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兄弟子為后后自生子議(東晉)
東晉成帝咸和五年，散騎侍郎賀喬妻于氏上表云：
妾昔初奉醮歸於賀氏，胤嗣不殖，母兄群從以妾犯七出，數(shù)告賀氏求妾還。妾姑薄氏過見矜愍，無子歸之天命，婚姻之好，義無絕離，故使夫喬，多立側(cè)媵。喬仲兄群哀妾之身，恕妾之志，數(shù)謂親屬曰："于新婦不幸無子，若群陶新婦生前男，以后當(dāng)以一子與之。"陶氏既產(chǎn)澄、馥二男，其后子輝在孕，群即白?。?若所育是男，以乞新婦。"妾敬諾拜賜，先為衣服，以待其生。輝生之日，洗浴斷臍，妾即取還，服藥下乳以乳之。陶氏時取孩抱，群恒訶止，婢使有言其本末者，群輒責(zé)之，誠欲使子一情以親妾，而絕本恩於所生。輝百馀日，無命不育，妾誠自悲傷，為之憔悴，姑長上下，益見矜憐。群續(xù)復(fù)以子率，重見鎮(zhèn)撫，妾所以訖心盡力，皆如養(yǎng)輝，故率至於有識，不自知非妾之子也。率生過周，而喬妾張始生子纂，於時群尚平存，不以為疑。原薄及群以率賜妾之意，非唯以續(xù)喬之嗣，乃以存妾之身，妾所以得終奉烝嘗於賀氏，緣守群信言也。率年六歲，纂年五歲，群始喪亡。其后言語漏洩，而率漸自嫌為非妾所生。率既長，與妾九族內(nèi)外修姑姨之親而白談?wù)撸蛞詥碳扔凶?，其率不得久安為妾子，若不去，則是與為人后。去年，率即歸還陶氏。喬時寢疾，曰："吾母、兄平生之日所共議也，陌上游談之士，遽能深明禮情？當(dāng)與公私共論正之。"尋遂喪亡。率既年小，未究大義，動於游言，無以自處。妾亦婦人，不達(dá)典儀，唯以聞於先姑，謂妾養(yǎng)率以為己子，非所謂人后也。妾受命不天，嬰此煢獨，少訖心力，老而見棄，曾無蜾蠃式穀之報，婦人之情，能無怨結(jié)？謹(jǐn)備論其所不解六條，其所疑十事如左：
夫禮所謂為人后者，非養(yǎng)子之謂。而世之不深按禮文，恒令此二事以相疑亂，處斷所以大謬也。凡言后者，非并時之稱，明死乃至喪，生不先(去聲)養(yǎng)。今乃以生為人子，亂於死為人后，此妾一不解也。今談?wù)咭詥套杂凶耄幌勇蔬€本也。原此失禮為后之意，傳曰："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今喬上非大宗，率不為父后，何系於有纂與無纂乎？此妾二不解也。夫以支子后大宗者，為親屬既訖，無以序昭穆、列親疏，故系之以宗，使百代不遷，故有立后之制。今以兄弟之子，而比之族人之子后大宗，此妾三不解也。凡為后者，降其本親一等，以成人之性，奉父母之命，而出身於彼，豈不異嬰孩之質(zhì)，受成長於人，不識所生，惟識所養(yǎng)者乎？鄙諺有之曰："黃雞生卵，烏雞伏之；但知為烏雞之子，不知為黃雞之兒。"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今以義合之后，比成育之子，此妾四不解也。禮傳曰：為人后者為所后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若子者，義比於子而恩非子也，故曰為后者異於為子也。今乃以為后之公義，奪育養(yǎng)之至恩，此妾五不解也。與為人后者，自謂大宗無后，族人又既已選支子為之嗣矣。今人之中，或復(fù)重為之后，后人者不二之也，自非徇爵，則必貪財，其舉不主於仁義，故尤之也。非謂如率為嫡長先定，庶少后生，而當(dāng)以為譏。此妾六不解也。
