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五
○突厥中
突厥別部車鼻可汗，亦阿史那之族也，代為小可汗，牙在金山之北。頡利可汗之?dāng)?，北荒諸部將推為大可汗，遇薛延陀為可汗，車鼻不能當(dāng)，遂率所部歸於延陀。為人勇烈，有謀略，頗為眾所附。延陀惡而將誅之，車鼻知其謀，竄歸於舊所。其地去京師萬里，勝兵三萬人，自稱乙注車鼻可汗。西有葛邏祿，北有結(jié)骨，皆附隸之。遣其子沙缽羅特勤來朝，請身自入朝。太宗遣使徵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貞觀二十三年，遣右驍衛(wèi)郎將高偘潛引回紇、仆骨等兵眾襲擊之。其酋長歌邏祿泥熟闕俟利發(fā)及拔塞匐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車鼻，相繼來降。永徽元年，偘軍次阿息山。車鼻聞之，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攜其妻子從數(shù)百騎而遁，其眾盡降。偘率精騎追車鼻，獲之，送於京師，乃獻(xiàn)於社廟，又獻(xiàn)於昭陵。高宗數(shù)其罪而赦之，拜左武衛(wèi)將軍，賜宅於長安，處其馀眾於郁督軍山，置狼山都督以統(tǒng)之。車鼻長子羯漫陀先統(tǒng)拔悉密部。車鼻未敗前，遣其子菴鑠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衛(wèi)將軍，更置新黎州以統(tǒng)其眾。
車鼻既敗之后，突厥盡為封疆之臣，於是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于領(lǐng)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蘇農(nóng)等十四州，瀚海領(lǐng)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崿賀蘭等八州，各以其酋為都督、刺史。高宗東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邏祿吐利等首領(lǐng)三十馀人，并從至岳下，勒名於封禪之碑。自永徽以后二十馀年，北鄙無事。
調(diào)露元年，單于管內(nèi)突厥首領(lǐng)阿史德溫傅、奉職二部落相率反叛，立泥熟匐為可汗，二十四州并叛應(yīng)之。高宗遣鴻臚卿蕭嗣業(yè)、右千牛將軍李景嘉率眾討之，反為溫傅敗，兵士死者萬馀人。又令禮部尚書裴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營州大都督周道務(wù)等統(tǒng)眾三十馀萬，討擊溫傅，大破之，泥熟匐為其下所殺，并擒奉職而還。
永崇元年，突厥又迎頡利從兄之子阿史那伏念於夏州，將渡河立為可汗，諸部落復(fù)響應(yīng)從之。又令裴行儉率師討之。伏念窘急，詣行儉降，遂虜伏念詣京師，斬於東市。
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祿復(fù)反叛。骨咄祿者，頡利之疏屬，其父本是單于右?guī)浦卸级缴崂⑾率最I(lǐng)，代襲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祿鳩集亡散，入總材山，聚為群盜，有眾五千馀人。又抄掠九姓，得羊馬甚多，漸至強盛，乃自立為可汗，以其弟默啜為設(shè)，咄悉匐為葉護。其所因溫彥博議處河南諸部落分為六州，后漸滋繁。至阿史德元珍，習(xí)中國風(fēng)俗，知邊塞虛實，在單于檢校降戶部落，嘗坐事為單于長史王本立所拘縶。會骨咄祿入寇，元珍請依舊檢校部落，本立許之，因而便投骨咄祿。骨咄祿得之，甚喜，立為阿波大達(dá)干，令專統(tǒng)兵馬事。進寇蔚州，都督崔智辯擊之，反為所殺。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殺掠吏人。垂拱二年，骨咄祿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鈐衛(wèi)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總管，與副中郎將蒲英節(jié)率兵赴援，行至忻州，與賊戰(zhàn)，大敗，死者五千馀人。三年，骨咄祿又寇昌平，令左鷹揚衛(wèi)大將軍黑齒常之擊卻之。其年八月，寇朔州，復(fù)以常之為燕然道大總管，擊賊於黃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馀里，賊眾遂散走磧北。右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爨寶璧又率精兵萬三千人出塞窮追，反為骨咄祿所敗，全軍盡沒，寶璧輕騎遁歸。初，寶璧見常之破賊，遽表請窮其馀黨，武太后令常之與寶璧計議，遙為聲援。寶璧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馀里覘候，見元珍等部落皆不設(shè)備，遂率眾掩襲之。既至，又遣人報賊，令得設(shè)備出戰(zhàn)，遂為賊所覆，寶璧坐此伏誅。武太后大怒，因改骨咄祿為不卒祿。元珍后率兵討突騎施，臨陣戰(zhàn)死。骨咄祿，天授中卒。
默啜者，骨咄祿之弟也。骨咄祿死時，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為可汗。長壽三年，率眾寇靈州，殺掠吏人。武太后遣白馬寺僧薛懷義為代北道行軍大總管，領(lǐng)十八將軍以討之，既不遇賊，尋班師焉。默啜俄遣使來朝，武太后大悅，冊授左衛(wèi)大將軍，封歸國公，賜物五千段。明年，復(fù)遣使請和，又加授遷善可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默啜遣使上言"請還河西降戶。即率部落兵馬為國討擊契丹"，許之。默啜遂攻討契丹，部眾大潰，盡俘其家口，默啜自此兵眾漸盛。武太后尋遣使冊立默啜為特進、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
