與榮祿語甚憾文定，非揭其陰私，榮祿信之。翁問沈外任何意也？榮言吾言諸太后，遂有是命。翁歸，告李文正，謀有以報之。數(shù)日而西安將軍出缺，文正力保榮祿，遂外任西安。迄翁繼秉政，而榮祿十年不遷，怨翁極深。戊戌四月，翁以導(dǎo)景皇帝行新政得罪，廢于家，諭言“以為居心險詐者戒”，蓋指前事也。（右一則為長沙章華曼仙述諸王先生之前者）
◎孝全皇后賜死 康慈太后尊號
宣宗孝全皇后生文宗，恭王奕?、醇王奕讠?皆孝靜后出，咸豐初晉康慈太妃者也。宣宗愛恭王，欲立之，孝全后欲鴆殺諸子。一日，置饌召諸子食，置毒魚中，預(yù)戒文宗勿食。文宗殊友愛，陰告諸弟毋食此魚，諸弟得不死。既而謀泄，宣宗母太后怒甚，立命賜死。后徘徊不能引決，太后命懸白宮門，集宮人晝夜哭之，后乃投繯死。宣宗命文宗母事康慈，康慈撫如己出。宣宗以文宗友愛，決立之。康慈疾亟，文宗入侍，康慈面向壁，迷瞀中誤以為恭王也，曰：“汝來何為？吾所遺留皆以與汝也。汝兄性烈，汝勿忤之?！蔽淖谠兡缸骱沃^？康慈張目審知其誤，遂不語。文宗自是始惡恭王。恭王屢為母請尊號，文宗靳之。及康慈彌留，恭王出，遇文宗于夾道，泣告之，謂母愿及彌留得尊號以瞑目，文宗點首趨入。恭王出，遽傳詔上康慈太后尊號，文宗滋不悅也。故有司所擬康慈喪禮，文宗極力裁削。未幾，命恭王退出樞垣。
◎同治間恭王出樞垣
恭王奕讓于同治初在樞府，孝欽后垂簾聽政，每恭王入，必命坐賜茶。及孝欽后不快于恭王，適某御史疏劾之，恭王入見，后未命賜茶，恭王適渴，舉杯飲，旋悟此為太后設(shè)也，急置之。后謂有人劾汝，汝知之乎？取疏示之。恭王言此某御史聲名不好，言豈足憑。后怒曰：“劾汝者即非良善乎？”恭王悚然退。旋命退出樞垣，改命醇王入掌樞要。諭旨責(zé)恭王“有許多曖昧不明之處，難以盡述”之語，醇王手筆也。朝野皆詫，實則專指誤飲太后茶一事也。茶陵譚鐘麟方官御史，同輩勸上疏詰焉，鐘麟謝之。旋全臺連名上公疏，鐘麟方掌京畿道，歷領(lǐng)銜，遂署名。疏上，恭王極德之。逮三入樞垣，力援鐘麟至制府，凡鐘麟所陳請無拒駁者。
清太宗崇德初，征服朝鮮。四年，國王李琮立紀(jì)恩碑于三田渡。其銘曰：
天降霜露，載肅載育。惟帝則之，并布威德。
皇帝東征，十萬其師。殷殷轟轟，如虎如貔。
西番窮發(fā)，暨夫北貊。執(zhí)殳前驅(qū)，厥靈赫濯。
皇帝孔仁，誕降恩言。十行昭回，既嚴且溫。
始迷不知，伊戚自貽。帝有明命，如寐覺我。
我后祗服，曰率而歸。匪惟憚威，惟德是依。
皇帝嘉之，澤洽禮優(yōu)。載色載笑，爰束干矛。
何以錫之，駿馬輕裘。都人士女，乃歌乃謳。
我后言旋，皇帝之賜。曰班六師，活我赤子。
哀我蕩柝，勸我稼事。金甌依舊，翠壇維新。
枯骨再肉，寒荄復(fù)春。有石巍然，大江之頭。
萬載三韓，皇帝之休。
文詞雅飭可誦。有清開國，武功之盛，幾媲成吉思汗，豈意末葉孱弱，日蹙國百里，以迄于亡耶！
◎董內(nèi)監(jiān)之秘談
長沙張文達公官翰林時，與王壬秋、徐叔鴻游圓明園。有守園董監(jiān)，年六十余，宣宗時小使也。為述遺事言：宣宗出獵，射一蒼狐，倏忽間化為女子，旋失去，當(dāng)時騎從均見之，今女子已來復(fù)仇矣。問：“女子為何人？”董云：“已在宮中。他日亡清祚者必此人也?！眴枺骸熬娭?？”董曰：“豈特我見之，即諸公亦常禮拜之也?！苯阅唬蚱渌负稳艘?。文達有詩云：“斷瓦黃金殿，荒垣碧玉墀。即今游歷處，想見治平時。積雨宮花委，寒煙苑草滋。內(nèi)監(jiān)頭白盡，流涕說興衰?！鄙w暗指此事也。
◎張文襄之自述
張文襄督鄂時，有《抱冰堂弟子記》，述其生平行事甚悉。托名弟子，實其自撰也。摘錄數(shù)則，間附按語，以資談助。
庚辰、辛巳間，官庶子時，有中官率小閹兩人，奉旨挑食物八盒，賜醇邸。出午門東左門，與護軍統(tǒng)領(lǐng)及門兵口角，遂毀棄食盒，回宮以毆搶告。上震怒，命褫護軍統(tǒng)領(lǐng)職，門兵交刑部，將置重典。樞臣莫能解，刑部不敢訊。乃與陳伯潛學(xué)士上疏切論之，護軍統(tǒng)領(lǐng)及門兵遂得免罪。時數(shù)日內(nèi)，有兩御史言事瑣屑，不合政體，被責(zé)議處。恭邸手張、陳兩疏示同列曰：“彼等摺，真笑柄；若此，真可謂奏疏矣?！?br />
瓊州屬崖州，有榆林港最深，可泊大兵輪，為中國第三船澳。乃擬于瓊州府城外設(shè)守，并經(jīng)營榆林港，籌有定款，購有甚巨炮數(shù)十尊。后任某君到，言此臺此炮無用，盡舉以贈北洋。按：后任某君為合肥李瀚章。北洋大臣為李鴻章也。
庚子拳匪初起，甫自淶水?dāng)_定興。五月初四日，即電總署請嚴禁剿捕。嗣后于五月內(nèi)疊次電奏，斥為邪教亂民，請保護使館，力剿各匪。勿召回出使大臣，單銜徑電各國外部及各國來華水師提督，與約保護東南，勿擾京城，勿驚乘輿。并聯(lián)合各省督撫十余人，電各國外部，與劉忠誠會同，與滬上各外國領(lǐng)事立約，不得犯長江。圣駕西幸，與各國堅明約束，忽擾襄樊，以通東南貢賦之道。
庚子七月中旬，京師危急。聞兩宮意將西幸，合肥李相糾合各督撫力阻圣駕。并未先商，已電山東請發(fā)摺，然后電知。乃急報項城，謂此議大謬，萬不可行，鄂斷不會銜。如已發(fā)，當(dāng)單銜另奏。乃撤去鄂銜。幸此摺到京之日，畿郊已大亂，疏未達而乘輿已行，不然，大局不堪問矣。合肥又有聯(lián)銜疏請駕留山西，勿赴陜，亦駁之。按：兩宮在太原時，江蘇巡撫鹿傳霖以勤王師至，力請幸西安，遂降入陜之旨。江督劉坤一，聯(lián)合督撫電奏，言陜西古稱天府，今非雄都，又與新疆甘肅為鄰，新疆近逼強俄，甘肅尤為回藪，內(nèi)訌?fù)饣?，在在可虞。又有“各國曾請退兵回鑾，不占土地，正可藉回鑾之說，以速其撤兵之議。倘西幸愈遠，拂各國之請，阻就款之忱，朝廷徒局偏安，為閉聞自守之計，以偏僻凋敝之秦隴，供萬乘百官之糧，久將不給”等語。當(dāng)時，若仍駐太原，聯(lián)軍亦斷無逼駕之事?；罔庉^速，和約亦較易成。乃入陜經(jīng)年，糜費數(shù)千萬，至臣工屢次吁請，乃議回鑾，雖由于孝欽之懼逼，亦傳霖啟之也。
庚子西幸以后，和局將定，朝廷斟酌回鑾之舉。外人來言，諸禍?zhǔn)纂m已治罪，然某要事未辦，名位如故，到京后各國必力要之，得請乃已。乃密電樞廷勸其面奏，趁兩宮未到京之先出自慈斷，發(fā)之以全國體，此議遂定。時乘輿尚在汴也。按：“某要事未辦”指大阿哥溥亻雋也。端王載漪遣戍后，溥俊名位如故，回鑾時外人以為言，乃撤去大阿哥名號，命即日出宮。
癸卯冬，述職在京，日俄將開釁。政府囑往勸日本勿與俄戰(zhàn)。拒之，并述西國公使之言曰：“日俄開戰(zhàn)，此乃于中國有益之事，何為阻之？”因請政府據(jù)以上聞。以后遂不復(fù)有勸阻日俄用兵之說。
平生學(xué)術(shù)最惡公羊之學(xué)，每與人言，必力詆之。四十年前已然，謂為亂臣賊子之資。至光緒中年，果有奸人演公羊之說以煽亂，至今為梗。按：近世言公羊之學(xué)者，湘潭王?運最為之魁，至廖平、康有為而大昌其說。文襄之言實指康也。
最惡六朝文字，謂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喪文敝之世，效之何為？凡文章無根柢，詞華而號稱六朝駢體，以纖仄拗澀、字句強湊成篇者必黜之。書法不諳筆勢，結(jié)字而隸楷雜糅，假托包派者亦然。謂此輩詭異險怪，欺世亂俗，習(xí)為愁慘之象，舉世無寧宇矣。果不數(shù)年，而大亂迭起，士大夫始悟此論之識微見遠也。按：包世臣著《藝舟雙楫》，康有為續(xù)為《廣藝舟雙楫》，極推崇六朝。文襄此語亦有所指也。
己丑、庚寅間，大樞某、大司農(nóng)某立意為難，事事詰責(zé)，不問事理，大抵粵省政事，無不翻駁者；奏咨字句，無不吹求者。醇賢親王大為不平，乃于文襄所奏各事，皆奏請?zhí)刂紲?zhǔn)行。并作手書與樞廷諸公曰：“公等勿藉樞廷勢恐嚇張某。”又與大司農(nóng)言曰：“如張某在粵省有虧空，可設(shè)法為之彌補，不必駁斥?！辟t王之意，蓋可感矣。按：大司農(nóng)為翁同?。時同?以戶部尚書在樞府，與文襄最不協(xié)。恭親王奕?被逐出樞廷。醇親王奕讠?以皇帝父不便入直，乃詔樞臣遇事與醇親王妥議。醇王實隱執(zhí)政權(quán)，故能調(diào)護文襄也。文襄有《送翁□書遣戍詩》，自注言“與翁氏交情極洽，而叔平必欲置我于死地為不可解”之語。文襄編詩集時，翁已得罪錮于家，文襄方以大學(xué)士在樞府，猶不能忘同?也。
某中丞素與齟齬，及罷官歸，語人曰：“為我致謝張公，吾父子惟有感激而已?！鄙w力勸其勿附康黨，言之四次也。按：某中丞指義寧陳寶箴，其子陳三立也。
某中丞自負而偏執(zhí)，論事多不愜，及去官里居，始悟在鄂之多誤。按：此某中丞指瀏陽譚洵，譚嗣同之父也。
◎陳國瑞與人箋
陳國瑞梟勇為咸同間之冠，而秀美若處子，后與李世忠互驅(qū)，落職錮于家。大興袁玨生勵準(zhǔn)藏其手書一通，文詞郁勃可誦。書云：“部民有發(fā)僧天元道人頓首再拜，謹奉書于竹巖督帥大公祖閣下：杜老云：‘炎風(fēng)朔雪天王地，只在忠良翊圣朝?！渚畞矶轿岢跃让袼鹬^歟。武侯曰：‘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其仆昔日之愚忠，可以質(zhì)諸天地鬼神，而不能剖以示人之苦心歟。五祖曰：‘心心相印?！瞧团c君未謀面之神交歟？語曰：‘飛鳥盡，良弓藏?！淝Ч艑浿I定歟?！掂禇Ｊ?，飯結(jié)荷水宿’。是仆罷兵后間道取歸景況。‘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瞧统跞肜镩T景況?！纴y遭飄蕩，生還偶然遂?！瞧团c家人老弱終夜共話，刺刺不休景況。‘傷心不忍問耆舊，復(fù)恐初從亂離說?！桥c鄰人酬酢景況?！谏饺澹錾饺疂??！瞧退伎识囡嬕郧宸胃尉皼r?！サ秵柩仕?，水赤刃傷手?！腔厮夹量噘\中來景況?！e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墙袢罩稛o家別》、《垂老別》景況。嗚呼！手無斧柯，奈龜山何？惟有日夜焚香默禱，以祝吾帥指揮能事回天地，訓(xùn)練強兵動鬼神。使死者盡雪恥，生者皆銜恩而已。仆買山以來，舊部士卒生還者惟千總段得勝一人。昨來相見，仆久居深山，聞足音，則欣然以喜。仆憐其轉(zhuǎn)徙無成，今幸得歸隸麾下，伏惟鞭策，使盡其犬馬之勞，不勝大幸?！睍唲膨v踔，大似顏魯公《祭侄文》，洵異才矣。竹巖，蓋鄂帥譚廷襄也。
◎郭嵩燾與劉坤一書
玨生尚藏有《郭筠仙致江督劉峴莊書》，蓋自粵撫落職后，內(nèi)召授閩臬時作，詞意固極?傺也。書云：“去臘入都，敬聞榮督兩江之命，以手加額，頌朝廷之明，賢者得位乘時，名業(yè)之傳流方盛也。江南吏民相謂以穩(wěn)實精練，度越前型，嵩燾聞而忻快飛揚，不自知其身之淪賤也。自分家居養(yǎng)疾，讀書自娛，無進取仕宦之心。去歲蒙恩內(nèi)召，躊躇數(shù)月，乃始成行。實以濫承疆寄，未一叩謁天顏，臣子之心有不能自已者。意謂京師小住月余，尚可告歸，甫及一月，而有閩臬之命。欲遂決然以去，慮有不安貧賤之嫌，勉強扶病一行。三數(shù)月后，病體或不能支，仍即乞歸耳。月之十三日，由天津航海抵滬，守候福建輪船。船價昂貴，數(shù)倍他處，以閩地窮瘠，僅一船來往，運載貨物，用以居奇，耽延多日，耗費滋甚。閩官之不可為，隨事皆然，足為一慨。都司熊天保向在李伯相處充當(dāng)護衛(wèi)，嵩燾曾識之，為言于梅小巖方伯，求一小差使，頃至滬相候，求隨赴閩，豈非怪誕。幸隸麾下，恩施旁薄，尚能蔭及，因以一書代其懇求。敬叩鈞安不盡，福建屬吏郭嵩燾□上。”
◎記張蔭桓
