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鴟夷子見黜
吳江三高亭祠鴟夷子皮、張季鷹、陸魯望。而議者以為子皮為吳大仇，法不當(dāng)祀。前輩有詩云：“可笑吳癡忘越憾，卻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國無窮恨，只合江邊祀子胥?！鄙w深非之。
后有戲作文彈之者云：“匿怨友其人，丘明所恥，非其鬼而祭，圣經(jīng)是誅。今有竊高人之名，處眾惡之所，有識之士，莫不共憤，無知之魂，豈當(dāng)久居。”又云：“范蠡，越則謀臣，吳為敵國。以利誘太宰?，而脫彼勾踐，鼓兵卻公孫雄，而滅我夫差。既遂厥謀，反疑其主。鄙君如烏喙，累大夫種以伏誅，目已曰鴟夷，載西施子而潛遁?！庇衷疲骸叭珞徽?，變姓名為陶朱，詭蹤跡于江海，語其高節(jié)則未可，謂之智術(shù)則有余。假扁舟五湖之名，居笠澤三高之首。況當(dāng)此無邊勝境之土，豈應(yīng)著不共戴天之仇?！痹圃啤！ ▲|夷之見黜于吳，宜也。而史越王判紹興日，作會稽先賢祠，亦復(fù)黜之不得在高士之列。其說云：“或謂鴟夷子皮之決，賀季真之高，而不得名高士，何也？嗚呼！予于是豈無意哉！夫貴于士者，進(jìn)退不失禮義，彼子皮去國之遺言，有人臣所不忍。而季真阿時所好，黃冠東歸，又使李林甫輩，祖餞賦詩，予見其辱，未見其榮也。使子皮居嚴(yán)子陵之上，季真置張子同之列，則有不可者。故具述之，覬來者知予之不敢茍，而高士之尤可貴也?！眴韬?！子皮既不容于吳，又不齒于越，千古之下，至無容身之地，公論至后世而定，亦可畏哉！是以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況君臣之際乎？司馬公修《通鑒》，而不取屈原《離騷》之事，正此意也。余感其事，故書之，以為異世之戒云。
○王敦之詐
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陽公主。如廁，見漆箱內(nèi)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食。既還，婢擎金藻盆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干飲，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眨种潦緜悗?。十余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他客多羞不能如廁，敦獨(dú)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
一王敦耳，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棗、澡豆，亦何至誤食而不悟。至季倫之廁，則倨傲狠愎之狀殆不可得而掩矣。則知敦此前之誤，直詐耳。王荊公誤食魚餌，亦近似之。人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贈云貢云
陶通明詩云：“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云，固非可持贈之物也。
坡翁一日還自山中，見云氣如群馬奔突自山中來，遂以手掇開籠，收于其中。及歸，白云盈籠，開籠放之，遂作《扌蹇云篇》云：“道逢南山云，?吸如電過。竟誰使令之，袞袞從空下?！庇衷疲骸盎蝻w入吾車，Τ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攜反茅舍。開緘仍放之，掣去仍變化?！比粍t云真可以持贈矣。
宣和中，艮岳初成，令近山多造油絹囊，以水濕之，曉張于絕?危巒之間，既而云盡入，遂括囊以獻(xiàn)，名曰“貢云”。每車駕所臨，則盡縱之，須臾，氵翁然充塞，如在千巖萬壑間。然則不特可以持贈，又可以貢矣。并資一笑。
○出師旗折
賈師憲平章，德?乙亥正月十六日，親總大軍，督師江上，?祭于北關(guān)外，而大帥之旗，適為風(fēng)所折，識者駭之，而一時游幕之賓，反傅會為吉讖。
夷考往昔，若春秋時，晉侯、楚人戰(zhàn)于城濮，晉中軍風(fēng)于澤，亡大旆之左旃。晉安帝元興二年，桓玄篡位于姑熟，百僚陪列，儀衛(wèi)整肅，而龍旃竿折。成都王穎以陸機(jī)督諸將討長沙王，臨戎而牙旗折。趙王倫即帝位，祠太廟，適遇大風(fēng)，飄折麾蓋。王澄為荊州刺史，率眾軍將赴國難，而飄風(fēng)折其節(jié)柱。齊文宣至鄴受魏禪，李貽上省，旦發(fā)領(lǐng)軍府，大風(fēng)暴起，壞所御車幔。哥舒翰守潼關(guān)，天子御勤政樓臨送，師始東，先驅(qū)牙旗觸門墮柱，旄竿折。鄭注赴鳳翔，出都門，旗竿折。宣和間，童貫出師，而牙旗竿折，時蔡攸為之副，自建少保節(jié)度使及宣撫副使二大旗于后，竟為執(zhí)旗卒盜竄而去。端平入洛之師，全子才帥旗亦為風(fēng)所折，無非亡身敗軍之征也。
按《真人水鏡經(jīng)》云：“凡出軍立牙，必令堅完，若折，則將軍不利。”蓋牙，即旗也。又《玉歷通政經(jīng)》云：“軍行，牙竿旗干折者，師不可出，出必敗績?！鄙w旗者，一軍之號令也，安有旗折而為祥者乎？ 獨(dú)有武王伐紂，大風(fēng)折蓋。及劉裕擊盧循，將戰(zhàn)，而所執(zhí)麾竿折，幡沈于水。眾咸懼，裕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勝必矣?！蹦舜笃蒲姟８缡骊子懤钕Ａ?，帝祖于通化門，是日牙竿折。時以曜父翰昔出師有此而敗，甚憂之，而曜竟收汝州，擒周晃。所謂吉者，止此三事，然亦偶耳。