圣歷元年，默啜表請與武太后為子，并言有女，請和親。初，咸亨中，突厥諸部來降附者，多處之豐、勝、靈、夏、朔、代等六州，謂之降戶。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兼請農(nóng)器、種子。武太后初不許，默啜大怒，言辭甚慢，拘我使人司賓卿田歸道，將害之。時朝廷懼其兵勢，納言姚鹴建議請許其和親，遂盡驅(qū)六州降戶數(shù)千帳，并種子四萬馀石、農(nóng)器三千事以上與之，默啜浸強由此也。
其年，武太后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陽王延秀就納其女為妃，遣右豹韜衛(wèi)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大赍金帛，送赴虜廷。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謂知微等曰："我女?dāng)M嫁與李家天子兒，你今將武家兒來，我突厥積代以來，降附李家，聞李家天子種未總盡，唯有兩兒在，我今將兵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別所，偽號知微為可汗，與之率眾十馀萬，襲我靜難及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左玉鈐衛(wèi)將軍慕容玄崱以兵五千人降，俄進寇媯、檀等州。武太后令司農(nóng)卿武重規(guī)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wèi)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道總管，率兵三十萬擊之；左羽林衛(wèi)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后軍總管，統(tǒng)兵十五萬以為后援。點啜又出恒岳道寇蔚州，陷飛狐縣，俄進攻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燒百姓廬舍，虜掠男女，無少長皆殺之。武太后太怒，又改默啜號為斬啜。尋又圍逼趙州，長史唐波若翻城應(yīng)之，刺史高叡抗節(jié)不從，遂遇害。武太后乃立廬陵王為皇太子，令統(tǒng)河北道行軍大元帥，軍未發(fā)，而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八九萬人，從五回道而去，所過殘殺，不可勝紀(jì)。沙吒忠義及后軍總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不敢戰(zhàn)。河北道元帥納言狄仁杰總兵十萬追之，無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咄祿子默矩為右?guī)?，各主兵馬二萬馀人。又立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之上，仍主處木昆等十姓兵馬四萬馀人，又號為拓西可汗。自是連歲寇邊。久視元年，掠隴右諸監(jiān)馬萬馀匹。
長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賀達(dá)干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武太后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義興王重明廷立見之。默啜遣大臣移力貪汗入朝，獻(xiàn)馬千匹及方物以謝許親之意。武太后宴之於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會焉，重賜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拒戰(zhàn)，敗績，死者六千馀人，賊遂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群牧馬萬馀匹而去，忠義坐免。中宗令內(nèi)外各進破突厥之策，右補闕盧俌上疏曰："遠(yuǎn)荒之地，兇悖之俗，難以德綏，可以威制。降自三代，無聞上策。昔方叔帥師，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勛列燕山，則萬里折沖，在乎擇將。春秋謀元帥，取其悅禮樂，敦詩書。晉臣元凱射不穿札，而建平吳之勛，是知中權(quán)制謀，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將沙吒忠義等身雖驍悍，志無遠(yuǎn)圖，此乃騎將之才，本不可以當(dāng)大任。且?guī)煶鲆月?，將軍死綏，師敗棄軍，古有常典。近者鳴沙之役，主將先逃，輕挫國威，須正邦憲。又其中軍既敗，陣亂矢窮，義勇之士，猶能死戰(zhàn)，功成紀(jì)錄，以勸戎行，賞罰既明，將士盡節(jié)，此擒敵之術(shù)也。臣又聞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長算，故陳湯統(tǒng)西域而郅支滅，?；萦脼鯇O而匈奴敗。請購辯勇之士，班、傅之儔，傍結(jié)諸蕃，與圖攻取，此又犄角之勢也。臣又聞昔置新秦以實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邊，選其勝兵，免其行役，次廬伍，明教令，則狃習(xí)戎事，究識夷險，其所虜獲，因而賞之。近戰(zhàn)則守家，遠(yuǎn)戰(zhàn)則利貨，趨赴鋒鏑，不勞訓(xùn)誓，朝賦'楊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后，可以久安。"上覽而善之。
