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黎是韋聽見黃老三說是來做偵探的，登時面上變色，望著周之冕發(fā)怔。只見周之冕笑道：“你來偵察我們的行動，便不會說出來。哦，不知是老曾還是老八，向你說了周卜先那雜種對我無禮之話，你就來看我是不是？”黃老三指著周之冕笑道：“你這人是機伶，不怪你吹牛皮。”周之冕道：“你知道沒有要緊，只是回去，不要向老曾、老八說起。胡老八和周卜先交情最厚，他們?nèi)糁牢覄傉f的這條路數(shù)了，我這把戲便玩不成功了?！秉S老三道：“你放心便了，我還可以幫你捧捧場。但是教我明來，我就犯不著。暗中出力，盡可擔(dān)任?！敝苤嵝Φ溃骸罢l教你明來，我難道不是在暗中用力嗎？你在哪里遇著這位不犯法先生的？”黃老三笑道：“他先來，我后來，在這里談笑了半天。他正在慮你告他的辦法靠不住?！崩枋琼f忙分辨道：“不是我怕靠不住，鄭紹畋抵死和我爭，說勞山受了周卜先的運動，害怕我們那幾項辦法厲害，特地請勞山來用緩兵之計的。我氣他不過，拉了他來對質(zhì)。因勞山不在家，他懶得等，就先回去了。”黃老三打了個哈哈道：“好厲害的辦法！不但周卜先害怕，連我都害怕。怕什么呢？怕替湖南丟人?！敝苤嵝Φ溃骸拔沂冀K說鄭紹畋是吃屎的，他的話，一笑的價值都沒有。他信不信由他，不犯法不要再向他說了?！崩枋琼f點頭應(yīng)是。黃、黎二人坐著閑談了一會，同時告辭出來。
黎是韋步行回東肥軒，走經(jīng)田中旅館的時候，心里原不想停步探看，奈一雙腳剛到旅館門首，不由自主的就停了。此時已是向晚，街上的街燈與旅館門首的電燈，照耀得人須眉畢見。
黎是韋自己低頭一看，頓覺得又是有些呆頭呆腦的樣子來了。
再望那旅館門內(nèi)，除玄關(guān)里有幾雙木屐及幾雙皮靴，擺列在那里，不言動外，連人影子也沒看見一個。只得決然舍去，提起腳，一氣跑回東肥軒。
第二日睡著還沒起來，鄭紹畋就來了，將黎是韋推醒。黎是韋道：“這么早跑來干什么？鄭紹畋笑道：”你自己是有名會睡早覺的，此刻十一點鐘了，還問我這早跑來干什么?！袄枋琼f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表來，看了看笑道：”真?zhèn)€差不多十二點鐘了。我昨晚因做兩首詩，送一個廣東朋友的行，做到兩點多鐘，才收拾安歇。一覺睡到這時候，你不來，我還不知睡到什么時候呢。這館子里的下女也好，曉得我有這睡早覺的脾氣，也不來驚醒我?！班嵔B畋道：”不來驚醒你，館主可省一頓早點。“黎是韋道：”我在館子里，住了一年多，吃他早點的時候不過三五次。下女也替我取了個綽號，叫做夜精。
其意是說我夜間不睡，白日不起來，熬夜熬成精了?！班嵔B畋笑道：”吃午飯了，還不起來嗎？“黎是韋打了一個呵欠，才慢條斯理的起來，披了和服，拍手叫下女進(jìn)來收了被臥。
黎是韋洗了臉回房，說道：“我昨夜兩首詩，做的很得意?！编嵔B畋道：“廣東朋友是誰？”黎是韋道：“我這個朋友是個很有福命的人，清高的了不得。姓方，字定之，廣東番禺縣的人。今年二十六歲，在上海復(fù)旦公學(xué)畢業(yè)。中國文學(xué)很好。