○朱氏陰德 朱承逸居?之城東門，為本州孔目官，樂善好施。嘗五鼓趨郡，過駱駝橋，聞橋下哭聲甚哀，使仆視之，有男子攜妻及小兒在焉?？鬯?，云：“負(fù)勢家錢三百千，計息以數(shù)倍。督索無以償，將并命于此?！敝靷?cè)然，遣仆護(hù)其歸，且自往其家，正見債家悍仆，群坐于門。朱因以好言諭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將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見之耳。汝亟歸告若主，彼今既無所償，逼之何益！吾當(dāng)為代還本錢，可亟以元券來。”債家聞之，慚懼聽命，即如數(shù)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終身為奴婢，不聽，復(fù)以二百千資之而去。
是歲，生孫名服。熙寧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書舍人。次孫肱，亦登第，著名節(jié)，即著《南陽活人書》者。服子?，即著《萍洲可談》者，遂為吾鄉(xiāng)名族焉。
天之報善，昭昭也如此。
○畢將軍馬
畢再遇，兗州將家也。開禧用兵，諸將多敗事，獨(dú)再遇累有功。金人認(rèn)其旗幟即避之。屢遷至鎮(zhèn)江都統(tǒng)制、揚(yáng)州承宣使、驍衛(wèi)上將軍。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 有戰(zhàn)馬，號黑大蟲，駿駔異常，獨(dú)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鐵ㄌ羈之圉中。適遇岳祠迎神，聞金鼓聲，意謂赴敵，于是長嘶奮迅，斷組而出。其家慮傷人，命健卒十余，挽之而歸。因好言戒之云：“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瘪R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數(shù)聲而斃。嗚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曾異類之不若，能不愧乎？ ○洪君疇
近世敢言之士，雖間有之，然能終始一節(jié)，明目張膽，盲人之所難者，絕無而僅有，曰溫陵洪公天錫君疇一人而已。方寶?間，宦寺肆橫，簸弄天綱，外閫朝紳，多出門下，廟堂不敢言，臺諫長其惡，或餌其利，或畏其威，一時聲焰，真足動搖山岳，回天而駐日也。
乙卯元正，以公為御史，公來自孤遠(yuǎn)，時莫知為何如人。首疏以正心格君為說，且曰：“臣職在憲府，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風(fēng)旨，亦不敢奉承陛下風(fēng)旨?！惫桃崖杽勇犅勔?。次月，囊封曰：“古今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外戚也，小人也。謹(jǐn)按入內(nèi)內(nèi)侍省東頭供奉官干辦內(nèi)東門司董宋臣，宦寺之貪黠者也。并緣造寺，豪奪民田，密召倡優(yōu)，入褻清禁（先是，正月內(nèi)呼營妓數(shù)輩入內(nèi)祗應(yīng)），摟攬番商，大開賄賂。不斥宋臣，必為圣德之累。將作監(jiān)謝堂，外戚之貪黠者也。狠愎之性，善于凌物，攫拿之狀，旁若無人。不曰‘以備中殿宣索’，則曰‘當(dāng)取教旨豁除’。椒德令芳，天下備頌，不去一堂，必為宮闈之累。集英殿修撰、知慶元府厲文翁，小人之無忌憚?wù)咭病Ｉ窀蘖鞫?，屢玷抨彈，藉衣錦威，行攫金術(shù)。今又移其剝越者剝鄞矣！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以其依憑邸第耳。不去文翁，必為王邸之累。臣恐社稷之憂，不止累陛下，累宮闈，累王邸而已。乞?qū)⑺纬贾鸪觯霉糜桁?，文翁罷黜，臣雖九隕不悔。”
疏上兩日不報，君疇徑出江干待罪。于是中書牟子才存叟、右史李昂英俊明，交章留之，乞行其言。乃令堂自陳乞祠，除職予郡，宋臣自乞解罷，令首尾了日解職，文翁別與州郡差遣。仍命臺臣吳燧勉回供職。
會立夏日，天雨塵土，奏乞屏絕私邪，休息土木，以弭天災(zāi)。又案少司監(jiān)余作賓、后戚謝奕懋。至五月，復(fù)疏都知盧允升、門司董宋臣及內(nèi)司諸吏，怙勢作威，奪民田，伐墓木等事。盡言不諱，直搗其奸。疏留中不下，止令尚書省契勘內(nèi)司爭田伐木等事，及罷內(nèi)司諸吏職事而已。公論為之抑郁。
大宗丞趙崇れ上時相謝方叔惠國書，略云：“竊惟今日閹寺驕恣特甚。宰執(zhí)不聞?wù)?，臺諫不敢誰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銳意出身攻之，此豈易得哉！側(cè)耳數(shù)日，寂無所聞。不責(zé)備于他人，而責(zé)備于光范。不然，倉卒出御筆某人除少卿，亦必?zé)o可遏之理也，大丞相不可謂非我責(zé)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極，儻言之勝，宗社賴之，言之不勝，則去，去則諸君子必不容不爭，是勝亦勝，負(fù)亦勝，況未必去邪？”謝君得書有赧色。翌日，果有御筆洪天錫除大理少卿，而公去國矣。
太學(xué)生沈元堅上書，數(shù)二?之罪，乞留君疇。且曰：“天錫左遷，豈非罰其不當(dāng)言宦官之過耶？李衢、朱應(yīng)元之分察，豈非諭其不復(fù)言宦寺之意耶？王?、程元鳳同日超遷，胡大昌、丁大全之并遷臺長，豈非賞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陛下喜群臣之默默，憤天錫之嘵嘵，左遷以逐之，于天錫何損？緘默受賞者，獨(dú)無愧乎？”