默啜於是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言，上以思言對賊不屈節(jié)，特贈鴻臚卿，仍命左屯衛(wèi)大將軍張仁愿充朔方道大總管以御之。景龍二年三月，張仁愿於河北筑三受降城。先是，朔方軍北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將入寇，必先詣祠祭酹求福，因牧馬料兵，候冰合渡河。時默啜盡眾西擊娑葛，仁愿乘虛奪取漠南之地，筑三城，首尾相應(yīng)，絕其南寇之路。留年滿兵助成其功。以拂云祠為中城，與東西相去各四百里，皆據(jù)津濟，遙相應(yīng)接。北拓三百馀里，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更無寇掠，減鎮(zhèn)兵數(shù)萬人。(初群議不同，中宗竟從仁愿計。時咸陽兵二百馀人逃歸，仁愿盡擒，斬於城下，軍中股栗盡力，六旬而三城俱就。本不置壅門及曲敵，或問之，仁愿曰："兵法貴在攻取，不宜退守?？苋糁链耍串?dāng)并力出戰(zhàn)，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思?xì)w之心。"其后常元楷為朔方總管，始筑壅門。)
默啜西擊娑葛，破滅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徵役。其地東西萬馀里，控弦四十萬，自頡利之后，最為強盛。自恃兵威，虐用其眾。默啜既老，部落漸多逃散。開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勤、妹婿火拔頡利發(fā)、石阿失畢率精騎圍逼北庭。右驍衛(wèi)將軍郭虔瓘嬰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勤於城下，斬之，虜因退縮。火拔懼不敢歸，攜其妻來奔，制授左衛(wèi)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封其妻為金山公主，賜宅一區(qū)，奴婢十人，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廂五咄六啜、右?guī)邋笫М呂遒菇锛白有龈啕惸x支高文簡、〈足夾〉跌都督思太等各率其眾，相繼來降，前后總?cè)f馀帳。令居其河南之舊地。授高文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封遼西郡王；〈足夾〉跌思太為特進、右衛(wèi)員外大將軍，兼〈足夾〉跌都督、樓煩郡公。自馀首領(lǐng)封拜賜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祿俄又歸朝，授以特進。其秋，默啜與九姓首領(lǐng)阿布思等戰(zhàn)於磧北，九姓大潰，人畜多死，布思率眾來降。
四年，默啜又北討九姓拔曳固，戰(zhàn)於獨樂河，拔曳固大敗。默啜負(fù)勝輕歸，而不設(shè)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zhì)略於柳林中，突出擊默啜，斬之，便與入蕃使郝靈佺傳默啜首至京師。
骨咄祿之子闕特勤鳩合舊部，殺默啜子小可汗及其諸弟并親信略盡，立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毗伽以開元四年即位，本蕃號為小殺。性仁友，自以得國是闕特勤之功，固讓之，闕特勤不受，遂以為左賢王，專掌兵馬。是時，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騎施蘇祿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頗多攜貳，乃召默啜時衙官暾欲谷為謀主。初默啜下衙官盡為闕特勤所殺，暾欲谷以女為小殺可敦，遂免死，廢歸部落，及復(fù)用，年已七十馀，蕃人甚敬服之。
俄而降戶阿悉爛、〈足夾〉跌思太等復(fù)自河曲叛歸。初，降戶南至單于，左衛(wèi)大將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為巡邊使，蕃人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給還之，故有抗敵之具。張知運既不設(shè)備，與降戶戰(zhàn)於青剛嶺，大敗，臨陣生擒知運，擬將送與突厥，朔方總管薛訥率兵追討之。賊至大斌縣，又為將軍郭知運所擊，賊眾大潰，散投黑山呼延谷，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小殺既得降戶，謀欲南入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豐，未有閒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猶尚疲羸，須且息養(yǎng)三數(shù)年，始可觀變而舉。"小殺又欲修筑城壁，造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戶寡少，不敵中國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隨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yè)，人皆習(xí)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筑城而居，改變舊俗，一朝失利，必將為唐所并。