妾又聞父母之於子，生與養(yǎng)其恩相半，豈胞胎之氣重而長養(yǎng)之功輕？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懷，故服三年。"詩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凡此所嘆，皆養(yǎng)功也。螟蛉之體，化於蜾蠃；班氏之族，乳虎紀(jì)焉。由此觀之，哺乳之義，參於造化也。今率雖受四體於陶氏，而成發(fā)膚於妾身。推燥居濕，分肌損氣，二十馀年，已至成人，豈言在名稱之間，而忘成育之功？此妾一疑也。夫人道之親，父子、兄弟、夫妻，皆一體也。其義，父子，首足也；兄弟，四體也；夫妻，判合也。夫惟一體之親，故曰兄弟之子猶己子，故以相字也。今更以一體之親，擬族人之疏；長養(yǎng)之實，比出后之名：此妾二疑也。夫子之於父母，其情一也。而有以父之尊，厭母之親；以父之故，斷母之恩；以父之命，替母之禮：其義安??？蓋取尊父命也。凡嫡庶不分，惟群所立，是君命制於臣也。慈母如母，生死弗怠，是父命之行於子也。妾之母率，尊命則由群之成言，本義則喬之猶子，計恩則妾之懷抱。三者若此，而今棄之，此妾三疑也。諸葛亮無子，取兄瑾子喬為子。喬本字仲慎，及亮有子瞻，以喬為嫡，故改字伯松，不以有瞻而遣喬也。蓋以兄弟之子猶己子也。陳壽云："喬卒之后，諸葛恪被誅，絕嗣，亮既自有后，遣喬子攀還嗣瑾祀。"明恪不絕嗣，則攀不得還。亮近代之純賢，瑾正達(dá)之士，其兄弟行事如此，必不陷子弟於不義，而犯非禮於百代。此妾四疑也。春秋傳曰："陳女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言為己子，取而字之。傳又曰"為人后者為之子"，往而承之也。取而字之者，母也；往而承之者，子也。在母，母之仁也，則蜾蠃之育螟蛉；在子，子之義也，則成人之后大宗也。茍能別以為己子與為后之子不同文也，則可與求禮情矣。以義相況，則宗猶父也，父猶母也。莊姜可得子戴媯之子，系之於夫也；兄弟之子可以為子，系之於祖也。名例如此，而論者弗尋，此妾五疑也。董仲舒命代純?nèi)澹瑵h朝每有疑議，未嘗不遣使者訪問，以片言而折中焉。時有疑獄曰："甲無子，拾道旁棄兒乙養(yǎng)之以為子。及乙長，有罪殺人，以狀語甲，甲藏匿乙。甲當(dāng)何論？"仲舒斷曰："甲無子，振活養(yǎng)乙，雖非所生，誰與易之！詩云'螟蛉有子，蜾蠃負(fù)之。'春秋之義，'父為子隱'，甲宜匿乙。"詔不當(dāng)坐。夫異姓不相后，禮之明禁，以仲舒之博學(xué)，豈闇其義哉！蓋知有后者不鞠養(yǎng)，鞠養(yǎng)者非后，而世人不別，此妾六疑也。又一事曰：甲有子乙以乞丙，乙后長大而丙所成育。甲因酒色謂乙曰："汝是吾子。"乙怒，杖甲二十。甲以乙本是其子，不勝其忿，自告縣官。仲舒斷之曰："甲生乙，不能長育以乞丙，於義已絕矣！雖杖甲，不應(yīng)坐。"夫拾兒路旁，斷以父子之律，加杖所生，附於不坐之條，其為予奪，不亦明乎！今說者不達(dá)養(yǎng)子之義，唯亂稱為人后，此妾七疑也。漢代秦嘉早亡，其妻徐淑乞子而養(yǎng)之。淑亡后，子還所生。朝廷通儒移其鄉(xiāng)邑，錄淑所養(yǎng)子，還繼秦氏之祀。