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第十六

呂氏春秋 作者:(戰(zhàn)國)呂不韋 編


  先識

  一曰──

  凡國之亡也,有道者必先去,古今一也。地從於城,城從於民,民從於賢。故賢主得賢者而民得,民得而城得,城得而地得。夫地得豈必足行其地、人說其民哉?得其要而已矣。

  夏太史令終古,出其圖法,執(zhí)而泣之。夏桀迷惑,暴亂愈甚,太史令終古乃出奔如商。湯喜而告諸侯曰:『夏王無道,暴虐百姓,窮其父兄,恥其功臣,輕其賢良,棄義聽讒,眾庶咸怨,守法之臣,自歸于商?!?br />
  殷內(nèi)史向摯見紂之愈亂迷惑也,於是載其圖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說,以告諸侯曰:『商王大亂,沈于酒德,辟遠(yuǎn)箕子,爰近姑與息,妲己為政,賞罰無方,不用法式,殺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國?!?br />
  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也,見晉公之驕而無德義也,以其圖法歸周。周威公見而問焉,曰:『天下之國孰先亡?』對曰:『晉先亡?!煌珕柶涔省υ唬骸撼急仍跁x也,不敢直言。示晉公以天妖,日月星辰之行多以不當(dāng),曰:「是何能為?」又示以人事多不義,百姓皆鬱怨,曰:「是何能傷?」又示以鄰國不服,賢良不舉,曰:「是何能害?」如是,是不知所以亡也,故臣曰晉先亡也?!痪尤?,晉果亡。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對曰:『中山次之。』威公問其故。對曰:『天生民而令有別。有別,人之義也,所異於禽獸麋鹿也,君臣上下之所以立也。中山之俗,以晝?yōu)橐?,以夜繼日,男女切倚,固無休息,康樂,歌謠好悲。其主弗知惡。此亡國之風(fēng)也。臣故曰中山次之?!痪佣辏猩焦?。威公又見屠黍而問焉,曰:『孰次之?』屠黍不對。威公固問焉。對曰:『君次之。』威公乃懼。求國之長者,得義蒔、田邑而禮之,得史驎、趙駢以為諫臣,去苛令三十九物,以告屠黍。對曰:『其尚終君之身乎!』曰:『臣聞之:國之興也,天遺之賢人與極言之士;國之亡也,天遺之亂人與善諛之士?!煌?,肂,九月不得葬,周乃分為二。故有道者之言也,不可不重也。

  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報更也。為不善亦然。白圭之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辭,乘輿而去;又之齊,齊王欲留之仕,又辭而去。人問其故。曰:『之二國者皆將亡。所學(xué)有五盡。何謂五盡?曰:莫之必則信盡矣,莫之譽則名盡矣,莫之愛則親盡矣,行者無糧、居者無食則財盡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則功盡矣。國有此五者,無幸必亡。中山、齊皆當(dāng)此?!蝗羰怪猩街跖c齊王,聞五盡而更之,則必不亡矣。其患不聞,雖聞之又不信。然則人主之務(wù),在乎善聽而已矣。夫五割而與趙,悉起而距軍乎濟上,未有益也。是棄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觀世

  二曰──

  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治奚由至?雖幸而有,未必知也,不知則與無賢同。此治世之所以短,而亂世之所以長也。故王者不四,霸者不六,亡國相望,囚主相及。得士則無此之患。此周之所封四百餘,服國八百餘,今無存者矣,雖存皆嘗亡矣。賢主知其若此也,故日慎一日,以終其世。譬之若登山,登山者,處已高矣,左右視,尚巍巍焉山在其上。賢者之所與處,有似於此。身已賢矣,行已高矣,左右視,尚盡賢於己。故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晃┵t者必與賢於己者處。賢者之可得與處也,禮之也。主賢世治,則賢者在上;主不肖世亂,則賢者在下。今周室既滅,天子既廢。亂莫大於無天子,無天子則彊者勝弱,眾者暴寡,以兵相(戔刀),不得休息,而佞進,今之世當(dāng)之矣。故欲求有道之士,則於江河之上,山谷之中,僻遠(yuǎn)幽閒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文王千乘也,紂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與不知也。諸眾齊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禮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禮必知,然後其智能可盡也。

