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原委
《南北史》原委見于李延壽自序：其父大師，少有著述之志，以宋、齊、梁、陳、魏、齊、周、隋南北分隔，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其史皆詳于本國而略于他國，欲仿《吳越春秋》體編年紀之?？陀谑讨袟罟始遥兴巍R、梁、魏四代史，因漸次編輯，未畢而歿。延壽欲繼先志，適在顏師古、孔穎達下佐修各史，因得齊、梁、陳等五代舊事目所未睹者，合之家中舊本，參訂編次，尚多所闕。貞觀十五年，令孤德棻奏延壽同修《晉書》，因復得入內(nèi)府勘究宋、齊、魏三代之事。十七年，褚遂良又奏延壽佐修《隋書》"十志"，因益得披尋?？?。時史局中梁、陳、周、齊、隋《五代史》已就，以"十志"未成，故未頒行。延壽不敢使人抄錄，乃手自繕寫，又于此正史外參考雜史一千余卷，然后成書，前后凡十六年。既訖事，呈令孤德棻閱畢，始表上之，時已在高宗之世。此《南、北史》始末也。按延壽修史時，沈約《宋書》。蕭子顯《齊書》、魏收、魏澹兩家《魏書》，皆已流布。梁、陳、周、齊、隋五史且未頒行，而延壽同在纂修之列，故得抄錄，以為底本，而參考雜史以成之。刪去蕪詞，專敘實事，大概較原書事多而文省，洵稱良史。然其中增刪亦有不同者，今以各原書核對，延壽于宋、齊、魏三史刪汰最多，以此三史本蕪雜太甚也；于梁、陳、周、齊、隋五代則增刪俱不甚多，以此五史本唐初名人所修，延壽亦在纂輯之列，已屬善本故也。
《南史》繁簡失當處
《南史》于宋事惟劉穆之、謝晦、檀道濟諸大傳多有刪改，實為繁簡得宜。其馀大都仍《宋書》原文而少節(jié)之，如王懿、張劭、張敷、張暢、劉敬宣、朱齡石、毛修之、傅宏之、胡藩、劉康祖等傳可核對也。其增于《宋書》者，類多新奇可喜，易動觀聽。如《孝武紀》增其為皇子守彭城時，魏太武大舉至城下，長史張暢出與魏李孝伯語，帝改服隨暢出。孝伯目帝不輟，出謂人曰："張侯側(cè)有人風骨非常士也。"又孝武末年好為長夜之飲，每旦盥漱又命酒，俄頃數(shù)斗，憑幾昏睡?；蛴凶嗍?，則肅然整容，無復酒色，內(nèi)外皆服其神明?！稄U帝紀》增其為太子時常被孝武斥責，即位后欲掘孝武陵，并詈孝武為"奴"?！秳⒛轮畟鳌罚涸銎湄殨r向妻舅乞檳榔被侮?！秳⑹鰝鳌吩銎湟晱淖觽R疾，命取酒肉，謂禮有疾飲酒食肉等事。《劉瑀傳》增其與何偃并馳落后，有牛駛馭精等語。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雖足使閱者動色解頤，兼可資談柄。然《南史》之佳處在于刪繁存要，而不在此談瑣言碎語事也。其刪節(jié)舊史處，亦有失之太簡者?！锻蹑?zhèn)惡傳》：武帝討與司馬休之，鎮(zhèn)惡為先鋒，聞帝將至，乃先攻斬休之將朱襄一段功績，全不書。檀道濟先從武帝討盧循、徐道覆，積戰(zhàn)功甚多，《南史》一切不載，直從武帝不豫，道濟受顧命敘起。又劉道規(guī)追桓玄于崢嶸洲，兵不滿萬，而桓玄兵數(shù)萬奄至，諸將懼欲退，道規(guī)力持不可，乃大戰(zhàn)破之，又攻桓仙客偃月壘等功甚著，《宋書》一一敘之。而其下云：江陵之平也，道規(guī)推劉毅為元功，何為忌為次功，己為末功，此正見其有功不伐?！赌鲜贰酚趹?zhàn)功一概刪去，但存元功次功末功數(shù)語，則竟似道規(guī)之功本少矣?！秳⒄娴纻鳌?，《宋書》敘其與裴方明等討破楊難當及其子虎，戰(zhàn)功甚著；《孟龍符傳》，《宋書》敘其廣固之戰(zhàn)以單騎沖賊，先奪據(jù)水源，功為第一?！赌鲜贰方圆粫?。《宋書·文穆王皇后傳》載其弟藻尚臨川公主，被妒離婚，因歷敘宋世公主妒惡，并載江敩辭婚一疏，《南史》盡刪之，以其與王皇后無涉也。然《宋書》、《南史》俱不立《帝女傳》，則此等宮闈惡習于何見之？《宋書》于《王皇后傳》牽連書之，未嘗無意，《南史》不載，轉(zhuǎn)無以垂戒，此又過求簡凈之失也。
《南史》多用《齊書》原文
《南史》于蕭齊時事亦僅于諸大傳增減竄易，以見其考核之博、敘述之工，其馀則多仍《齊書》舊文，非篇篇俱有改訂也。如《齊書》本紀謂蕭氏出漢蕭何之后，蕭望之乃其先祖之次，因歷敘自何以下直至齊高帝世之次?！赌鲜贰穭t謂《望之傳》不載齊典，所書恐乖實錄，顏師古注解《漢書》已正其非，故削而不錄，只從高帝之高祖淮陰令敘起，此其紀實也。他如《郁林王何妃傳》增蕭坦之請殺妃所私楊珉之一事，《褚淵傳》增其父湛之牛墮井躬自挽之，淵讀書不輟。父歿后，有兩廚寶物在其生母郭氏處，嫡母求之，郭欲不與，淵力勸乃與之。山陰公主悅淵美，請于帝，召入，主夜就之，淵堅拒不亂。明帝臨崩，托顧命于淵，有"欲使著黃羅欏"之語。四貴輔政時，有齊高讓增戶邑一書，淵與袁粲同答一書，以及在喪粲室嘯詠等事?！锻鮾€傳》增其說齊高受禪，及代向褚淵關說；齊國建后，酌定朝儀及百僚致敬世子之禮；齊受禪后，酌定郊祭、殷祭之禮；皇太子妃薨，酌定宮臣之服等事?！秳⑸泼鱾鳌吩銎渖賲柷骞?jié)，及母陷于魏，乃頗貪，或問之，知以將贖母故，母歸，清節(jié)益峻等事。皆頗有關系。其他仍多用《齊書》，無甚改易。觀垣榮祖、焦度、張岱、褚炫、何戢、張緒、張融、周顯、王晏、蕭諶、蕭坦之、江敩、徐孝嗣、蕭緬、張欣泰等傳，可核對也。即較原書稍有增加者，不過瑣言碎事。如《高帝紀》增其少時符瑞，《皇后傳》增高后陳氏先與裴氏議婚，后夢有迎車至，如常人禮，后不肯去，繼有龍旗豹尾迎者，乃喜從之，后裴果不成婚而嫁于帝，及炒胡麻未燃火而薪自燒等事?！队袅滞跫o》增高帝嘗拔白須，因王在旁，呼帝為太翁，乃止不拔。豫章王嶷死后見形于沈文季。曹虎素知梁武非常人，曾借錢十七萬?；⒁炎洌何浼次?，忘之，忽夢虎來責，乃送錢還其子，仍擢用之?！吨x超宗傳》劉道隆聞武帝稱超宗殊有鳳毛，乃出問超宗身有異毛。如此之類，大都新奇可喜，其實無關于朝政之大也。