異姓尚不為嫌，況兄弟之子！此妾八疑也。吳朝周逸，博達(dá)古今。逸本左氏之子，為周氏所養(yǎng)，周氏又自有子，時人不達(dá)者亦譏逸。逸敷陳古今，故卒不復(fù)本姓，識學(xué)者咸謂為當(dāng)矣。此妾九疑也。為人后者止服所后，而為本父服周，一也；女子適人降所生，二也；為父后者為出母無服，三也；諸侯之庶子，不得服其母，四也；庶子為王，不敢服其母，五也。凡此五者，非致人情，禮稱以義斷恩，節(jié)文立焉。率情立行者，戎狄之道也?；际廊宋茨苠e綜禮文，表里仁義，亂於大倫，故漢哀以諸侯嗣天子，各還尊其私親，以為得周公嚴(yán)父之義，而不知其大悖國典。夫未名之子，死而不哭；既名之后，哭而不服；三殤之差，及至齊斬：所稟所受，其體一也，而長幼異制，等級若此。又今世人生子，往往有殺而不舉者，君子不受不慈之責(zé)，有司不行殺子之刑，六親不制五服之哀，賓客不修吊問之禮，豈不以其蠢爾初載，未夷於人乎？生而殺之如此，生而棄之，受成長於他人，則追名曰"本吾子也"，乃全責(zé)以父子之恩，自同長養(yǎng)之功，此妾十疑也。
敕下太常、廷尉、禮律博士，按舊典決處上。
博士杜瑗議云："夫所謂為人后者，有先之名也，言其既沒，於以承之耳，非并存之稱也。率為喬嗣，則猶吾子，群之平素，言又惻至，其為子道，可謂備矣，而猥欲同之與為人后，傷情棄義，良可悼也。昔趙武之生，濟由程嬰，嬰死之日，武為服喪三年。夫異姓名義，其猶若此，況骨肉之親，有顧復(fù)之恩，而無終始之報！凡于氏所據(jù)，皆有明證，議不可奪。"
廷史陳序議："令文：'無子而養(yǎng)人子以續(xù)亡者后，於事役復(fù)除無回避者聽之，不得過一人。'令文：'養(yǎng)人子男，后自有子男，及閹人非親者，皆別為戶。'按喬自有子纂，率應(yīng)別為戶。"
尚書張闿議："賀喬妻于氏表，與群妻陶辭所稱不同。陶辭：喬妻于無子，夫群命小息率為喬嗣。一年，喬妾張生纂。故驃騎將軍顧榮謂群，喬已有男，宜使率還，問與為人后者不。故司空賀循取從子纮為子，鞠養(yǎng)之恩，皆如率，循后有晚生子，遣纮歸本。率今欲喬，即便見遣。于表養(yǎng)率以為己子，非謂為人后，立六義十疑，以明為后不并存之稱，生言長嫡，死乃言后，存亡異名。又云'乞養(yǎng)人子而不以為后'，見於何經(jīng)？名不虛立，當(dāng)有所附，於古者無此事也。今人養(yǎng)子，皆以為后。于又云'為人后者，族人選支子為之嗣，非謂如率為嫡先定，庶幼后生，而以為譏'。此乃正率宜去，非所以明其應(yīng)留也。且率以若子之輕義，奪至親之重恩，是不可之甚也。于知禮無養(yǎng)子之文，故欲因今世乞子之名，而博引非類之物為喻，謂養(yǎng)率可得自然成子，避其與后之譏乎！"
丹陽尹臣謨議："按于所陳，雖煩辭博稱，并非禮典正義，可謂欲之而必為之辭者也。臣按尚書闿議，言辭清允，折理精練，難于之說，要而合典，上足以重一代之式。愚以為宜如闿議。"
異姓為后議(后漢 魏 晉 宋)
后漢吳商異姓為后議曰："或問'以異姓為后，然當(dāng)還服本親。及其子，當(dāng)又從其父而服耶？將以異姓而不服也？'答曰：'神不歆非族，明非異姓所應(yīng)祭也。雖世人無后，并取異姓以自繼，然本親之服，骨血之恩，無絕道也。異姓之義，可同於女子出適，還服本親，皆降一等。至於其子應(yīng)從服者，亦當(dāng)同於女子之子，從於母而服其外親。今出為異姓作后，其子亦當(dāng)從於父母服之也。父為所生父母周，子宜如外祖父母之加也。其昆弟之子，父雖服之大功，於子尤無尊可加。及其姊妹，為父小功，則子皆宜從於異姓之服，不得過緦麻也。'"