他家里本是科甲世家，人又生得飄逸，真是有子建般才，潘安般貌。今年正月，在廣東和一個姓魏的女士結(jié)婚，結(jié)婚后一個禮拜，就帶著這位新夫人來日本度蜜月。新夫人今年二十歲，也生得修眉妙目，姿致天然，他這一對新婚夫婦在街上行走，路人無不停足注目，詫為神仙中人。我在他同鄉(xiāng)陳志林家中遇著，把我羨慕死了，也不問他愿意不愿意，殷勤和他拉交。他夫婦兩個，都倜儻極了，到我這里來過幾次。又請我吃過幾料理，我也請他們游覽過幾處名勝，并還聯(lián)得有詩。可惜就在這幾日，他夫婦要動身回廣東去了。我不能不做兩首詩送他，作個紀(jì)念。我今日要去買一方畫絹來，好好的寫了，裱成一個橫幅，給他帶回廣東去，懸掛在他自己書房里，我的詩字都增光不淺。你看我這兩首詩，是不是要他們這般美滿的一對璧人，才夠得上受我這般贊美？“
鄭紹畋見他扯開抽屜，拿出一張檳榔箋來，即笑著說道：“你的詩給我看，和給你這館子里的下女看差不多?！崩枋琼f笑道：“你也不要過自貶損了?！编嵔B畋接過來，看那詩是兩首五律。詩道：踏倦羅浮月，櫻花島上來。
綠波雙鬢影，紫府各仙才。
月下調(diào)珠柱，風(fēng)流賦玉臺，仙姿游戲慣，只合住蓬萊。
解后論交舊，靈山合有緣。
朅來冠蓋外，傾倒酒尊前。
鄉(xiāng)夢梅花驛，閑情柳絮篇。
長途囑珍重，春暖粵江煙。
鄭紹畋看了，滿心想恭維幾句，只苦于想不出一句得體的話來，勉強笑道：“真虧你一夜就做了兩首。要是我，兩夜一首也難做?！崩枋琼f見鄭紹畋恭維的不得勁兒，更想不出得體的話來回答，含糊應(yīng)了一句，即將詩接過來，仍收入抽屜內(nèi)。
忽見房門開了，回頭一看，何達(dá)武氣喘氣促的跑了進(jìn)來。黎、鄭二人都吃一嚇。只見何達(dá)武把腳一跺道：“我只去遲了一步，精廬的人，全家搬走了。我追到富士見樓一問，周卜先、陳老二也逃的不知去向了?！编嵔B畋哈哈笑道：“他們到底怕我們武力對付，悄悄的都搬跑了。黎是韋問道：”李鏡泓搬了，門口也沒貼移居的地名嗎？若有信札，教郵局如何投遞哩？“何達(dá)武道：”若貼有移居的地名，我也不追到富士見樓了。“黎是韋道：”你問富士見樓的帳房沒有？“何達(dá)武道：”我問了，帳房說不知道搬往什么所在去了?！班嵔B畋笑道：”毫無疑義，是聽說我們要用武力對付，周卜先那東西多機警呢！知道眾怒難犯，不如悄悄的搬跑，免得吃眼前虧。我們這幾日在外面宣傳的，一傳十，十傳百，反對派的威風(fēng)還了得，不愁他周卜先不嚇跑。鐵腳你再去打聽，看他們躲在什么地方，我們再用這法子去威嚇?biāo)?。這下子他們決不敢正式結(jié)婚了。老黎要聽勞山牛皮的主張，就一輩子也反對他不了，上了當(dāng)，還要遭人唾罵。“何達(dá)武道：”你們昨日去質(zhì)問勞山牛皮，結(jié)果是怎么的呢？“鄭紹畋把臉往旁邊一揚，鼻孔里冷笑一聲道：”還有什么質(zhì)問的價值，我們的主張已經(jīng)占了勝利。“黎是韋猛不防伸手將鄭紹畋的口掩住道：”請閉鳥嘴，請閉鳥嘴！你這笨蛋。不是愚而好自用，簡直可謂下愚不移。我昨日若不是自己穩(wěn)健，幾乎信了你的話，把一個好好的幫手得罪了。人家實心實意的，已經(jīng)著手在那里幫我出氣，我們倒把人家當(dāng)壞人?！?br />
鄭紹畋避開一邊說道：“勞山牛皮真是幫我們嗎？”黎是韋道：“他教我用不著向你說，你信不信沒有關(guān)系，他說你要實行你的主張，盡管去實行，他不算幫忙你的，也不要你來幫忙?！编嵔B畋道：“他既是實意反對周卜先，和我們的意見相同，正好通力合作的做事。我們內(nèi)部先自分裂，一則減了力量，二則給人笑話。并且還怕周卜先利用我們內(nèi)部鬧意見實施其離間手腕。我昨日是信勞山牛皮不過。你既證實了他，不是來行緩行之計的，我的主張盡可犧牲，絕對服從勞山牛皮的計劃。