且寺觀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爭強之道，不可置也。"小殺等深然其計。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為朔方大總管，奏請西徵拔悉密，東發(fā)奚、契丹兩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數(shù)道俱入，掩突厥衙帳於稽落河上。小殺聞之，大恐。暾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與兩蕃東西相去極遠(yuǎn)，勢必不合。王晙兵馬，計亦無能至此。必若能來，候其臨到，即移衙帳向北三日，唐兵糧盡，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輕而好利，聞命必是先來，王晙與張嘉貞不協(xié)，奏請有所不愜，必不敢動。若王晙兵馬不來，拔悉密獨至，即擊取之，勢易為也。"拔悉密果臨突厥衙帳，而王晙兵及兩蕃不至，拔悉密懼而引退。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此眾去家千里，必將死戰(zhàn)，未可擊也，不如以兵躡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閒道先掩北庭，因縱卒擊，拔悉密之眾，盡為突厥所擒，并虜其男女而還。暾欲谷回兵，因出赤亭以掠涼州羊馬。持楊敬述為涼州都督，遣副將盧公利及判官元澄出兵邀擊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與連和；若出兵相當(dāng)，即領(lǐng)軍戰(zhàn)。我今乘勝，必有功矣。"敬述下兵至刪丹，遇賊，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滿，仍急結(jié)其袖，會風(fēng)雪凍烈，盡墮弓矢，由是官軍大敗，元澄脫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檢校涼州事。小殺由是大振，盡有默啜之眾。俄又遣使請和，乞與玄宗為子，許之。仍請尚公主，上但厚賜而遣之。
十三年，上將東巡，中書令張說謀欲加兵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告成之事，忽此徵發(fā)，豈非名實相乖？"說曰："突厥比雖請和，獸心難測。且小殺者，仁而愛人，眾為之用；闕特勤驍武善戰(zhàn)，所向無前；暾欲谷深沈有謀，老而益壯，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虜協(xié)心，動無遺策，知我舉國東巡，萬一窺邊，何以御之？"光庭請遣使徵其大臣扈從，即突厥不敢不從，又亦難為舉動。說然其言，乃遣中書直省袁振攝鴻臚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殺與其妻及闕特勤、暾欲谷等環(huán)坐帳中設(shè)宴，謂振曰："吐蕃狗種，唐國與之為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后請結(jié)和親，獨不蒙許，何也？"袁振曰："可汗既與皇帝為子，父子豈合婚姻？"小殺等曰："兩蕃亦蒙賜姓，猶得尚公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之所求，豈問真假。頻請不得，亦實羞見諸蕃。"振許為奏請，小殺乃遣大臣阿史德頡利發(fā)入朝貢獻(xiàn)，因扈從東巡。發(fā)都，至嘉會頓，引頡利發(fā)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時有兔起於御馬之前，上引弓傍射，獲之。頡利發(fā)便下馬捧兔舞蹈，曰："圣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閒無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曰："臣聞鴟梟不鳴，未為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是由丑性毒行久務(wù)常積故也。夫突厥者，正同此類，安忍殘賊，莫顧君親。陛下以武義臨之，文德來之，既慴威靈，又沐聲教，以力以勢，不得不庭，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傾效，雜以從官，赴封禪之禮，參玉帛之會，此德業(yè)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復(fù)許其從游，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睹神藝之一發(fā)，恩義俱極，誠無得逾焉。乃更賜以馳逐，使操弓矢，競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屑略太過，未敢取也。雖圣胸豁達(dá)，與物無猜，而愚心徘徊，與時加栗。倘此等各懷犬吠，交肆盜憎，荊卿詭動，何羅竊至，暫逼嚴(yán)蹕，稍冒清塵，即殪玄方，丘墟幽土，單于為醢，穹廬為洿，何塞過責(zé)？特愿勿復(fù)親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歸於得所，此謂回兩曜之鑒，祛九宇之憂，孰不幸甚！"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fā)。東封回駕，設(shè)宴厚賜而遣，竟不許其和親。自后滅絕無聞。
《通典》 唐·杜佑