范甯與謝安書曰："稱無子而養(yǎng)人子者，自謂同族之親，豈施於異姓？今世行之甚眾，是謂逆人倫昭穆之序，違經(jīng)典紹繼之義也。"
魏時或為四孤論曰："遇兵饑饉有賣子者；有棄溝壑者；有生而父母亡，無緦親，其死必也者；有俗人以五月生子妨忌之不舉者。有家無兒，收養(yǎng)教訓(xùn)成人，或語汝非此家兒，禮，異姓不為后，於是便欲還本姓。為可然不？"博士田瓊議曰："雖異姓，不相為后，禮也。家語曰：'絕嗣而后他人，於理為非。'今此四孤，非故廢其家祀。既是必死之人，他人收以養(yǎng)活。且褒姒長養(yǎng)於褒，便稱曰褒，姓無常也。其家若絕嗣，可四時祀之於門戶外；有子，可以為后，所謂'神不歆非類'也。"大理王朗議曰："收捐拾棄，不避寒暑，且救垂絕之氣，而肉必死之骨，可謂仁過天地，恩逾父母者也。吾以為田議是矣。"(徐幹曰："祭所生父母於門外，不如左右邊特為立宮室別祭也。")王修議曰："當(dāng)須分別此兒有識未有識耳。有識以往，自知所生，雖創(chuàng)更生之命，受育養(yǎng)之慈，枯骨復(fù)肉，亡魂更存，當(dāng)以生活之恩報公嫗，不得出所生而背恩情。報生以死，報施以力，古之道也。"軍謀史于達(dá)叔議曰："此四孤者，非其父母不生，非遇公嫗不濟，既生既育，由於二家，棄本背恩，實未之可。子者父母之遺體，乳哺成人，公嫗之厚恩也。棄絕天性之道，而戴他族，不為逆乎！鄭伯惡姜氏，誓而絕之，君子以為不孝，及其復(fù)為母子，傳以為善。今宜為子竭其筋力，報於公嫗育養(yǎng)之澤，若終，為報父在為母之服，別立宮宇而祭之，畢己之年也。詩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今四子服報如母，不亦宜乎！愛敬哀戚，報惠備矣。"(崔凱喪制駁曰："以為宜服齊衰周，方之繼父同居者。")
司徒廣陵陳矯，字季弼，本劉氏養(yǎng)於陳氏，及其薨，劉氏弟子疑所服，以問王肅。答曰："昔陳司徒喪母，諸儒陳其子無服，甚失理矣。為外祖父母小功，此以異姓而有服者。豈不以母之所生，反重於父之所生？不亦左乎！為人后者，其婦為舅姑大功。婦，他人也，猶為夫故，父母降一等；祖，至親也，而可以無服乎！推婦降一等，則子孫宜依本親而降一等。"
晉太宰魯公賈充，李、郭二夫人有男，皆夭，充無嗣。及充薨，郭表充遺意，以外孫韓謐為充子。詔曰："太宰尊勛，不同常人，自馀不得為比。"
宋庾蔚之曰："四孤之父母，是事?(五愛反)不得存養(yǎng)其子，豈不欲子之活？推父母之情，豈不欲與人為后而茍使其子不存耶？如此則與父命后人亦何異？既為人后，何不戴其姓？'神不歆非類'，蓋舍己族，而取他族為后。若己族無所取后而養(yǎng)他子者，生得養(yǎng)己之老，死得奉其先祀，神有靈化，豈不嘉其功乎！唯所養(yǎng)之父自有后，而本絕嗣者，便當(dāng)應(yīng)還本其宗祀；服所養(yǎng)父母，依繼父齊衰周。若二家俱無后，則宜停所養(yǎng)家，依為人后服其本親例，降一等；有子以后，其父未有后之間，別立室以祭祀是也。"
《通典》 唐·杜佑
東晉成帝咸和五年，散騎侍郎賀喬妻于氏上表云：
