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瑞制軍妄殺激變 黎都督仗義督師

民國野史 作者:(民國)蔭余軒放


  從來天下愈亂,人才愈多,行出來的事跡也愈離奇。諸君不信,但看《三國志》同《戰(zhàn)國策》這兩部書便是先例。五花八門,處處引人入勝。蓋中國自上古以來,帝王相傳,唐虞以降,由傳賢改為傳子,由揖讓變?yōu)檎髡D,都靠著武力取得天下。

  所以每逢易姓受命之際,除了一部正史之外,都有幾種野史稗官,紀載些瑣細事跡,推波助瀾,這也是不可少的。因為這野史乃是私家著述,倒還可以言論自由;不比那正史,受了層層的束縛裁制,言不由衷,反不如野史有些價值。到了年湮代遠之后,都把正史束署高閣,全賴幾部小說家言,膾炙人口。然而這種小說說來說去,無非侈談些君臣遭際,鋪張些富貴功名,千篇一律,換湯不換藥,縱然筆墨再好些也做窮了。

  獨有這民國,開四千年未有的奇局,推翻帝制,改為民主,一切舊話全用不著。又在這過渡時代,無論在朝在野,一言一動,都是小說中極好的資料,好像鄉(xiāng)下人初起進城,耳目一新,扭扭捏捏,做出許多丑態(tài),供人噴飯,人人都要拿他來做個話柄。所以民國才及十年,而說部演義已是汗牛充棟,似乎算得描摩盡致,不必再費筆墨去形容他。然而古人說的著史貴有三長:曰才、曰學、曰識。做小說也是如此,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文字,所謂識大識小,理解既有不同,見智見仁,詣力又難強合。我輩既然生逢斯世,倘若被波譎云詭的事跡,聽其風馳電掣的過去,未免可惜。只有把我目中所見的,耳中所聞的,腦筋中所記憶的,隨手寫了出來,等待后人之評論可也。

  卻說滿清末造,革命風潮愈演愈烈,稍有些知識的,心目中都抱了種族的觀念。自從安徽巡撫恩銘被刺之后,廣東將軍鳳山、孚琦先后飲彈而亡。滿族的運命已有不可終日之勢,旁觀的誰不替他岌岌可危?獨有朝廷之上,一班秉鈞持衡的大臣,卻依然是文恬武嬉,朝歡暮樂,任憑慶親王奕劻一個人總攬大權(quán),賣官鬻爵,恣意妄為。再加上這班童騃親貴,分踞要津,將海陸軍大權(quán)一手把持,明明看著大廈將傾,他還說是癬疥之疾,終日歌舞升平,縱有輿論抨擊,一概置之不問。

  到了宣統(tǒng)三年,四川百姓為著爭回鐵路,民氣非常激昂。

  滿廷別無他策,只曉得用兵力來壓制,派了端方,帶兵南下。

  這時候的兩湖總督又是滿人瑞澄,到任之后,專與黨人作對,特派偵緝隊多人,四出搜尋,凡有稍涉革命嫌疑的,不問情由,嚴拿重辦,以致無辜受害的不知凡幾,從此民心更加憤激起來。

  這天乃是辛亥年八月初九日,瑞澄因為前幾天接到端方電報,請他解放保路會,速收路款,以定全局,先從鄂境辦起,取銷商辦公司。正在忙碌的時候,忽從外面遞進外交部密電,瑞澄以為有交涉事件發(fā)生,先嚇了一跳。及至譯出看時,大略謂各國公使照會到部,革命黨潛伏長江一帶,私運軍火,約日在武昌起事。瑞澄嚇得手足無措,忙令人去請統(tǒng)制張彪到院。