○突厥中
突厥別部車鼻可汗，亦阿史那之族也，代為小可汗，牙在金山之北。頡利可汗之?dāng)?，北荒諸部將推為大可汗，遇薛延陀為可汗，車鼻不能當(dāng)，遂率所部歸於延陀。為人勇烈，有謀略，頗為眾所附。延陀惡而將誅之，車鼻知其謀，竄歸於舊所。其地去京師萬里，勝兵三萬人，自稱乙注車鼻可汗。西有葛邏祿，北有結(jié)骨，皆附隸之。遣其子沙缽羅特勤來朝，請身自入朝。太宗遣使徵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貞觀二十三年，遣右驍衛(wèi)郎將高偘潛引回紇、仆骨等兵眾襲擊之。其酋長歌邏祿泥熟闕俟利發(fā)及拔塞匐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車鼻，相繼來降。永徽元年，偘軍次阿息山。車鼻聞之，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攜其妻子從數(shù)百騎而遁，其眾盡降。偘率精騎追車鼻，獲之，送於京師，乃獻(xiàn)於社廟，又獻(xiàn)於昭陵。高宗數(shù)其罪而赦之，拜左武衛(wèi)將軍，賜宅於長安，處其馀眾於郁督軍山，置狼山都督以統(tǒng)之。車鼻長子羯漫陀先統(tǒng)拔悉密部。車鼻未敗前，遣其子菴鑠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衛(wèi)將軍，更置新黎州以統(tǒng)其眾。
車鼻既敗之后，突厥盡為封疆之臣，於是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于領(lǐng)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蘇農(nóng)等十四州，瀚海領(lǐng)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崿賀蘭等八州，各以其酋為都督、刺史。高宗東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邏祿吐利等首領(lǐng)三十馀人，并從至岳下，勒名於封禪之碑。自永徽以后二十馀年，北鄙無事。
調(diào)露元年，單于管內(nèi)突厥首領(lǐng)阿史德溫傅、奉職二部落相率反叛，立泥熟匐為可汗，二十四州并叛應(yīng)之。高宗遣鴻臚卿蕭嗣業(yè)、右千牛將軍李景嘉率眾討之，反為溫傅敗，兵士死者萬馀人。又令禮部尚書裴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營州大都督周道務(wù)等統(tǒng)眾三十馀萬，討擊溫傅，大破之，泥熟匐為其下所殺，并擒奉職而還。
永崇元年，突厥又迎頡利從兄之子阿史那伏念於夏州，將渡河立為可汗，諸部落復(fù)響應(yīng)從之。又令裴行儉率師討之。伏念窘急，詣行儉降，遂虜伏念詣京師，斬於東市。
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祿復(fù)反叛。骨咄祿者，頡利之疏屬，其父本是單于右?guī)浦卸级缴崂⑾率最I(lǐng)，代襲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祿鳩集亡散，入總材山，聚為群盜，有眾五千馀人。又抄掠九姓，得羊馬甚多，漸至強盛，乃自立為可汗，以其弟默啜為設(shè)，咄悉匐為葉護。其所因溫彥博議處河南諸部落分為六州，后漸滋繁。至阿史德元珍，習(xí)中國風(fēng)俗，知邊塞虛實，在單于檢校降戶部落，嘗坐事為單于長史王本立所拘縶。會骨咄祿入寇，元珍請依舊檢校部落，本立許之，因而便投骨咄祿。骨咄祿得之，甚喜，立為阿波大達(dá)干，令專統(tǒng)兵馬事。進寇蔚州，都督崔智辯擊之，反為所殺。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殺掠吏人。垂拱二年，骨咄祿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鈐衛(wèi)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總管，與副中郎將蒲英節(jié)率兵赴援，行至忻州，與賊戰(zhàn)，大敗，死者五千馀人。三年，骨咄祿又寇昌平，令左鷹揚衛(wèi)大將軍黑齒常之擊卻之。其年八月，寇朔州，復(fù)以常之為燕然道大總管，擊賊於黃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馀里，賊眾遂散走磧北。右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爨寶璧又率精兵萬三千人出塞窮追，反為骨咄祿所敗，全軍盡沒，寶璧輕騎遁歸。初，寶璧見常之破賊，遽表請窮其馀黨，武太后令常之與寶璧計議，遙為聲援。寶璧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馀里覘候，見元珍等部落皆不設(shè)備，遂率眾掩襲之。既至，又遣人報賊，令得設(shè)備出戰(zhàn)，遂為賊所覆，寶璧坐此伏誅。武太后大怒，因改骨咄祿為不卒祿。元珍后率兵討突騎施，臨陣戰(zhàn)死。骨咄祿，天授中卒。
默啜者，骨咄祿之弟也。骨咄祿死時，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為可汗。長壽三年，率眾寇靈州，殺掠吏人。武太后遣白馬寺僧薛懷義為代北道行軍大總管，領(lǐng)十八將軍以討之，既不遇賊，尋班師焉。默啜俄遣使來朝，武太后大悅，冊授左衛(wèi)大將軍，封歸國公，賜物五千段。明年，復(fù)遣使請和，又加授遷善可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lǐng)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默啜遣使上言"請還河西降戶。即率部落兵馬為國討擊契丹"，許之。默啜遂攻討契丹，部眾大潰，盡俘其家口，默啜自此兵眾漸盛。武太后尋遣使冊立默啜為特進、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