妾昔初奉醮歸於賀氏，胤嗣不殖，母兄群從以妾犯七出，數(shù)告賀氏求妾還。妾姑薄氏過見矜愍，無子歸之天命，婚姻之好，義無絕離，故使夫喬，多立側(cè)媵。喬仲兄群哀妾之身，恕妾之志，數(shù)謂親屬曰："于新婦不幸無子，若群陶新婦生前男，以后當(dāng)以一子與之。"陶氏既產(chǎn)澄、馥二男，其后子輝在孕，群即白?。?若所育是男，以乞新婦。"妾敬諾拜賜，先為衣服，以待其生。輝生之日，洗浴斷臍，妾即取還，服藥下乳以乳之。陶氏時取孩抱，群恒訶止，婢使有言其本末者，群輒責(zé)之，誠欲使子一情以親妾，而絕本恩於所生。輝百馀日，無命不育，妾誠自悲傷，為之憔悴，姑長上下，益見矜憐。群續(xù)復(fù)以子率，重見鎮(zhèn)撫，妾所以訖心盡力，皆如養(yǎng)輝，故率至於有識，不自知非妾之子也。率生過周，而喬妾張始生子纂，於時群尚平存，不以為疑。原薄及群以率賜妾之意，非唯以續(xù)喬之嗣，乃以存妾之身，妾所以得終奉烝嘗於賀氏，緣守群信言也。率年六歲，纂年五歲，群始喪亡。其后言語漏洩，而率漸自嫌為非妾所生。率既長，與妾九族內(nèi)外修姑姨之親而白談?wù)撸蛞詥碳扔凶?，其率不得久安為妾子，若不去，則是與為人后。去年，率即歸還陶氏。喬時寢疾，曰："吾母、兄平生之日所共議也，陌上游談之士，遽能深明禮情？當(dāng)與公私共論正之。"尋遂喪亡。率既年小，未究大義，動於游言，無以自處。妾亦婦人，不達(dá)典儀，唯以聞於先姑，謂妾養(yǎng)率以為己子，非所謂人后也。妾受命不天，嬰此煢獨，少訖心力，老而見棄，曾無蜾蠃式穀之報，婦人之情，能無怨結(jié)？謹(jǐn)備論其所不解六條，其所疑十事如左：
夫禮所謂為人后者，非養(yǎng)子之謂。而世之不深按禮文，恒令此二事以相疑亂，處斷所以大謬也。凡言后者，非并時之稱，明死乃至喪，生不先(去聲)養(yǎng)。今乃以生為人子，亂於死為人后，此妾一不解也。今談?wù)咭詥套杂凶耄幌勇蔬€本也。原此失禮為后之意，傳曰："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今喬上非大宗，率不為父后，何系於有纂與無纂乎？此妾二不解也。夫以支子后大宗者，為親屬既訖，無以序昭穆、列親疏，故系之以宗，使百代不遷，故有立后之制。今以兄弟之子，而比之族人之子后大宗，此妾三不解也。凡為后者，降其本親一等，以成人之性，奉父母之命，而出身於彼，豈不異嬰孩之質(zhì)，受成長於人，不識所生，惟識所養(yǎng)者乎？鄙諺有之曰："黃雞生卵，烏雞伏之；但知為烏雞之子，不知為黃雞之兒。"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今以義合之后，比成育之子，此妾四不解也。禮傳曰：為人后者為所后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若子者，義比於子而恩非子也，故曰為后者異於為子也。今乃以為后之公義，奪育養(yǎng)之至恩，此妾五不解也。與為人后者，自謂大宗無后，族人又既已選支子為之嗣矣。今人之中，或復(fù)重為之后，后人者不二之也，自非徇爵，則必貪財，其舉不主於仁義，故尤之也。非謂如率為嫡長先定，庶少后生，而當(dāng)以為譏。此妾六不解也。