《南史》敘事失當處
柳元景之拒魏師也，薛安都瞋目橫矛，單騎突陣，四向奮擊，左右皆辟易。于是眾軍并鼓噪俱前。魏縱突騎來，安都怒甚，乃脫兜鍪，解所帶鎧，惟著絳衲襠衫，馬亦去具裝，馳入賊陣，猛氣咆勃，所向無前，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此事宜敘在《安都傳》，乃反詳于《元景傳》內(nèi)，而《安都傳》但云隨柳元景向關陜，所向克捷。宋蒼梧王既被弒，齊高帝集朝貴議所立。王敬則拔刀麾眾曰："天下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言者，血染敬則刀。"袁粲欲有所言，敬則又叱之，乃止。此事應敘于《敬則傳》，乃反詳于本紀，而《敬則傳》不載。齊高帝因荀伯玉奏太子過失，遂發(fā)怒，有易儲意。晝臥太陽殿，王敬則直入叩頭，請往東宮慰太子，帝不答。敬側(cè)大呼宣敕往東宮，并索輿、輿至，帝了無動意。敬則索衣衣帝，仍牽上輿，遂幸東宮，與諸王宴飲盡迎，太子得無恙。此事亦應敘于《敬則傳》內(nèi)，乃反詳于《伯玉傳》，而《敬則傳》不敘。
《南史》與齊、梁、陳三書互異處
《南史》于蕭齊事多用《齊書》原文，縱有增刪，無甚岐異。惟《高帝紀》吳喜赍酒一事，《齊書》謂宋明帝疑帝非人臣相，使喜封銀壺酒賜之。高帝出迎，酌飲之。喜還奏，帝意乃悅?！赌鲜贰穭t謂高帝懼鴆不肯飲，喜告以誠，先飲之，帝乃酌飲。喜還奏，明帝乃悅?！洱R書·庾杲之傳》武帝嘆其風韻之美，王儉以為"蟬冕所映，更生風采，陛下當與以即真"，《南史》則以此語為柳世隆之言?！洱R書·崔慧景傳》謂慧景起兵向闕，過廣陵，崔恭祖開門納之?；劬巴６?，渡江至京口。時江夏王寶元鎮(zhèn)京口，為內(nèi)應。乃合二鎮(zhèn)兵，奉寶元向京師?！赌鲜贰穭t謂慧景與恭祖未有素約，慧景至廣陵，恭祖閉城不出，慧景夜襲廣陵據(jù)之，遣子覺赴京口。寶元見其兵少，恐不濟事，反擊覺走之。及恭與覺以八千人濟匯，柳憕等勸寶元與慧景合，反乃以覺為先鋒，恭祖次之，慧景為都督?！侗笔贰妨何涞燮平I(yè)，執(zhí)蕭寶夤，將殺之。寶夤逃奔于魏，歷顯仕，屢與梁戰(zhàn)，后以謀反誅。是寶夤仕魏三十馀年而死也。《南齊書·寶夤傳》則謂齊和帝中興二年以謀反誅，是寶夤當梁武未為帝時已被刑矣，蓋蕭子顯撰次《南齊書》在梁時，有所忌諱也。《梁書·元帝紀》承圣二年，魏遣郭元建治舟師于合肥，《南史》則書齊遣郭元建。按是時東魏已微，政出高氏?！读簳窂拿侄怨蕰?，《南史》按實書故云齊也?！读簳む囋饌鳌分^元起不出兵救晉壽，以致陷沒，蕭淵藻來代，表其逗留，乃收付獄，元起自縊死。《南史》謂淵藻至，求元起良馬，元起不與，淵藻殺之。后梁武知其枉，責淵藻曰："元起為汝報仇，汝為仇報仇。"據(jù)此，則當以《南史》為確。其尤互異者，《梁書》臨川王宏都督北討諸軍，大潰而歸，喪師辱國，及通奸公主等事，一字不書，反大加褒美?！赌鲜贰穭t一一直書，略無諱飾。蓋《梁書》多用國史記載，粉飾原文，而《南史》則參考實事也?！蛾悤ず笾魃蚧屎髠鳌分^隋亡后，后自廣陵過江還鄉(xiāng)里，不知所終?！赌鲜贰分^過江至毗陵天靜寺為尼，名觀音，貞觀初卒?！蛾悤敲鲝貍鳌分^明徹戰(zhàn)敗，為周師所執(zhí)，憂憤構(gòu)疾卒?！赌鲜贰分^周封明徹為懷德郡公，位大將軍?！蛾悤飞w以完節(jié)予之也?！蛾悤ば炝陚鳌分^陵卒，謚曰章?！赌鲜贰分^后主為太子時，以己作托為他人者以示陵，陵曰："不成詞句。"后主銜之。及卒，后主已正位，乃謚曰章偽侯?！兑Σ靷鳌罚赌鲜贰分^察父僧坦精于醫(yī)，梁時為大醫(yī)正，兩宮所賜，皆為察兄弟游學之資?！蛾悤凡惠d僧坦以醫(yī)術得幸，但云知名梁代，二宮禮遇優(yōu)厚，每得賜，為察游學之資。蓋自諱其醫(yī)也。
《北史》與《魏書》互異處
《魏書》泰常三年，赫連屈丐僣稱帝，《北史》在泰常四年?！段簳肥脊馊耆淙淙肟?，詔尉普文率騎討之，《北史》謂帝自率輕騎討之。《魏書》始光四年滅赫連昌，昌尚書聞敗，夜將昌母出走，車駕入城，掠昌群弟及諸母姊妹妻妾，是昌母未被擄也；《北史》不書其母出亡，但云掠昌群弟及其母妹妻妾，則是并擄昌母矣?！段簳诽秸婢吣辏圩詫⒂懷τ雷?，永宗男女無少長皆赴水死；《北史》謂擒永宗斬之，其男女無少長皆赴水死。太和十七年，詔員外散騎侍郎劉承叔使于蕭賾，《北史》則云散騎常侍邢巒使于齊。按遣使必兩人，《魏書》凡遣使皆兩人并書，《北史》只書正使一人，此次《魏書》只書劉承叔，蓋脫落正使邢巒也?！段簳非皬U帝恭，《北史》書節(jié)閔帝?！段簳泛髲U帝朗，《北史》書廢帝?！段簳烦龅坌蓿侗笔贰窌⑽涞??！段簳反逎摴倌旰笠υ獦艘喙?，見潛遺跡，以為過于己；《北史》謂元標以為過于其祖崔浩?！段簳つ陆B傳》元顥入洛，以紹為兗郡刺史，行至東郡，聞顥敗而返；《北史》不書其受顥官職之事，蓋以完節(jié)與之?！段簳て堫j傳》李?、李敷之誅，頹并致諫；《北史》則云李惠、李新之誅，頹并致諫。太武五王內(nèi)，《魏書》有廣陽名建閭，《北史》則單名建。皮豹子之子，《魏書》名喜，《北史》名懷喜。長孫翰之子，《魏書》名平成，《北史》名成。長孫翰之弟，《魏書》名陳，《北史》名陵。穆崇之孫，《魏書》名乙九，《北史》名九。此皆互異者。