張蔭桓之入總署，為曾忠襄所保薦。以山東登萊青道入為太仆寺卿兼直總署，??大用，都下以其非出身科目，大恣謗詆，彈劾紛起。乃復(fù)出為道員，旋復(fù)召薦侍郎，仍直總署，權(quán)勢炙手可熱，幸進者紛集其門。李文忠罷鎮(zhèn)入總署，與蔭桓論不合，蔭桓乃排去之。戊戌政變本不及蔭桓，某言官曾與其子爭妓挾恨，乘機劾之。遂逮詔獄，旋減罪戍新疆。新?lián)狃垜?yīng)祺，蔭桓門下士也。館之撫署，供給周備。庚子端王載漪竊政，矯詔戮之，孝欽后不知也?；罔帟r，惠潮嘉道吳永召見，后詢及蔭桓，吳永以庚子某月電旨正法對，后為之憮然。蔭桓警敏剛決，有冠世之才，詞章華贍，駢儷文尤?失麗，當(dāng)時名流并相嘆服，而隸胥傭販以其非由科名進，至今尚稱其不識字也。
◎記廢科舉
王文韶在樞府，恒以聾自晦，為人透亮圓到，有“琉璃球”之目，遇事不持己見，獨于廢科舉一事極堅持。張文襄自鄂督展覲，留京師，力謀廢科舉，結(jié)袁項城以助力。其時榮祿當(dāng)國，文襄與榮祿言，榮祿亦頗贊之。惟自以非出身科目，不敢力主廢。文韶謂：“老夫一日在朝，必以死爭之?！蔽南搴茋@而已。及文韶出樞垣，端方以江督入覲，過天津，項城與商廢科舉。乃約文襄聯(lián)請諸朝，遂得請。朝士方頌文韶，乃集矢項城。丙午，項城入都，議官制，朝士攻之尤力，項城乃幾敗矣。請廢科舉之奏，為北洋主稿，電商鄂督連銜，文襄來電乃加入考優(yōu)拔與舉貢、考職兩段，科舉依然未絕也。文襄方力倡廢科舉，而甲辰會試，其侄婿林世燾以候補道員中進士，欲請歸原班，文襄乃一日五電責(zé)其必取館選留學(xué)生。殿試授官亦文襄在樞府時力主行之。時人皆引為談助焉。
◎記各部丞參
前清各部之有左右丞、左右參議自外務(wù)部始也。當(dāng)總理衙門時，大臣之下有總辦，顧肇新以郎中充總辦，自揣必不能得侍郎，乃建增設(shè)丞參之議，長官納之。時王文韶在樞府，極不謂然，謂京官與外官不同，本無隔閡，以丞參橫梗其間，徒生障礙，若仍重司官，則何必多此贅疣？其后卒，從肇新議，設(shè)丞參，肇新乃得左丞矣。商部繼之，學(xué)部又繼之。學(xué)部初立，喬樹楠本為學(xué)務(wù)處總辦，如肇新之在譯署也，樹楠倡一丞兩參之說，以當(dāng)一尚書兩侍郎。張仁黼為右侍郎，告樹楠曰：“他部皆兩丞兩參，吾部乃擬一丞，一丞必屬足下，人將謂足下以升轉(zhuǎn)侍郎為一丞所獨專，毋乃不可乎？”樹楠大恚。后卒用兩丞兩參之制。丙午改新官制，各部并設(shè)丞參。初皆由各部指名請簡，以郵傳部競爭愈烈，御史趙炳麟奏謂：“以二品之侍郎指名請補三四品卿，褻朝廷之爵，請先準(zhǔn)列保，臨時開單請簡。”從之。此后乃先由長官列保，及簡任時，又須奔走樞要矣。各部丞參情態(tài)各殊，外務(wù)部丞參初由司員轉(zhuǎn)授，故事堂官頗謹。商部以貝子載振不習(xí)公事，有藉于丞參。唐文治為載振師，手創(chuàng)商部者也。載振乃延丞參列坐大堂，若小堂官焉。法部皆選自秋審處，度支部皆選自北檔房，皆熟習(xí)部務(wù)，視他部較勝者也。堂官如傳舍耳，故事權(quán)集于丞參。陸軍部丞參皆自外入，對司長極恭，司員皆直接堂官，已行之公事，命錄事送丞參補押而已，故陸軍部丞參權(quán)力最弱。郵傳部當(dāng)陳璧為尚書時，視丞參若無物，無過而問者。徐世昌至，以部務(wù)屬丞參，皆驟驕倨。盛宣懷來，又仍陳璧之舊，極閑廢矣。丞參之為物，誠為部務(wù)之障礙，徒供猥賤者之競爭據(jù)為窟穴。晚清屢議裁之，為若輩死力所抗卒存焉，隨清祚以俱亡。
◎記外務(wù)部
庚子行在詔旨，改總理衙門為外務(wù)部，從外人之請也。瞿鴻機遂為外務(wù)部尚書。外部沿總署之舊，故有督辦大臣、會辦大臣，尚書仍兼會辦大臣，駢枝已可笑矣。歲壬寅，那桐忽以戶部侍郎授外務(wù)部尚書，列鴻礻幾上。那桐旋授大學(xué)士，仍為會辦大臣。當(dāng)時驟增一尚書，旋驟減一尚書，皆不見明旨，以一部長官之制，率意增減，此所以為亡清之政也。
外務(wù)部督辦大臣為慶親王奕?，瞿鴻礻幾雖為尚書，而遇事須請命于慶王。那桐雖以大學(xué)士為會辦，而權(quán)力下于鴻礻幾，則以鴻礻在樞府也。唐紹儀為侍郎，為慶王所倚任，權(quán)力遠在那桐上。鴻礻幾罷去，袁項城以樞臣兼尚書，那桐但畫諾而已。項城罷去，梁敦彥繼為尚書，而那桐入樞府，仍兼會辦。敦彥以資望最淺之員，部事必須請命于慶王。又不在樞府，不得常見，權(quán)力乃集于那桐。鄒嘉來、曹汝霖日趨走于慶、那之間請所向，敦彥僅備員而已，恒自稱為“一品翻譯”也。比與日本訂《會寧鐵路條約》，極喪利權(quán)，那桐納汝霖等之言，遽允其議。敦彥極弗善也，那桐已面允之，使敦彥以尚書名義簽押。吉撫陳昭常屢電力爭，那桐深恨之，約終不可改。輿論集矢敦彥。嘉來又亟欲得尚書，敦彥乃乞休，而嘉來代為尚書，汝霖為侍郎。汝霖厚自結(jié)于那桐，而嘉來俯仰其間，一如敦彥之當(dāng)日也。
◎清德宗之密詔
宣統(tǒng)元年，楊銳之子詣都察院上書，敬繳德宗朱諭。既奏上，監(jiān)國詢慶親王奕?云何，奕?言不當(dāng)宣布，以傷孝欽后地下之心，乃僅付史館敬藏而已，亦不敢恤楊銳也。是詔當(dāng)時多錄存者，榮縣趙堯生熙、汾陽王書衡式通先后錄以見示，足見德宗絕無廢太后之心，特當(dāng)時造謠以重變法諸臣之罪耳。詔蓋戊戌七月二十八日所賜也。詔曰：“近來朕仰窺皇太后圣意，不愿將法盡變，并不欲將此輩老謬昏庸之大臣罷黜，而登用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以為恐失人心。雖經(jīng)朕屢次降旨整飭，而并且有隨時幾諫之事，但圣意堅定，終恐無濟于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諭，皇太后已以為過重，故不得不徐圖之。此近來實在為難之情形也。朕亦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輩所誤，但必欲朕一早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quán)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能保，何況其他？今朕問汝，可有何良策，俾舊法可以全變，將老謬昏庸之大臣盡行罷黜，而登進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使中國轉(zhuǎn)危為安，化弱為強，而又不致有拂圣意？爾等與林旭、譚嗣同、劉光第及諸同志等妥速籌商，密繕封奏，由軍機大臣代遞，候朕熟思審處，再行辦理。朕實不勝十分焦急翹盼之至，特諭?！蓖召n康有為詔云：“朕惟時局艱難，非變法不足以救中國，非去守舊衰謬之大臣而用通達英勇之士不能變法。而皇太后不以為然，朕屢次幾諫，太后更怒。今朕位幾不保，汝康有為、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等可妥速密籌，設(shè)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勝企望之至，特諭?！贝嗽t由楊銳帶出。又八月初二日賜康有為詔云：“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遲。汝一片忠愛熱腸朕所深悉，其愛惜身體，善自調(diào)攝，將來更效馳驅(qū)，共建大業(yè)，朕有厚望焉。特諭。”此詔由林旭帶出，即康有為之所謂衣帶詔也。
◎清宮詞
吳纟?齋士鑒久值禁近，熟聞?wù)乒剩x宮詞二十四首，頗及秘史，惟注簡略不詳。然因注以求言外之意，多可默悟者，蓋詩人之旨也。詩云：七載金?奉至尊，宮闈秘史那堪論。名姝來自句驪道，素?凄涼喀喇屯（睿宗親王娶高麗女二人，以出獵喀喇和屯病卒）。雙成明靚影徘徊，玉作屏風(fēng)塵作臺。薤露凋殘千里草，清涼山下六龍來（吳梅村《清涼山贊佛詩》相傳詠世祖時皇后董鄂氏事）。吳娃中歲譜離鸞，朱邸金尊進合歡。盛?豐容矜絕世，過虛一志采叢殘（《過虛志》一書記豫通親王娶昆山婦劉氏事）。思子無豪異漢皇，皇孫終老鄭家莊。從今正大光明殿，御管親書禁扁藏（廢太子理密親王允礻乃，后人遷居鄭家莊。自康熙后不立儲貳，默定繼體者之名，親書嚴?于正大光明扁中）。阿其那與塞思黑，煎豆燃萁苦不容。元武門前雙折翼，泰陵畢竟勝唐宗（阿其那、塞思黑，世宗改其允礻我、允礻異之名）。黃教由來國俗崇，雍和潛邸辟離宮。須知我佛名歡喜，丈六金身色即空（雍和宮有塑像名歡喜佛）。巨族鹽官高渤海，牛金小吏事傳疑。冕旒漢制終難復(fù)，曾向安瀾駐翠蕤（海寧陳氏有安南園，高宗南巡時，流連最久。又乾隆時嘗議用古衣冠制，不果行）。家人燕見重椒房，龍種無端降下方。丹闡幾曾封貝子，千秋疑案福文襄（福康安，孝賢皇后之侄也，封貝子，贈郡王，二百余年所僅見。滿洲語謂后族曰“丹闡”）。雛鬟生長?羌西，鈿合無情寶劍攜。帝子不來花已落，紅顏黃土玉鉤迷（回部某王之女，事見王壬父《湘綺樓文集》）。秦簫仙管倚云霞，玉水縈紆賜主家。獨有沁園今寂寞，馬神廟外馬塍花（仁宗之女下嫁蒙藩，賜第在德勝門內(nèi)，與成哲親王第均賜用玉泉山水引入邸中，今其后人為貝子棍布扎布。馬神為高宗之額駙，福長安故第，今為大學(xué)堂）。如意多因少小憐，蟻杯鴆毒兆當(dāng)筵。溫成寵貴傷盤水，天語親褒有孝全（孝全皇后暴崩，事多隱秘，宣宗特謚之曰全。其時皇太后尚在，家法森嚴，宣宗亦不敢違命也）。捧硯調(diào)朱玉漏遲，御前裂帛太憨癡。才人一別披香殿，明月羊車系夢思（宣宗披覽章奏，嘗至夜分，某日有寵姬取而裂之，翌日遣出，亦不加以他罪）。中使傳宣急召蝦，乾清宮畔月籠紗。龍顏一怒蛾眉死，御劍封還帶血花（道光中，某夜，宣宗在乾清宮盛怒，厲聲呵斥，立召值班侍衛(wèi)王某入宮門，授以寶刀，令隨宮監(jiān)至某宮第幾室于床上取一宮眷首覆命，不知其為何事也。王某，黃巖人，曾為其從孫?夫太常言之。滿洲語侍衛(wèi)曰蝦）。纖步金蓮上扣墀，四春顏色斗芳時。圓明劫后宮奴在，頭白誰吟湘綺詞（咸豐間圓明園有牡丹春、海棠春諸名，謂之“四春”，皆以居嬪御者。見王壬父《圓明園詞》）。大雅齋中寫折枝，丹青鉤勒仿筌熙。江南供奉雖承旨，不及滇南女畫師（內(nèi)廷畫工皆吳人，光緒間昆明女史繆素筠承直垂二十年。大雅齋，孝欽自署齋名）。開國科名幾狀頭，璇閨女誡近無儔。昭陽從古誰身殉，彤史應(yīng)居第一流（國初滿漢分榜取士，有狀元麻勒吉。其后滿漢同榜，惟崇文忠以一甲一人及第）。寢園新筑妙高峰，鋸斧摧殘馬鬣封。銀杏半枯松柏老，宵深風(fēng)雨泣潛龍（醇賢親王園寢在妙高峰）。女伴三旗結(jié)隊偕，繡襦錦袱映宮槐。?牙未命南征將，選秀惟聞撂綠牌（文宗時某秀女事，亦見《湘綺樓文集》。滿洲語謂引見不入選者曰“撂牌子”）。北狩經(jīng)年蹕路長，鼎湖弓劍望濼陽。兩宮夜半披封事，玉璽親鈐同道堂（垂簾以后，在熱河時頒發(fā)諭旨，皆鈐“同道堂”一印，蓋文宗末命親付孝貞、孝欽者也）。納蘭一部首殲誅，婚媾仇仇筮脫弧。二百年來成倚伏，兩朝妃后侄從姑（入關(guān)以前，與葉赫納蘭部以爭婚姻事，滅其部落。納蘭即那拉也）。千步廊前竦碧岑，佛香閣上恣登臨。長衣?地盤旋上，親挽?輿有福金（孝欽在頤和園，每日必登佛香閣游覽。閣在萬壽山之巔，廢端王之福晉，日侍左右親為扶輿。大阿哥之入嗣，福晉之力也。福金即福晉）。翔鸞飛艦棹湖波，天上嬉娛樂事多。不愛內(nèi)家裝束貴，居然雨笠與煙蓑（孝欽率后妃于園照像用漁家服）。懶夢山人冰雪姿，婕妤寵幸冠當(dāng)時。焚香繡佛應(yīng)多暇，自繪林巒綴小詩（穆宗之瑜貴妃自號懶夢山人，能詩畫）。趙家姊妹共承恩，嬌小偏歸永巷門。宮井不波風(fēng)露冷，哀蟬落葉夜招魂（庚子之變，珍貴妃死于宮內(nèi)井中）。
◎徐桐不與廢立之異聞