既而三學(xué)亦皆有書。常丞趙崇潔敏可書，略云：“譬如一家之中，強(qiáng)奴悍仆，作奸犯罪，為人子者，泣涕而告，其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仆。今臺臣爭之不勝，則諸閹所畏者誰歟！”
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言：“北司洋洋得志，蔑視南衙，將至于不可控制之地矣?！币ψ谇湎５脮杭嫦?，遂繳吳燧儀曹之除，謂近者天錫拜疏留中，燧謂天錫曰：“今日之事，留則俱留，去則俱去。”既聞有疏，遂變前言曰：“吾不挈家，不喪女，不憚暑，則可俱去，今當(dāng)奈何？負(fù)天錫，所以負(fù)陛下也?！薄 ≈x集賢一疏自解云：“臣自班行，叨塵相位，一命已上，皆出親擢。賦性僻介，素不與內(nèi)侍往還，應(yīng)干文字，悉由通進(jìn)司投進(jìn)，自知潔其身，而袖手旁觀之人，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趨之。比者天錫又論二?。恭聞圣訓(xùn)，以為爭田伐木皆王衤康舊事。臣費(fèi)盡心力，上則忠告陛下，量作處分，下則彌縫事體，安恤人言。不謂下石之人，撰造言語，鼓弄宦寺，曰：‘天錫攻汝，相君之意也，相君許其弟除朝士而嗾之也?！日_臣以教天錫攻內(nèi)侍之事，又誣臣以啟陛下遷天錫之說，必欲丑詆臣于不可辨白之地。但臣分量已盈，歸老山林，正其時矣。從此為宰相者，必將共宦寺結(jié)為一片，天下皆在籠絡(luò)中矣。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使臣亟釋重負(fù)，退延殘生，實(shí)出保全之賜?！庇P慰之曰：“但安素志，奚足深辨?！痹綌?shù)日，除天錫太常少卿，而君疇已在汶上矣。
朱應(yīng)元既為御史，月課乃首劾李俊明，公論大不平。同舍生作書責(zé)之，略曰：“溫陵洪公出臺，以執(zhí)事繼之者，正謂其平時負(fù)骯臟之譽(yù)。法筵之初疏，莫不延頸以聽，乃及文溪之左螭，時煥之倉節(jié)，豈以其近言二?頗忤上意，而時煥與洪有瓜葛，亦二?所惡者邪？信然，則執(zhí)事之志荒矣。二?之橫，三尺童子，恨不嚙之，洪公因眾怨，出死力以決之。貂?逐臺諫，豈人主之本心哉！執(zhí)事昧于所擇，不知所得幾何，所失如是之大也?！睍r方逢臣君錫在館閣，亦上廟堂書，勸以去就力爭，而謝相不能用。
公論既不能勝，二孺乃簧譖于上，謂：“內(nèi)司爭田伐木詞訟，皆臺吏受賄以強(qiáng)察官之判，所以上罔圣聽，況臺吏之家資極富，若使簿錄其家，盡可上裨國計?！庇谑蔷菇敌I指揮，令諫官丁大全追上御史臺，點(diǎn)檢楊升、金永隆、楊叔茂，牒送臨安府根勘，籍沒家財，各行黥配，以快其憤焉。初意欲令臺胥妄供以污君疇，賴上察其奸而止。大全竟以治吏之功，躐除副端。
未幾，謝相罷，而二孺猶未大快其意。復(fù)厚賂太學(xué)率履齋上舍生林自養(yǎng)，裁書投匭，以攻謝相為名，力詆君疇云：“竊見洪天錫之分察，出自陛下親擢。不能為觸邪豸為指佞草，專以能攻上身為急務(wù)，以剪除上左右以立名，以奉承風(fēng)旨為大耐官職。棘卿左遷，所以正舍豺問貍之罪。內(nèi)侍縱曰有過，使其得賢宰相以制之，又何患焉？天錫之去，乃翦方叔之羽翼，豈怒其掃除二孺哉?人但見天錫言事而遷他官，則曰：‘此劾內(nèi)侍之過也?！瘏庆菀愿某吕U，則曰：‘此天錫之薦主也。’李昂英以月評被論，亦曰：‘此天錫之救兵也?！醵_省之胥，贓盈惡貫，以置典憲，亦曰：‘為內(nèi)侍泄冤也。’貪繆之相，誤國殄民，逐之已晚，亦曰：‘為內(nèi)侍翻本也?！蝗托?，百犬吠聲。向者李昂英直前奏札，嘗謂天錫為方叔私人矣。氵存攻內(nèi)侍，實(shí)出方叔指嗾之，而欲撓亂圣心耳。欲乞?qū)⒎绞遑秸湫?，使天下明知宰相臺諫之去，出自獨(dú)斷，于內(nèi)侍初無預(yù)焉?！?br />
于是學(xué)舍鳴鼓攻之，且上書以聲自養(yǎng)之罪。復(fù)申前廡，備申公堂，乞行重罰。遂從第一等規(guī)屏斥，盡除學(xué)籍，毀抹綾紙備榜監(jiān)學(xué)曉諭，而朝旨亦有聽讀指揮。雖紛紛若此，曾不傷二孺之毫毛。至庚申歲，吳丞相柄國，始以外柯斥焉?！ 【岸ㄐ劣?，起君疇為廣東計使。甲子八月，以大蓬召，不就。十一月，度宗即位，首除為侍御史兼侍讀。明年六月，上封事，力陳公田、關(guān)會之弊。七月，改除工部侍郎，兼直學(xué)士院，兼侍讀，公力辭。旋畀職名出帥閩焉。 公在閩閫日，嘗書桃符云：“平生要識瓊崖面，到此當(dāng)堅鐵石心?！鄙w其剛勁之氣，未嘗一日少沮也。
○謝惠國坐亡
謝方叔惠國，自寶?免相歸江西寓第，從容午橋泉石凡一紀(jì)余。咸淳戊辰，朝會慶壽，為子侄親友所誤，萃先帝宸翰為巨帙，曰《寶奎錄》，侑以自制丹砂、金器、古琴之類以進(jìn)。當(dāng)國者以為有意媒進(jìn)，嗾言官后省交攻之，削其封爵，奪其恩數(shù)，且劾其侄常簿章，婿江州ヘ李鉦、客匠簿呂圻，至欲謫之遠(yuǎn)外，禍且不測。荊閫呂武忠文德，平時事公謹(jǐn)，書緘往來，必稱恩府，而自書為門下使臣。至是一力回護(hù)，幸而免焉。壬申正月，公燕居無他，忽報雙鶴相繼而斃，公喟然嘆曰：“鶴既仙化，余亦從此逝矣。”于是區(qū)處家事，凡他人負(fù)欠文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闕遙拜，次詣家廟祝白，招親友從容敘別，具有條理。遂大書偈曰：“罷相歸來十七年，燒香禮佛學(xué)神仙。今朝雙鶴催歸去，一念無慚對越天?！鳖快o坐，須臾而逝。遺表來上，特旨盡復(fù)元官，恩數(shù)贈恤加厚焉。生死之際，亦近世諸公之所無也。