《北史》多取魏收書
唐初修各朝諸史。本欲兼修《魏書》，因秘書省奏《魏書》有魏收、魏澹二本，遂不復修。是唐初收、澹二本具在。今按李延壽《北史》魏朝紀傳則似全據(jù)收書以成之者。收書太武、景穆、文成、獻文各為一論，《北史》合數(shù)帝為一論，而皆取收論隱括成篇。《孝文紀論》及《皇后傳序》前半篇，皆全用收語，并一字不改。景穆諸子平陽王以下一卷傳論，前半篇亦全用收語。列傳中如丘堆、娥清、劉尼、王洛兒、車路頭、司馬楚之、王慧龍、盧魯元、陳建、陸俟、長孫嵩等，悉用收原文，略有刪節(jié)，可核對也。又收書作于齊文宣時，故其稱高歡曰齊獻武王，高澄曰齊文襄王?！侗笔贰穭t書渤海王高歡、渤海世子高澄，史體固如是也。而《北史·元孝友傳》云魏靜帝宴齊文襄于華林園，《元暉業(yè)傳》云齊文襄嘗問暉業(yè)近日何所披覽，《元瑾傳》云謀殺齊文襄事泄伏誅，則竟全用收原文，并此等亦不檢點改易矣。又本紀"太平真君五年二月行幸廬"，此下必有缺文，而《北史》亦書"行幸廬"。太和六年詔以安昌殿為內(nèi)寢，皇信堂為中寢，四下為外寢。"四下"二字必有訛誤，而《北史》亦云"四下為外寢"。《王瓊傳》有云：李崇小子青肫嘗"盛服寵勢"，此四字并必有訛誤，而北史亦云"盛服寵勢"，益可見《北史》全本收書也。惟魏末先敘西魏，次敘東魏。及孝武帝入關一事，魏收書但云帝總六軍于河橋，為斛斯椿等迫脅，遂出于長安，其下乃云齊獻武入洛，遣官西迎車駕，而不書高歡先起兵，以致孝武西奔之跡，此固收為齊諱也?！侗笔贰穭t云帝總六軍于河橋，高歡引軍東度，帝率南陽王寶炬等以五千騎宿瀍西。眾知帝將出，夜亡者過半。宇文泰遣駱超、李賢、和來赴。高歡入洛，遣婁昭等追帝，請回駕。帝鞭馬長騖而去，過河謂梁御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此段文字乃收書所無，當是取諸澹書耳。
《北史》刪《魏書》太簡處
《南、北史》本就各朝原史刪成，然《南史》于原史外尚多有加增，《北史》于元魏紀傳則但有刪減耳。今一一核對。《北史》所增于《魏書》者，惟《元湛傳》增其與爾朱榮爭論遷洛一事，《元和傳》增其少為孫天恩所打，后出守東陽，殺其一家報仇之事，《薛辨?zhèn)鳌吩銎涓笍娹o桓溫、苻堅之辟一事，《盧懷仁傳》增其善與人交，有"太丘道廣，稽生峭立，皆非中道"等語，《李顯甫傳》增其聚宗族開李魚川以避賊一事。其他則但刪削原書，十存五六，絕無增輯也。其刪削原書較為簡凈者，如《劉文曄傳》，《魏書》載其訴父休賓功大賞薄，酬對凡二千余字，《北史》但以一語括之?！短凭跋葌鳌罚段簳份d其《五經(jīng)疑問》十余條，《北史》盡刪之?！独钚⒉畟鳌?，《魏書》載其與張暢語幾二千字，《北史》僅存其半。此皆過舊書遠甚，然又失之太簡者。莊帝時群盜蜂起，各有名號，乃一切不書。以冀州等七郡封爾朱榮為太原王，此亦當時一大事，而亦不書。元颙挾梁兵入洛陽，已而敗走，《北史》雖略書之，而颙為縣卒江豐斬首則不書。孝武帝永熙元年，高歡破擒爾朱天光、爾朱度律，送京斬之，亦不書。此本紀之失也。尉古眷有破蠕蠕，擒赫連昌，追禿發(fā)保周窮迫自殺之功，和跋有取滑臺及破慕容德之功，奚斤有自洛陽攻滑臺、破宋將毛德祖之功，原雅有襲高車東部之功，長孫肥有破慕容農(nóng)、慕容普璘之功，《北史》皆不書。此等皆元魏創(chuàng)業(yè)之人，是以列于《功臣傳》，而功績一切刪之，則何以列之為功臣耶？酈范隨慕容白曜南征，破無鹽，諭降肥城，及不發(fā)兵接應沈文秀事，皆得勝算；薛彪子請建屯田，請減近南邊民租絹，亦當時要務，而傳內(nèi)皆不載。又如奚眷有鎮(zhèn)虎牢、鎮(zhèn)長安、討山胡虜其妻子、討沮渠得宜克其二城等功，周觀有從討赫連昌、從討蠕蠕、從征平?jīng)?、從破離石胡等功，是以二人俱在《功臣傳》。及《北史》盡刪之，《眷傳》但書其征蠕蠕，出別道后期伏誅之事，《觀傳》但書其撫馭失和，致部民薛永宗射死之事。如此則二人乃有罪無功者，何以列于《功臣傳》耶？此又列傳太簡之失也。又其于南北交兵之事尤為簡略：太平真君三年，宋將裴方明等討楊難當，魏遺古弼、皮豹子等救之；四年，大破宋兵；九年，氐楊文德受宋官號，魏又遣皮豹子討之，擊走宋將郎啟元等；興光四年，宋將殷孝祖筑城于清水，魏遣敕文擊之；天安元年，宋將薛安都以彭城內(nèi)屬，常珍奇以懸瓠內(nèi)屬，宋遣張永、沈攸之討安都等，魏遣尉元、孫伯恭等大破永、攸之；二年，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平原守劉休賓舉城降；延興元年，宋將垣崇祖寇東兗州，魏遣于洛侯討破之。