徐桐以附和拳匪，聯(lián)軍入都，自經(jīng)死。當(dāng)時皆謂立大阿哥溥俊事，桐預(yù)其謀。何?高藻翔以詩二章見寄，云：“詩成十余年，不以示人，今表而出之，以告天下之詈徐桐者。”詩云：“十年不召老尚書，秘殿傷心論建儲。先帝舊臣幾人在，慈寧賜食撤銀魚。菊兒弄口車班班，夜半宮燈照往還。只說老臣不奉詔，朝珠撕斷詈文山?！保ㄐ煜啾救晌缱鳎猿浜甑碌钚凶?，余即脫門生籍，節(jié)壽并不登門矣。庚子殉難后，樸壽言徐家人述軼事云：徐相不召見者近十年，己亥十月入直，太后賜食，特撤御筵銀魚火鍋賞之。食訖，入謝，大后慰勞備至。語及穆宗時事，因垂泣曰：“皇帝不能生育，穆宗不可無后?！毙煸唬骸盎噬夏芊裆瑢m壺事臣不能知?！碧髲?fù)曰：“穆宗終不可無后。”徐亂以他語，太后默然。遂退。某日將夕，內(nèi)監(jiān)傳語，太后有旨，令中堂到菊兒胡同榮相宅，有大事會議。徐至，則崇綺已在座，述太后意，語及廢立，徐曰：“老臣不敢與聞。”榮曰：“老世叔如是，我亦如是。”榮蓋素稱徐為老世叔也。徐立呼輿歸。入門，氣憤憤頓足撕朝珠立斷，曰：“崇文山真荒謬極！真荒謬極！”家人莫測，不敢問也。越數(shù)日薄暮，門生御史楊崇伊請見，辭以將睡。楊告以有大事，堅請見。坐甫定，從靴里呈摺稿，蓋請廢立也。徐閱甫半，曰：“我勸你不可如此荒唐?！迸e茶呼送客。楊出門，車后載氈被，徐家人尾之，驅(qū)馬向定王府大街去矣。乃知宏德殿行走，亦非徐意也。因詳注之，以志吾過，時庚子十二月也。）
◎王文恪公遺事
蕭山湯紀(jì)尚書《蒲城王文恪遺事》云：“道光二十二年秋，河決開封，蒲城王公持節(jié)視河事。時議者以河漲勢盛，請改行省以避其沖，公持不可。疏言河水灌歸德、陳州，旁溢潁、亳，挾淮東注，洪澤湖日受淤，萬一宣泄不及，則高堰危，淮揚成巨浸，民其魚矣。無論舍舊址，筑新堤，自豫達海數(shù)千里，工費不可支，且無任黃水橫流南趨之理，請飭部具帑，期以冬春集事，不效愿治罪。公躬禱于神，督河兵日夕巡護，波光際城，飛走路絕，星宿露飯，披校案牘，倦則臨寐肩輿中，先后六閱月而工蕆。時樞相穆彰阿秉政，張威福，尤深嫉兩廣總督林公勛名出己上，乃巧構(gòu)機牙，媒蘗其短，以觸上怒。由是林公罪廢，虎門防撤，海氛益熾。逮公還朝，奏對畢，痛陳御座前，力諍不可得。退草疏請罪，大帥責(zé)樞臣，懷疏趨朝，待漏直廬中，燈火青熒，遽自磬暴薨，疏卒遏不上。朝野駭愕，事隱秘，莫測其端。夫樞臣之百計沮傷，必欲置公死地，而公果罹其厄。歸命君父，精白一心，恣摩蕩而無回互，惜乎！公子孫下材無以成公志，使公之曲艱隱愍卒幽抑而不彰也。公之管兩部也，綜核巨細，多所平反。十九布政司有大獄，輒命公往治之，先后歷行省九，讞獄無瞻徇。浙江德清民婦甲與乙私，為乙婦丙覺，殺丙，賄官吏以免。而女母家訟冤三年不決。值公典試浙江，陛辭，上以獄付公。入境偵知某故豪于貲，以訟耗大半，曰賄據(jù)也，獄具，官吏皆狃法。兩淮鹽務(wù)積弊久，虧正雜課以巨萬計，歲盡而前歲綱未集，命公往勘。疏請節(jié)浮費，革根窩，定桶稱，編船號，疏運道，散輪規(guī)，弱滯銷。大旨謂商本輕則鹽價自賤，私販不緝而自消；舊欠輸則新綱可清，積壓無因而藉口。且疏銷巡緝，責(zé)成州縣汛弁，而鹽政非所屬，令沮不行。請裁鹽政，由總督兼轄，上皆允之。公起家寒?，登相位，歷事兩朝，入贊樞密，垂二十載。其立朝之概，敷政之跡，眾著人耳目者，掌于史事，詳于傳志碑表，惟公孤沈不白之大節(jié)及一二逸事，實有系于陰陽消息之幾，國家治亂之故，不可使終不傳也。嗚呼！公以孤忠結(jié)主知，而卒困于僉壬，使之憂憤?？啵孕?酋之節(jié)，此圣賢所由深。疾夫?冒嫉，而古今來貞隱之士，寧槁伏繩牖而不仕也?！遍L沙鄭業(yè)?與湯伯碩書云：“讀大集書《王文恪公遺事》，與蒙所聞微有異同，敢悉陳而請教之。林文忠督粵，以禁鴉片絕英夷互市，其時不獨夷人忌之，即粵中洋商所謂十三家行者，亦以失利怨之，陰與夷目謀聚巨賄，納諸穆相，求去林公。穆之構(gòu)林由此，文中不書，自是《春秋》內(nèi)諱之義。然似須參用活筆，以示征旨。著云嫉其‘勛名’，則非實也。林公譴戍伊犁，適文恪奉命治河，奏留林公襄治河事。及蕆役，文恪即工次騰章，頌林公功，以冀已其伊犁之行，并復(fù)起用。乃章下，奉批旨，飭林公仍赴戍所，蓋皆穆相所為。文恪大扼腕，入朝遂草遺疏數(shù)千言，而從史?酋之遺則矣。林公哭文恪詩有云：‘休休豈屑爭他技?！云渫乒τ诩阂?。又云：‘衛(wèi)史遺言成永憾，晉卿祈死豈初心。’言前奏若行，文恪元不辦一死也。文未及林公治河事，似應(yīng)補敘。文恪薨后，其子得《遺疏》于懷中，惶惑不知所出。穆相狙知，亟遣某官，至其家，以危言怵之，遂易疏進。某官，憶曾聞左文襄舉其名，今竟忘之。吾鄉(xiāng)魏默深司馬挽文恪詩云：‘甘毀楹書已莫論，黨秦誣岳又誰昆。盛唐李嶠真無子，南宋韓琦漫有孫?！嬖姸?、四兩語，其人亦名公卿裔也（有謂張芾者，有謂陳孚恩者，據(jù)司馬此詩后四語云：“地下相逢堂構(gòu)痛，當(dāng)年并相斗山尊。自關(guān)氣數(shù)系黃事，休問瑯琊與太原。”則似韓城相國后人也）。此節(jié)文亦未及，而在所可略，以舊聞如此，聊復(fù)書之。茲事本秘隱，世莫能知，其知者又多不詳其本末。故近人《郎潛紀(jì)聞》所記，率多懸度推測之語。今吾丈奮筆特書，使文恪鯁直孤忠，?然得大白于天下，而后之秉史筆者，亦可有所依據(jù)。紀(jì)述之心，固甚盛也，特以耳食所及，或有可裨海岳之高深，因貢其芻蕘以備采擇焉?！?br />
◎漁洋《秋柳詩》注
漁洋《秋柳詩》，讀者每詫其用典不倫，有謂其吊明亡而作。曲阜鄭鴻曾為《秋柳詩》注，自言生于新城，從漁洋后人號超峰者游，告以《秋柳詩》吊明亡作也。超峰親承家學(xué)，所傳有自，因述所聞，而為斯注。清遠朱聘三汝珍嘗手錄一冊，出以相示。其詞煩冗，乃刪削采錄，與世之讀《秋柳詩》者共覽焉。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fēng)白下門。
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煙痕。
愁生陌上《黃驄曲》，夢遠江南烏夜村。
莫聽臨風(fēng)三弄笛，玉關(guān)哀怨總難論。
漁洋詠秋柳，在濟南明湖北渚亭，此云“白下”，蓋傷南都也。建文時，有道士歌云：“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入帝畿?！毖匝嗤蹙鸽y也。傷福王而追感燕王，有興亡之慨?！饵S驄曲》，唐太宗平竇建德時所制，以唐宗方明祖，而慨嘆于子孫之昏庸，以至亡國也。“烏夜村”，在海鹽南三里，晉穆帝何后所居。明既無賢君，且無賢后矣。“玉關(guān)哀怨”，指寧武失守，周遇吉陣亡，城中無一降者。李自成語其眾曰：“此去尚有大同、宣化、居庸等關(guān)隘，皆有重兵，若皆如此處，可奈何？不如退去，圖再舉?！倍笸偙濉⑿偙醭性式当硐嗬^，至自成遂長驅(qū)大進?！芭R風(fēng)三弄”，哀守關(guān)之無人也。
娟娟涼露欲為霜，萬縷千條拂玉塘。
浦里青荷中婦鏡，江干黃竹女兒箱。
空憐板渚隨堤水，不見瑯琊大道王。
若過洛陽風(fēng)景地，含情重問永豐坊。
此章端指宏光君臣也。自建位南都，嬉娛顧影，已不勝衰象矣。馬、阮諸人豈勝棟梁，所謂持荷作鏡也。宏光詔選民間美女入內(nèi)廷，校尉入民家大恣搜索，遠近驚惶。朝議婚而暮嫁，或自溺焉，民間少女一空?！敖牲S竹”滋可憐矣。宏光自河南府失守，奔懷慶，轉(zhuǎn)徙淮上，馬士英、徐宏基等迎立南都，未及一年而喪滅。板渚之水依然，而滄桑已變矣。古詩云：“瑯琊復(fù)瑯琊，大道王?！睍x元帝以瑯琊王陟位，與宏光同都建業(yè)，而興亡殊轍，今豈復(fù)聞大道之歌耶？洛陽為福恭王分封地，李自成陷洛陽，獲福恭王常洵，臠割之。勺其血，雜鹿肉以食，曰“福祿酒”。宏光不思討賊復(fù)仇，而日事荒淫，無人心，宜其失國也。
東風(fēng)作絮糝春衣，太息蕭條景物非。
扶荔宮中花事盡，靈和殿里昔人稀。
相逢南雁皆愁侶，好語西烏莫夜飛。
往日風(fēng)流問枚叔，梁園回首素心違。
明末諸臣，柔媚?茸，國危無足恃者，大好家居，纖兒撞壞，殘山剩水只益喟然耳。宮闕園亭，一時灰燼，花木寧有幸耶。南都君臣，國亡共盡，遺老亦不可復(fù)尋矣。南都失守，而唐王改元隆武于福州，魯王監(jiān)國于紹興，永明王改元永歷于肇慶，皆不久淪滅，故言“南雁皆愁侶”也。“西烏莫浪飛”言鄭成功、李定國輩，奮其螳臂，皆不能久持也。結(jié)語指侯朝宗。侯生從史公可法軍中，有所建議，惜其不用也。
桃根桃葉鎮(zhèn)相憐，眺盡平蕪欲化煙。
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
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公孫憶往年。
記否青門珠絡(luò)鼓，松枝相映夕陽邊。
此指童妃、太子兩案也。妃本周府宮人，福王再繼妃。洛陽破，妃與鄒太妃逃至尉氏縣，將依族人童尚宣不得，遂展轉(zhuǎn)逆旅間。未幾，福王亦至，就旅邸中相依。久之，生一子。及王南下，妃與太妃散失不相顧，已而南中遣官賚詔恭迎太妃，不及童氏。妃沿泣于途，自為狀投河南巡撫趙其杰所。其杰與巡按御史陳潛夫議，奏報童妃故在，王置勿召。乙酉三月，妃以其杰議送至都，王怒，命付錦衣衛(wèi)監(jiān)候。尋命馮可宗鞫之。妃就階下細書入宮奉御年月，及相離情事，甚晰?？勺谧嗦?，王抵之地，呼為妖婦，可宗遂辭勿與審。已改命屈尚忠竟其獄，以嚴刑拷掠，妃乃婉轉(zhuǎn)呼號，閱兩月死焉。前四句皆哀童妃也。當(dāng)時太子至金陵，百姓人人色喜，皆言上無子，必以為子，不意竟命群臣會審，指為故駙馬王?之侄孫王之明冒充者，遂系獄。城破死獄中。蓋滿朝讒佞，無人誦言其真者，念丙吉護漢宣帝之故事，而惜太子之不幸也。昔時秦淮佳麗地，今成蔓草，惟有孝陵松栝相映夕陽而已。
◎越南遺民淚談
越入于法，法人治越，苛虐無人理。有越南河內(nèi)遺民阮尚賢號鼎南者，以癸丑夏六月來游京師，所著《桑海淚談》，設(shè)為與韓人問答，共道國亡之慘。其詞至苦。傷哉，亡國之民也。詞云：
余交人也，去國六周星矣，所謀之事，百無一成，骨瘦形枯，心悲夢慘，仰呼天而問之，天不吾答；俯吁地而哀之，地不吾語。蒼茫獨立，四顧無聊。于是，縱游瀛寰之中，求其身世之類我者，與之締恨交，論恨事。久之，于三韓得一人焉，曰閔氏。以某年月日會于某埠之小山上。閔君謂余曰：“吾輩國土別，言服異，而皆亡人也。嗟呼！阮君亡國之慘，爾我共之，然吾三韓于彼倭人者，地近而勢逼，譬病叟與大盜為鄰，無寒暑晝夜，皆可烙我刃我，而畢其命。若君之宗國，聞見苦于法人，彼法人者，地遠而國富，其毒人當(dāng)稍緩矣?！庇嘣唬骸坝?！君尚以吾國為幸乎？恨未一履吾境也。天地間有猛虎而不甘人肉乎？有雛鳥不見攫于蒼鷹者乎？吾香山之石，??然若吾民之骨立也；吾珥河之水，滔滔然若吾民之血迸也，君獨未之聞耶。”閔君曰：“彼之兇虐，向未有告我者，君請為我道之。”余方心血沸涌，遂不覺瀉為長談，以志吾恨。后之覽者，哀我歟，賤我歟，抑笑我歟，皆不暇計也。吾國土地肥饒，兼山海之利，數(shù)百年以前，外患迭至，而上下一心，卒能以血戰(zhàn)存其國。五十年來，歐浪東奔，情勢一變，當(dāng)時秉政愚愎，專持鎖國主義，故法人得乘其隙。始以傳教窺虛實，繼以通商入庭戶，終之以戰(zhàn)事，以和約。而吾國三十六省之輿圖，遂為法人有矣。彼既得志，與之反抗者皆鋤而去之。奴隸我官吏，牲畜我人民，系我手足，吮我膏血，蓋二十有六年于茲矣。其虐政之大端有四：一、酷其刑罰。二、重其賦役。三、絕其生路。四、錮其知識。外此罄竹難書，一言以蔽之，曰：“欲滅吾種而已?！币矣衔逶露眨宋釃鴩凭鲋蠹o(jì)念日也，先是屢戰(zhàn)不利，總督軍務(wù)大臣阮知方、總督黃耀相繼殉節(jié)，南北兩圻既陷，彼乃以重兵壓京城，逼我政府立新約。殿前上將軍衛(wèi)正侯阮說素主戰(zhàn)，至是益怒，乘夜進兵，顧彼先有備，縱兵大戰(zhàn)。平明都城陷，將軍遂扶駕如甘露，彼追之不及，乃執(zhí)將軍之老父，流之荒島。左翼將軍陳春撰，起兵清化，屯三亭，彼攻之久不下，乃發(fā)其祖父遺骨，暴之中衢，使人告曰：“不降，將沉若先骸。”