○洪端明入冥
洪燾仲魯，忠文公咨夔次子也。嘉熙丁酉，居憂天目山，素有元章愛石之癖，而山中所產(chǎn)亦秀潤，不減太湖、洞庭。村仆駱老者，專任搜抉之役。會族叔，璞假畚鍤鋤斧，將為筑室用，駱掌其事，擇元刂鈍數(shù)事付之。璞怒其輕己，率其子??共毆之，至斃，是歲中元日也。洪公力與維持，泯其事。璞素豪獷，持一邑短長。邑令王衍，婺安人，惡其所為，廉得之，遂收璞父子及血屬于獄。洪公亦以曾任調(diào)停，例追逮，良窘。時，王實(shí)齋遂守吳，契家亟往求援，王為宛轉(zhuǎn)趙憲崇揮，改送余杭縣獄，具以主仆名分，因斗而死，璞止從夏楚，梗僅編置贖銅而已。
明年戊戌中元，洪公方走廁，忽睹駱老在廁云：“近山雨后出數(shù)石，?秀可愛，主人幸一觀之?！焙閭}卒忘其死，往從其行，才跬步間，覺此身已在檐楹間。稍至一土神廟，便有四力士自廟中出，挾之空行，其去甚駛。天昏昏如昧爽，足下風(fēng)濤澎湃聲可恐，意非佳境。反顧駱曰：“既若此，何不告我？”駱曰：“勿恐，略至便可還也?！鄙郧埃缓由蹰?，方念無津梁可度，則身已達(dá)彼岸。又見數(shù)百人掩面趣右而去。自此冥行如深夜。忽曛黑中，一山橫前，有竅如月，數(shù)百人皆自此入，心方疑異，而身亦度竅矣。到此，足方履地。既前，復(fù)有一河，污濁特甚，僧尼道俗汨沒其間。至此，方悟為入冥，心甚悲恐。
稍前，頗有人居，蕭疏殊甚。又前，有宮室軒敞巍聳，四垂簾幕，庭下列緋綠人獄卒甚眾，儼如人間大官府，初無所謂阿旁牛頭也。右廡絕昏黑，隱隱見荷枷棰楚者甚苦。其外小庭中，一黑蟒大與庭等，仰視一燈，悲鳴無度。洪所立左廡，則微明若欲曙時。微聞其傍喃喃若誦經(jīng)聲。洪平日不喜此，方窘懼中，亦慢隨其聲誦之。庭中人忽起立怒視，而殿上簾盡卷。有綠衣者出，坐東向，緋衣者坐西向，最后金紫人居中。庭下綠衣吏抱文書而上，高唱云：“洪某枉法行財，罪當(dāng)死?！焙閼稚酰挥X身已立庭下。漫答云：“為叔解紛，初非枉法?！苯鹱先伺唬骸按巳碎g嘩詞，安得至此？”洪曰：“死不辭，然有三說。璞，叔也；駱，仆也。不忍以仆故置叔于辟，一也；駱無子，妻貧老無以養(yǎng)，使璞資之終其身，二也；且駱妻自謂一經(jīng)檢驗，永失人身，意自不欲，非強(qiáng)之和，三也?！苯鹱先耸际卓显疲骸盀槭褰饧姡醴峭鞣?，此說有理，可供狀來?！北阌屑埞P在前，直書其說以呈。金紫人怒方霽曰：“可與駱氏立后。”且命綠衣導(dǎo)之以回。轉(zhuǎn)盼間，駱之父母皆在焉。途中，因扣綠衣所見大蟒為何物。厲聲答云：“此開邊喜殺之人也?！鄙郧?，見數(shù)十百人持騾馬皮而來，又扣之，曰：“此受生回也?！庇忠姫z吏持刀杖，驅(qū)百余人自西而來。其中有洪氏族長為僧者曰煜?黎，亦在焉。方疑之，煜忽呼曰：“三十哥（系仲魯?shù)谛校┌驳迷诖?！”為所?qū)卒擊其首粉碎，回視之，仍復(fù)完矣。因扣綠衣云：“人間何事最善？”綠衣舉手加額曰：“善哉問！忠孝為先，繼絕次之，戒殺又次之?！庇謫枺骸昂巫镒钪?？”曰：“開邊好殺罪重，豪奪次之?！保ɑ蛑^其說尚多）因問：“金紫者何人？”拱手對曰：“商公飛卿（字?仲，乾淳間從官）。”復(fù)扣平生食祿，遂于袖中出大帙示之，己姓名下，其字如蟻，不能盡閱。后注云：“合參知政事。以某年、月、日奸室女某人，某日為某事，降秘閣修撰轉(zhuǎn)運(yùn)副使?！焙殂と粶I下曰：“奈何？”綠衣曰：“但力行好事?！鼻已裕骸澳骋嗳碎g人，任知池州司戶，溺死。陰間錄其正直，得職于此。”稍前，至大溪，有橋如魚網(wǎng)，心疑其異，而身已度矣。又前，溪亦大，綠衣推墮之，恍然而寤，則死已三日矣。妻子環(huán)立于側(cè)，特以心微暖，口尚動，未就斂耳。
后一歲，璞亦入冥，筧身墮鐵網(wǎng)中。見鄰院僧行昭立庭下，主者詰責(zé)曰：“汝為僧，乃專以殺生為事，何邪？”昭曰：“殺生乃屠者黃四，某不過與之庖饌耳?！必絾桙S四，無異辭，乃訊足二十而去。方窘懼間，忽傳呼都天判官決獄，視之，則忠文公也。璞號泣求救，公曰：“汝殺人，何所逃罪，然未應(yīng)爾也?！被腥簧硪殉鼍W(wǎng)外而蘇。
后行昭以營橋立積木上敗足，呻吟痛楚者三歲而殂，璞亦未幾死。后洪公于庚申歲首，以秘撰兩浙漕召。憶向所見，心甚恐，后亦無他，官至文昌端明殿學(xué)士。晚雖齟齬，然竟享上壽而終，豈非力行好事所致乎？
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余向于先子侍旁，親聞伯魯尚書言甚詳。后會其猶子憲使起畏義立，復(fù)詢顛末書之。
○野婆
邕宜以西，南丹諸蠻皆居窮崖絕谷間。有獸名野婆，黃發(fā)椎髻，跣足裸形，儼然一媼也。上下山谷如飛猱，自腰已下，有皮累垂蓋膝若犢鼻，力敵數(shù)壯夫，喜盜人子女。然性多疑畏罵，已盜，必復(fù)至失子家窺伺之，其家知為所竊，則積鄰里大罵不絕口，往往不勝罵者之眾，則挾以還之。其群皆雌，無匹偶，每遇男子，必負(fù)去求合。
嘗為健夫設(shè)計擠之大壑中，展轉(zhuǎn)哮吼，脛絕不可起。徭人集眾刺殺之，至死，以手護(hù)腰間不置。剖之，得印方寸，瑩若蒼玉，字類符篆不可識，非鐫非鏤，蓋自然之文，然亦竟莫知其所寶為何用也。周子功，景定間使大理，取道于此，親見其所謂印者。
此事前所未聞，是知窮荒絕徼，天奇地怪，亦何所不有？未可以見聞所未及，遂以為誕也。《后漢郡國志》引《博物記》曰：“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見夫，其狀?且白，裸袒無衣襦?！钡梅谴撕?？《博物記》當(dāng)是秦漢間古書，張茂先蓋取其名而為志也?！ 鹜跣佑戀\