  接連著又是英美兩國領事送來照會,說是黨人已定期十五、十六兩日聚鄂起事,并約陸軍第三十標步兵同時響應等語。瑞澄大驚,張彪一到,便將文電指給他看,問他計將安出。張彪道:“只有請大帥下令軍警,嚴加防范,料黨人也無甚能為。”瑞澄道:“如何防范法呢?”張彪道:“這也沒什么為難,第一須多派偵探過江,其次便照臨時戒嚴辦法?!碑斚旅苌塘嗽S久,才告辭而去。連日便忙著調(diào)集特別巡警、右路巡防隊、警務公所、消防隊、第八鎮(zhèn)工程營,守衛(wèi)督署。

  原來當日這種謠傳,確非無因,實因革命黨老同志孫君武等,見川路風潮鬧得大了,以為有機可乘,躲在漢口俄租界,置備炸彈,運動軍隊,約定中秋夜月明起事。所用軍旗,分為五種,暗中置備:一種白旗,用白布制成,并無文字;一種紅旗,大書“興漢滅滿”;一種三色旗,分紅黃白三色;一種十八星旗,紅地黃星,今用為陸軍旗;一種招兵旗,紅地黑字,上書“大漢招兵”或“招兵滅滿”字樣。此時武昌新軍共有一萬六千人,合組為步隊、馬隊、炮隊三種,都歸張彪統(tǒng)帶。早已暗中聯(lián)合,反對長官,雖有些不同意的,不過少數(shù)罷了。此種暗中行動,張彪如在鼓里,再也想不到。十三日,張彪奉到總督號令,調(diào)馬隊八標俞化龍到署駐防,當即遵照前去。十四日,巡警道王月莊傳齊各區(qū)警員諭話,說是風聲緊急,防范宜嚴,城門晚開早閉,武漢各碼頭渡船八點即停,警員遵示而退。

  又有偵探來報,各標營都于今晚大排筵宴,說是改早過節(jié),其間必有奇事。月莊領悟,連連點頭,急向瑞澄報告,遂通行合城文武,一體嚴防。

  到了過節(jié)這天,官紳商民個個栗栗危懼,豈知到晚毫無動靜,眾人方才放心。原來民軍那邊見官軍戒嚴,不欲輕舉妄動,已議改期了。瑞澄仍是積極進行,十六日,又用電話分傳各軍警要人,至督署秘密會議。散會后發(fā)出緊急命令,署中從頭門直到內(nèi)室,凡屬廳堂廚灶以及會議室辦公廳,莫不槍支如林,刀聲摩擦,日夜不斷,如臨大敵一般。行路之人禁止窺探,員役出人均須呈驗腰牌,然后放過。瑞澄又想起漢陽兵工廠為制造軍械火藥重地,現(xiàn)在只有四十一標二營駐守,此處關系重要,恐怕該管帶威望太輕,不能鎮(zhèn)懾,須加派大員才好。張彪道:“現(xiàn)有混成協(xié)統(tǒng)黎元洪,人極老成,可以派往助防?!比鸪渭疵辙k。張彪又說城外塘角乃民船避風之處,容易伏藏奸宄。

  雖有混成協(xié)馬隊十一營坐鎮(zhèn),尚嫌兵力單薄,宜派湖隼雷艇,開塘角停泊。瑞澄道:“汝言甚合吾意,但既提到水師,我又想起尚有湖鶚雷艇閑著無事,可以開赴漢陽,助守兵工廠,以防意外。其余如長江艦隊楚謙、楚同、楚有各船,以及本省巡防艦隊,楚材、楚安、江清、江泰四艘,也可以叫他們一律停泊武漢左近,俱各生足火力,擦磨機器,聽候命令?!?br />
  張彪唯唯下去,一一傳諭,這且慢表。