四年〔點校者按：應是太和四年〕，魏將元琛攻克齊馬頭戍，梁郡王嘉破齊將虞紹之于朐山；太和十二年，齊將陳顯達寇邊，詔元斤、莫亮等御之；景明四年，劉思祖破梁軍于邵陽洲，擒其將張惠紹、趙景悅，《北史》本紀內(nèi)皆不書。其應載于列傳者，如臨淮王譚破宋鄒山寨，獲米三十萬，又造筏渡軍，斬宋將胡崇及其兵萬余；任城王澄弟暠破梁將楊公則等；中山王英與蕭懿諸將戰(zhàn)，克獲甚多；齊將陳顯達攻陷醴陽，魏遣穆亮討之，顯達敗走；梁將馬仙琕來關南筑城，司馬悅遣將焚其城，擒劉靈秀；叔孫建之攻東陽也，城中竺靈夔為地道將遁，刁雍謂建宜速入城，遲則人將走盡；梁將王茂先入寇，魏遺刁整為楊大眼軍司，大破茂先，斬梁將王花等；元顯達以郢州降梁，魏遣源子恭討之，敗梁將夏侯夔，又敗梁將夏侯亶，又敗梁將胡智達，擒梁將閻次洪。此皆載在《魏書》各傳中，而《北史》《任城王澄傳》、《中山王英傳》、穆亮、司馬悅、刁雍、刁整、源子恭等傳一切不書。豈《魏書》所載本不實耶，抑南、北兩朝國史各自夸勝諱敗，若一一存之，則《南、北史》核對多不符合，故寧一切刪之，以免岐互之跡耶？
《北史》較《北齊書》繁簡互有得失處
《北歷》于《魏書》大概刪者多而增者少，以《魏書》本蕪雜故也。于周、齊諸書則增者甚多，蓋周、齊諸書修于貞觀，而每史皆須進御，兼有魏徵等為總載，故下筆不茍。其有瑣言碎事稍有褻者，類從刪削，史體固應如是也。然亦有過于簡嚴，而不足以傳其人之真者?！侗笔贰じ咔瑐鳌罚汉雨幹畱?zhàn)，高昂輕敵，以麾蓋自隨。西人盡銳攻之，一軍皆沒，昂單騎逃至河陽，太守高永洛與昂有隙，閉門不納。求繩又不得，以刀穿閣，未徹而追者至，乃伏于橋下。追騎迫之，昂奮頭曰："來，與爾開國公！"遂斬以去。神武聞昂死，如喪肝膽，杖永洛二百。周師購昂首者布絹萬段，歲歲與之，及周亡猶未竟。此段文字，千載下猶有生氣，而《齊書》但云昂奔河陽城，不得入，遂為西軍所害；真及索然無味。又《北史·慕容紹宗傳》：神武臨終語世子澄，謂可敵侯景者，惟紹宗。及神武歿，景果反，澄遣諸將往，皆敗，乃遣紹宗與高岳討之。景初聞韓軌往，曰"噉豬腸小兒"，聞高岳往，曰"此兵精人凡耳"，及聞紹宗往，乃曰："誰教鮮卑小兒遣此人，若然，高王未死耶！"此可見紹宗素有以懾景。而《北齊書》但云：前后諸將往者，莫不為其所輕，及聞紹宗與岳將至，乃謂其屬曰："岳所部兵精，紹宗舊將，宜慎之。"語亦無生氣?！鄂晒鈧鳌罚何男麜r，周人每冬月椎河冰以防齊師，及武成時，齊人每冬月椎冰以防周師。此可以見兩國先后強弱之跡。又光被誣死后，使邢祖信籍其家。祖珽問得何物，祖信以得宴射箭及撾奴仆棗木杖為對，珽大慚。此正以明光之無逆跡?！洞掊邆鳌罚焊叱五疚红o帝妹，澄寵王昭儀，欲立為正。暹曰："天命未改，魏室尚存，公主無罪，不宜廢辱。"此見暹之持正?！堆π蘖x傳》：神武沙苑之敗，欲徙家口于定州，修義曰："若晉州不守，定州亦不可保。"神武怒。修義請自守晉州，斛律金曰："還仰此漢小兒守之，質(zhì)其妻子。"神武乃使修義行晉州事。此亦見修義忠于謀國。而《北齊書》《光傳》、《暹傳》、《修義傳》皆無之，此皆《北史》所增勝于原書者也。其他如《高慎傳》增其出妻崔氏，氏乃崔暹妹，暹后得幸于高澄，澄盛禮嫁其妹。而慎后妻李氏色美，澄挑之不從，及慎叛入西魏，妻入逆口中，乃從澄?！陡甙簜鳌吩銎淠笍埵舷扔幸荒?，令婢為湯，將浴之，婢偶他往，有養(yǎng)猴系解，投兒湯中死，張積薪縛婢及猴共焚之。又其兄乾求婚崔氏不得，昂與乾劫其女置村外，即勸乾野合以歸。及昂死后，東方老塑其象祀之，頭輒裂，再塑又裂?！洞掴鄩鐐鳌吩銎浣套拥芸な?莫作賊"之語，謂"我家作賊，止捉一天子下殿，推一天子上殿，不作偷驢摸犢賊。"又忄夌妾馮氏，邢子才等皆與之私，及入獄，又與諸囚奸?！锻蹶總鳌吩銎渑c崔昂同聽鮮卑人語，昂問昕解否，昕曰："樓羅樓羅，實自難解。時唱染干，似道我輩。"統(tǒng)計《北史》所增，如此類者，不一而足，此則無所關系，徒以新奇可喜眩人耳目，即不增亦可也。然《北史》亦有失之太簡者。如《北齊書》趙郡王睿奏出和士開為刺史，胡太后不肯，或勸睿姑緩以慰太后，睿正色拒之，謂："嗣主幼沖，豈可使邪臣在側(cè)？當守之以死。"此見其嫉惡剛正處，而《北史》刪之?！端抉R子如傳》：爾可榮被誅后，爾朱世隆等欲還北，子如謂："當回兵向京，或可致其離潰；即不然，猶可示強。"此亦見子如應變之略，而《北史》刪之?！恫虄y傳》：為濟州刺史，魏孝武貳于神武，欲以腹心居濟州，令御史劾儁罪。神武啟復其任，帝不許，除賈顯智代之。儁嚴兵守備，顯智遂不敢入。此為魏帝與神武交惡之始，則《儁傳》何得不載，而《北史》刪之?！赌饺輧皞鳌罚荷吃窋『?，儼守雍州，與西魏戰(zhàn)二百余日，晝夜拒守，大破魏軍，擒其將郭他。此見儼之忠于所事，而《北史》刪之?！秾O騰傳》：神武起兵，騰謂朝廷隔遠，不權(quán)有所立則眾將沮散。神武乃立中興主，此元朗得立之由，亦當時一大事，而《北史》刪之?！鄂山饌鳌罚荷吃窋『?，神武尚不肯退，金以鞭拂神武馬，乃退。是日微金則神武幾殆，《北史》亦不書。又如《尉長命傳》，《北史》既附其子興敬，乃但志其官爵，而興敬戰(zhàn)死芒山之事則不書，此又《北史》失之太簡者也。
《陔馀叢考》 清·趙翼