圣歷元年，默啜表請與武太后為子，并言有女，請和親。初，咸亨中，突厥諸部來降附者，多處之豐、勝、靈、夏、朔、代等六州，謂之降戶。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兼請農(nóng)器、種子。武太后初不許，默啜大怒，言辭甚慢，拘我使人司賓卿田歸道，將害之。時朝廷懼其兵勢，納言姚鹴建議請許其和親，遂盡驅(qū)六州降戶數(shù)千帳，并種子四萬馀石、農(nóng)器三千事以上與之，默啜浸強由此也。
其年，武太后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陽王延秀就納其女為妃，遣右豹韜衛(wèi)大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書，大赍金帛，送赴虜廷。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謂知微等曰："我女?dāng)M嫁與李家天子兒，你今將武家兒來，我突厥積代以來，降附李家，聞李家天子種未總盡，唯有兩兒在，我今將兵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別所，偽號知微為可汗，與之率眾十馀萬，襲我靜難及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左玉鈐衛(wèi)將軍慕容玄崱以兵五千人降，俄進寇媯、檀等州。武太后令司農(nóng)卿武重規(guī)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wèi)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道總管，率兵三十萬擊之；左羽林衛(wèi)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后軍總管，統(tǒng)兵十五萬以為后援。點啜又出恒岳道寇蔚州，陷飛狐縣，俄進攻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燒百姓廬舍，虜掠男女，無少長皆殺之。武太后太怒，又改默啜號為斬啜。尋又圍逼趙州，長史唐波若翻城應(yīng)之，刺史高叡抗節(jié)不從，遂遇害。武太后乃立廬陵王為皇太子，令統(tǒng)河北道行軍大元帥，軍未發(fā)，而默啜盡殺所掠趙、定等州男女八九萬人，從五回道而去，所過殘殺，不可勝紀(jì)。沙吒忠義及后軍總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不敢戰(zhàn)。河北道元帥納言狄仁杰總兵十萬追之，無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為左廂察，骨咄祿子默矩為右?guī)?，各主兵馬二萬馀人。又立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之上，仍主處木昆等十姓兵馬四萬馀人，又號為拓西可汗。自是連歲寇邊。久視元年，掠隴右諸監(jiān)馬萬馀匹。
長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賀達(dá)干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武太后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義興王重明廷立見之。默啜遣大臣移力貪汗入朝，獻(xiàn)馬千匹及方物以謝許親之意。武太后宴之於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會焉，重賜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拒戰(zhàn)，敗績，死者六千馀人，賊遂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群牧馬萬馀匹而去，忠義坐免。中宗令內(nèi)外各進破突厥之策，右補闕盧俌上疏曰："遠(yuǎn)荒之地，兇悖之俗，難以德綏，可以威制。降自三代，無聞上策。昔方叔帥師，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勛列燕山，則萬里折沖，在乎擇將。春秋謀元帥，取其悅禮樂，敦詩書。晉臣元凱射不穿札，而建平吳之勛，是知中權(quán)制謀，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將沙吒忠義等身雖驍悍，志無遠(yuǎn)圖，此乃騎將之才，本不可以當(dāng)大任。且?guī)煶鲆月?，將軍死綏，師敗棄軍，古有常典。近者鳴沙之役，主將先逃，輕挫國威，須正邦憲。又其中軍既敗，陣亂矢窮，義勇之士，猶能死戰(zhàn)，功成紀(jì)錄，以勸戎行，賞罰既明，將士盡節(jié)，此擒敵之術(shù)也。臣又聞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長算，故陳湯統(tǒng)西域而郅支滅，?；萦脼鯇O而匈奴敗。請購辯勇之士，班、傅之儔，傍結(jié)諸蕃，與圖攻取，此又犄角之勢也。臣又聞昔置新秦以實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邊，選其勝兵，免其行役，次廬伍，明教令，則狃習(xí)戎事，究識夷險，其所虜獲，因而賞之。近戰(zhàn)則守家，遠(yuǎn)戰(zhàn)則利貨，趨赴鋒鏑，不勞訓(xùn)誓，朝賦'楊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后，可以久安。"上覽而善之。