王佐宣子帥長沙日，茶賊陳豐嘯聚數(shù)千人，出沒旁郡，朝廷命宣子討之。時馮太尉湛謫居在焉，宣子乃權(quán)宜用之。諜知贓巢所在，乘日晡放飯少休時，遣亡命卒三十人，持短兵以前，湛自率百人繼其后，徑入山寨。豐方抱孫獨(dú)坐，其徒皆無在者。卒睹官軍，錯愕不知所為，亟鳴金嘯集，已無及矣，于是成擒，余黨亦多就捕。
宣子乃以湛功聞于朝，于是湛以勞復(fù)元官，宣子增秩。辛幼安以詞賀之，有云：“三萬卷，龍頭客，渾未得文章力。把詩書馬上，笑驅(qū)鋒鏑。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蟬元自兜鍪出?！毙拥弥蔀橹S己，意頗銜之。殊不知陳后山亦嘗用此語送蘇尚書知定州云：“枉讀平生三萬卷，貂蟬當(dāng)復(fù)坐兜鍪?！庇装舱么?。然宣子尹京之時，嘗有書與執(zhí)政云：“佐本書生，歷官處自有本末，未嘗得罪于清議。今乃蒙置諸士大夫所不可為之地，而與數(shù)君子接踵而進(jìn)，除目一傳，天下士人視佐為何等類？終身之累，孰大于此！”是亦宣子之本心耳。
吳江三高亭祠鴟夷子皮、張季鷹、陸魯望。而議者以為子皮為吳大仇，法不當(dāng)祀。前輩有詩云：“可笑吳癡忘越憾，卻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國無窮恨，只合江邊祀子胥?！鄙w深非之。
后有戲作文彈之者云：“匿怨友其人，丘明所恥，非其鬼而祭，圣經(jīng)是誅。今有竊高人之名，處眾惡之所，有識之士，莫不共憤，無知之魂，豈當(dāng)久居。”又云：“范蠡，越則謀臣，吳為敵國。以利誘太宰?，而脫彼勾踐，鼓兵卻公孫雄，而滅我夫差。既遂厥謀，反疑其主。鄙君如烏喙，累大夫種以伏誅，目已曰鴟夷，載西施子而潛遁?！庇衷疲骸叭珞徽?，變姓名為陶朱，詭蹤跡于江海，語其高節(jié)則未可，謂之智術(shù)則有余。假扁舟五湖之名，居笠澤三高之首。況當(dāng)此無邊勝境之土，豈應(yīng)著不共戴天之仇?！痹圃啤！ ▲|夷之見黜于吳，宜也。而史越王判紹興日，作會稽先賢祠，亦復(fù)黜之不得在高士之列。其說云：“或謂鴟夷子皮之決，賀季真之高，而不得名高士，何也？嗚呼！予于是豈無意哉！夫貴于士者，進(jìn)退不失禮義，彼子皮去國之遺言，有人臣所不忍。而季真阿時所好，黃冠東歸，又使李林甫輩，祖餞賦詩，予見其辱，未見其榮也。使子皮居嚴(yán)子陵之上，季真置張子同之列，則有不可者。故具述之，覬來者知予之不敢茍，而高士之尤可貴也?！眴韬?！子皮既不容于吳，又不齒于越，千古之下，至無容身之地，公論至后世而定，亦可畏哉！是以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況君臣之際乎？司馬公修《通鑒》，而不取屈原《離騷》之事，正此意也。余感其事，故書之，以為異世之戒云。
○王敦之詐
王敦初尚武帝女武陽公主。如廁，見漆箱內(nèi)盛干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食。既還，婢擎金藻盆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飲之，謂是干飲，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眨种潦緜悗?。十余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他客多羞不能如廁，敦獨(dú)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
一王敦耳，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棗、澡豆，亦何至誤食而不悟。至季倫之廁，則倨傲狠愎之狀殆不可得而掩矣。則知敦此前之誤，直詐耳。王荊公誤食魚餌，亦近似之。人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贈云貢云
陶通明詩云：“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云，固非可持贈之物也。
坡翁一日還自山中，見云氣如群馬奔突自山中來，遂以手掇開籠，收于其中。及歸，白云盈籠，開籠放之，遂作《扌蹇云篇》云：“道逢南山云，?吸如電過。竟誰使令之，袞袞從空下?！庇衷疲骸盎蝻w入吾車，Τ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攜反茅舍。開緘仍放之，掣去仍變化?！比粍t云真可以持贈矣。
宣和中，艮岳初成，令近山多造油絹囊，以水濕之，曉張于絕?危巒之間，既而云盡入，遂括囊以獻(xiàn)，名曰“貢云”。每車駕所臨，則盡縱之，須臾，氵翁然充塞，如在千巖萬壑間。然則不特可以持贈，又可以貢矣。并資一笑。
○出師旗折
賈師憲平章，德?乙亥正月十六日，親總大軍，督師江上，?祭于北關(guān)外，而大帥之旗，適為風(fēng)所折，識者駭之，而一時游幕之賓，反傅會為吉讖。
夷考往昔，若春秋時，晉侯、楚人戰(zhàn)于城濮，晉中軍風(fēng)于澤，亡大旆之左旃。晉安帝元興二年，桓玄篡位于姑熟，百僚陪列，儀衛(wèi)整肅，而龍旃竿折。成都王穎以陸機(jī)督諸將討長沙王，臨戎而牙旗折。趙王倫即帝位，祠太廟，適遇大風(fēng)，飄折麾蓋。王澄為荊州刺史，率眾軍將赴國難，而飄風(fēng)折其節(jié)柱。齊文宣至鄴受魏禪，李貽上省，旦發(fā)領(lǐng)軍府，大風(fēng)暴起，壞所御車幔。哥舒翰守潼關(guān)，天子御勤政樓臨送，師始東，先驅(qū)牙旗觸門墮柱，旄竿折。鄭注赴鳳翔，出都門，旗竿折。宣和間，童貫出師，而牙旗竿折，時蔡攸為之副，自建少保節(jié)度使及宣撫副使二大旗于后，竟為執(zhí)旗卒盜竄而去。端平入洛之師，全子才帥旗亦為風(fēng)所折，無非亡身敗軍之征也。