  晏子之晉,見反裘負(fù)芻息於塗者,以為君子也,使人問焉,曰:『曷為而至此?』對曰:『齊人累之,名為越石父。』晏子曰:『譆!』遽解左驂以贖之,載而與歸。至舍,弗辭而入。越石父怒,請絕。晏子使人應(yīng)之曰:『嬰未嘗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猶未邪也?』越石父曰:『吾聞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請絕也?!魂套幽顺鲆娭唬骸簢灰惨娍椭荻?,今也見客之志。嬰聞察實者不留聲,觀行者不譏辭。嬰可以辭而無棄乎!』越石父曰:『夫子禮之,敢不敬從。』晏子遂以為客。俗人有功則德,德則驕;今晏子功免人於阨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遠(yuǎn)矣。此令功之道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令官遺之粟數(shù)十秉。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聞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樂。今妻子有饑色矣,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豈非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黄渥涿窆麟y,殺子陽。受人之養(yǎng),而不死其難則不義,死其難則死無道也。死無道,逆也。子列子除不義、去逆也,豈不遠(yuǎn)哉!且方有饑寒之患矣,而猶不茍取,先見其化也。先見其化而已動,遠(yuǎn)乎性命之情也。

  知接

  三曰──

  人之目以照見之也,以瞑則與不見,同,其所以為照、所以為瞑異。瞑士未嘗照,故未嘗見,瞑者目無由接也。無由接而言見,誣。智亦然,其所以接智、所以接不智同,其所能接、所不能接異。智者其所能接遠(yuǎn)也,愚者其所能接近也。所能接近而告之以遠(yuǎn)化,奚由相得?無由相得,說者雖工,不能喻矣。戎人見暴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怒曰:『孰之壤壤也,可以為之莽莽也?』故亡國非無智士也,非無賢者也,其主無由接故也。無由接之患,自以為智,智必不接。今不接而自以為智,悖。若此則國無以存矣,主無以安矣。智無以接而自知弗智,則不聞亡國,不聞危君。

  管仲有疾?;腹鶈栔唬骸褐俑钢膊∫樱瑢⒑我越坦讶??』管仲曰:『齊鄙人有諺曰:「居者無載,行者無埋。」今臣將有遠(yuǎn)行,胡可以問?』桓公曰:『願仲父之無讓也。』管仲對曰:『願君之遠(yuǎn)易牙、豎刀、常之巫、衛(wèi)公子啟方?!还唬骸阂籽琅肫渥右糟还讶?,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豎刀自宮以近寡人,猶尚可疑耶?』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又曰:『常之巫審於死生,能去苛病,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將以此無不為也?!还衷唬骸盒l(wèi)公子啟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歸哭,猶尚可疑邪?』管仲對曰:『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將何有於君?』公曰:『諾?!还苤偎?,盡逐之,食不甘,宮不治,苛病起,朝不肅。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過乎?孰謂仲父盡之乎?』於是皆復(fù)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從中出曰:『公將以某日薨?!灰籽?、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矯以公令。有一婦人踰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粙D人曰:『吾無所得?!还衷唬骸何矣??!粙D人曰:『吾無所得?!还唬骸汉喂剩俊粚υ唬骸撼V讖闹谐鲈唬骸腹珜⒁阅橙辙?。」易牙、豎刀、常之巫相與作亂,塞宮門,築高牆,不通人,故無所得。衛(wèi)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wèi)。』公慨焉歎涕出曰:『嗟乎!聖人之所見,豈不遠(yuǎn)哉?若死者有知,我將何面目以見仲父乎?』蒙衣袂而絕乎壽宮。蟲流出於戶,上蓋以楊門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聽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輕難而惡管子也,無由接見也。無由接,固卻其忠言,而愛其所尊貴也。