《南北史》原委見于李延壽自序：其父大師，少有著述之志，以宋、齊、梁、陳、魏、齊、周、隋南北分隔，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其史皆詳于本國而略于他國，欲仿《吳越春秋》體編年紀之?？陀谑讨袟罟始遥兴巍R、梁、魏四代史，因漸次編輯，未畢而歿。延壽欲繼先志，適在顏師古、孔穎達下佐修各史，因得齊、梁、陳等五代舊事目所未睹者，合之家中舊本，參訂編次，尚多所闕。貞觀十五年，令孤德棻奏延壽同修《晉書》，因復得入內(nèi)府勘究宋、齊、魏三代之事。十七年，褚遂良又奏延壽佐修《隋書》"十志"，因益得披尋?？?。時史局中梁、陳、周、齊、隋《五代史》已就，以"十志"未成，故未頒行。延壽不敢使人抄錄，乃手自繕寫，又于此正史外參考雜史一千余卷，然后成書，前后凡十六年。既訖事，呈令孤德棻閱畢，始表上之，時已在高宗之世。此《南、北史》始末也。按延壽修史時，沈約《宋書》。蕭子顯《齊書》、魏收、魏澹兩家《魏書》，皆已流布。梁、陳、周、齊、隋五史且未頒行，而延壽同在纂修之列，故得抄錄，以為底本，而參考雜史以成之。刪去蕪詞，專敘實事，大概較原書事多而文省，洵稱良史。然其中增刪亦有不同者，今以各原書核對，延壽于宋、齊、魏三史刪汰最多，以此三史本蕪雜太甚也；于梁、陳、周、齊、隋五代則增刪俱不甚多，以此五史本唐初名人所修，延壽亦在纂輯之列，已屬善本故也。
《南史》繁簡失當處
《南史》于宋事惟劉穆之、謝晦、檀道濟諸大傳多有刪改，實為繁簡得宜。其馀大都仍《宋書》原文而少節(jié)之，如王懿、張劭、張敷、張暢、劉敬宣、朱齡石、毛修之、傅宏之、胡藩、劉康祖等傳可核對也。其增于《宋書》者，類多新奇可喜，易動觀聽。如《孝武紀》增其為皇子守彭城時，魏太武大舉至城下，長史張暢出與魏李孝伯語，帝改服隨暢出。孝伯目帝不輟，出謂人曰："張侯側(cè)有人風骨非常士也。"又孝武末年好為長夜之飲，每旦盥漱又命酒，俄頃數(shù)斗，憑幾昏睡?；蛴凶嗍?，則肅然整容，無復酒色，內(nèi)外皆服其神明?！稄U帝紀》增其為太子時常被孝武斥責，即位后欲掘孝武陵，并詈孝武為"奴"?！秳⒛轮畟鳌罚涸銎湄殨r向妻舅乞檳榔被侮?！秳⑹鰝鳌吩銎湟晱淖觽R疾，命取酒肉，謂禮有疾飲酒食肉等事。《劉瑀傳》增其與何偃并馳落后，有牛駛馭精等語。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雖足使閱者動色解頤，兼可資談柄。然《南史》之佳處在于刪繁存要，而不在此談瑣言碎語事也。其刪節(jié)舊史處，亦有失之太簡者?！锻蹑?zhèn)惡傳》：武帝討與司馬休之，鎮(zhèn)惡為先鋒，聞帝將至，乃先攻斬休之將朱襄一段功績，全不書。檀道濟先從武帝討盧循、徐道覆，積戰(zhàn)功甚多，《南史》一切不載，直從武帝不豫，道濟受顧命敘起。又劉道規(guī)追桓玄于崢嶸洲，兵不滿萬，而桓玄兵數(shù)萬奄至，諸將懼欲退，道規(guī)力持不可，乃大戰(zhàn)破之，又攻桓仙客偃月壘等功甚著，《宋書》一一敘之。而其下云：江陵之平也，道規(guī)推劉毅為元功，何為忌為次功，己為末功，此正見其有功不伐?！赌鲜贰酚趹?zhàn)功一概刪去，但存元功次功末功數(shù)語，則竟似道規(guī)之功本少矣?！秳⒄娴纻鳌?，《宋書》敘其與裴方明等討破楊難當及其子虎，戰(zhàn)功甚著；《孟龍符傳》，《宋書》敘其廣固之戰(zhàn)以單騎沖賊，先奪據(jù)水源，功為第一?！赌鲜贰方圆粫?。《宋書·文穆王皇后傳》載其弟藻尚臨川公主，被妒離婚，因歷敘宋世公主妒惡，并載江敩辭婚一疏，《南史》盡刪之，以其與王皇后無涉也。然《宋書》、《南史》俱不立《帝女傳》，則此等宮闈惡習于何見之？《宋書》于《王皇后傳》牽連書之，未嘗無意，《南史》不載，轉(zhuǎn)無以垂戒，此又過求簡凈之失也。
《南史》多用《齊書》原文
《南史》于蕭齊時事亦僅于諸大傳增減竄易，以見其考核之博、敘述之工，其馀則多仍《齊書》舊文，非篇篇俱有改訂也。如《齊書》本紀謂蕭氏出漢蕭何之后，蕭望之乃其先祖之次，因歷敘自何以下直至齊高帝世之次?！赌鲜贰穭t謂《望之傳》不載齊典，所書恐乖實錄，顏師古注解《漢書》已正其非，故削而不錄，只從高帝之高祖淮陰令敘起，此其紀實也。他如《郁林王何妃傳》增蕭坦之請殺妃所私楊珉之一事，《褚淵傳》增其父湛之牛墮井躬自挽之，淵讀書不輟。父歿后，有兩廚寶物在其生母郭氏處，嫡母求之，郭欲不與，淵力勸乃與之。山陰公主悅淵美，請于帝，召入，主夜就之，淵堅拒不亂。明帝臨崩，托顧命于淵，有"欲使著黃羅欏"之語。四貴輔政時，有齊高讓增戶邑一書，淵與袁粲同答一書，以及在喪粲室嘯詠等事?！锻鮾€傳》增其說齊高受禪，及代向褚淵關說；齊國建后，酌定朝儀及百僚致敬世子之禮；齊受禪后，酌定郊祭、殷祭之禮；皇太子妃薨，酌定宮臣之服等事?！秳⑸泼鱾鳌吩銎渖賲柷骞?jié)，及母陷于魏，乃頗貪，或問之，知以將贖母故，母歸，清節(jié)益峻等事。皆頗有關系。其他仍多用《齊書》，無甚改易。觀垣榮祖、焦度、張岱、褚炫、何戢、張緒、張融、周顯、王晏、蕭諶、蕭坦之、江敩、徐孝嗣、蕭緬、張欣泰等傳，可核對也。即較原書稍有增加者，不過瑣言碎事。如《高帝紀》增其少時符瑞，《皇后傳》增高后陳氏先與裴氏議婚，后夢有迎車至，如常人禮，后不肯去，繼有龍旗豹尾迎者，乃喜從之，后裴果不成婚而嫁于帝，及炒胡麻未燃火而薪自燒等事?！队袅滞跫o》增高帝嘗拔白須，因王在旁，呼帝為太翁，乃止不拔。豫章王嶷死后見形于沈文季。曹虎素知梁武非常人，曾借錢十七萬?；⒁炎洌何浼次?，忘之，忽夢虎來責，乃送錢還其子，仍擢用之?！吨x超宗傳》劉道隆聞武帝稱超宗殊有鳳毛，乃出問超宗身有異毛。如此之類，大都新奇可喜，其實無關于朝政之大也。