按《真人水鏡經(jīng)》云：“凡出軍立牙，必令堅完，若折，則將軍不利。”蓋牙，即旗也。又《玉歷通政經(jīng)》云：“軍行，牙竿旗干折者，師不可出，出必敗績?！鄙w旗者，一軍之號令也，安有旗折而為祥者乎？ 獨(dú)有武王伐紂，大風(fēng)折蓋。及劉裕擊盧循，將戰(zhàn)，而所執(zhí)麾竿折，幡沈于水。眾咸懼，裕笑曰：“昔覆舟之役，亦如此，勝必矣?！蹦舜笃蒲姟８缡骊子懤钕Ａ?，帝祖于通化門，是日牙竿折。時以曜父翰昔出師有此而敗，甚憂之，而曜竟收汝州，擒周晃。所謂吉者，止此三事，然亦偶耳。
○朱氏陰德 朱承逸居?之城東門，為本州孔目官，樂善好施。嘗五鼓趨郡，過駱駝橋，聞橋下哭聲甚哀，使仆視之，有男子攜妻及小兒在焉?？鬯?，云：“負(fù)勢家錢三百千，計息以數(shù)倍。督索無以償，將并命于此?！敝靷?cè)然，遣仆護(hù)其歸，且自往其家，正見債家悍仆，群坐于門。朱因以好言諭之曰：“汝主以三百千故，將使四人死于水，于汝安乎？幸吾見之耳。汝亟歸告若主，彼今既無所償，逼之何益！吾當(dāng)為代還本錢，可亟以元券來。”債家聞之，慚懼聽命，即如數(shù)取付之。其人感泣，愿終身為奴婢，不聽，復(fù)以二百千資之而去。
是歲，生孫名服。熙寧中，金榜第二人，仕至中書舍人。次孫肱，亦登第，著名節(jié)，即著《南陽活人書》者。服子?，即著《萍洲可談》者，遂為吾鄉(xiāng)名族焉。
天之報善，昭昭也如此。
○畢將軍馬
畢再遇，兗州將家也。開禧用兵，諸將多敗事，獨(dú)再遇累有功。金人認(rèn)其旗幟即避之。屢遷至鎮(zhèn)江都統(tǒng)制、揚(yáng)州承宣使、驍衛(wèi)上將軍。后以老病致仕，始居于?。 有戰(zhàn)馬，號黑大蟲，駿駔異常，獨(dú)主翁能御之。再遇既死，其家以鐵ㄌ羈之圉中。適遇岳祠迎神，聞金鼓聲，意謂赴敵，于是長嘶奮迅，斷組而出。其家慮傷人，命健卒十余，挽之而歸。因好言戒之云：“將軍已死，汝莫生事累我家?！瘪R聳耳以聽，汪然出涕，喑啞長鳴數(shù)聲而斃。嗚呼！人之受恩而忘其主者，曾異類之不若，能不愧乎？ ○洪君疇
近世敢言之士，雖間有之，然能終始一節(jié)，明目張膽，盲人之所難者，絕無而僅有，曰溫陵洪公天錫君疇一人而已。方寶?間，宦寺肆橫，簸弄天綱，外閫朝紳，多出門下，廟堂不敢言，臺諫長其惡，或餌其利，或畏其威，一時聲焰，真足動搖山岳，回天而駐日也。
乙卯元正，以公為御史，公來自孤遠(yuǎn)，時莫知為何如人。首疏以正心格君為說，且曰：“臣職在憲府，不惟不能奉承大臣風(fēng)旨，亦不敢奉承陛下風(fēng)旨?！惫桃崖杽勇犅勔?。次月，囊封曰：“古今為天下患者三：宦官也，外戚也，小人也。謹(jǐn)按入內(nèi)內(nèi)侍省東頭供奉官干辦內(nèi)東門司董宋臣，宦寺之貪黠者也。并緣造寺，豪奪民田，密召倡優(yōu)，入褻清禁（先是，正月內(nèi)呼營妓數(shù)輩入內(nèi)祗應(yīng)），摟攬番商，大開賄賂。不斥宋臣，必為圣德之累。將作監(jiān)謝堂，外戚之貪黠者也。狠愎之性，善于凌物，攫拿之狀，旁若無人。不曰‘以備中殿宣索’，則曰‘當(dāng)取教旨豁除’。椒德令芳，天下備頌，不去一堂，必為宮闈之累。集英殿修撰、知慶元府厲文翁，小人之無忌憚?wù)咭病Ｉ窀蘖鞫?，屢玷抨彈，藉衣錦威，行攫金術(shù)。今又移其剝越者剝鄞矣！然民敢怨而不敢言者，以其依憑邸第耳。不去文翁，必為王邸之累。臣恐社稷之憂，不止累陛下，累宮闈，累王邸而已。乞?qū)⑺纬贾鸪觯霉糜桁?，文翁罷黜，臣雖九隕不悔。”
疏上兩日不報，君疇徑出江干待罪。于是中書牟子才存叟、右史李昂英俊明，交章留之，乞行其言。乃令堂自陳乞祠，除職予郡，宋臣自乞解罷，令首尾了日解職，文翁別與州郡差遣。仍命臺臣吳燧勉回供職。
會立夏日，天雨塵土，奏乞屏絕私邪，休息土木，以弭天災(zāi)。又案少司監(jiān)余作賓、后戚謝奕懋。至五月，復(fù)疏都知盧允升、門司董宋臣及內(nèi)司諸吏，怙勢作威，奪民田，伐墓木等事。盡言不諱，直搗其奸。疏留中不下，止令尚書省契勘內(nèi)司爭田伐木等事，及罷內(nèi)司諸吏職事而已。公論為之抑郁。
大宗丞趙崇れ上時相謝方叔惠國書，略云：“竊惟今日閹寺驕恣特甚。宰執(zhí)不聞?wù)?，臺諫不敢誰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銳意出身攻之，此豈易得哉！側(cè)耳數(shù)日，寂無所聞。不責(zé)備于他人，而責(zé)備于光范。不然，倉卒出御筆某人除少卿，亦必?zé)o可遏之理也，大丞相不可謂非我責(zé)也。丞相得君最深，名位已極，儻言之勝，宗社賴之，言之不勝，則去，去則諸君子必不容不爭，是勝亦勝，負(fù)亦勝，況未必去邪？”謝君得書有赧色。翌日，果有御筆洪天錫除大理少卿，而公去國矣。
太學(xué)生沈元堅上書，數(shù)二?之罪，乞留君疇。且曰：“天錫左遷，豈非罰其不當(dāng)言宦官之過耶？李衢、朱應(yīng)元之分察，豈非諭其不復(fù)言宦寺之意耶？王?、程元鳳同日超遷，胡大昌、丁大全之并遷臺長，豈非賞其不敢言宦官之功耶？陛下喜群臣之默默，憤天錫之嘵嘵，左遷以逐之，于天錫何損？緘默受賞者，獨(dú)無愧乎？”
既而三學(xué)亦皆有書。常丞趙崇潔敏可書，略云：“譬如一家之中，強(qiáng)奴悍仆，作奸犯罪，為人子者，泣涕而告，其父母反逐其子而留其仆。今臺臣爭之不勝，則諸閹所畏者誰歟！”