  悔過

  四曰──

  穴深尋則人之臂必不能極矣,是何也?不至故也。智亦有所不至。所不至,說者雖辯,為道雖精,不能見矣。故箕子窮于商,范蠡流乎江。

  昔秦繆公興師以襲鄭,蹇叔諫曰:『不可。臣聞之,襲國邑,以車不過百里,以人不過三十里,皆以其氣之趫與力之盛,至,是以犯敵能滅,去之能速。今行數(shù)千里、又絕諸侯之地以襲國,臣不知其可也。君其重圖之?!豢姽宦犚?。蹇叔送師於門外而哭曰:『師乎!見其出而不見其入也?!诲渴逵凶釉簧昱c視,與師偕行。蹇叔謂其子曰:『晉若遏師必於殽。女死不於南方之岸,必於北方之岸,為吾尸女之易?!豢姽勚谷俗屽渴逶唬骸汗讶伺d師,未知何如?今哭而送之,是哭吾師也?!诲渴鍖υ唬骸撼疾桓铱迬熞?。臣老矣,有子二人,皆與師行,比其反也,非彼死則臣必死矣,是故哭?!粠熜羞^周,王孫滿要門而窺之,曰:『嗚呼!是師必有疵。若無疵,吾不復(fù)言道矣。夫秦非他,周室之建國也。過天子之城,宜橐甲束兵,左右皆下,以為天子禮。今袀服回建,左不軾,而右之超乘者五百乘,力則多矣,然而寡禮,安得無疵?』師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道遇秦師,曰:『嘻!師所從來者遠(yuǎn)矣,此必襲鄭?!诲崾罐墒w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勞之,曰:『寡君固聞大國之將至久矣。大國不至,寡君與士卒竊為大國憂,日無所與焉,惟恐士卒罷弊與糗糧匱乏。何其久也,使人臣犒勞以璧,膳以十二牛?!磺厝龓泴υ唬骸汗丫疅o使也,使其三臣丙也、秫也、視也於東邊候(日晉)之道,過是,以迷惑陷入大國之地?!徊桓夜剔o,再拜稽首受之。三帥乃懼而謀曰:『我行數(shù)千里、數(shù)絕諸侯之地以襲人,未至而人已先知之矣,此其備必已盛矣。』還師去之。當(dāng)是時也,晉文公適薨,未葬。先軫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不擊也,臣請擊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見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弔吾喪,不憂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擊,可大彊。臣請擊之?!幌骞坏靡讯S之。先軫遏秦師於殽而擊之,大敗之,獲其三帥以歸??姽勚?,素服廟臨,以說於眾曰:『天不為秦國,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諫,以至於此患?!淮丝姽怯麛§稓ヒ?,智不至也。智不至則不信。言之不信,師之不反也從此生,故不至之為害大矣。

  樂成

  五曰──

  大智不形,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禹之決江水也,民聚瓦礫。事已成,功已立,為萬世利。禹之所見者遠(yuǎn)也,而民莫之知,故民不可與慮化舉始,而可以樂成功。

  孔子始用於魯。魯人鷖誦之曰:『麛裘而(韋畢),投之無戾;(韋畢)而麛裘,投之無郵?!挥萌辏凶有泻鯄T右,女子行乎塗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大智之用,固難踰也。子產(chǎn)始治鄭,使田有封洫,都鄙有服。民相與誦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chǎn)賦之。我有衣冠,而子產(chǎn)貯之。孰殺子產(chǎn),吾其與之?!会崛辏裼终b之曰:『我有田疇,而子產(chǎn)殖之。我有子弟,而子產(chǎn)誨之。子產(chǎn)若死,其使誰嗣之?』使鄭簡、魯哀當(dāng)民之誹訿也而因弗遂用,則國必?zé)o功矣,子產(chǎn)、孔子必?zé)o能矣。非徒不能也,雖罪施,於民可也。今世皆稱簡公、哀公為賢,稱子產(chǎn)、孔子為能,此二君者,達乎任人也。

  舟車之始見也,三世然後安之。夫開善豈易哉?故聽無事治。事治之立也,人主賢也。魏攻中山,樂羊?qū)?,已得中山,還反報文侯,有貴功之色。文侯知之,命主書曰:『群臣賓客所獻書者,操以進之?!恢鲿e兩篋以進。令將軍視之,書盡難攻中山之事也。將軍還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舉,非臣之力,君之功也。』當(dāng)此時也,論士殆之日幾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篋哉?一寸而亡矣。文侯賢主也,而猶若此,又況於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為,而不可與莫為。凡舉無易之事,氣志視聽動作無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為哉?皆壹於為,則無敗事矣。此湯、武之所以大立功於夏、商,而句踐之所以能報其讎也。以小弱皆壹於為而猶若此,又況於以彊大乎?