《南史》敘事失當處
柳元景之拒魏師也，薛安都瞋目橫矛，單騎突陣，四向奮擊，左右皆辟易。于是眾軍并鼓噪俱前。魏縱突騎來，安都怒甚，乃脫兜鍪，解所帶鎧，惟著絳衲襠衫，馬亦去具裝，馳入賊陣，猛氣咆勃，所向無前，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此事宜敘在《安都傳》，乃反詳于《元景傳》內(nèi)，而《安都傳》但云隨柳元景向關陜，所向克捷。宋蒼梧王既被弒，齊高帝集朝貴議所立。王敬則拔刀麾眾曰："天下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言者，血染敬則刀。"袁粲欲有所言，敬則又叱之，乃止。此事應敘于《敬則傳》，乃反詳于本紀，而《敬則傳》不載。齊高帝因荀伯玉奏太子過失，遂發(fā)怒，有易儲意。晝臥太陽殿，王敬則直入叩頭，請往東宮慰太子，帝不答。敬側(cè)大呼宣敕往東宮，并索輿、輿至，帝了無動意。敬則索衣衣帝，仍牽上輿，遂幸東宮，與諸王宴飲盡迎，太子得無恙。此事亦應敘于《敬則傳》內(nèi)，乃反詳于《伯玉傳》，而《敬則傳》不敘。
《南史》與齊、梁、陳三書互異處
《南史》于蕭齊事多用《齊書》原文，縱有增刪，無甚岐異。惟《高帝紀》吳喜赍酒一事，《齊書》謂宋明帝疑帝非人臣相，使喜封銀壺酒賜之。高帝出迎，酌飲之。喜還奏，帝意乃悅?！赌鲜贰穭t謂高帝懼鴆不肯飲，喜告以誠，先飲之，帝乃酌飲。喜還奏，明帝乃悅?！洱R書·庾杲之傳》武帝嘆其風韻之美，王儉以為"蟬冕所映，更生風采，陛下當與以即真"，《南史》則以此語為柳世隆之言?！洱R書·崔慧景傳》謂慧景起兵向闕，過廣陵，崔恭祖開門納之?；劬巴６?，渡江至京口。時江夏王寶元鎮(zhèn)京口，為內(nèi)應。乃合二鎮(zhèn)兵，奉寶元向京師?！赌鲜贰穭t謂慧景與恭祖未有素約，慧景至廣陵，恭祖閉城不出，慧景夜襲廣陵據(jù)之，遣子覺赴京口。寶元見其兵少，恐不濟事，反擊覺走之。及恭與覺以八千人濟匯，柳憕等勸寶元與慧景合，反乃以覺為先鋒，恭祖次之，慧景為都督?！侗笔贰妨何涞燮平I(yè)，執(zhí)蕭寶夤，將殺之。寶夤逃奔于魏，歷顯仕，屢與梁戰(zhàn)，后以謀反誅。是寶夤仕魏三十馀年而死也。《南齊書·寶夤傳》則謂齊和帝中興二年以謀反誅，是寶夤當梁武未為帝時已被刑矣，蓋蕭子顯撰次《南齊書》在梁時，有所忌諱也。《梁書·元帝紀》承圣二年，魏遣郭元建治舟師于合肥，《南史》則書齊遣郭元建。按是時東魏已微，政出高氏?！读簳窂拿侄怨蕰?，《南史》按實書故云齊也?！读簳む囋饌鳌分^元起不出兵救晉壽，以致陷沒，蕭淵藻來代，表其逗留，乃收付獄，元起自縊死。《南史》謂淵藻至，求元起良馬，元起不與，淵藻殺之。后梁武知其枉，責淵藻曰："元起為汝報仇，汝為仇報仇。"據(jù)此，則當以《南史》為確。其尤互異者，《梁書》臨川王宏都督北討諸軍，大潰而歸，喪師辱國，及通奸公主等事，一字不書，反大加褒美?！赌鲜贰穭t一一直書，略無諱飾。蓋《梁書》多用國史記載，粉飾原文，而《南史》則參考實事也?！蛾悤ず笾魃蚧屎髠鳌分^隋亡后，后自廣陵過江還鄉(xiāng)里，不知所終?！赌鲜贰分^過江至毗陵天靜寺為尼，名觀音，貞觀初卒?！蛾悤敲鲝貍鳌分^明徹戰(zhàn)敗，為周師所執(zhí)，憂憤構(gòu)疾卒?！赌鲜贰分^周封明徹為懷德郡公，位大將軍?！蛾悤飞w以完節(jié)予之也?！蛾悤ば炝陚鳌分^陵卒，謚曰章?！赌鲜贰分^后主為太子時，以己作托為他人者以示陵，陵曰："不成詞句。"后主銜之。及卒，后主已正位，乃謚曰章偽侯?！兑Σ靷鳌罚赌鲜贰分^察父僧坦精于醫(yī)，梁時為大醫(yī)正，兩宮所賜，皆為察兄弟游學之資?！蛾悤凡惠d僧坦以醫(yī)術得幸，但云知名梁代，二宮禮遇優(yōu)厚，每得賜，為察游學之資。蓋自諱其醫(yī)也。
《北史》與《魏書》互異處
《魏書》泰常三年，赫連屈丐僣稱帝，《北史》在泰常四年?！段簳肥脊馊耆淙淙肟?，詔尉普文率騎討之，《北史》謂帝自率輕騎討之。《魏書》始光四年滅赫連昌，昌尚書聞敗，夜將昌母出走，車駕入城，掠昌群弟及諸母姊妹妻妾，是昌母未被擄也；《北史》不書其母出亡，但云掠昌群弟及其母妹妻妾，則是并擄昌母矣?！段簳诽秸婢吣辏圩詫⒂懷τ雷?，永宗男女無少長皆赴水死；《北史》謂擒永宗斬之，其男女無少長皆赴水死。太和十七年，詔員外散騎侍郎劉承叔使于蕭賾，《北史》則云散騎常侍邢巒使于齊。按遣使必兩人，《魏書》凡遣使皆兩人并書，《北史》只書正使一人，此次《魏書》只書劉承叔，蓋脫落正使邢巒也?！段簳非皬U帝恭，《北史》書節(jié)閔帝?！段簳泛髲U帝朗，《北史》書廢帝?！段簳烦龅坌蓿侗笔贰窌⑽涞??！段簳反逎摴倌旰笠υ獦艘喙?，見潛遺跡，以為過于己；《北史》謂元標以為過于其祖崔浩?！段簳つ陆B傳》元顥入洛，以紹為兗郡刺史，行至東郡，聞顥敗而返；《北史》不書其受顥官職之事，蓋以完節(jié)與之?！段簳て堫j傳》李?、李敷之誅，頹并致諫；《北史》則云李惠、李新之誅，頹并致諫。太武五王內(nèi)，《魏書》有廣陽名建閭，《北史》則單名建。皮豹子之子，《魏書》名喜，《北史》名懷喜。長孫翰之子，《魏書》名平成，《北史》名成。長孫翰之弟，《魏書》名陳，《北史》名陵。穆崇之孫，《魏書》名乙九，《北史》名九。此皆互異者。