左史李俊明再有封事，言：“北司洋洋得志，蔑視南衙，將至于不可控制之地矣?！币ψ谇湎５脮杭嫦?，遂繳吳燧儀曹之除，謂近者天錫拜疏留中，燧謂天錫曰：“今日之事，留則俱留，去則俱去。”既聞有疏，遂變前言曰：“吾不挈家，不喪女，不憚暑，則可俱去，今當(dāng)奈何？負(fù)天錫，所以負(fù)陛下也?！薄 ≈x集賢一疏自解云：“臣自班行，叨塵相位，一命已上，皆出親擢。賦性僻介，素不與內(nèi)侍往還，應(yīng)干文字，悉由通進(jìn)司投進(jìn)，自知潔其身，而袖手旁觀之人，往往察臣之所避而趨之。比者天錫又論二?。恭聞圣訓(xùn)，以為爭田伐木皆王衤康舊事。臣費(fèi)盡心力，上則忠告陛下，量作處分，下則彌縫事體，安恤人言。不謂下石之人，撰造言語，鼓弄宦寺，曰：‘天錫攻汝，相君之意也，相君許其弟除朝士而嗾之也?！日_臣以教天錫攻內(nèi)侍之事，又誣臣以啟陛下遷天錫之說，必欲丑詆臣于不可辨白之地。但臣分量已盈，歸老山林，正其時矣。從此為宰相者，必將共宦寺結(jié)為一片，天下皆在籠絡(luò)中矣。惟望陛下早正右席之拜，使臣亟釋重負(fù)，退延殘生，實(shí)出保全之賜?！庇P慰之曰：“但安素志，奚足深辨?！痹綌?shù)日，除天錫太常少卿，而君疇已在汶上矣。
朱應(yīng)元既為御史，月課乃首劾李俊明，公論大不平。同舍生作書責(zé)之，略曰：“溫陵洪公出臺，以執(zhí)事繼之者，正謂其平時負(fù)骯臟之譽(yù)。法筵之初疏，莫不延頸以聽，乃及文溪之左螭，時煥之倉節(jié)，豈以其近言二?頗忤上意，而時煥與洪有瓜葛，亦二?所惡者邪？信然，則執(zhí)事之志荒矣。二?之橫，三尺童子，恨不嚙之，洪公因眾怨，出死力以決之。貂?逐臺諫，豈人主之本心哉！執(zhí)事昧于所擇，不知所得幾何，所失如是之大也?！睍r方逢臣君錫在館閣，亦上廟堂書，勸以去就力爭，而謝相不能用。
公論既不能勝，二孺乃簧譖于上，謂：“內(nèi)司爭田伐木詞訟，皆臺吏受賄以強(qiáng)察官之判，所以上罔圣聽，況臺吏之家資極富，若使簿錄其家，盡可上裨國計?！庇谑蔷菇敌I指揮，令諫官丁大全追上御史臺，點(diǎn)檢楊升、金永隆、楊叔茂，牒送臨安府根勘，籍沒家財，各行黥配，以快其憤焉。初意欲令臺胥妄供以污君疇，賴上察其奸而止。大全竟以治吏之功，躐除副端。
未幾，謝相罷，而二孺猶未大快其意。復(fù)厚賂太學(xué)率履齋上舍生林自養(yǎng)，裁書投匭，以攻謝相為名，力詆君疇云：“竊見洪天錫之分察，出自陛下親擢。不能為觸邪豸為指佞草，專以能攻上身為急務(wù)，以剪除上左右以立名，以奉承風(fēng)旨為大耐官職。棘卿左遷，所以正舍豺問貍之罪。內(nèi)侍縱曰有過，使其得賢宰相以制之，又何患焉？天錫之去，乃翦方叔之羽翼，豈怒其掃除二孺哉?人但見天錫言事而遷他官，則曰：‘此劾內(nèi)侍之過也?！瘏庆菀愿某吕U，則曰：‘此天錫之薦主也。’李昂英以月評被論，亦曰：‘此天錫之救兵也?！醵_省之胥，贓盈惡貫，以置典憲，亦曰：‘為內(nèi)侍泄冤也。’貪繆之相，誤國殄民，逐之已晚，亦曰：‘為內(nèi)侍翻本也?！蝗托?，百犬吠聲。向者李昂英直前奏札，嘗謂天錫為方叔私人矣。氵存攻內(nèi)侍，實(shí)出方叔指嗾之，而欲撓亂圣心耳。欲乞?qū)⒎绞遑秸湫?，使天下明知宰相臺諫之去，出自獨(dú)斷，于內(nèi)侍初無預(yù)焉?！?br />
于是學(xué)舍鳴鼓攻之，且上書以聲自養(yǎng)之罪。復(fù)申前廡，備申公堂，乞行重罰。遂從第一等規(guī)屏斥，盡除學(xué)籍，毀抹綾紙備榜監(jiān)學(xué)曉諭，而朝旨亦有聽讀指揮。雖紛紛若此，曾不傷二孺之毫毛。至庚申歲，吳丞相柄國，始以外柯斥焉?！ 【岸ㄐ劣?，起君疇為廣東計使。甲子八月，以大蓬召，不就。十一月，度宗即位，首除為侍御史兼侍讀。明年六月，上封事，力陳公田、關(guān)會之弊。七月，改除工部侍郎，兼直學(xué)士院，兼侍讀，公力辭。旋畀職名出帥閩焉。 公在閩閫日，嘗書桃符云：“平生要識瓊崖面，到此當(dāng)堅鐵石心?！鄙w其剛勁之氣，未嘗一日少沮也。
○謝惠國坐亡
謝方叔惠國，自寶?免相歸江西寓第，從容午橋泉石凡一紀(jì)余。咸淳戊辰，朝會慶壽，為子侄親友所誤，萃先帝宸翰為巨帙，曰《寶奎錄》，侑以自制丹砂、金器、古琴之類以進(jìn)。當(dāng)國者以為有意媒進(jìn)，嗾言官后省交攻之，削其封爵，奪其恩數(shù)，且劾其侄常簿章，婿江州ヘ李鉦、客匠簿呂圻，至欲謫之遠(yuǎn)外，禍且不測。荊閫呂武忠文德，平時事公謹(jǐn)，書緘往來，必稱恩府，而自書為門下使臣。至是一力回護(hù)，幸而免焉。壬申正月，公燕居無他，忽報雙鶴相繼而斃，公喟然嘆曰：“鶴既仙化，余亦從此逝矣。”于是區(qū)處家事，凡他人負(fù)欠文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闕遙拜，次詣家廟祝白，招親友從容敘別，具有條理。遂大書偈曰：“罷相歸來十七年，燒香禮佛學(xué)神仙。今朝雙鶴催歸去，一念無慚對越天?！鳖快o坐，須臾而逝。遺表來上，特旨盡復(fù)元官，恩數(shù)贈恤加厚焉。生死之際，亦近世諸公之所無也。
○洪端明入冥
洪燾仲魯，忠文公咨夔次子也。嘉熙丁酉，居憂天目山，素有元章愛石之癖，而山中所產(chǎn)亦秀潤，不減太湖、洞庭。村仆駱老者，專任搜抉之役。會族叔，璞假畚鍤鋤斧，將為筑室用，駱掌其事，擇元刂鈍數(shù)事付之。璞怒其輕己，率其子??共毆之，至斃，是歲中元日也。洪公力與維持，泯其事。璞素豪獷，持一邑短長。邑令王衍，婺安人，惡其所為，廉得之，遂收璞父子及血屬于獄。洪公亦以曾任調(diào)停，例追逮，良窘。時，王實(shí)齋遂守吳，契家亟往求援，王為宛轉(zhuǎn)趙憲崇揮，改送余杭縣獄，具以主仆名分，因斗而死，璞止從夏楚，梗僅編置贖銅而已。