  魏襄王與群臣飲,酒酣,王為群臣祝,令群臣皆得志。史起興而對曰:『群臣或賢或不肖,賢者得志則可,不肖者得志則不可。』王曰:『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皇菲饘υ唬骸何菏现刑镆惨园佼€,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而西門豹弗知用,是其愚也;知而弗言,是不忠也。愚與不忠,不可效也。』魏王無以應(yīng)之。明日,召史起而問焉,曰:『漳水猶可以灌鄴田乎?』史起對曰:『可。』王曰:『子何不為寡人為之?』史起曰:『臣恐王之不能為也?!煌踉唬骸鹤诱\能為寡人為之,寡人盡聽子矣。』史起敬諾,言之於王曰:『臣為之,民必大怨臣。大者死,其次乃藉臣。臣雖死藉,願王之使他人遂之也?!煌踉唬骸褐Z?!皇怪疄猷捔?。史起因往為之。鄴民大怨,欲藉史起。史起不敢出而避之。王乃使他人遂為之。水已行,民大得其利,相與歌之曰:『鄴有聖令,時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皇姑裰膳c不可,則無所用矣。賢主忠臣,不能導(dǎo)愚教陋,則名不冠後、實不及世矣。史起非不知化也,以忠於主也。魏襄王可謂能決善矣。誠能決善,眾雖諠譁而弗為變。功之難立也,其必由哅哅邪。國之殘亡,亦猶此也。故哅哅之中,不可不味也。中主以之哅哅也止善,賢主以之哅哅也立功。

  察微

  六曰──

  使治亂存亡若高山之與深谿,若白堊之與黑漆,則無所用智,雖愚猶可矣。且治亂存亡則不然,如可知、如可不知,如可見、如可不見。故智士賢者相與積心愁慮以求之,猶尚有管叔、蔡叔之事與東夷八國不聽之謀。故治亂存亡,其始若秋毫。察其秋毫,則大物不過矣。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貢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不取其金??鬃釉唬骸嘿n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fù)贖人矣?!蛔勇氛缯?,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鬃釉唬骸呼斎吮卣缯咭印!豢鬃右娭约?xì),觀化遠(yuǎn)也。

  楚之邊邑曰卑梁,其處女與吳之邊邑處女桑於境上,戲而傷卑梁之處女。卑梁人操其傷子以讓吳人,吳人應(yīng)之不恭,怒殺而去之。吳人往報之,盡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吳人焉敢攻吾邑?』舉兵反攻之,老弱盡殺之矣。吳王夷昧聞之怒,使人舉兵侵楚之邊邑,克夷而後去之。吳、楚以此大隆。吳公子光又率師與楚人戰(zhàn)於雞父,大敗楚人,獲其帥潘子臣、小惟子、陳夏齧,又反伐郢,得荊平王之夫人以歸,實為雞父之戰(zhàn)。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終,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jīng)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怀荒苤?。

  鄭公子歸生率師伐宋。宋華元率師應(yīng)之大棘,羊斟御。明日將戰(zhàn),華元殺羊饗士,羊斟不與焉。明日戰(zhàn),恕謂華元曰:『昨日之事,子為制;今日之事,我為制。』遂驅(qū)入於鄭師。宋師敗績,華元虜。夫弩機差以米則不發(fā)。戰(zhàn),大機也。饗士而忘其御也,將以此敗而為虜,豈不宜哉?故凡戰(zhàn)必悉熟偏備,知彼知己,然後可也。

  魯季氏與郈氏鬥雞。郈氏介其雞,季氏為之金距。季氏之雞不勝。季平子怒,因歸郈氏之宮而益其宅。郈昭伯怒,傷之於昭公,曰:『禘於襄公之廟也,舞者二人而已,其餘盡舞於季氏。季氏之舞道,無上久矣,弗誅必危社稷?!还粚彛耸灌C昭伯將師徒以攻季氏,遂入其宮。仲孫氏、叔孫氏相與謀曰:『無季氏,則吾族也死亡無日矣?!凰炱鸺滓酝?,陷西北隅以入之,三家為一,郈昭伯不勝而死。昭公懼,遂出奔齊,卒於乾侯。魯昭聽傷而不辯其義,懼以魯國不勝季氏,而不知仲、叔氏之恐而與季氏同患也,是不達乎人心也。不達乎人心,位雖尊,何益於安也?以魯國恐不勝一季氏,況於三季?同惡固相助。權(quán)物若此其過也。非獨仲、叔氏也,魯國皆恐。魯國皆恐,則是與一國為敵也,其得至乾侯而卒猶遠(yuǎn)。

  去宥

  七曰──

  東方之墨者謝子將西見秦惠王?;萃鯁柷刂咛乒霉?。唐姑果恐王之親謝子賢於己也,對曰:『謝子,東方之辯士也,其為人甚險,將奮於說以取少主也?!煌跻虿嘏源Vx子至,說王,王弗聽。謝子不說,遂辭而行。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茍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不以善為之愨,而徒以取少主為之悖,惠王失所以為聽矣。用志若是,見客雖勞,耳目雖弊,猶不得所謂也。此史定所以得行其邪也,此史定所以得飾鬼以人,罪殺不辜,群臣擾亂,國幾大危也。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今惠王之老也,形與智皆衰邪!