妾又聞父母之於子，生與養(yǎng)其恩相半，豈胞胎之氣重而長養(yǎng)之功輕？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后免於父母之懷，故服三年。"詩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凡此所嘆，皆養(yǎng)功也。螟蛉之體，化於蜾蠃；班氏之族，乳虎紀(jì)焉。由此觀之，哺乳之義，參於造化也。今率雖受四體於陶氏，而成發(fā)膚於妾身。推燥居濕，分肌損氣，二十馀年，已至成人，豈言在名稱之間，而忘成育之功？此妾一疑也。夫人道之親，父子、兄弟、夫妻，皆一體也。其義，父子，首足也；兄弟，四體也；夫妻，判合也。夫惟一體之親，故曰兄弟之子猶己子，故以相字也。今更以一體之親，擬族人之疏；長養(yǎng)之實，比出后之名：此妾二疑也。夫子之於父母，其情一也。而有以父之尊，厭母之親；以父之故，斷母之恩；以父之命，替母之禮：其義安??？蓋取尊父命也。凡嫡庶不分，惟群所立，是君命制於臣也。慈母如母，生死弗怠，是父命之行於子也。妾之母率，尊命則由群之成言，本義則喬之猶子，計恩則妾之懷抱。三者若此，而今棄之，此妾三疑也。諸葛亮無子，取兄瑾子喬為子。喬本字仲慎，及亮有子瞻，以喬為嫡，故改字伯松，不以有瞻而遣喬也。蓋以兄弟之子猶己子也。陳壽云："喬卒之后，諸葛恪被誅，絕嗣，亮既自有后，遣喬子攀還嗣瑾祀。"明恪不絕嗣，則攀不得還。亮近代之純賢，瑾正達(dá)之士，其兄弟行事如此，必不陷子弟於不義，而犯非禮於百代。此妾四疑也。春秋傳曰："陳女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言為己子，取而字之。傳又曰"為人后者為之子"，往而承之也。取而字之者，母也；往而承之者，子也。在母，母之仁也，則蜾蠃之育螟蛉；在子，子之義也，則成人之后大宗也。茍能別以為己子與為后之子不同文也，則可與求禮情矣。以義相況，則宗猶父也，父猶母也。莊姜可得子戴媯之子，系之於夫也；兄弟之子可以為子，系之於祖也。名例如此，而論者弗尋，此妾五疑也。董仲舒命代純?nèi)澹瑵h朝每有疑議，未嘗不遣使者訪問，以片言而折中焉。時有疑獄曰："甲無子，拾道旁棄兒乙養(yǎng)之以為子。及乙長，有罪殺人，以狀語甲，甲藏匿乙。甲當(dāng)何論？"仲舒斷曰："甲無子，振活養(yǎng)乙，雖非所生，誰與易之！詩云'螟蛉有子，蜾蠃負(fù)之。'春秋之義，'父為子隱'，甲宜匿乙。"詔不當(dāng)坐。夫異姓不相后，禮之明禁，以仲舒之博學(xué)，豈闇其義哉！蓋知有后者不鞠養(yǎng)，鞠養(yǎng)者非后，而世人不別，此妾六疑也。又一事曰：甲有子乙以乞丙，乙后長大而丙所成育。甲因酒色謂乙曰："汝是吾子。"乙怒，杖甲二十。甲以乙本是其子，不勝其忿，自告縣官。仲舒斷之曰："甲生乙，不能長育以乞丙，於義已絕矣！雖杖甲，不應(yīng)坐。"夫拾兒路旁，斷以父子之律，加杖所生，附於不坐之條，其為予奪，不亦明乎！今說者不達(dá)養(yǎng)子之義，唯亂稱為人后，此妾七疑也。漢代秦嘉早亡，其妻徐淑乞子而養(yǎng)之。淑亡后，子還所生。朝廷通儒移其鄉(xiāng)邑，錄淑所養(yǎng)子，還繼秦氏之祀。異姓尚不為嫌，況兄弟之子！此妾八疑也。吳朝周逸，博達(dá)古今。逸本左氏之子，為周氏所養(yǎng)，周氏又自有子，時人不達(dá)者亦譏逸。