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生名貴，字子良，浙江蕭山人。年四十無子嗣。妻桑氏，為買一少婦作妾。婦入門時，生適外出，既歸，桑迎謂曰：“今為君市一妾，君視好否？”生笑曰：“何不商酌，遽為此舉？異日恐有悔心?！鄙Ｒ嘈υ唬骸熬枣獮槌源兹艘?？若然，請即遣之歸，嗣勿以他事反目，謂妾心懷嫉妒?！鄙υ唬骸拔疣?。果何為陡發(fā)善心？”桑曰：“其夫鬻之孔急，且欲市此婦者凡三、四家，少遲則為他人市去?！鄙晪D容顏頗可，而俯首飲泣。問之，婦曰：“前夫趙俊懦弱，棍徒李七誘去同賭，夫負，立令清償。夫請限帶還，七怒，呵渠同黨四、五人向毆。妾適自母家歸，遇之，代夫哀其寬限。七逼夫鬻妾，妾身價僅足賭債之半，七豈肯甘心？妾夫必死于李七之手。且鬻妾時，妾懷抱周歲幼子，七奪而擲諸地，子頭破血出不止，急哭數(shù)聲即不哭，必已死去?！毖灾链?，慟哭不能語。生憐之，急令家人駕車送婦歸。桑氏曰：“即欲歸之，次日未晚?！鄙唬骸笆鞘虏豢蛇^夜，過夜則不免疑議?！薄　∩葰w婦，猶恨恨不已。忽縣尹至。蓋尹系生執(zhí)友，尹公出歸，路經(jīng)生莊，乘便相望也。既相見，生慍見于色。尹問之，生曰：“君之民橫逆異常，聞之深為不平?！彼鞂②w俊之事一一向尹言之。尹曰：“實實可惡！”令役拘之。謂生曰：“君何以知其底細？”生曰：“即趙俊之妻洪氏言之。仆市洪氏作妾，聞其情而憐之，故送之歸。君辱臨時，歸之尚未久也?！币唬骸坝写舜箨幑?，決不絕嗣。且即此事論，即不復(fù)納妾，必得子嗣?！币厥?，先問趙俊，俊言如生言；問李七，七聞牛生已言其實，兼有趙俊對質(zhì)，不得不承。尹問俊子之尸，七曰：“使工人埋之。工人委諸壑而歸，吾怒之，及工人返覓，其尸已無有?！币唬骸俺嘧雍巫?，而汝殺之！即抵償尚有馀辜。”　　趙歸見妻，妻言得歸之故，趙遂率妻登生門叩謝，因兩家時相往來。嗣生妻生子，趙妻亦同月生女。趙感生盛德，與生結(jié)孩提親。生子晟漸長，其癡異常，十五六歲，似不知男女。生使與婢同寢，數(shù)夕無沾染。生夫婦大憂，曰：“吾二人絕后，命也。聘媳趙氏，嫁此癡男以誤終身，于心何忍！”妻曰：“退婚可否？”生曰：“可?！彼鞜┯H友示意于趙。趙商于妻、女，妻尚游移，女決言不可。越數(shù)日，女潛赴牛室，自言愿為癡郎婦。桑氏曰：“吾兒癡甚犬馬，恐誤青春，勿以一時志氣，致悔終身?！迸唬骸爸了朗该一凇！迸Ｉ踩苏堏w夫婦至，令勸其女歸。女終不從。不得已，令與晟行合巹禮。晟不能自衣，襪履需人，女旦夕扶持無怨言。