將軍不答，彼乃投之江中。協(xié)督軍務(wù)大臣潘廷逢，保守?安上游，十有余年，攻之不克，亦投協(xié)督先父骸骨于江。協(xié)督卒于山寨，義兵散，彼乃掘其遺尸焚之，揚其灰。彼之待人悖逆公理，此為最甚。其他飽無辜以鋒刃，驅(qū)良民于溝壑，冤慘之氣，昏天障日者，非吾所能詳舉也。雖然，余亦略舉一二，以志余痛。丁亥春，清化義兵既潰，彼日縱兵四出，見奔走道路及伏藏山谷者，悉擒以歸。其義兵則殺之于城北壽鶴之原，鄉(xiāng)民及老弱則反縛其手驅(qū)之于城南數(shù)里外之布衛(wèi)橋。橋之兩端以兵守之，每晚兵官至，下令投之江中。每溺一人，則拍手喧笑以為樂。有驤首于波間及泅泳者，則以槍擊之。如是者凡三四月，布江之水，色如血盆，行者絕跡。北圻協(xié)統(tǒng)大臣阮述，會義師于海陽，嘗于某縣據(jù)險，與彼相持，彼募其縣人為間諜，卒無應(yīng)者，乃以重兵驅(qū)其一縣之民，盡屠之。又嘗至協(xié)統(tǒng)鄉(xiāng)貫，集其老稚于亭，呼里正前，問協(xié)統(tǒng)先代葬處，里正辭以不知，即斬之。又縛一十六歲童子，脅以兵而詰之，童不肯答，即突刺其面，血流被踵。童忽厲聲曰：“賊徒無良，阮協(xié)統(tǒng)盡心于國，吾恨不能執(zhí)鞭從之，反助若輩為虐耶？”賊大怒，以布纏其身而火之，童至死罵不絕口。丙申，彼會其諸道兵攻河靜、?安二轄，榜于軍門曰：“降者免罪。”既而所至焚殺，降與不降皆死，其主帥營外數(shù)畝地血流常沒踵。彼既凱旋，而鴻山、藍水間數(shù)百里地寥寥無人煙矣。吾國取民之法，田分三等，而賦入極薄，每遇兇歉，則減或免有差。自入法人之手，苛政百出，始升三等為二等，二等為一等而稅之。繼則無論肥瘠，皆為一等。終則加其畝數(shù)，昔之千畝者，今為二千，萬畝者，今為二萬。民不能堪，乞其實行勘度，彼則不顧，遇兇歉之歲，必取盈焉。有不能完納者，則以悍卒一隊，挾槍劍至其鄉(xiāng)，名曰“坐收”，盡一鄉(xiāng)之牲畜供其飽飫?？w紲其父老，鉗烙其子弟，呼號之聲，慘不忍聞。賣妻鬻子，轉(zhuǎn)于溝壑，而彼曾不一動心。丁則十八以上，歲納徭銀三元，給以一票，名曰“身稅紙”。無此紙者謂之漏丁，其罰最酷。歧路中必設(shè)警兵，往來之人必搜稅紙，無者囚之獄，充苦工，限滿收其罰銀，視身稅加倍。顧所謂警兵者，旬日之內(nèi)若無犯，令人必有重譴。彼輩為弦上之箭，亦不得不入人于罪以自脫。此身稅者行于庶民，若有品秩則免；有品秩者，每三年中，必呈其告身于彼行政官，并納銀十五元，謂之“助國”。助之為名貴于納，而所失則幾倍之矣。居城市者，身稅之外，必歲納二元，曰“游行稅”。納銀之后，人給一票并照片，警兵藉以辨真?zhèn)巍｀l(xiāng)居之人以事至城市，逾三日，亦必納銀領(lǐng)票，無者其罰尤酷。至于城居，人則一身之內(nèi)，服食器用無物不稅，城居者畜一狗，歲出一元，則得一紙牌，系于狗頸，狗縱出門，亦無他患，不爾，罰及主人矣。至于牛稅，則不屬于官府，而屬于保畜公司，家有牛一頭，歲納保險金二元，牛以病死，則公司償其值。然牛疫一起，死者相踵，卒無至病牛之柵一寓目者。計一國之大，所產(chǎn)牛何止萬億頭，保畜公司之所得亦云巨矣。然自有公司以來，未聞一人得其賠償金者。鄉(xiāng)村則市稅極重，物雖至微，入市有稅，嘗有貧人挑菜至市，計所輸錢比菜價更倍，無以完納，大為稅司所苦，貧人乃拋其菜于穢地而去。然稅司猶大怒，欲執(zhí)而懲之，疾走乃免。又有貧家畜一豕，鬻于市而不得善價，牽之返。明日，復(fù)往，凡三次，而一豕之價皆以納稅，彼貧家所得者往返及爭論之勞耳。酒稅尤奇而酷，吾國地居熱帶，人不嗜酒，價極廉。西商乃請于彼政府，設(shè)酒稅公司，禁民間釀酒，而自出其酒以售，價甚昂。相戒勿飲，西商則請于彼政府，按籍給酒，每人月三大瓶，醉醒任其自由，而酒錢之納則不容緩。公司既得彼政府之助虐，則愈無忌憚，日遣巡丁遍往鄉(xiāng)邑，或入人房闥，搜其所藏，若捕劇賊。有私釀?wù)撸@酒一壺，罰銀三四百元，貧不能納，則責(zé)其親屬，親屬不足，則責(zé)其鄰里，催捉囚系，波及無辜，至有盡室而逃者。罰銀未納之前，日充苦工，夜閉幽獄，半年或一載，備極諸苦，比歸，則身瘁而家破，因之自戕者多矣。濱海多鹽田，從前聽民自煮，互相賣買，故質(zhì)凈味佳，而價極廉。自鹽稅公司設(shè)立以來，禁民私煮私賣，以專其利。而彼所出售之鹽，則雜以沙土，價又極昂，貧家得鹽往往珍于得米。彼之人民，近以吾國為利藪，接踵而來，故鹽酒稅司之外，又有所謂屯田者于山野之間，雇人牧畜以耕墾為事。然無論何地，皆恃勢蔑理，奪人熟田為己有，民畏之不敢與爭，故彼之田從攘奪來者十之三四。又招納莠民，誣陷良懦，一雞一犬，偶有所失，皆向所在守令責(zé)賠。居民惴惴，愈不敢觸其毒螫矣。廣南一省民苦于重斂，相率造彼公使署，請免加稅。公使不之允，且使軍隊驅(qū)之，溺死者三人。于是眾忿甚，載其尸置之公使署前，數(shù)千人皆縞素環(huán)而哭之，聲震天地。既而經(jīng)旬不散，相與枕藉街衢。公使乃電告彼欽使。欽使至，問何故作亂？曰：“吾儕手無寸鐵，何能為亂？但賦煩役重，實不堪命，故相率哀吁耳！”欽使曰：“汝輩窮乏，不能完國課，不如死之為愈?！蹦肆钗鞅鴶€射之，凡殺數(shù)百人，流血成渠，而民始散。近數(shù)年來，彼筑鐵路于吾北圻之邊界，以通云南。顧土著人不能當(dāng)此大役，乃廣募各省貧民為工，以其地嵐瘴太重，餌以重利，使人趨之，卒乃自食其言。有終日作苦不獲一飽者，尸骸相枕于山谷間，不可勝計。此開山之役，億萬人中鮮生還者。其為饑寒、瘴毒所困，形神痿敗，至家一二月亦死；即不死，亦終身為廢人。故此蜿蜒萬山，首三宣而尾六詔者，在白人呼之為“鐵路”，吾國則名之為“血路”也。彼并吾國未三十年，而君主之位凡四易，幽廢者二，投毒者一，蓋或以英明之資為彼所忌，或不堪其凌壓，思與反抗，彼故怒而去之。今之嗣統(tǒng)者，僅七、八齡沖主耳，彼則挾之以號令于國中，戮忠良曰“遵朝旨”也，增賦役曰“奉上諭”也，擁此虛器，徒供彼之玩弄，亦何樂乎？為君十年以后，沖主之智識日開，亦必及于難矣。彼之待吾國官吏，不但視若奴隸，且鞭撻若馬牛，使其惻隱羞惡之心無復(fù)萌蘗。雖然，彼輩亦烏足責(zé)。今日之乘軒駟而佩勛章者，皆吾國昔日皂隸輿臺耳，其有人性者，非賤則窮；有義心者，非死則竄，彼固不能以利誘而勢迫也。從前南北往來相通，故人民尚得以貿(mào)易有無，濟其窮乏。近數(shù)年來，彼忽嚴其禁令，南圻之人不得至中圻，中圻之人不得至北圻，以故物貨停滯，生計艱窘。設(shè)遇兇年，遠方之谷米不至，必束手待斃矣。吾國之出洋游學(xué)者日多，國中民智亦漸啟，學(xué)堂、商會處處設(shè)立，彼則思所以摧折之。下令捕諸新黨，或斬，或竄，或監(jiān)，或籍，惟意所為。出洋之人，限以六月回國，否則罪其父兄及其妻孥。族黨設(shè)為禁令，宣布國中讀新書者有罪，談外事者有罪，立商會者有罪。偵探之徒，以千百計，隱見不常，坐于車者忽而系以鐵環(huán)，步于衢者忽而閉諸獄室，悲哀痛楚，往往不自知其罪。全國人士，如在荊棘之上、湯火之中，飲毒茹荼，吞哀咽恨，而彼心猶未快也。聞又增諸稅矣，起重役矣，加廣獄室矣。嗚呼！吾因今日之悲慘固與君等也，彼之虐政愈日益甚，將來其又使我為墨洲之紅人乎？雖然，物極必反，怨毒愈酷，則復(fù)仇之念愈堅；危難愈迫，則自衛(wèi)之心愈摯，美之獨立，德之奮興，豈非從摧折窘辱中來哉？古今諸國，豈強大者永無一蹶，而衰亡者永無再造耶？吾身未死，吾志猶存，誓與吾伯叔兄弟明復(fù)仇雪恥之義。
文極沉痛，不忘奮發(fā)，其情可哀，其志尤可敬也。阮君有《南枝集》，錄其二首。
△旅晉感懷
序云：辛亥九月八日，晉軍起事，余在晉城，幾為軍人槍擊者再，以外人對，獲免。出投旅館，行李蕩然，惟存舊書數(shù)卷而已。
萬里孤臣九死馀，江山有恨涕沾裾。
椎秦已破千金產(chǎn)，佐宋難憑半部書。
漸喜中天開日月，還悲故國付丘墟。
十年未遂殲仇志，猶自吹簫學(xué)子胥。
△感成
使節(jié)當(dāng)年銜玉音，關(guān)河雙鬢雪華侵。
豈知秦檜和金計，難遂包胥復(fù)楚心①。
石馬園陵秋草冷，銅仙宮闕夕陽沉②。
劍南家祭知何日？漢臘低回愴不禁。
自注：①嗣德末年，先君子與范尚志書，奉旨如清求援。清執(zhí)政某謀國不誠，力主和議，時赴援之師十余萬死傷略盡，竟置不問，真東亞史之奇辱也。按：執(zhí)政某指李鴻章。
?、谙染託w朝日，翼廟已崩。又二年，京師不守，乘輿蒙塵，全國丘墟矣。
◎賜御書
清時翰林以入直南齋為最榮。每帝至南書房，則供奉者出立于門外，帝呼某入則入，不呼則候帝去乃入也。每賜御書，如福壽、嘉祉、松鶴、松壽字，多南齋代筆；其皇帝御殿親書者，則呼某入跪案前，御書起一筆則三叩首，至末一筆亦三叩首，宮監(jiān)二人捧御書從其人頭上過，然后起立，當(dāng)時受賜者則以為殊榮矣。宣統(tǒng)帝每日所習(xí)書，恒以賜宮監(jiān)，亦命叩頭謝恩也。
◎太廟玉冊
《太廟玉冊》六十余份，份各百余塊，塊高五六寸，寬七八寸，厚半寸許，南書房翰林撰文后，恭楷書玉上，鐫成，傅以漆金。庚子聯(lián)軍來，美國兵護守太廟，英兵欲取《玉冊》，美兵舉槍向之，乃止。美兵退后，英兵恣所取。及交還太廟，檢其數(shù)，失去二百余塊。天壇之蒼璧，地壇之黃琮，日壇之赤璋，月壇之白琥，皆歷朝法物，亂后并失矣。
◎榮祿貂褂
榮祿美風(fēng)儀，容止秀整，衣裳雜佩皆極精好。每歲自十一月朔，迄次年之元夕，所服貂褂日易一襲，無重復(fù)者。其衣衩內(nèi)標(biāo)第幾號，可知多矣。趨朝遇風(fēng)雨，恒服四不露褂。四不露，即不出風(fēng)毛者也。滿人最重衣飾，恒自相夸耀，居顯要者，四方進獻，恒量其厚薄以為報酬，不獨榮祿也。
◎花衣期
清舊制，有慶日則百官服蟒，謂之花衣期。凡大臣遞遺疏及請恤事，皆不得于期內(nèi)遞進，違者嚴責(zé)。光緒中，鄭承?有聲諫垣，以總兵陳國瑞功多，獲罪遣戍，歿于戍所，奏請念勞復(fù)官。宣付史館，中旨報可，仍以花衣期內(nèi)違犯體制，下吏議奪官，詔原之。專制帝國，有觸犯忌諱者恒罹刑辟，不獨有清一代然也。
◎劉銘傳別傳
侯官陳衍石遺曾在劉武壯公銘傳幕府，知銘傳事甚悉，成《劉銘傳別傳》見示，因錄之：
劉銘傳，字省三，安徽合肥人。面黃黑，疏麻，隆準(zhǔn)?；浤矸藢冶粍?chuàng)，群呼劉麻子相驚。軀不逾中人，雜立稠眾中，一望輒見，若高出人表然。十余歲隨安徽按察使某為材官，某年方二十六，私嘖嘖謂其官可及，年不可及。旋舍去，隸李鴻章部下。積功至直隸提督，年亦二十有六。三十有二封一等男爵矣。大凌河之役，期鮑超合圍。其夜某時，超失期，銘傳軍遂大崩。一夕數(shù)年精銳??焉。捻返追，銘傳與書記劉宗海騎駿騾狂奔數(shù)百里，刃從腦后下，劈及騎，負痛益奔，乃免。發(fā)際尚有一線瘢痕也。由是切齒超。鴻章數(shù)日不得銘傳消息，以為已死。劉宗海云素惡左宗棠，督辦陜西軍務(wù)，即奏劾之。退居常在金陵，筑水榭冠于秦淮，喜學(xué)詩，為白樂天、邵康節(jié)語。甲申朝，命督辦臺灣軍務(wù)。銘傳時已不屑為欽差大臣，欲為督撫，廷寄下，故挾數(shù)姬游杭州西湖。鴻章急遞促之，不顧，寄語曰：“非封疆勿相溷也?！兵櫿聻橥耜?，加巡撫銜，乃受命至臺北?；〔豢墒兀ㄈ讼葜?。退淡水，布署防滬尾，募士勇一戰(zhàn)克焉，斃法人數(shù)十。初，福建巡撫未移臺，全臺專政于兵備道，道受督撫節(jié)度。時臺道湖南人劉?敖，號稱有才干，何?為總督兼巡撫事，懦。?敖專橫，事皆先行后白，?偶指駁，則惡聲相向。素輕銘傳武人無所知，非真巡撫，臺北又挫衄，臺南天險，法人不至，自謂有設(shè)備，視銘傳如無物，事事與忤。和議定，銘傳實授巡撫，使湘人提督李定明查?敖贓巨萬，及奸淫諸不法事，列款嚴劾；且關(guān)說軍機處，必置死地。朝旨逮問下獄。年余，將定讞繯首。?敖有貲，傾家營救，乃效力軍臺，死戍所。皖人劉秉璋為四川總督，鮑超，川人，方死而獄興，秉璋鍛煉之，抄沒家產(chǎn)，超妻死焉。臺灣向受內(nèi)地協(xié)餉，歲數(shù)十萬金，不能自立。田賦悉入豪強，海關(guān)稅安平、滬尾二口，隸鎮(zhèn)閩將軍，銘傳為巡撫乃收回，不受協(xié)餉。撫墾清丈，益以茶葉、樟腦、煤鐵、林木、百貨之稅，歲入且三四百萬金。胸有城府，恩怨分明，奏議公牘，不掉文詞，能自為。最輕武人，畜視之；既為疆吏，則又輕疆吏，獨重京曹。禮知名士，喜談命相。在臺時，一日有相士極諛當(dāng)相國，銘傳???曰：“余，武人也，為督撫已破格，那有為相理?！毕嗍苛ρ苑ó?dāng)爾。銘傳曰：“果爾，天下事亦殆矣。”麾之去，命賞五十銀圓，顧曰：“他日果驗，再賞五百圓也?！弊匝晕迨鶜q又當(dāng)革職，六十歲當(dāng)死，已而果然。