逸敷陳古今，故卒不復(fù)本姓，識學(xué)者咸謂為當(dāng)矣。此妾九疑也。為人后者止服所后，而為本父服周，一也；女子適人降所生，二也；為父后者為出母無服，三也；諸侯之庶子，不得服其母，四也；庶子為王，不敢服其母，五也。凡此五者，非致人情，禮稱以義斷恩，節(jié)文立焉。率情立行者，戎狄之道也?；际廊宋茨苠e綜禮文，表里仁義，亂於大倫，故漢哀以諸侯嗣天子，各還尊其私親，以為得周公嚴(yán)父之義，而不知其大悖國典。夫未名之子，死而不哭；既名之后，哭而不服；三殤之差，及至齊斬：所稟所受，其體一也，而長幼異制，等級若此。又今世人生子，往往有殺而不舉者，君子不受不慈之責(zé)，有司不行殺子之刑，六親不制五服之哀，賓客不修吊問之禮，豈不以其蠢爾初載，未夷於人乎？生而殺之如此，生而棄之，受成長於他人，則追名曰"本吾子也"，乃全責(zé)以父子之恩，自同長養(yǎng)之功，此妾十疑也。
敕下太常、廷尉、禮律博士，按舊典決處上。
博士杜瑗議云："夫所謂為人后者，有先之名也，言其既沒，於以承之耳，非并存之稱也。率為喬嗣，則猶吾子，群之平素，言又惻至，其為子道，可謂備矣，而猥欲同之與為人后，傷情棄義，良可悼也。昔趙武之生，濟由程嬰，嬰死之日，武為服喪三年。夫異姓名義，其猶若此，況骨肉之親，有顧復(fù)之恩，而無終始之報！凡于氏所據(jù)，皆有明證，議不可奪。"
廷史陳序議："令文：'無子而養(yǎng)人子以續(xù)亡者后，於事役復(fù)除無回避者聽之，不得過一人。'令文：'養(yǎng)人子男，后自有子男，及閹人非親者，皆別為戶。'按喬自有子纂，率應(yīng)別為戶。"
尚書張闿議："賀喬妻于氏表，與群妻陶辭所稱不同。陶辭：喬妻于無子，夫群命小息率為喬嗣。一年，喬妾張生纂。故驃騎將軍顧榮謂群，喬已有男，宜使率還，問與為人后者不。故司空賀循取從子纮為子，鞠養(yǎng)之恩，皆如率，循后有晚生子，遣纮歸本。率今欲喬，即便見遣。于表養(yǎng)率以為己子，非謂為人后，立六義十疑，以明為后不并存之稱，生言長嫡，死乃言后，存亡異名。又云'乞養(yǎng)人子而不以為后'，見於何經(jīng)？名不虛立，當(dāng)有所附，於古者無此事也。今人養(yǎng)子，皆以為后。于又云'為人后者，族人選支子為之嗣，非謂如率為嫡先定，庶幼后生，而以為譏'。此乃正率宜去，非所以明其應(yīng)留也。且率以若子之輕義，奪至親之重恩，是不可之甚也。于知禮無養(yǎng)子之文，故欲因今世乞子之名，而博引非類之物為喻，謂養(yǎng)率可得自然成子，避其與后之譏乎！"
丹陽尹臣謨議："按于所陳，雖煩辭博稱，并非禮典正義，可謂欲之而必為之辭者也。臣按尚書闿議，言辭清允，折理精練，難于之說，要而合典，上足以重一代之式。愚以為宜如闿議。"
異姓為后議(后漢 魏 晉 宋)
后漢吳商異姓為后議曰："或問'以異姓為后，然當(dāng)還服本親。及其子，當(dāng)又從其父而服耶？將以異姓而不服也？'答曰：'神不歆非族，明非異姓所應(yīng)祭也。雖世人無后，并取異姓以自繼，然本親之服，骨血之恩，無絕道也。異姓之義，可同於女子出適，還服本親，皆降一等。至於其子應(yīng)從服者，亦當(dāng)同於女子之子，從於母而服其外親。今出為異姓作后，其子亦當(dāng)從於父母服之也。父為所生父母周，子宜如外祖父母之加也。其昆弟之子，父雖服之大功，於子尤無尊可加。及其姊妹，為父小功，則子皆宜從於異姓之服，不得過緦麻也。'"