明年戊戌中元，洪公方走廁，忽睹駱老在廁云：“近山雨后出數(shù)石，?秀可愛，主人幸一觀之?！焙閭}卒忘其死，往從其行，才跬步間，覺此身已在檐楹間。稍至一土神廟，便有四力士自廟中出，挾之空行，其去甚駛。天昏昏如昧爽，足下風(fēng)濤澎湃聲可恐，意非佳境。反顧駱曰：“既若此，何不告我？”駱曰：“勿恐，略至便可還也?！鄙郧埃缓由蹰?，方念無津梁可度，則身已達(dá)彼岸。又見數(shù)百人掩面趣右而去。自此冥行如深夜。忽曛黑中，一山橫前，有竅如月，數(shù)百人皆自此入，心方疑異，而身亦度竅矣。到此，足方履地。既前，復(fù)有一河，污濁特甚，僧尼道俗汨沒其間。至此，方悟為入冥，心甚悲恐。
稍前，頗有人居，蕭疏殊甚。又前，有宮室軒敞巍聳，四垂簾幕，庭下列緋綠人獄卒甚眾，儼如人間大官府，初無所謂阿旁牛頭也。右廡絕昏黑，隱隱見荷枷棰楚者甚苦。其外小庭中，一黑蟒大與庭等，仰視一燈，悲鳴無度。洪所立左廡，則微明若欲曙時。微聞其傍喃喃若誦經(jīng)聲。洪平日不喜此，方窘懼中，亦慢隨其聲誦之。庭中人忽起立怒視，而殿上簾盡卷。有綠衣者出，坐東向，緋衣者坐西向，最后金紫人居中。庭下綠衣吏抱文書而上，高唱云：“洪某枉法行財，罪當(dāng)死?！焙閼稚酰挥X身已立庭下。漫答云：“為叔解紛，初非枉法?！苯鹱先伺唬骸按巳碎g嘩詞，安得至此？”洪曰：“死不辭，然有三說。璞，叔也；駱，仆也。不忍以仆故置叔于辟，一也；駱無子，妻貧老無以養(yǎng)，使璞資之終其身，二也；且駱妻自謂一經(jīng)檢驗，永失人身，意自不欲，非強(qiáng)之和，三也?！苯鹱先耸际卓显疲骸盀槭褰饧姡醴峭鞣?，此說有理，可供狀來?！北阌屑埞P在前，直書其說以呈。金紫人怒方霽曰：“可與駱氏立后。”且命綠衣導(dǎo)之以回。轉(zhuǎn)盼間，駱之父母皆在焉。途中，因扣綠衣所見大蟒為何物。厲聲答云：“此開邊喜殺之人也?！鄙郧?，見數(shù)十百人持騾馬皮而來，又扣之，曰：“此受生回也?！庇忠姫z吏持刀杖，驅(qū)百余人自西而來。其中有洪氏族長為僧者曰煜?黎，亦在焉。方疑之，煜忽呼曰：“三十哥（系仲魯?shù)谛校┌驳迷诖?！”為所?qū)卒擊其首粉碎，回視之，仍復(fù)完矣。因扣綠衣云：“人間何事最善？”綠衣舉手加額曰：“善哉問！忠孝為先，繼絕次之，戒殺又次之?！庇謫枺骸昂巫镒钪?？”曰：“開邊好殺罪重，豪奪次之?！保ɑ蛑^其說尚多）因問：“金紫者何人？”拱手對曰：“商公飛卿（字?仲，乾淳間從官）。”復(fù)扣平生食祿，遂于袖中出大帙示之，己姓名下，其字如蟻，不能盡閱。后注云：“合參知政事。以某年、月、日奸室女某人，某日為某事，降秘閣修撰轉(zhuǎn)運(yùn)副使?！焙殂と粶I下曰：“奈何？”綠衣曰：“但力行好事?！鼻已裕骸澳骋嗳碎g人，任知池州司戶，溺死。陰間錄其正直，得職于此。”稍前，至大溪，有橋如魚網(wǎng)，心疑其異，而身已度矣。又前，溪亦大，綠衣推墮之，恍然而寤，則死已三日矣。妻子環(huán)立于側(cè)，特以心微暖，口尚動，未就斂耳。
后一歲，璞亦入冥，筧身墮鐵網(wǎng)中。見鄰院僧行昭立庭下，主者詰責(zé)曰：“汝為僧，乃專以殺生為事，何邪？”昭曰：“殺生乃屠者黃四，某不過與之庖饌耳?！必絾桙S四，無異辭，乃訊足二十而去。方窘懼間，忽傳呼都天判官決獄，視之，則忠文公也。璞號泣求救，公曰：“汝殺人，何所逃罪，然未應(yīng)爾也?！被腥簧硪殉鼍W(wǎng)外而蘇。
后行昭以營橋立積木上敗足，呻吟痛楚者三歲而殂，璞亦未幾死。后洪公于庚申歲首，以秘撰兩浙漕召。憶向所見，心甚恐，后亦無他，官至文昌端明殿學(xué)士。晚雖齟齬，然竟享上壽而終，豈非力行好事所致乎？
此事洪公常入梓以示人。余向于先子侍旁，親聞伯魯尚書言甚詳。后會其猶子憲使起畏義立，復(fù)詢顛末書之。
○野婆
邕宜以西，南丹諸蠻皆居窮崖絕谷間。有獸名野婆，黃發(fā)椎髻，跣足裸形，儼然一媼也。上下山谷如飛猱，自腰已下，有皮累垂蓋膝若犢鼻，力敵數(shù)壯夫，喜盜人子女。然性多疑畏罵，已盜，必復(fù)至失子家窺伺之，其家知為所竊，則積鄰里大罵不絕口，往往不勝罵者之眾，則挾以還之。其群皆雌，無匹偶，每遇男子，必負(fù)去求合。
嘗為健夫設(shè)計擠之大壑中，展轉(zhuǎn)哮吼，脛絕不可起。徭人集眾刺殺之，至死，以手護(hù)腰間不置。剖之，得印方寸，瑩若蒼玉，字類符篆不可識，非鐫非鏤，蓋自然之文，然亦竟莫知其所寶為何用也。周子功，景定間使大理，取道于此，親見其所謂印者。
此事前所未聞，是知窮荒絕徼，天奇地怪，亦何所不有？未可以見聞所未及，遂以為誕也。《后漢郡國志》引《博物記》曰：“日南出野女，群行不見夫，其狀?且白，裸袒無衣襦?！钡梅谴撕?？《博物記》當(dāng)是秦漢間古書，張茂先蓋取其名而為志也?！ 鹜跣佑戀\
王佐宣子帥長沙日，茶賊陳豐嘯聚數(shù)千人，出沒旁郡，朝廷命宣子討之。時馮太尉湛謫居在焉，宣子乃權(quán)宜用之。諜知贓巢所在，乘日晡放飯少休時，遣亡命卒三十人，持短兵以前，湛自率百人繼其后，徑入山寨。豐方抱孫獨(dú)坐，其徒皆無在者。卒睹官軍，錯愕不知所為，亟鳴金嘯集，已無及矣，于是成擒，余黨亦多就捕。
宣子乃以湛功聞于朝，于是湛以勞復(fù)元官，宣子增秩。辛幼安以詞賀之，有云：“三萬卷，龍頭客，渾未得文章力。把詩書馬上，笑驅(qū)鋒鏑。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蟬元自兜鍪出?！毙拥弥蔀橹S己，意頗銜之。殊不知陳后山亦嘗用此語送蘇尚書知定州云：“枉讀平生三萬卷，貂蟬當(dāng)復(fù)坐兜鍪?！庇装舱么?。然宣子尹京之時，嘗有書與執(zhí)政云：“佐本書生，歷官處自有本末，未嘗得罪于清議。今乃蒙置諸士大夫所不可為之地，而與數(shù)君子接踵而進(jìn)，除目一傳，天下士人視佐為何等類？終身之累，孰大于此！”是亦宣子之本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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