  荊威王學(xué)書於沈尹華,昭釐惡之。威王好制。有中謝佐制者,為昭釐謂威王曰:『國人皆曰:王乃沈尹華之弟子也。』王不悅,因疏沈尹華。中謝,細(xì)人也,一言而令威王不聞先王之術(shù),文學(xué)之士不得進,令昭釐得行其私。故細(xì)人之言,不可不察也。且數(shù)怒人主,以為姦人除路;姦路已除而惡壅卻,豈不難哉?夫激矢則遠(yuǎn),激水則旱,激主則悖,悖則無君子矣。夫不可激者,其唯先有度。

  鄰父有與人鄰者,有枯梧樹。其鄰之父言梧樹之不善也,鄰人遽伐之。鄰父因請而以為薪。其人不說曰:『鄰者若此其險也,豈可為之鄰哉?』此有所宥也。夫請以為薪與弗請,此不可以疑枯梧樹之善與不善也。齊人有欲得金者,清旦,被衣冠,往鬻金者之所,見人操金,攫而奪之。吏搏而束縛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故?』對吏曰:『殊不見人,徒見金耳?!淮苏娲笥兴兑病7蛉擞兴墩?,固以晝?yōu)榛瑁园诪楹?,以堯為桀,宥之為敗亦大矣。亡國之主,其皆甚有所宥邪?故凡人必別宥然後知,別宥則能全其天矣。

  正名

  八曰──

  名正則治,名喪則亂。使名喪者,淫說也。說淫則可不可而然不然,是不是而非不非。故君子之說也,足以言賢者之實、不肖者之充而已矣,足以喻治之所悖、亂之所由起而已矣,足以知物之情、人之所獲以生而已矣。

  凡亂者,刑名不當(dāng)也。人主雖不肖,猶若用賢,猶若聽善,猶若為可者。其患在乎所謂賢、從不肖也,所為善、而從邪辟,所謂可、從悖逆也,是刑名異充而聲實異謂也。夫賢不肖、善邪辟、可悖逆,國不亂、身不危奚待也?齊湣王是以知說士,而不知所謂士也。故尹文問其故,而王無以應(yīng)。此公玉丹之所以見信而卓齒之所以見任也。任卓齒而信公玉丹,豈非以自讎邪?

  尹文見齊王。齊王謂尹文曰:『寡人甚好士。』尹文曰:『願聞何謂士?』王未有以應(yīng)。尹文曰:『今有人於此,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xiāng)則悌,有此四行者,可謂士乎?』齊王曰:『此真所謂士已?!灰脑唬骸和醯萌羧?,用以為臣乎?』王曰:『所願而不能得也?!灰脑唬骸菏谷羧遂稄R朝中,深見侮而不鬥,王將以為臣乎?』王曰:『否。大夫見侮而不鬥,則是辱也。辱則寡人弗以為臣矣?!灰脑唬骸弘m見侮而不鬥,未失其四行也。未失其四行者,是未失其所以為士一矣。未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以為臣,失其所以為士一,而王不以為臣,則嚮之所謂士者乃士乎?』王無以應(yīng)。尹文曰:『今有人於此,將治其國,民有非則非之,民無非則非之,民有罪則罰之,民無罪則罰之,而惡民之難治可乎?』王曰:『不可?!灰脑唬骸焊`觀下吏之治齊也,方若此也?!煌踉唬骸菏构讶酥涡湃羰?,則民雖不治,寡人弗怨也。意者未至然乎?!灰脑唬骸貉灾桓覠o說。請言其說。王之令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姑裼形吠踔?,深見侮而不敢鬥者,是全王之令也,而王曰「見侮而不敢鬥,是辱也」。夫謂之辱者,非此之謂也,以為臣不以為臣者罪之也,此無罪而王罰之也。』齊王無以應(yīng)。論皆若此,故國殘身危,走而之穀,如衛(wèi)。齊湣王,周室之孟侯也。太公之所老也?;腹珖L以此霸矣,管仲之辯名實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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