論曰：劉宗海又云：西捻張總愚逼畿輔，李鴻章、銘傳皆奪官。銘傳怒將變有不屑奴性之屈服焉。撫臺則鐵路、電線、郵政、炮臺、學(xué)堂、船商、火器、水雷、諸機械制造，于舉國未為之日獨先為之，令居政府，若南北洋大臣、革命元功，殆無有出其右者。膺疆寄，僻處海外，地小不肆厥設(shè)施，郁郁以沒。偉大事業(yè)豈不以其時乎？然下中之材，雖事業(yè)幸成，終就窳敗，時勢又可盡恃哉。
◎毛遂脛骨
毛遂墓在山東兗州府薛城鎮(zhèn)，即春秋薛之故都。宣統(tǒng)三年春，津浦鐵路筑至墓前，掘一碑，審為遂墓，唐時改葬者，并得一足脛，長大倍于常脛，督工者命仍掩之，仍樹碑墓前。防風(fēng)之骨專車，定非誣矣。
◎小邾子故城
嶧山之間，為春秋邾故地。邾入于魯，其后乃遷于鄒。宣統(tǒng)三年春，津浦鐵路工掘地見故城址。據(jù)《兗州志》考之，知為小邾子故城。
◎蛙異
癸丑三月，京師齊化門外六里屯一土窯，群蛙列隊出，數(shù)不可計，迤邐向東行，越陌度阡，歷數(shù)車道，至一小溝，赴水而沒。自十四日至十七日止，綿延四晝夜。密如群蟻，頭足銜接，遙望若長橋之臥波，惟蠕蠕動。蛙大者如瓶、如盎，小者如常蛙。時有數(shù)小蛙伏大蛙之背，路人掇之，堅不可拔。蛙皮作深青色，腹淡紅，凡蛙必怒目。每躍恒尺許，或數(shù)尺許。此蛙并閉目，行紆徐，舉足前作作獸行。第一日車行所壓，斃無數(shù)，為警廳所聞，乃令車皆繞道行，都人驚傳其異。時南方謀變方急，爭言主兵象，或言主大水。姚元之《竹葉亭雜記》：“嘉慶己卯春，鄭州城壕遍城皆蛙，大小層累連銜無隙地，斃于履與車，不可勝計。及秋，遂有河決之患?！迸c此至相類矣。都人喧言蝦蟆搬家，奔走聚觀，車馬絡(luò)繹于道，亦可異矣。光緒甲午，京師盛傳南下窯水怪，吼聲如巨鼓，聞數(shù)里外。時公車皆集都下，爭往覘其異。男女老幼，日數(shù)千人，陶然亭、錦秋墩之間，茶棚至十?dāng)?shù)，僻地忽成鬧市。士論謂主兵，宮中命齋醮以禳之。步軍統(tǒng)領(lǐng)且嚴兵備非常。綿竹楊銳叔嶠與榮縣趙熙堯生往觀歸，窮搜《五行志》證其異。趙堯生有詩所謂“楊舍人歸，舌不下，取《五行志》，終夜翻”者也。無何，中日戰(zhàn)起，京師大震，時論謂咎征已驗。今則災(zāi)異之說信者絕稀，聊備記之，亦京師一異聞也。易順鼎實甫今歲方在京師，作《蛙異詩》，殊奇譎，因錄之。詩云：
方諸可取水，鼓造解避兵。
五月之望死，八月之望生。
入月為蟾蜍，玉溪寄幽情。
食月為蝦蟆，玉川加惡聲。
嗟汝雖微物，亦是太陰精。
壽夭不自知，美惡不自名。
莊周笑坎井，子陽蒙厥稱。
勾踐式汝怒，汝怒何重輕。
王莽又紫色，閏位詎足榮。
給廩逢晉惠，肉糜食豈曾。
鼓吹作兩部，壺籌支六更。
黃梅時節(jié)至，青草池塘盈。
始聞爾閣閣，催種湖田粳。
奈何尚非時，怪像倏已呈。
癸丑春二月，上浣哉生明。
國門廿里外，積水多空坑。
士人走相告，群蛙若連營。
千頭復(fù)萬頭，至于億兆京。
厥色黑者多，間以纟原碧赭。
小者或如錢，大者或如鉦；
大者如翁媼，小者如孩嬰。
若扶老攜幼，若引類呼朋。
蛩蛩依?巨虛，踝嬴逐螟蛉。
亦有相負戴，絕無相斗爭。
越陌復(fù)度阡，逾畝又過塍。
直至大河側(cè)，躍入淵清冷。
中歷軌道三，車馬來縱橫。
壓死不知數(shù)，螳臂安能撐？
其旁駐禁旅，見之動憐矜。
車過趣改道，勿使成犧牲。
前后凡四日，觀者目盡瞪。
夜行可想見，必不休宵征。
皆云蛙徙宅，休咎知何征。
昔在德宗年，地近陶然亭。
積潦蘆葦中，有聲若牛鳴。
都人爭往觀，不得見其形。
我時官郎署，車驅(qū)亦嘗經(jīng)。
西蜀趙進士，作詩告群卿。
今復(fù)睹此異，天地方晦暝。
依然客京國，雙鬢嗟星星。
或言今年暖，眾蟄已先驚；
或言地氣變，南北失其恒；
見蝎嘆南竄，聞鵑傷北盟；
或言新改歷，微物知逢迎；
或言置水管，使彼窟穴傾。
見怪不謂怪，罅隙自莫乘。
愚儒道黑白，流俗成丹青。
此豈關(guān)災(zāi)祥，而欲志五行。
我意不謂然，感事魂忪惺。
驪山產(chǎn)此妖，天寶招堅冰。
出見蓋有由，詩史杜少陵。
虛無化黃蚪，其語必足憑。
又聞韓昌黎，痛愛天眼睛。
詈此百丑物，竟解緣青冥。
借刃思刳腸，天梯限難升。
寄箋東南風(fēng)，西北通丁寧。
夸蛾挾以出，赤鳥啄不停。
拘送主府官，宣布其死刑。
溯唐元和代，至今千余齡。
當(dāng)時寸磔死，于法似已平。
前罪豈未蔽，再使陪梟羹。
且休太史卜，更付大理評。
嗟天有兩目，兩目今已盲。
盲非由彼食，罪彼理豈□。
嗟天有十日，堯水浸不靈。
若能食八九，非罪乃其能。
彼果食天眼，成此腹彭亨。
當(dāng)燒錐鉆灼，醢彭越且烹。
下腹而嘗皤，不惜帝箸腥。
泄此萬古憤，庶使饕餮懲。
◎記書吏
清世曹司不習(xí)吏事，案牘書吏主之，每檢一案，必以屬書吏。朝以習(xí)常為治，事必援例，必檢成案，自開國以來二百余年，各部例案，高與屋齊，非窟其中者末從得一紙。書吏皆世其業(yè)，一額出，爭以重金謀得之，蟠踞窟穴，牢不可拔。書吏執(zhí)例以制司官，司官末如之何。吏遂藉例以售其奸欺，故以吏起家者恒富。都中有“東富西貴”之諺，蓋吏多居正陽門東與崇文門外，恒多華宅；京曹則多居宣武門外也。時謂有清之弊在吏、利、例三者恒相因，馮林一桂芬《校?廬抗議》言之有余痛焉。
戶部書吏達千余人，為至盛。次則吏部、兵部。文武官補缺必待部準(zhǔn)，吏因缺之肥瘠以求賄，賄不至，則多方駁之，或延閣焉。故外吏得缺有“到部打點”之說。打點云者，即賄吏之謂。若銓缺，則后先之序，有年資限之，吏則按籍以求金，若由他途以易之，則必費巨金；有時為例所縛，巨金亦無力焉。循年資而得者亦鮮。吏、兵二部之書吏，索賄及于補官而止，視戶部則大遠矣。戶部之權(quán)，在各省之核銷。軍興時，軍費之報銷，相出入恒百數(shù)十萬，故核銷一案，往返駁辯恒至逾年，或數(shù)年，督撫將帥，深知其意，故報銷時恒預(yù)計打點之費。一案恒費數(shù)十萬，少或數(shù)萬，司官之掌印、主稿與書吏朋比分之，貪黯之堂官亦恒所染指；而書吏實為樞介，此為其最大者。他凡發(fā)餉撥款，罔不由吏手，吏皆有所沾濡，故稱闊書辦必首戶部。工部公事最閑，然朝廷有大興作，則部員、部吏乃大獲利。刑部、禮部向稱窮署，所獲不豐，獨遇會試或大婚喪，則禮部乃驟忙。
光緒二十九年，長沙張尚書百熙長吏部，首倡裁書吏之舉，時論皆謂至難，張毅然為之。選新入署司官，行書吏之事，兩月余，乃大定。他部乃漸效之。戶部既改稱度支部，乃獨遲，然卒至各部裁書吏盡絕，皆自張創(chuàng)之。
庚子拳變，百官奔亡，獨書吏不散。亂漸定，有建言例案太繁，宜毀之。有旨命御史陳璧往戶署擇毀焉。至日，戶部書吏悉列諸案塞大堂，高與檐齊，告陳璧請編閱。陳既窮于術(shù)，語吏擇其要存之。吏言無非要者，仍請擇焉，倘誤毀要者，公任其責(zé)。陳不得已，一以付吏，使擇毀其殘缺者，用以復(fù)命焉。
自順康以至同光二百余年，書吏之運乃止于丙午之改官制。前此則雖以曾國藩、左宗棠之勛業(yè)束于部制，不能不為書吏屈，及丙午廢吏制，乃無復(fù)孑遺，則時會為之也。
書吏見司官稱老爺，旁立白事；然司官不敢開罪于吏，懼掣其肘也。軍機處稱供事，實即吏也，無俸金，三年一列保，異常勞績，歷三次，凡九年，恒至道員，或出任官。而司官外轉(zhuǎn)，為之屬，則上官具舊屬，刺投焉，屬下不敢受也。如光緒間，陸嘉?以供事至長蘆鹽運司，而軍機章京凌福彭方守天津府，須堂參，陸乃先以舊屬禮謁凌，凌仍尊以上官，是其例也。
◎記部曹
清制官缺，皆一滿一漢，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蓋沿明制，置滿尚書一、侍郎二，漢尚書一、侍郎二。其下設(shè)司，皆滿漢分缺，年資深者以次遞補，有終歲不入署而得補者。其辦事之名曰“烏布”，清語也。司中滿人掌印，漢人主稿，不相紊。滿人恒以語言、衣飾相耀炫；掌印恒不諳文理，解書押而已。然事必決于掌印，主稿承旨而已。漢人出身科目，積資至主稿而止。當(dāng)未設(shè)丞參以前，各司而上則侍郎矣。尚書、侍郎皆為翰林坐致之地，部曹無與焉。故資深者惟盼京察，京察三年一舉，獲記名道府，則冀外轉(zhuǎn)得美缺而已；自外官復(fù)入為尚、侍者百不一二焉。而翰林自登第，居京師，幸不夭折，則必至侍郎，故翰林恒卑視部曹，即同年同鄉(xiāng)，其間亦各為涇渭，故新進士視失詞館為大戚，庶常散館改部曹，有墜溷之嘆。至光緒末葉立外務(wù)部，繼立農(nóng)、工、商、學(xué)、郵傳等部，設(shè)丞參，取部曹之資深或外官之道府擢之，于是，部堂始易人?？婆e既廢，翰林無典試之榮，乃爭求調(diào)部。部曹乃嗤翰林為冷官，反睥睨之，蓋物極則反之理也。
當(dāng)六部時，吏部為最尊，吏、禮兩部曹皆進士無他途。軍興鬻爵至濫，獨吏、禮兩部無資郎之跡焉。工部、刑部資郎至多，部員皆至千余人。
凡分部者，先日由本司書吏具牒請上任期，至日，司堂設(shè)公案，兩吏夾案立，捧朱筆請標(biāo)某日高揭上任大吉，群吏賀焉，諸役齊聲叩喜，資郎則以為至榮矣。吏導(dǎo)拜各司，至門不入，對門一揖而去，至丙午改官制后，此習(xí)漸廢。
掌印、主稿，列坐堂皇，書吏撰稿至，印、稿取其數(shù)目字，或按名筆點之，書吏肅退，則公事畢矣。新入署之司官，至則隅坐，無過問者，故鮮入署。如必欲習(xí)部務(wù)，則每日至隅坐，久而久之，印、稿見其人面熟，偶一垂盼，漸試以小事，無誤，則漸引而上之，舍此末由自進。
舊制，冠帶入署。終年趨公者，自晨迄暮，無不冠帶也。自唐紹儀為外務(wù)部侍郎，便衣入署，始戒司官用便衣，學(xué)部、郵傳部效之。張之洞管學(xué)部，命仍冠官帽，逮之洞歿，乃始不冠。
丙午新官制，一尚書、兩侍郎，不分滿漢。前此則滿漢六堂，亦常有以大學(xué)士管部為七堂者，一堂獨主部政，號為當(dāng)家。滿人權(quán)力恒出漢人上，故皆滿尚書主之，漢尚書伴食而已。四侍郎則更不事事，有半月不入署者。若管部為滿中堂或漢尚書而兼軍機大臣，則實權(quán)在管部或漢中堂；管部滿尚書兼軍機，則滿管部不能過問，蓋視地位與權(quán)力而生異同也。非當(dāng)家之堂官，司官來請畫稿，不敢細閱，謂之畫黑稿，有作堂官數(shù)年不知部事為何物者。
往例，堂官至，則衙役呵殿而入，惟工部則司官均趨門外站班，若外官之于上司焉。他部皆否，但有呵殿耳。丙午后，新部無之。
堂官至，則掌印、主稿率全司司官魚貫而出，至堂檐下，書吏捧稿，每人而授之，使呈堂焉。受之者莫知內(nèi)容，亦勿庸知也。至堂上，則堂官整冠迎之，立而畫行，司官雁行立。畫畢，敬還司官，不敢久閱以煩司官也。有問，則印、稿肅以對。對畢，率其曹出，有隨班上堂數(shù)年不得與堂官交一語者。
掌印佩印鑰為至榮，恒以繡荷包佩垂腰間，以自表異。掌印未至，印不得啟，漢人終身無佩印鑰者；有之，則在丙午后矣。
進士以主事分部，恒至十余年或二十年始補缺；若捐班者，白首不得補。光緒變法后，限闕始破。