范甯與謝安書曰："稱無子而養(yǎng)人子者，自謂同族之親，豈施於異姓？今世行之甚眾，是謂逆人倫昭穆之序，違經(jīng)典紹繼之義也。"
魏時或為四孤論曰："遇兵饑饉有賣子者；有棄溝壑者；有生而父母亡，無緦親，其死必也者；有俗人以五月生子妨忌之不舉者。有家無兒，收養(yǎng)教訓(xùn)成人，或語汝非此家兒，禮，異姓不為后，於是便欲還本姓。為可然不？"博士田瓊議曰："雖異姓，不相為后，禮也。家語曰：'絕嗣而后他人，於理為非。'今此四孤，非故廢其家祀。既是必死之人，他人收以養(yǎng)活。且褒姒長養(yǎng)於褒，便稱曰褒，姓無常也。其家若絕嗣，可四時祀之於門戶外；有子，可以為后，所謂'神不歆非類'也。"大理王朗議曰："收捐拾棄，不避寒暑，且救垂絕之氣，而肉必死之骨，可謂仁過天地，恩逾父母者也。吾以為田議是矣。"(徐幹曰："祭所生父母於門外，不如左右邊特為立宮室別祭也。")王修議曰："當(dāng)須分別此兒有識未有識耳。有識以往，自知所生，雖創(chuàng)更生之命，受育養(yǎng)之慈，枯骨復(fù)肉，亡魂更存，當(dāng)以生活之恩報公嫗，不得出所生而背恩情。報生以死，報施以力，古之道也。"軍謀史于達(dá)叔議曰："此四孤者，非其父母不生，非遇公嫗不濟，既生既育，由於二家，棄本背恩，實未之可。子者父母之遺體，乳哺成人，公嫗之厚恩也。棄絕天性之道，而戴他族，不為逆乎！鄭伯惡姜氏，誓而絕之，君子以為不孝，及其復(fù)為母子，傳以為善。今宜為子竭其筋力，報於公嫗育養(yǎng)之澤，若終，為報父在為母之服，別立宮宇而祭之，畢己之年也。詩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今四子服報如母，不亦宜乎！愛敬哀戚，報惠備矣。"(崔凱喪制駁曰："以為宜服齊衰周，方之繼父同居者。")
司徒廣陵陳矯，字季弼，本劉氏養(yǎng)於陳氏，及其薨，劉氏弟子疑所服，以問王肅。答曰："昔陳司徒喪母，諸儒陳其子無服，甚失理矣。為外祖父母小功，此以異姓而有服者。豈不以母之所生，反重於父之所生？不亦左乎！為人后者，其婦為舅姑大功。婦，他人也，猶為夫故，父母降一等；祖，至親也，而可以無服乎！推婦降一等，則子孫宜依本親而降一等。"
晉太宰魯公賈充，李、郭二夫人有男，皆夭，充無嗣。及充薨，郭表充遺意，以外孫韓謐為充子。詔曰："太宰尊勛，不同常人，自馀不得為比。"
宋庾蔚之曰："四孤之父母，是事?(五愛反)不得存養(yǎng)其子，豈不欲子之活？推父母之情，豈不欲與人為后而茍使其子不存耶？如此則與父命后人亦何異？既為人后，何不戴其姓？'神不歆非類'，蓋舍己族，而取他族為后。若己族無所取后而養(yǎng)他子者，生得養(yǎng)己之老，死得奉其先祀，神有靈化，豈不嘉其功乎！唯所養(yǎng)之父自有后，而本絕嗣者，便當(dāng)應(yīng)還本其宗祀；服所養(yǎng)父母，依繼父齊衰周。若二家俱無后，則宜停所養(yǎng)家，依為人后服其本親例，降一等；有子以后，其父未有后之間，別立室以祭祀是也。"
《通典》 唐·杜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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