　　一日桑氏寧父母，攜晟同往。路徑少遠，窮日之力而后至。桑適逢母病，不得歸。晟欲自回，母詒之曰：“再遲兩日，吾與汝望汝表姨母去?！标蓡栆汤锞樱冈唬骸按巳|南不遠?！标尚胖?。越二日，晟背母自往，直向東南跋涉。日夕，未遇一婦人。后至一莊首，見一媼與笄女立門外，晟遂以媼為姨，直赴媼前請姨母安。媼笑曰：“何處郎君，而以姨母稱吾？”晟憨笑不語。媼向笄女曰：“此必牛家癡郎?！眴栮?，晟尚能自道姓名。媼喜曰：“果吾甥?！币良沂持?。曰：“吾女宜字人，甥適來，天緣有分?！奔巴?，令晟與女同寢。晨興女有愁容，媼問之則泣。媼曰：“渠不知夫婦之樂耶？直可謂癡。”呼晟診之，曰：“痰塞心竅，宜人事不知?！奔逅幜铌煞?。晟大睡，夜半始醒，見一麗人燈下飲泣，知為妻，遂曰：“卿夜深不寢，夫何俟？”女含泣笑曰：“君果不癡耶？”晟曰：“仆若常癡，卿何以為情？”遂各解衣寢。晟問媼曰：“姨何獨處于此？”媼曰：“吾實令姨丈韓翁之妾。令姨丈卒，令姨母勢不能容，故攜小女處此，迄今十六年。”忽自外來一少年，媼令與晟相見。晟問之，媼曰：“此甥嫡妻趙氏之胞兄?！标审@訝問故，媼曰：“十七年前，吾偶以他故至某莊，見一小娃啼莊外深壑中，遂抱歸。嗣聞為趙俊之子，為棍徒李七拋死。覓尸不見，擬斬，后遇赦，由斬而絞而流，吾因不便送歸，認為己子，為之定親。昨聞七死于囹圄，今將為之娶妻。畢姻后，汝四人可同歸。”

　　晟母不見晟，意其自歸?；丶乙曋?，亦烏有；四方蹤跡之，月馀無耗。已絕望，忽見晟同一少年二少婦歸，問之：一為晟妻，二為媳兄趙某夫婦。晟舉止言語無癡意，牛與妻喜不自勝，急駕車轉(zhuǎn)送俊子夫婦歸。而問媳姓氏，晟言系姨丈韓翁之女。晟母愕然曰：“吾表姊無女。”女曰：“媳庶出，乳名仙仙?！标赡冈唬骸耙辔粗劇！迸ｊ芍畾w也，妻趙氏適歸省，聞兄言急歸。見夫不癡，情猶初婚，晟投以謔語，羞慚無以自容。晟笑曰：“卿雖實為處女，然同寢有日，勿故為笄女態(tài)度以欺吾?！奔皩?，趙氏曰：“妾意終身守有夫之寡，不圖尚有今日?！彼靻柌∮?。晟曰：“韓氏以仆癡而泣，渠母見之，故為診治。夫韓氏泣而卿不泣，卿可謂剛毅人?！壁w曰：“妾何嘗未泣，但于無人時而泣，泣故無人見耳。”韓與趙同室寢，聞之，謂晟曰：“鄉(xiāng)也君謂妾泣為淫，今始知嫁癡郎而泣者，不僅妾一人。”各暗笑。　　晟母疑媳韓氏之言不真也，托省親自詣表姊家，以子媳之事語韓媼。媼驚訝曰：“女乳名仙仙耶？”晟母曰：“然?！痹唬骸笆俏崤?。蓋先夫有狐妾，生女仙仙。夫死，狐即攜女去?！彼旒蓖赡笟w視之。越數(shù)日，晟妻韓氏苦思狐母，俊子夫婦亦欲歸省之，遂同往。既至，居宅空曠，問之居人，言已退租他適數(shù)日。

　　虛白道人曰：趙俊之冤，或可借人力以伸；牛晟之癡，實非人力所能醫(yī)也。狐醫(yī)之，不啻神醫(yī)之。醫(yī)而得于神，則知其事純乎報應(yīng)，純乎天理，純乎陰功也。牛晟得不癡，所系豈淺鮮哉。　　辦事果決，令亦可人。上元李瑜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