滿漢不分缺，自外務(wù)部始。及丙午改官制，滿漢之界乃破，獨都察院仍存此制，迄于清亡，時漢滿額缺仍不相紊。
部曹有俸給，極微，自外務(wù)部始定津貼，其他新部效之。丙午后，各部亦踵起，然厚薄不一，迄于清亡未畫一也。
翰林院為儲才地，大學(xué)士、尚書、侍郎出焉，督撫、藩臬出焉；大臣非翰林不得謚文，蓋至重視矣。嘉道以前，名臣多出于翰林；咸同后，手定大難者，胡林翼、駱秉章、曾國藩、李鴻章皆翰林也。然以大位可坐致，翰林習(xí)憊恧而安固陋，求通博宏重之選又極罕覯，故光緒末葉翰林院遂廢矣。
國家既重視翰林，而求之不以其道，其取之也以楷法，文之工拙弗計也。既而考試，差又憑小楷之工拙以衡去取，學(xué)政、主考之得失，實考校此數(shù)小時小楷之工拙，而授之以衡天下才之權(quán)，其奇謬可笑莫此為甚。然行之二百余年，雖有神智不能越也。
新進士殿試用大卷，朝考用白摺，其立法初意未嘗不計文之工拙也，其后閱卷者偏重楷法，乃置文字不問，專重楷法。此鈔胥之事，錄事、供事、書手所優(yōu)為者也。一字之破體或一點之污損，皆足以失翰林，為終身之恨。此之流毒，實道光間大學(xué)士曹振鏞種之。振鏞在樞府，宣宗以閱疏太煩為苦，振鏞教以挑剔小過、誤字，加之嚴譴，則臣庶震懾，可不勞而治，宣宗納之。其后，廷試亦專剔誤字，無復(fù)衡文，桎梏天下之人才，納諸無用之地，振鏞之罪也。
閱卷大臣以奉旨派充時名次先后為序，謂之“憲綱”。如位在甲，則手取第一卷為第一；位在乙，手取第一卷為第二；如大臣八人，則位庚、辛者所取第一為七、八也。而甲所取之第二，按憲綱宜為第九，不可紊也。間有破例者，如翁同?與徐樹銘同充閱卷，翁甲而徐乙，徐為翁之師，翁乃以元卷讓徐是也。潘祖蔭以門第才學(xué)凌駕同列，亦間有占前者。光緒己丑，閱卷大臣為李鴻藻、翁同?，翁得費念慈卷，欲以狀元畀之。商諸李，李已得張教謙卷，堅持不可易。翁爭不已，乃兩置之，而改為張建勛、李盛鐸是也。進呈后，多照原擬，亦間有更動者，如光緒乙未，蕭榮爵擬狀元，駱成驤擬傳臚，進呈后，德宗見駱卷起語“臣聞殷憂所以啟圣，多難所以興邦”。時方新敗于日本，德宗大感動，乃以駱魁天下，而蕭改第四是也。
乾嘉以來，朝、殿卷無齊腳之說，自道光后，文不齊腳者概擯不錄，于是齊腳成為慣例。咸豐庚申，張之洞廷對，發(fā)揮時事，歷引先朝圣訓(xùn)，皆三抬寫，得一甲第三。其后有效之者，或誤引圣訓(xùn)，或抬寫錯誤，致失館選，故不敢輕效也。
凡朝殿試及考試差時，預(yù)揣某官可充閱卷，則先呈字體以便其別認，出場后，將前四句寫出，飛馬走遞朝房中所曾托情之人，謂之“送詩片”。洎科舉既廢，留學(xué)生殿試亦公然仿效，不為怪也。
光緒間，有尚書裕德者，每充主試或閱卷，見文中有犯其家諱者，則肅衣冠深禮畢，將卷閣置不復(fù)閱矣。故遇裕德主試時，有知其家諱者，恒戒所親勿誤觸之。
翰林散館考試，留館者不必在名次之高下也，名單進呈時，候皇上朱筆圈出，有高列而不留館者，有以樞臣之力以二等獲留者。
三鼎甲先授職，不俟三年散館，即可得試差為學(xué)政、主考，故科名以鼎甲為最榮。光緒末葉，設(shè)進士館，使鼎甲以下皆肄業(yè)其中，進士皆大怫。諸翰林以不得即散館考試差為大戚，怨張尚書百熙甚深，是時張方為管學(xué)大臣也。
◎董妃 董小宛
吳梅村《清涼山贊佛詩》蓋暗指董妃逝世，清世祖?zhèn)猩?，遁五臺為僧，語甚明顯，論者向無異詞；獨董妃即冒辟疆姬人董小宛一事，則冒鶴亭（廣生）辨之甚力，蓋小宛為水繪園生色，不愿為他人奪也。
《贊佛詩》：“王母攜雙成，綠蓋云中來?！庇帧翱蓱z千里草，萎落無顏色?！睂尹c“董”字?！澳贤麄}舒墳，掩面增凄惻?！鄙w董妃生一子，先妃死，故云（《三國志·魏鄧艾王沖傳》，字倉舒，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及亡，哀甚）。“名山初望幸，銜命釋道安。預(yù)從最高頂，灑埽七佛壇。靈境乃杳絕，捫葛勞跡攀。路盡逢一峰，杰閣圍朱闌。中坐一天人，吐氣如旃檀。寄語漢皇帝，何苦留人間。煙嵐倏滅沒，流水空潺?。回首長安城，緇素慘不歡。房星竟未動，天降白玉棺。惜哉善財洞，未得夸迎鑾?！鄙w世祖幸五臺不返，祝發(fā)為僧，朝中以大喪告。所謂“房星竟未動”言帝實未崩也。又：“澹泊心無為，怡神在玉幾。長以兢業(yè)心，民彼清凈理。”又：“縱灑蒼梧淚，莫賣西陵履?！苯匝缘鄢黾椅磭L崩御也。
陳迦陵《讀史雜感》第二首亦專指此事，曰：“董承嬌女”明言董姓也。曰：“玉匣珠襦連歲事，茂陵應(yīng)長并頭花。”蓋董妃卒后半月，而世祖遂以大喪告天下也。
圣祖四幸五臺，前三次皆省覲世祖，每至必屏侍從，獨造高峰叩謁；末次則世祖已殂，有霜露之感。故第四次幸清涼山詩云：“又到清涼境，?巖卷復(fù)垂。勞心愧自省，瘦骨久鳴悲。豪雨隨芳節(jié)，寒霜惜大時。文殊色相在，惟愿鬼神知?！彼泄躺跎钜印?br />
冒辟疆《亡妾董小宛哀辭序》云：“小宛自壬午歸副室，與余形影交儷者九年，今辛卯獻歲二日長逝?！睆埞撩麇觥抖⊥饌鳌吩疲骸澳陜H二十七歲，以勞瘁卒?！逼渲录仓膳c久病之狀并隱微難悉，蓋當(dāng)時被掠于北兵，輾轉(zhuǎn)入宮，大被寵眷，用滿州姓稱董鄂氏。辟疆即以其被掠之日為其亡日也，非甚不得已，何至其致疾之由與久病之狀隱微難悉哉。
辟疆《影梅庵憶語》追述小宛言動，凡一飲食之細，一器物之微，皆極意縷述，獨至小宛病時作何狀，永訣作何語，絕不一及。死后若何營葬亦不詳書。僅于《哀辭》中有云：“今幽房告成，素幡將引，謹卜閏二月之望日，安香魂于南阡?！睌?shù)語而已，未足信據(jù)也。
《憶語》云：“余每歲元旦，必以一歲事卜一簽于關(guān)圣帝君前，壬午簽得‘憶’字，云：‘憶昔蘭房分半釵，如今忽把信音乖。癡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比遇姬，清和晦日，金山別去，姬卜于虎邱關(guān)帝廟前，愿以終身事余，正得此簽。秋過秦淮，述以相告，恐有不諧之嘆，余聞而訝之。時友人在坐曰：‘吾當(dāng)為爾二人合卜于西華門。’則仍此簽也。姬愈疑懼，乃后卒滿其愿。到底不諧，則今日驗矣?！卑矗盒⊥鹑粢圆{，則當(dāng)作悼亡語，不當(dāng)云“到底不諧，今日驗之”語也。
最后一則云：“三月之杪，余復(fù)移寓友沂友云軒，久客臥雨，懷家正劇，晚霽，龔奉常偕于皇、園次過慰，留飲，限韻作詩四首，不知何故，詩中咸有商音。三鼓別去，余甫著枕，便夢還家，舉室皆見，獨不見姬。急詢荊人，背余下淚。余夢中大呼曰：‘豈死耶？’一慟而醒?！庇衷疲骸凹耙嘤谑且箟魯?shù)人強之去，匿之，幸脫，其人尚狺狺不休也。詎知夢真而詩讖，咸來先告哉？”（按：此當(dāng)是實事，諱以為夢耳?！稇浾Z》止于此，以后蓋不敢見諸文字也。梅村《題董白小像詩》第七首云：“亂梳云髻下妝樓，盡室倉黃過渡頭。鈿合金釵渾棄卻，高家兵馬在揚州?！鄙w指高杰之禍也。第八首云：“江城細雨碧桃村，寒食東風(fēng)杜宇魂。欲吊薛濤憐夢斷，墓門深更阻侯門。”若小宛真病歿，則“侯門”作何解耶？豈有人家姬人之墓謂其“深阻侯門”者乎？）
又《題董君畫扇詩》，列《題像詩》后，即接以古意六首，亦暗指小宛，詞意甚明，編詩時具有深意。第二首云：“可憐同望西陵哭，不在分香賣履中?！钡谒氖自疲骸笆职讯ㄇ榻鸷献樱旁嘁娚械皖^?！鄙w謂姬自傷改節(jié)，愧對辟疆也。第六首云：“珍珠十斛買琵琶，金谷堂深護絳紗。掌上珊瑚憐不得，卻教移作上陽花?！眲t意更明顯矣。向讀梅村此詩，多謂為梅村自傷之作，詞意多不可通，無寧謂指小宛之為近也。
龔芝麓《題〈影梅庵憶語〉》（賀新郎詞）下闋云：“碧海青天何恨事，難倩附書黃犬。藉棋日酒年寬免，搔首涼宵風(fēng)露下。羨煙霄破鏡猶堪展，雙鳳帶，再生翦。”所云“碧海青天”、“附書黃犬”、“破鏡堪展”皆生別語，非慰悼亡語也。董妃之為董小宛，證佐甚繁，自故老相傳已如此。鶴亭為水繪園舊主，必欲訟辨，未必能勝耳。
◎太后下嫁
清孝莊皇后，世祖之皇太后也。世祖既陟尊位，皇叔父睿親王攝政，太后下嫁睿親王。以國母之尊，竟以嫂嫁叔，不以為嫌，蓋中國有史以來所未有也。順治間，禮部舊案有“國母下嫁禮儀請旨”奏章。順治三年后，群臣上奏，皆稱皇父攝政王與皇上字樣并列。宣統(tǒng)間，內(nèi)閣清理舊牘，贛縣陳任中仲騫，得順治間進士殿試策一本，頌圣處，先頌皇父攝政王，在皇上之前，并雙抬寫，余曾見之。攝政王歸政后，以罪被廢，太后出居睿親王府，至康熙二十三年殂。雍正五年葬昭西陵，不合葬太宗，微示絕于太宗之意。仍稱陵者，以世祖所生也。碑文有云：“念太宗之山陵已久，卑不動尊；惟世祖之兆域非遙，母宜從子?！笨芍^善于著筆矣。
◎孝賢皇后逼水死
高宗孝賢皇后，傅文忠公恒之妹也，相傳傅恒夫人與高宗通，后屢反目，高宗積不能平。南巡還至直隸境，同宿御舟中，偶論及舊事，后誚讓備至，高宗大怒，逼之墜水。還京后以病殂告，終覺疚心，謚后號孝賢。一夜坐便殿，召學(xué)士汪由敦，繼述孝賢皇后遺事，使撰入碑文。由敦奉敕撰成，文甚美，中有云：“憶昔宮庭相對之日，適當(dāng)慧賢定謚之初，后忽哽咽以陳詞，朕為欷?而聳聽。謂兩言之征，信傳奕祀以流芳。念百行以孝為先，而四德惟賢兼?zhèn)?。倘易名于他日，期紀(jì)實于平生。詎知疇昔所云，果作后來之讖。在皇后貽芳圖史，洵乎克踐前言。乃朕躬稽古右文，竟亦如酬夙諾。興懷及此，悲慟如何！”若徒誦文詞，可謂情愛諄摯者矣。
◎納蘭后為尼
高宗第二后為納蘭氏，后廢為尼，居杭州某寺。廢時無明詔。后卒，滿人御史某，疏請仍以后禮葬，不許。詔曰：“無發(fā)之人豈可母儀天下哉！”嘉慶五年，始改從后禮，惟儀節(jié)稍貶損。
甲寅三月，湘潭王壬秋先生至京師，相從游宴，必叩以掌故，先生告必詳盡，左載十則，皆聞諸先生者也。?{曰融}志。
◎同治初元誅三奸案
咸豐間，鄭王端華、怡王載垣、鎮(zhèn)國將軍肅順同直內(nèi)廷，肅順獨被親任。肅順剛果任事，端華、載垣聽命而已。端華，肅順兄也。英法聯(lián)軍逼京師，文宗狩熱河，宮中故事，御食一筵外，恒多具一筵，號“看桌”。孝貞皇后啟帝曰：“顛沛之中，安用此，曷不節(jié)糜費？”帝曰：“善。旦與肅老六商之?！北茸擅C順，肅言不當(dāng)裁。帝問云何？肅曰：“今人心方皇皇，宜示鎮(zhèn)定，驟改常度，滋驚疑，不可。”帝曰：“爾言是也?！蹦烁婧笤唬骸叭晁?，肅老六謂不可?！焙笮你曋?。帝大漸，肅順與端華、載垣、陳孚恩、杜翰等八人受顧命，贊襄政務(wù)。帝崩，穆宗立，大政決于肅順。久之，后不能堪，陰令御史高延祜疏請垂簾。樞臣入，后示之疏。肅順對曰：“祖制，太后不得垂簾，臣下有擅請者，殺無赦。”后失色，徐曰：“勿聽可也，殺之太過?！奔韧耍瑾毩?。中樞垣竟三日不奏事。后異之，□大臣詢焉。肅順言：“前疏未下，當(dāng)俟之。”后無奈，乃出高疏。樞擬高延祜斬立決，后命寬之，乃改發(fā)黑龍江披甲人為奴。后益郁郁。一日，醇親王福晉入宮，孝欽后妹也，后亦妹之，對之泣曰：“吾寡婦被制外臣，外政不得聞，吾家寧無一人在此耶？”則對曰：“醇王在。”后亟命召之。翌晨，醇王待召樞垣，肅順問何來？王答以奉召。肅順曰：“何人傳召？”王語塞。肅順曰：“此地?zé)o汝坐處?！蓖蹂已渤觯×羲?。旋有內(nèi)監(jiān)揭簾，去復(fù)至，肅順厲聲詰之。則對曰：“覓七爺?！泵C順曰：“孰為七爺、八爺？此間那得有?！眱?nèi)監(jiān)凡三至，蹙額言七爺何往，上傳已久矣。王在他舍微聞之，急出，言久已伺候，內(nèi)監(jiān)急導(dǎo)之入。后泣下，告所苦，王曰：“奴才無力辦此，請召恭王奕?謀之?！焙筘矫?。時恭王留守京師，醇王疾馳一日半，歸挾恭王行，往還僅三日半耳。既至，請安宮門。恭王曾值樞垣，習(xí)故事，肅順不得阻。既入見問策，恭王言欲辦此必當(dāng)還京。后曰：“洋人奈何？”恭王曰：“奴才任其責(zé)，洋人必?zé)o慮?！蹦讼略t還京，命肅順護梓宮先行。恭王先馳至京師，三宮間道旋蹕，既至，手詔逮三兇。恭王赍詔出，侍衛(wèi)數(shù)十從，端華、載垣問何來。出手詔示之。王問：“遵旨乎？”端華無言。載垣沈吟久之，曰：“有旨安得不遵？”王即呼侍衛(wèi)縛之，送宗人府獄。醇王受密詔逮肅順于途，至驛館，夜漏二下，肅就寢矣。王求見，肅曰：“彼又來何為？可告之寢?！蓖跖抨Y入，捕之榻上，示以手詔。肅大詈兩東西無用，蓋指端華、載垣不能抗詔命遽致此變也。至京棄市，皆罵不絕口。端華、戴垣并賜帛。群臣合請垂簾，遂成有清創(chuàng)局，迄孝欽后三次垂簾清亡。詔書暴肅順罪狀，言擅坐御位。蓋宮中觀劇，文宗去，肅順輒登御坐，無所避。孝欽后方為妃，過其前，肅順恒不起立，至是與孝貞后密圖肅順，肅蓋以驕倨敗也。