《北史》多取魏收書
唐初修各朝諸史。本欲兼修《魏書》，因秘書省奏《魏書》有魏收、魏澹二本，遂不復修。是唐初收、澹二本具在。今按李延壽《北史》魏朝紀傳則似全據(jù)收書以成之者。收書太武、景穆、文成、獻文各為一論，《北史》合數(shù)帝為一論，而皆取收論隱括成篇。《孝文紀論》及《皇后傳序》前半篇，皆全用收語，并一字不改。景穆諸子平陽王以下一卷傳論，前半篇亦全用收語。列傳中如丘堆、娥清、劉尼、王洛兒、車路頭、司馬楚之、王慧龍、盧魯元、陳建、陸俟、長孫嵩等，悉用收原文，略有刪節(jié)，可核對也。又收書作于齊文宣時，故其稱高歡曰齊獻武王，高澄曰齊文襄王?！侗笔贰穭t書渤海王高歡、渤海世子高澄，史體固如是也。而《北史·元孝友傳》云魏靜帝宴齊文襄于華林園，《元暉業(yè)傳》云齊文襄嘗問暉業(yè)近日何所披覽，《元瑾傳》云謀殺齊文襄事泄伏誅，則竟全用收原文，并此等亦不檢點改易矣。又本紀"太平真君五年二月行幸廬"，此下必有缺文，而《北史》亦書"行幸廬"。太和六年詔以安昌殿為內(nèi)寢，皇信堂為中寢，四下為外寢。"四下"二字必有訛誤，而《北史》亦云"四下為外寢"。《王瓊傳》有云：李崇小子青肫嘗"盛服寵勢"，此四字并必有訛誤，而北史亦云"盛服寵勢"，益可見《北史》全本收書也。惟魏末先敘西魏，次敘東魏。及孝武帝入關一事，魏收書但云帝總六軍于河橋，為斛斯椿等迫脅，遂出于長安，其下乃云齊獻武入洛，遣官西迎車駕，而不書高歡先起兵，以致孝武西奔之跡，此固收為齊諱也?！侗笔贰穭t云帝總六軍于河橋，高歡引軍東度，帝率南陽王寶炬等以五千騎宿瀍西。眾知帝將出，夜亡者過半。宇文泰遣駱超、李賢、和來赴。高歡入洛，遣婁昭等追帝，請回駕。帝鞭馬長騖而去，過河謂梁御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此段文字乃收書所無，當是取諸澹書耳。
《北史》刪《魏書》太簡處
《南、北史》本就各朝原史刪成，然《南史》于原史外尚多有加增，《北史》于元魏紀傳則但有刪減耳。今一一核對。《北史》所增于《魏書》者，惟《元湛傳》增其與爾朱榮爭論遷洛一事，《元和傳》增其少為孫天恩所打，后出守東陽，殺其一家報仇之事，《薛辨?zhèn)鳌吩銎涓笍娹o桓溫、苻堅之辟一事，《盧懷仁傳》增其善與人交，有"太丘道廣，稽生峭立，皆非中道"等語，《李顯甫傳》增其聚宗族開李魚川以避賊一事。其他則但刪削原書，十存五六，絕無增輯也。其刪削原書較為簡凈者，如《劉文曄傳》，《魏書》載其訴父休賓功大賞薄，酬對凡二千余字，《北史》但以一語括之?！短凭跋葌鳌罚段簳份d其《五經(jīng)疑問》十余條，《北史》盡刪之?！独钚⒉畟鳌?，《魏書》載其與張暢語幾二千字，《北史》僅存其半。此皆過舊書遠甚，然又失之太簡者。莊帝時群盜蜂起，各有名號，乃一切不書。以冀州等七郡封爾朱榮為太原王，此亦當時一大事，而亦不書。元颙挾梁兵入洛陽，已而敗走，《北史》雖略書之，而颙為縣卒江豐斬首則不書。孝武帝永熙元年，高歡破擒爾朱天光、爾朱度律，送京斬之，亦不書。此本紀之失也。尉古眷有破蠕蠕，擒赫連昌，追禿發(fā)保周窮迫自殺之功，和跋有取滑臺及破慕容德之功，奚斤有自洛陽攻滑臺、破宋將毛德祖之功，原雅有襲高車東部之功，長孫肥有破慕容農(nóng)、慕容普璘之功，《北史》皆不書。此等皆元魏創(chuàng)業(yè)之人，是以列于《功臣傳》，而功績一切刪之，則何以列之為功臣耶？酈范隨慕容白曜南征，破無鹽，諭降肥城，及不發(fā)兵接應沈文秀事，皆得勝算；薛彪子請建屯田，請減近南邊民租絹，亦當時要務，而傳內(nèi)皆不載。又如奚眷有鎮(zhèn)虎牢、鎮(zhèn)長安、討山胡虜其妻子、討沮渠得宜克其二城等功，周觀有從討赫連昌、從討蠕蠕、從征平?jīng)?、從破離石胡等功，是以二人俱在《功臣傳》。及《北史》盡刪之，《眷傳》但書其征蠕蠕，出別道后期伏誅之事，《觀傳》但書其撫馭失和，致部民薛永宗射死之事。如此則二人乃有罪無功者，何以列于《功臣傳》耶？此又列傳太簡之失也。又其于南北交兵之事尤為簡略：太平真君三年，宋將裴方明等討楊難當，魏遺古弼、皮豹子等救之；四年，大破宋兵；九年，氐楊文德受宋官號，魏又遣皮豹子討之，擊走宋將郎啟元等；興光四年，宋將殷孝祖筑城于清水，魏遣敕文擊之；天安元年，宋將薛安都以彭城內(nèi)屬，常珍奇以懸瓠內(nèi)屬，宋遣張永、沈攸之討安都等，魏遣尉元、孫伯恭等大破永、攸之；二年，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平原守劉休賓舉城降；延興元年，宋將垣崇祖寇東兗州，魏遣于洛侯討破之。四年〔點校者按：應是太和四年〕，魏將元琛攻克齊馬頭戍，梁郡王嘉破齊將虞紹之于朐山；太和十二年，齊將陳顯達寇邊，詔元斤、莫亮等御之；景明四年，劉思祖破梁軍于邵陽洲，擒其將張惠紹、趙景悅，《北史》本紀內(nèi)皆不書。