  再說孫君武十八這天在寓所內(nèi)親自裝置炸彈,因管心有硫鏹少許,未曾揩得干盡,與炸藥接觸,轟然一聲,火光四射,屋瓦飛騰。君武雖未喪命,急急負傷而逃。同志趕來慰問,君武道:“傷勢幸無大礙,但此處機關既破,對于吾等進行必生阻力,且因此株連,同志被捕者亦必不少,非火速舉事不可?!敝T同志遂將君武送往醫(yī)院,擬定當夜炮響為號。同志兩人才出醫(yī)院,便被巡捕捉住,送至江漢關道齊耀珊處。捕頭亦知照洋務公所吳元凱,在炸壞房屋內(nèi)起出炸彈手槍旗幟印信等信不少。督署得信,電飭元凱會同夏口廳在關道署內(nèi)審訊。革黨同志均不待訊問,爭先供出姓名,一為秦禮明,一為龔霞初,又供出機關多處。齊耀珊電告督署,飭巡警道就近搜獲二十余人,連夜解往武昌,一同斬決。是夜,張彪正在司令處辦公,有炮隊正目前來稟報,又探得革黨秘密住所三處:一在小朝街號,一在 號,一在 號。張彪忙告瑞澄,瑞澄道:“標兵已靠不住,非老兄親往不可?!睆埍腩I命,帶了 名警察,又帶了 名督轅衛(wèi)兵,先走到小朝街 號,見門前大書吳公館三字,斬關進內(nèi),見黨人約有七八名,正在收拾子彈,遂上前一并拿住。又到 號、 號兩處,也同時圍住,共拿到人,尚有女黨員一人,名叫龍韻蘭,并搜出彈藥多箱,槍支無數(shù)。忽然聽得衛(wèi)兵向一人叫道:“彭楚藩,你也入了革命黨么?”內(nèi)中還有一人,惟恐人家不認得他,自己叫道:“我是劉復基,也是同黨之一,要去一同去。”遂一并押到督院。這彭楚藩本是陸軍憲兵,既被衛(wèi)兵指認,毫無懼色。瑞澄立傳參議官鐵忠、委員陳樹并在院提審。楚藩站立案前,挺身不跪。鐵忠樹屏或用嚴刑威逼,或用甘言哄騙,楚藩詞氣不撓,且大罵滿奴不止。二人據(jù)實稟復,瑞澄命不必再問,一并綁出斬首。隨后又有衛(wèi)兵報告,襄陽學社又有幾個人拿到。瑞澄督同陳樹屏升坐大堂審問,一名陳鴻浩,踴名年鴻勛,一名陶德明,均自稱某校學生,安分求學,不曉得什么叫革命。又一人名喚龔俠初,自言乃是報館訪事,更與革命無關。樹屏喝道:“你既不是同黨,為何走到他們學社里去?”俠初道:“我去尋朋友的?!睒淦恋溃骸澳慵扰c他為友,平日就該曉得他們的舉動,何不來報官?”俠初道:“我一進學社,就被他們軟禁,不許我出來,深恐走漏消息?!庇嵵链?,瑞澄大喝荒唐,拖下去斬首。

  又提劉復基問道:“你的黨羽炸彈共有多少,快快講來?!睆突溃骸俺齾s一般滿奴漢奸,都是我的同志,事已至此,總算你們氣數(shù)未絕,我該遭殃,還有什么問頭,不如將我快快殺了罷?!比鸪我步薪壪?,臨死大呼皇天不止。

  還有雄楚樓北橋高等小學堂間壁洋房,也是黨人機關,張彪往捕小朝街時,曾派兵乘夜前去偵探。先從窗外張望,只見屋內(nèi)燈光照得如同白晝,許多人忙著印刷告示,繕寫冊籍。兵士冒呼口號,騙開大門,當場捉到 人,余均登屋越墻逃走。

  兵士便把搜的各物帶回,送交督署。瑞澄翻開名冊一看,大半都是軍隊中人,便下令按名捉拿,共有 人先后被害。其余各營弁兵名列黨籍的尚還不少,兔死狐悲,個個忿恨切齒,便有工程第八營左隊軍士私下商量道:“現(xiàn)在勢成騎虎,朝夕不保,我們進亦死,退亦死,不如趁早下手,還可以徼天之幸?!比珷I聽了,哄然答應,霎時秩序大亂,喧噪聲震動遠近。各兵扯下肩章,袖纏白巾,以同心戮力四字為口號。督隊官阮榮發(fā)出來攔阻道:“你們這不是反了么?”一言未了,中彈倒地。右隊隊官黃坤榮、排長張文濤等,也聞聲出來攔阻道:“求你們千萬不可造反?!钡勁榕閮蓸專惚粨羲?。只有后隊官羅子青追上大眾,大聲喊道:“今日弟兄們這番舉動,我極贊成,愿跟著你們一同行事?!?br />
  眾皆連聲叫好道:“這才是男兒好漢。”此時一片殺滿奴殺旗人的聲音,驚天動地。一面遍告沿街商店,叫他們各自閉門,不必多管,凡屬同胞百姓,決不驚動。時正八月十九夜九點鐘也。只見步隊二十九、三十兩標,也連殺管帶隊官二人、排長二人、隊官一人,相繼而起,直趨楚望臺。