薛福成《庸庵筆記》一則敘述頗冗沓，事亦略異，附錄以資互證。
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皆于咸豐初年襲爵，俱官宗人府宗正，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而端華同母弟肅順方為戶部郎中，好為狹邪游，惟酒食鷹犬是務(wù)，無所知名。五年夏，官軍既克馮官屯，剿滅粵賊之北犯者，載垣、端華漸以聲色惑圣聰，薦肅順入內(nèi)廷供奉，尤善迎合上旨，上稍與論天下事，三奸盤結(jié)，同干大政，而軍機處之權(quán)漸移。軍機大臣皆拱手聽命，伴食而已。惟軍機大臣、大學(xué)士柏?資望既深，性頗鯁直，不甚遷就，三奸畏而惡之。戊午科場之獄，竟置柏相大辟，蓋三奸以全力羅織之，欲以樹威。于是朝臣震悚，權(quán)勢益張矣。肅順又借鑄錢局一事，興大獄，戶部司員皆褫職逮問。京師自縉紳以至商店，被其株累破家者甚多，皆怨肅順刺骨。肅順恃寵而驕，陵轢同列，是時周文勤公祖培以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而肅順亦為戶部尚書，同坐堂判牘。一日，周相已畫諾矣，肅順佯問曰：“是誰之諾也？”司員答曰：“周中堂之諾也?！泵C順罵曰：“唉，若輩憒憒者流，但能多食長安米耳！焉知公事?！币?qū)⑺締T擬稿盡加紅勒帛焉，并加紅勒帛于周相畫諾之上。累次如此，周相默然忍受，弗敢校也。諸大臣亦往往受其侵侮，無不飲恨于心而唯諾維謹。惟大學(xué)士翁文端公心存引疾乞退以避之。十年七月，英吉利、法蘭西兵船犯大沽，陷東西炮臺，入天津，逼通州，焚圓明園，肅順方以協(xié)辦大學(xué)士兼步軍統(tǒng)領(lǐng)，與載垣、端華同勸上舉木蘭秋?之典，巡幸熱河。熱河行宮本湫隘，內(nèi)外禁防不甚嚴，三奸易得出入自便，導(dǎo)上娛情聲色，實為希寵攬權(quán)之計。迨和議成，英法兵退至天津，留京王大臣疏請回蹕。上將從之，為三奸所尼，屢下詔改行期。十一年秋七月，上不豫。十六日，上疾大漸，召載垣等及軍機大臣至御榻前，受遺詔，立皇太子。是日辰刻，文宗顯皇帝崩。三奸輒矯遺詔與御前，大臣額駙景壽，軍機大臣、兵部尚書穆蔭，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等共八人自署贊襄政務(wù)王大臣，又擅遏禁留京王大臣恭親王等不得奔喪。自是詔旨皆出三奸之意，口授軍機處行之，多未進呈御覽，中外惶惶。八月十日，御史董元醇疏言皇上沖齡，未能親政，天步方艱，軍國事重，暫請皇太后垂簾聽決，并派近支親王一二人輔政，以系人心，三奸不悅。明日，欽上奉皇太后召見贊襄王大臣，命即照董元醇所奏行。三奸勃然抗論，以為不可。退復(fù)以本朝無太后垂簾故事，令軍機處調(diào)旨駁還。然恭親王遂得于此時奔赴熱河，叩謁梓宮。端華等頗不以近支視之，以為贊襄政務(wù)之權(quán)在我，彼雖近支，何足重輕？蓋三奸中，肅順尤專橫狂躁，端華之所為皆肅順使之，而載垣又為端華所使。二王實皆庸憒無能，其攬權(quán)竊柄，一以肅順為主謀云。恭親王先見三奸，卑遜特甚，肅順頗蔑視之，以為彼何能為，不足畏也。兩宮皇太后欲召見恭親王，三奸力阻之。侍郎杜翰昌言于眾，謂叔嫂當(dāng)避嫌疑，且稱帝賓天，皇太后居喪，尤不宜召見親王。肅順拊掌稱善，曰：“是真不愧杜文正公之子矣?！比痪科扔诠?，而太后召見恭親王之意亦甚決，太監(jiān)數(shù)輩傳旨出宮，恭親王乃請端華同進見。端華目視肅順，肅順笑曰：“老六，汝與兩宮叔嫂耳，何必我輩陪哉?！蓖跄说靡蝗霜氝M見，兩宮皆涕泣而道三奸之侵侮，因密商誅三奸之策，并召鴻臚寺少卿曹毓瑛密擬拿問各旨，以備到京即發(fā)，而三奸不知也。次日，王即請訓(xùn)回京，以釋三奸之忌。兼程而行，州縣備尖宿處皆不敢輕居，懼三奸之行刺也。及抵京，密甚，無一人知者。先是載垣等自陳職事殷煩，實難兼顧，意在彰其勞勛，詔即罷其所管火器健銳營，外示優(yōu)禮，實奪其兵柄也。兩宮俟恭親王行后，即下回鑾京師之旨。三奸力阻之，謂皇上一孺子耳，京師何等空虛，如必欲回鑾，臣等不敢贊一辭。兩宮曰：“回京后設(shè)有意外，不與汝等相干?！泵鼈滠囻{。三奸又力阻，兩宮不允，乃議以九月二十三日派肅順護送梓宮回京。上恭送登輿后，先奉兩宮間道旋蹕，載垣、端華皆扈從。于是大學(xué)士賈楨、周祖培、戶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合疏稱：“我朝圣圣相承，從無太后垂簾聽政之典，前因御史董元醇條奏，特降諭旨甚晰，臣等復(fù)有何議？惟是權(quán)不可下移，移則日替；禮不可稍逾，逾則弊生。我皇上沖齡踐祚，奉先帝遺命，派怡親王載垣等八人贊襄政務(wù)，兩月以來，用人行政皆經(jīng)該王大臣等議定諭旨，每有明發(fā)，均用御賞同道堂圖章，共見共聞，內(nèi)外皆相欽奉，臣等尋繹‘贊襄’二字之義，乃佐助而非主持也，若事無巨細皆憑該王大臣之意先行議定，然后進呈皇上，一覽而行，是名為佐助而實則主持，日久相因，能無后患？今日之贊襄大臣，即昔日之軍機大臣，向來軍機大臣事事先面奉諭旨，辯駁可否，悉經(jīng)欽定始行擬旨進呈，其有不合圣意者，朱筆改正，此‘太阿之柄不可假人’之義也。為今之計，正宜皇太后敷宮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權(quán)，使臣工有所稟承，不居垂簾之虛名，而收聽政之實效。昔漢之和熹鄧皇后、晉之康獻褚皇后、遼之睿智蕭皇后，以太后臨朝，史冊稱美；宋朝之宣仁高太后有女中堯舜之譽；明代穆宗皇后，神宗嫡母，上尊號曰‘仁圣皇太后’，穆宗貴妃，神宗生母，上尊號曰‘慈圣皇太后’，維時神宗十歲，政事皆由兩宮裁決施行，未嘗居垂簾之名也。我皇上聰明天擅，正宜涵泳詩書，不數(shù)年即可親政，而此數(shù)年間，外而賊匪未平，內(nèi)而奸人逼處，何以拯時艱，何以飭法度，固結(jié)人心最為緊要。倘大權(quán)無所專屬，以致人心驚疑，是則目前大可憂者。至皇太后召見臣工禮節(jié)及一切辦事章程，仍循向來軍機大臣承旨舊制，或應(yīng)量為變通，擬求飭下群臣會議，具奏請旨酌定，以示遵守，庶行政可免流弊，而中外人心益深悅服矣?！睍J差大臣、侍郎勝保亦奏請簡近支親王輔政，以防權(quán)奸之專擅。十月朔，車駕至京師。將至之日，諸大臣皆循例郊迎，兩宮對大臣涕泣，縷述三奸欺藐之狀，周祖培奏曰：“何不重治其罪？”皇太后曰：“彼為贊襄王大臣，可徑予治罪乎？”祖培對曰：“皇太后可降旨，先令解任，再予拿問。”太后曰：“善。”乃詔解贊襄王大臣八人之任，以恭親王奕?為議政王，從民望也。垂簾典禮令在廷大小臣工集議以聞。先召見議政王大臣，上南面稍東席地坐，兩宮亦南面坐，稍北。皇太后面諭三奸跋扈諸不法狀，且泣下，上顧曰：“阿{彌女}，奴輩如此負恩，即斫頭可也，請勿悲?！彼炫c王大臣密定計，即另派大學(xué)士桂良、戶部尚書沈兆霖、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鴻臚寺少卿曹毓瑛為軍機大臣。初二日，恭親王率周祖培、文祥等入朝待命。載垣等已先至，尚未知解任之信，蓋三奸解任之旨及召見王大臣等已在初一日之申酉間，特命辦事處勿知會怡、鄭二王，故二王皆不知。然已微有所聞，見恭親王等，則大言曰：“外廷臣子，何得擅入？”王答以有詔。復(fù)以不應(yīng)召見呵止王。王遜謝，隙立宮門外。俄詔下，命恭親王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拿交宗人府，會同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翰林詹科道嚴行議罪。王捧詔宣示，載垣、端華二人厲聲曰：“我輩未入，詔從何來？”王命擒出。復(fù)呵曰：“誰敢者？”已有侍衛(wèi)數(shù)人來前，褫二人冠帶，擁出隆宗門。尚顧索肩輿及從人，或告已驅(qū)散矣，遂踉蹌?chuàng)碇磷谌烁?，幽之。肅順方護送梓宮，次于密云。逮者至，門已閉，乃毀外戶而入，聞肅順在臥室咆哮罵詈，又毀其寢門，見肅順方擁二妾臥于床，遂械至，亦系宗人府。肅順?目叱端華、載垣曰：“若早從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復(fù)何言？”載垣亦咎端華曰：“吾之罪名，皆聽汝言成之?！惫收撜咧^三兇之罪，肅順尤甚，端華次之，載垣又次之。蓋肅順之鷙悍過于二人，自忖護送梓宮，僅遲數(shù)日，至京不至有變，然使俟肅順至而圖之，彼耳目既廣，布置漸密，則措手較難矣，惟車駕至京，而即日下詔，辦理神速，為中外人情所不料，尤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勢云。延議既上，請均照大逆例凌遲處死。初六日詔曰：“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為奸，專權(quán)跋扈，種種情形均經(jīng)明降諭旨，宣示中外。至載垣、端華、肅順于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贊襄王大臣自居，實則我皇考彌留之際，但面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并無令其贊襄政務(wù)之諭，載垣等乃造作贊襄名目，諸事并不請旨，擅自主持；兩宮皇太后面諭之事，亦敢違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條奏皇太后垂簾事宜，載垣等非獨擅改諭旨，并于召對時，有‘伊等系贊襄，朕躬不能聽命于皇太后；伊等請皇太后看摺亦屬多余’之語。當(dāng)面咆哮，目無君上，情形不一而足。且屢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在離間，此載垣、端華、肅順之罪狀也。肅順擅坐御位，于進內(nèi)廷當(dāng)差時，出入自由，目無法紀(jì)，擅用行宮內(nèi)御用器物；于傳取應(yīng)用物件，抗違不遵，并自請分見兩宮皇太后；于召對時，辭氣之間，互相抑揚，意在構(gòu)釁，此又肅順之罪狀也。一切罪狀均經(jīng)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面諭，議政王軍機大臣逐條開列，傳知會議王大臣等知悉。茲據(jù)該王大臣等按律擬罪，將載垣等凌遲處死。當(dāng)即召見議政王奕?、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右侍郎寶?、鴻臚寺少卿曹毓瑛、惠親王奕讠宗、醇郡王奕讠惠、鐘郡王奕讠合、孚郡王奕?、睿親王仁壽、大學(xué)士賈楨、周祖培、刑部尚書綿森面詢以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茲據(jù)該大臣等僉稱載垣、端華、肅順跋扈不臣，均屬罪大惡極，國法無可寬宥，并無異辭。