默啜於是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言，上以思言對賊不屈節(jié)，特贈鴻臚卿，仍命左屯衛(wèi)大將軍張仁愿充朔方道大總管以御之。景龍二年三月，張仁愿於河北筑三受降城。先是，朔方軍北與突厥以河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將入寇，必先詣祠祭酹求福，因牧馬料兵，候冰合渡河。時默啜盡眾西擊娑葛，仁愿乘虛奪取漠南之地，筑三城，首尾相應(yīng)，絕其南寇之路。留年滿兵助成其功。以拂云祠為中城，與東西相去各四百里，皆據(jù)津濟，遙相應(yīng)接。北拓三百馀里，於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更無寇掠，減鎮(zhèn)兵數(shù)萬人。(初群議不同，中宗竟從仁愿計。時咸陽兵二百馀人逃歸，仁愿盡擒，斬於城下，軍中股栗盡力，六旬而三城俱就。本不置壅門及曲敵，或問之，仁愿曰："兵法貴在攻取，不宜退守?？苋糁链耍串?dāng)并力出戰(zhàn)，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備，生其思?xì)w之心。"其后常元楷為朔方總管，始筑壅門。)
默啜西擊娑葛，破滅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徵役。其地東西萬馀里，控弦四十萬，自頡利之后，最為強盛。自恃兵威，虐用其眾。默啜既老，部落漸多逃散。開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勤、妹婿火拔頡利發(fā)、石阿失畢率精騎圍逼北庭。右驍衛(wèi)將軍郭虔瓘嬰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勤於城下，斬之，虜因退縮。火拔懼不敢歸，攜其妻來奔，制授左衛(wèi)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封其妻為金山公主，賜宅一區(qū)，奴婢十人，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廂五咄六啜、右?guī)邋笫М呂遒菇锛白有龈啕惸x支高文簡、〈足夾〉跌都督思太等各率其眾，相繼來降，前后總?cè)f馀帳。令居其河南之舊地。授高文簡左衛(wèi)員外大將軍，封遼西郡王；〈足夾〉跌思太為特進、右衛(wèi)員外大將軍，兼〈足夾〉跌都督、樓煩郡公。自馀首領(lǐng)封拜賜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祿俄又歸朝，授以特進。其秋，默啜與九姓首領(lǐng)阿布思等戰(zhàn)於磧北，九姓大潰，人畜多死，布思率眾來降。
四年，默啜又北討九姓拔曳固，戰(zhàn)於獨樂河，拔曳固大敗。默啜負(fù)勝輕歸，而不設(shè)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zhì)略於柳林中，突出擊默啜，斬之，便與入蕃使郝靈佺傳默啜首至京師。
骨咄祿之子闕特勤鳩合舊部，殺默啜子小可汗及其諸弟并親信略盡，立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毗伽以開元四年即位，本蕃號為小殺。性仁友，自以得國是闕特勤之功，固讓之，闕特勤不受，遂以為左賢王，專掌兵馬。是時，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騎施蘇祿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頗多攜貳，乃召默啜時衙官暾欲谷為謀主。初默啜下衙官盡為闕特勤所殺，暾欲谷以女為小殺可敦，遂免死，廢歸部落，及復(fù)用，年已七十馀，蕃人甚敬服之。
俄而降戶阿悉爛、〈足夾〉跌思太等復(fù)自河曲叛歸。初，降戶南至單于，左衛(wèi)大將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為巡邊使，蕃人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給還之，故有抗敵之具。張知運既不設(shè)備，與降戶戰(zhàn)於青剛嶺，大敗，臨陣生擒知運，擬將送與突厥，朔方總管薛訥率兵追討之。賊至大斌縣，又為將軍郭知運所擊，賊眾大潰，散投黑山呼延谷，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小殺既得降戶，謀欲南入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豐，未有閒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猶尚疲羸，須且息養(yǎng)三數(shù)年，始可觀變而舉。"小殺又欲修筑城壁，造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戶寡少，不敵中國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隨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yè)，人皆習(xí)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筑城而居，改變舊俗，一朝失利，必將為唐所并。