其應載于列傳者，如臨淮王譚破宋鄒山寨，獲米三十萬，又造筏渡軍，斬宋將胡崇及其兵萬余；任城王澄弟暠破梁將楊公則等；中山王英與蕭懿諸將戰(zhàn)，克獲甚多；齊將陳顯達攻陷醴陽，魏遣穆亮討之，顯達敗走；梁將馬仙琕來關南筑城，司馬悅遣將焚其城，擒劉靈秀；叔孫建之攻東陽也，城中竺靈夔為地道將遁，刁雍謂建宜速入城，遲則人將走盡；梁將王茂先入寇，魏遺刁整為楊大眼軍司，大破茂先，斬梁將王花等；元顯達以郢州降梁，魏遣源子恭討之，敗梁將夏侯夔，又敗梁將夏侯亶，又敗梁將胡智達，擒梁將閻次洪。此皆載在《魏書》各傳中，而《北史》《任城王澄傳》、《中山王英傳》、穆亮、司馬悅、刁雍、刁整、源子恭等傳一切不書。豈《魏書》所載本不實耶，抑南、北兩朝國史各自夸勝諱敗，若一一存之，則《南、北史》核對多不符合，故寧一切刪之，以免岐互之跡耶？
《北史》較《北齊書》繁簡互有得失處
《北歷》于《魏書》大概刪者多而增者少，以《魏書》本蕪雜故也。于周、齊諸書則增者甚多，蓋周、齊諸書修于貞觀，而每史皆須進御，兼有魏徵等為總載，故下筆不茍。其有瑣言碎事稍有褻者，類從刪削，史體固應如是也。然亦有過于簡嚴，而不足以傳其人之真者?！侗笔贰じ咔瑐鳌罚汉雨幹畱?zhàn)，高昂輕敵，以麾蓋自隨。西人盡銳攻之，一軍皆沒，昂單騎逃至河陽，太守高永洛與昂有隙，閉門不納。求繩又不得，以刀穿閣，未徹而追者至，乃伏于橋下。追騎迫之，昂奮頭曰："來，與爾開國公！"遂斬以去。神武聞昂死，如喪肝膽，杖永洛二百。周師購昂首者布絹萬段，歲歲與之，及周亡猶未竟。此段文字，千載下猶有生氣，而《齊書》但云昂奔河陽城，不得入，遂為西軍所害；真及索然無味。又《北史·慕容紹宗傳》：神武臨終語世子澄，謂可敵侯景者，惟紹宗。及神武歿，景果反，澄遣諸將往，皆敗，乃遣紹宗與高岳討之。景初聞韓軌往，曰"噉豬腸小兒"，聞高岳往，曰"此兵精人凡耳"，及聞紹宗往，乃曰："誰教鮮卑小兒遣此人，若然，高王未死耶！"此可見紹宗素有以懾景。而《北齊書》但云：前后諸將往者，莫不為其所輕，及聞紹宗與岳將至，乃謂其屬曰："岳所部兵精，紹宗舊將，宜慎之。"語亦無生氣?！鄂晒鈧鳌罚何男麜r，周人每冬月椎河冰以防齊師，及武成時，齊人每冬月椎冰以防周師。此可以見兩國先后強弱之跡。又光被誣死后，使邢祖信籍其家。祖珽問得何物，祖信以得宴射箭及撾奴仆棗木杖為對，珽大慚。此正以明光之無逆跡?！洞掊邆鳌罚焊叱五疚红o帝妹，澄寵王昭儀，欲立為正。暹曰："天命未改，魏室尚存，公主無罪，不宜廢辱。"此見暹之持正?！堆π蘖x傳》：神武沙苑之敗，欲徙家口于定州，修義曰："若晉州不守，定州亦不可保。"神武怒。修義請自守晉州，斛律金曰："還仰此漢小兒守之，質(zhì)其妻子。"神武乃使修義行晉州事。此亦見修義忠于謀國。而《北齊書》《光傳》、《暹傳》、《修義傳》皆無之，此皆《北史》所增勝于原書者也。其他如《高慎傳》增其出妻崔氏，氏乃崔暹妹，暹后得幸于高澄，澄盛禮嫁其妹。而慎后妻李氏色美，澄挑之不從，及慎叛入西魏，妻入逆口中，乃從澄?！陡甙簜鳌吩銎淠笍埵舷扔幸荒?，令婢為湯，將浴之，婢偶他往，有養(yǎng)猴系解，投兒湯中死，張積薪縛婢及猴共焚之。又其兄乾求婚崔氏不得，昂與乾劫其女置村外，即勸乾野合以歸。及昂死后，東方老塑其象祀之，頭輒裂，再塑又裂?！洞掴鄩鐐鳌吩銎浣套拥芸な?莫作賊"之語，謂"我家作賊，止捉一天子下殿，推一天子上殿，不作偷驢摸犢賊。"又忄夌妾馮氏，邢子才等皆與之私，及入獄，又與諸囚奸?！锻蹶總鳌吩銎渑c崔昂同聽鮮卑人語，昂問昕解否，昕曰："樓羅樓羅，實自難解。時唱染干，似道我輩。"統(tǒng)計《北史》所增，如此類者，不一而足，此則無所關系，徒以新奇可喜眩人耳目，即不增亦可也。然《北史》亦有失之太簡者。如《北齊書》趙郡王睿奏出和士開為刺史，胡太后不肯，或勸睿姑緩以慰太后，睿正色拒之，謂："嗣主幼沖，豈可使邪臣在側(cè)？當守之以死。"此見其嫉惡剛正處，而《北史》刪之?！端抉R子如傳》：爾可榮被誅后，爾朱世隆等欲還北，子如謂："當回兵向京，或可致其離潰；即不然，猶可示強。"此亦見子如應變之略，而《北史》刪之?！恫虄y傳》：為濟州刺史，魏孝武貳于神武，欲以腹心居濟州，令御史劾儁罪。神武啟復其任，帝不許，除賈顯智代之。儁嚴兵守備，顯智遂不敢入。此為魏帝與神武交惡之始，則《儁傳》何得不載，而《北史》刪之?！赌饺輧皞鳌罚荷吃窋『?，儼守雍州，與西魏戰(zhàn)二百余日，晝夜拒守，大破魏軍，擒其將郭他。此見儼之忠于所事，而《北史》刪之?！秾O騰傳》：神武起兵，騰謂朝廷隔遠，不權(quán)有所立則眾將沮散。神武乃立中興主，此元朗得立之由，亦當時一大事，而《北史》刪之?！鄂山饌鳌罚荷吃窋『?，神武尚不肯退，金以鞭拂神武馬，乃退。是日微金則神武幾殆，《北史》亦不書。又如《尉長命傳》，《北史》既附其子興敬，乃但志其官爵，而興敬戰(zhàn)死芒山之事則不書，此又《北史》失之太簡者也。
《陔馀叢考》 清·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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