朕念載垣等均屬宗支，以身罹重罪，應(yīng)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后一切專權(quán)跋扈情形，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獨欺陵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典，豈知贊襄政務(wù)，皇考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托之重？亦何以飭法紀(jì)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等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罪相當(dāng)。惟國家本有‘議親、議貴’之條，尚可量從，姑于萬無可寬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即派肅親王華封、刑部尚書綿森迅即前往宗人府空室，傳旨令其自盡。此為國體起見，非朕之有私于載垣、端華也。至肅順之悖逆狂謬，較載垣等尤甚，亟應(yīng)凌遲處死以伸國法而快人心，惟朕心究有所未忍，著加恩改為斬立決，即派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前往監(jiān)視行刑，以為大逆不道者戒。至景壽身為國戚，緘默不言，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于載垣等竊奪政柄，不能力爭，均屬辜恩溺職，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革職發(fā)往新疆效力，均屬罪有應(yīng)得。惟以載垣等兇焰方張，受其箝制，實有難與爭衡之勢，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壽，即革職，仍留公爵，并額駙品級，免其發(fā)遣。兵部尚書穆蔭，即革職，改為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焦佑瀛均著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fā)遣。欽此?！笔侨?，載垣、端華自縊。肅順以科場、鈔票兩案無辜受害者尤多，都人士聞其將殺肅順，交口稱快，其怨家皆駕車載酒馳赴西市觀之。肅順身肥面白，以大喪故白袍、布靴，反接置牛車上。過騾馬市大街，兒童歡呼曰：“肅順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礫泥土擲之，頃之，面目遂模糊不可辨云。將行刑，肅順?biāo)量诖罅R，其悖逆之聲皆為人臣子者所不忍聞。又不肯跪，劊子手以大鐵柄敲之，乃跪下，蓋兩脛已折矣，遂斬之。少詹事許彭壽疏請治奸黨，詔曰：“前因許彭壽于拿問載垣、端華、肅順時，請查辦黨援，當(dāng)令指出黨援諸人實跡。嗣據(jù)明白回奏形跡最著者，莫如吏部尚書陳孚恩，最密者莫如侍郎劉琨、黃宗漢等，平日保舉之人，如侍郎成琦、德克津太、候補京堂富績，外間嘖有煩言。陳孚恩于上年七月大行皇帝發(fā)下朱諭：‘巡幸熱河是否可行？’陳孚恩即有‘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之語，意在迎合載垣等。當(dāng)時會議諸臣無不共見共聞，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滿漢大臣中，惟令陳孚恩一人免赴行在，是該尚書為載垣等之心腹，即此可見。黃宗漢于本年春間前赴熱河，皇考召見時，即以危辭力阻回鑾，迨聞皇考梓宮有回京之信，該侍郎又以京城情形可慮遍告于人，希冀阻止，其為迎合載垣等眾所共知。以上二人均屬一二品大員，聲名如此狼藉，品行如此卑污，若任其濫廁卿貳，何以表率僚屬？陳孚恩、黃宗漢均著革職，永不敘用，以為大僚諂媚者戒。至侍郎劉琨、成琦、太仆寺少卿德克津太、候補京堂富績，與載垣等雖無交通實據(jù)，而或與往來較密，或由伊等保舉，或拜認師生，眾人耳目，共見共聞，何能置之不議？劉琨、成琦、德克津太、富績均著即行革職。許彭壽糾參各節(jié)，朕早有所聞，用特懲一儆百，期于力振頹靡。載垣、端華、肅順三人事權(quán)所屬，諸臣等何能與之絕無干涉，此后惟有以寬大為念，不咎既往，爾諸臣亦毋須再以查辦奸黨等事紛紛陳請，致啟奸告誣陷之風(fēng)。惟當(dāng)各勤厥職，爭自濯磨，守正不阿，毋蹈陳孚恩等惡習(xí)，朕實有厚望焉?！蔽磶祝槌C順家，得陳孚恩手書，有不臣語，乃復(fù)逮戍伊犁。先是載垣等擬進年號曰“祺祥”，已頒憲矣，有言其意義重復(fù)者，遂置不用。初九日甲子昧爽，穆宗毅皇帝御正殿，即位，禮成，大赦，以明年為同治元年，上母后皇太后尊號曰“慈安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尊號曰“慈禧皇太后”，垂簾聽政。先是欽天監(jiān)奏，八月朔旦，日月合璧，五星聯(lián)珠。登極之日，久陰忽霽，八表鏡清，于是權(quán)奸既去，新政如旭日初升，群賢并進，內(nèi)外協(xié)力，宏濟艱難，遂啟中興之治。
◎同道堂印
孝貞皇后垂簾詔書，暨孝欽皇后垂簾，迄于末命，皆鈐同道堂印，人皆知為文宗所賜，不知何以賜也。清祖制，皇帝昧爽視朝，文宗荒于色，恒不朝，或日高始出，孝貞患之。一日帝出，后至寢殿，召侍寢某妃至。后登帝座，妃跪，后責(zé)之曰：“使皇帝怠荒，悉汝之過?！睂⒂枵?。帝方朝，念妃急還宮，內(nèi)侍將入報后，帝亟止之。躡足入，見妃將受杖，遽詢何為。后即下座立，帝登座，顧后問之。后跪而對曰：“祖宗家法，昧爽視朝，今皇上屢晏起，或竟不朝，外臣將謂奴才束妃嬪不嚴，累皇上大德，破祖宗家法，是以責(zé)之。”帝有慚色，曰：“朕昨被酒，偶致晏起，非妃之過，望宥之?！焙笃鹆?，諭妃曰：“皇上命汝起，可起去。此后不謹事皇上，致皇上傷酒晏起者，責(zé)在汝身?！卞は⑦殿^退。妃忘其名，當(dāng)時有麗妃者有殊色，極被寵眷，殆即是也。帝內(nèi)慚，思有以慰后，探懷得一漢玉印，鐫“同道堂”者，遂以授之。及誅三兇手詔，稱先帝付托，遂鈐為信。孝貞后薨，孝欽后獨垂簾，屢鈐此印。迄景皇帝崩，懿旨立宣統(tǒng)帝，猶用之。
穆宗親政時，孝欽后詢樞臣，同道堂印宜何處置。恭親王奕?領(lǐng)樞垣，對曰：“當(dāng)繳藏壽皇殿?！焙髽O不樂，遂惡之。其后恭王罷政，亦緣于此。（右一則為秀山李稷勛姚琴聞諸張文達公百熙者，述諸王先生之前）
◎風(fēng)丫頭
清高宗母孝圣皇后，承德府貧家女，少不檢束，每晨游市中，恒取食于小販，不給值，屢被叱逐，攫食如故，里中呼為風(fēng)丫頭。有恕之者，是日售獨多；拒者，恒寥落。皆恣之食，則皆獲利，爭異焉。所親挈之京師，適宮中選秀女，伴送其戚至宮門，守者偶不檢，遂混入。及帝將出，排班獨多一人，有司惶急無如何，強納班中。是班多幼女，身短，惟后獨長，誤被選，分給世宗邸中。世宗好佛，恒不居內(nèi)，偶不豫，福晉命侍帝疾，后則竭誠四十余晝夜不輟。帝疾愈，愍其勞，遂幸焉。有身，遂誕高宗。既嗣位，尊為太后。世宗在潛邸，以?斤弛失愛于圣祖，常挈高宗居京師法源寺。及高宗即位，乃閉寺前門。寺僧相傳高宗方幼，世宗常命購小食于寺外，門者屢窘之，高宗憤言：“吾為帝，必封禁爾寺?！奔八梦?，遂封閉焉。蓋齊東語也。
◎世宗殺允礻是
世宗既嗣位，弟兄多假以罪名殺之。皇兄允礻是為大將軍，未有罪名，世宗使人刺殺之車中。
◎?qū)O爾準(zhǔn)為年羹堯子
世宗奪位，年羹堯有力焉，大被親任。及羹堯權(quán)傾中外，乃摭其罪黜辱之，罰守杭州城門。羹堯日坐城門外，見一老儒，出入恒不逾時，呼而問之，蓋家貧授讀城外，歸而養(yǎng)母，故晨出暮歸也。羹堯心識之。一日，約儒宵待于家，至期，攜一仆來，登堂請拜母，并請其婦出見。命仆去外衣，一旗裝婦人也。羹堯命以姑禮見儒母，以大婦禮見儒妻，告儒曰：“此吾妾也，吾得罪，必不能全其家，吾死慮絕嗣，此妾已孕，今以托君?！币砸幌火佒云嬲湟?。儒受而諾焉。羹堯旋被戮。妾生子冒儒姓孫氏，以功致公爵。又聞諸祥符顧瑗亞蘧，言侍郎嚴修本浙江籍，自言為年大將軍之后，未知信否。
◎崔媽媽
文宗乳母曰崔媽媽，居宮中有大權(quán)。宮中有四宮嬪：曰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芍藥春者，皆以所居名之。四宮嬪皆漢人，蘇產(chǎn)小足，為崔媽媽所進者也。僧王格林沁方為御前大臣，一日，于乾清門外見數(shù)小轎直入門內(nèi)，喝問之，輿夫不答，王厲聲止之。一太監(jiān)出，崔媽問叫于后者誰也，太監(jiān)以僧王對。崔作色曰：“叫他聽信?！贝稳?，而僧王斥退。光緒間內(nèi)廷太監(jiān)有崔總管者，權(quán)亞于李連英，或曰即崔媽媽子也。
◎翁同?榮祿交惡
光緒初，李文正鴻藻、沈文定桂芬同在樞府，文定以熟諳掌故稱上旨，權(quán)頗重，漢人在樞府類當(dāng)國者，自文定始也。榮祿方為步軍統(tǒng)領(lǐng)，年甚少，不慊于文定。值晉撫出缺，是日文定方乞假，榮祿入見，乃力保文定授晉撫。命下，舉朝皆詫，樞臣既未進言，則言者必為外臣，是日除榮祿入見外，皆疏遠小臣，則言者必為榮祿。翁同?方為詹事，與榮祿盟兄弟也，同輩使偵榮祿，時方有試差，同?不預(yù)，與榮祿語甚憾文定，非揭其陰私，榮祿信之。翁問沈外任何意也？榮言吾言諸太后，遂有是命。翁歸，告李文正，謀有以報之。數(shù)日而西安將軍出缺，文正力保榮祿，遂外任西安。迄翁繼秉政，而榮祿十年不遷，怨翁極深。戊戌四月，翁以導(dǎo)景皇帝行新政得罪，廢于家，諭言“以為居心險詐者戒”，蓋指前事也。（右一則為長沙章華曼仙述諸王先生之前者）
◎孝全皇后賜死 康慈太后尊號
宣宗孝全皇后生文宗，恭王奕?、醇王奕讠?皆孝靜后出，咸豐初晉康慈太妃者也。宣宗愛恭王，欲立之，孝全后欲鴆殺諸子。一日，置饌召諸子食，置毒魚中，預(yù)戒文宗勿食。文宗殊友愛，陰告諸弟毋食此魚，諸弟得不死。既而謀泄，宣宗母太后怒甚，立命賜死。后徘徊不能引決，太后命懸白宮門，集宮人晝夜哭之，后乃投繯死。宣宗命文宗母事康慈，康慈撫如己出。宣宗以文宗友愛，決立之。康慈疾亟，文宗入侍，康慈面向壁，迷瞀中誤以為恭王也，曰：“汝來何為？吾所遺留皆以與汝也。汝兄性烈，汝勿忤之?！蔽淖谠兡缸骱沃^？康慈張目審知其誤，遂不語。文宗自是始惡恭王。恭王屢為母請尊號，文宗靳之。及康慈彌留，恭王出，遇文宗于夾道，泣告之，謂母愿及彌留得尊號以瞑目，文宗點首趨入。恭王出，遽傳詔上康慈太后尊號，文宗滋不悅也。故有司所擬康慈喪禮，文宗極力裁削。未幾，命恭王退出樞垣。
◎同治間恭王出樞垣
恭王奕讓于同治初在樞府，孝欽后垂簾聽政，每恭王入，必命坐賜茶。及孝欽后不快于恭王，適某御史疏劾之，恭王入見，后未命賜茶，恭王適渴，舉杯飲，旋悟此為太后設(shè)也，急置之。后謂有人劾汝，汝知之乎？取疏示之。恭王言此某御史聲名不好，言豈足憑。后怒曰：“劾汝者即非良善乎？”恭王悚然退。旋命退出樞垣，改命醇王入掌樞要。諭旨責(zé)恭王“有許多曖昧不明之處，難以盡述”之語，醇王手筆也。朝野皆詫，實則專指誤飲太后茶一事也。茶陵譚鐘麟方官御史，同輩勸上疏詰焉，鐘麟謝之。旋全臺連名上公疏，鐘麟方掌京畿道，歷領(lǐng)銜，遂署名。疏上，恭王極德之。逮三入樞垣，力援鐘麟至制府，凡鐘麟所陳請無拒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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