且寺觀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爭強之道，不可置也。"小殺等深然其計。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為朔方大總管，奏請西徵拔悉密，東發(fā)奚、契丹兩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數(shù)道俱入，掩突厥衙帳於稽落河上。小殺聞之，大恐。暾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與兩蕃東西相去極遠(yuǎn)，勢必不合。王晙兵馬，計亦無能至此。必若能來，候其臨到，即移衙帳向北三日，唐兵糧盡，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輕而好利，聞命必是先來，王晙與張嘉貞不協(xié)，奏請有所不愜，必不敢動。若王晙兵馬不來，拔悉密獨至，即擊取之，勢易為也。"拔悉密果臨突厥衙帳，而王晙兵及兩蕃不至，拔悉密懼而引退。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此眾去家千里，必將死戰(zhàn)，未可擊也，不如以兵躡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閒道先掩北庭，因縱卒擊，拔悉密之眾，盡為突厥所擒，并虜其男女而還。暾欲谷回兵，因出赤亭以掠涼州羊馬。持楊敬述為涼州都督，遣副將盧公利及判官元澄出兵邀擊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與連和；若出兵相當(dāng)，即領(lǐng)軍戰(zhàn)。我今乘勝，必有功矣。"敬述下兵至刪丹，遇賊，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滿，仍急結(jié)其袖，會風(fēng)雪凍烈，盡墮弓矢，由是官軍大敗，元澄脫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檢校涼州事。小殺由是大振，盡有默啜之眾。俄又遣使請和，乞與玄宗為子，許之。仍請尚公主，上但厚賜而遣之。
十三年，上將東巡，中書令張說謀欲加兵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告成之事，忽此徵發(fā)，豈非名實相乖？"說曰："突厥比雖請和，獸心難測。且小殺者，仁而愛人，眾為之用；闕特勤驍武善戰(zhàn)，所向無前；暾欲谷深沈有謀，老而益壯，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虜協(xié)心，動無遺策，知我舉國東巡，萬一窺邊，何以御之？"光庭請遣使徵其大臣扈從，即突厥不敢不從，又亦難為舉動。說然其言，乃遣中書直省袁振攝鴻臚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殺與其妻及闕特勤、暾欲谷等環(huán)坐帳中設(shè)宴，謂振曰："吐蕃狗種，唐國與之為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后請結(jié)和親，獨不蒙許，何也？"袁振曰："可汗既與皇帝為子，父子豈合婚姻？"小殺等曰："兩蕃亦蒙賜姓，猶得尚公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之所求，豈問真假。頻請不得，亦實羞見諸蕃。"振許為奏請，小殺乃遣大臣阿史德頡利發(fā)入朝貢獻(xiàn)，因扈從東巡。發(fā)都，至嘉會頓，引頡利發(fā)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時有兔起於御馬之前，上引弓傍射，獲之。頡利發(fā)便下馬捧兔舞蹈，曰："圣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閒無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曰："臣聞鴟梟不鳴，未為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是由丑性毒行久務(wù)常積故也。夫突厥者，正同此類，安忍殘賊，莫顧君親。陛下以武義臨之，文德來之，既慴威靈，又沐聲教，以力以勢，不得不庭，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傾效，雜以從官，赴封禪之禮，參玉帛之會，此德業(yè)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復(fù)許其從游，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睹神藝之一發(fā)，恩義俱極，誠無得逾焉。乃更賜以馳逐，使操弓矢，競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屑略太過，未敢取也。雖圣胸豁達(dá)，與物無猜，而愚心徘徊，與時加栗。倘此等各懷犬吠，交肆盜憎，荊卿詭動，何羅竊至，暫逼嚴(yán)蹕，稍冒清塵，即殪玄方，丘墟幽土，單于為醢，穹廬為洿，何塞過責(zé)？特愿勿復(fù)親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歸於得所，此謂回兩曜之鑒，祛九宇之憂，孰不幸甚！"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fā)。東封回駕，設(shè)宴厚賜而遣，竟不許其和親。自后滅絕無聞。
《通典》 唐·杜佑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