  旗兵先來迎擊,兩下巷戰(zhàn),槍炮齊施,旗兵不敵,死亡一百余人。巡警見勢不妙,無法阻止,各自棄裝逃跑。十多點鐘時,民軍奔往火藥局取子彈,十五協(xié)兵士也齊集大操場,各攜械彈前來聯(lián)合。協(xié)統(tǒng)王得勝用電話飛報張彪。張彪得信,連連頓足道:“完了完了??!”向左右望了幾望,都是啞口無言,一無所措。忽然似乎省悟,問著自己道:“你還不快走,等什么呢?”遂脫去衣冠,穿著一件半舊長衫,逃回公館,檢點了些細軟,帶著家小一溜煙逃出城去了。至于他協(xié)下文武僚屬,見主帥如此,也都放開腳步,東奔西散,傾刻不知去向。

  再說工兵等擁進火藥局,先把守庫兵士打死幾個,開庫一看,存儲子彈尚還不少,一齊搬運出來,安置蛇山下閱馬廠諮議局旁。一路大喊打制臺衙門,到了督轅左右,早看見煙火障天,人聲鼎沸,原來先在督署守衛(wèi)的炮馬兩隊,得信先變,已與巡警、衛(wèi)隊、消防隊等徑自開戰(zhàn),打得不可開交了。馬隊見工兵來勢洶涌,便與合并,營官有降順的,有逃走的,紛紛不一,各兵大喊、放火助威,署旁民房頃刻化為灰燼,槍子炸彈如雨點般從頭門飛了進來。卻說瑞澄先在署中聞變,還想叫衛(wèi)兵出外抵御,哪里有人睬,他只得自己跑出來張望。兵警互斗,已經(jīng)分不清楚,只有教練隊、衛(wèi)兵、巡防隊數(shù)百人,束手不動。

  瑞澄大喊開槍,各兵回答道:“等黎協(xié)統(tǒng)到來,方能開槍。”

  瑞澄無法,只得喚教練隊進內(nèi),許以重賞,請他們將太太同少爺保護出城,暫躲在兵船上:“我隨后就到?!?br />
  再說民軍從九時起事,紛紛擾擾,鬧了半夜,尚未舉定哪個做首領。眾人商議,都說:“照此萬不能持久,現(xiàn)有第二十一混成協(xié)協(xié)統(tǒng)黎元洪,平日待我們弟兄甚好,與骨肉一般,今日大事粗有眉目,速舉黎協(xié)統(tǒng)來做都督,再圖進行?!毖晕串?,眾皆舉手贊成,便一同趕到黎公館,敲門大喊道:“恩帥何在?

  我們有事而求?!比硕嗍蛛s,不由分說已將門敲破。元洪不知何事,逃住室密躲避,兵士尋著,舉幾個代表上前跪求道:“革命以救民為宗旨,事已至此,不能無主帥,公同商議,除恩帥外,無人可做都督,務乞俯允?!痹榈溃骸凹热蝗绱?,我有一言,先須遵守。”眾人齊聲道:“既奉恩帥為主,豈有不遵號令之理,但求吩咐?!痹榈溃骸暗谝患灰龤⒁蝗耍街?,全要守文明辦法?!北娙她R聲答應,正是:欲為義軍求主帥,救民水火是仁師。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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