你只把昨日如何證實的情形說給我聽，也使我好歡喜?！袄枋琼f見鄭紹畋這么說，便將昨日黃老三所說，周之冕受周撰奚落的話，并周之冕和黃老三談話情形，說給鄭紹畋聽了。鄭紹畋自是欣喜。黎是韋問何達(dá)武道：”你前日邀我入什么游樂團，這游樂團畢竟是怎么一回事？“何達(dá)武笑道：”我們這游樂團嗎？這幾日興旺極了。李團長忙得不可開交。“黎是韋道：”李團長就是李錦雞么？“何達(dá)武點頭道：”那是他的綽號，他的名字叫李鐵民，學(xué)問、人品都了得?！袄枋琼f道：”他忙的不是為田中旅館的伍女士嗎？“何達(dá)武道：”你怎么知道是為這個？“黎是韋道：”自有人說給我聽。他此刻已搬進(jìn)田中旅館去了沒有呢？“何達(dá)武道：”怎么沒有？前日下午，就搬進(jìn)去了。昨夜他出來，向團員報告成績，要團員大家輔助他。成了功，大家有不小的好處?！袄枋琼f笑道：”報告的成績怎樣？
你聽了他的報告么？“何達(dá)武道：”怎么沒聽得，他說搬進(jìn)去后，已和那女士接談了數(shù)次，成績很好。不過下手還須用一會水磨工夫?！?br />
黎是韋道：“那女士的來歷，他打聽著了么？”何達(dá)武道：“已當(dāng)面問出來。那女士是做過福建督軍的姨太太，原來的名字叫冬鳳，因小時候住在大連，在大連進(jìn)過日本鬼辦的學(xué)校，能說些日本話。福建督軍花五萬雪花銀子，買來做姨太太，寵擅專房。那督軍有一個正太太，三個姨太太，平日大姨太最得寵。二姨太雖不得寵，然人極能干，大姨太欺壓她不下，只第三房的姨太太，幾年之內(nèi)，更換了幾個。無論花多少銀子買進(jìn)來，只要大姨太一說不合式，就立腳不住，立時打發(fā)出去，任憑嫁人也好，當(dāng)娼也好。這冬鳳是第四次的三姨太，那督軍太寵幸過分了，大姨太不愿意，逼著要那督軍把冬鳳打發(fā)出去。
那督軍一來花了五萬銀子，舍不得隨意打發(fā)；二來這冬鳳實在生得太美，又會承迎督軍的意旨，要打發(fā)出去，委實割舍不開。
奈那大姨太的勢力大的了不得，那督軍全不敢違拗他的意思。
說是那大姨太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嫁在福建林百萬家里。那督軍近來的財產(chǎn)差不多要嫖光了，全賴那大姨太向女兒手里討些錢來生活，因此大姨太的威勢，在督軍之上幾倍。大姨太心目中既容不下冬鳳，督軍也愛莫能助，只好瞞著大姨太，將冬鳳搬到外面住著，對大姨太就說已經(jīng)打發(fā)走了。誰知這冬鳳甚不愿意，當(dāng)初被那督軍用五萬銀子買去的時候，以為那督軍闊的了不得，所以自愿做姨太太，及到督軍家里，住了年多，見除了表面的排場，尚像是個有錢有勢的外，骨子里連一千八百現(xiàn)銀子，一時都拿不出。袁世凱又將那督軍監(jiān)視了，絲毫沒有活動的希望。冬鳳心里早就有幾成不愿意了，只因是被賣出來的身體，不能自由，勉強過度。后來被逼搬到外面，便十成不愿意再跟著那督軍受罪了，帶了從督軍家搬出來的行李，逃到上海。想找他十五六歲時打算嫁一個少年商人。不料上海一打聽，這商人改了行業(yè)，已到日本來留學(xué)。他因此趕到這里來，連日訪那商人，還沒有訪著。我們李團長口里答應(yīng)她，幫她探訪，實在是要用種種的手段，勾引她上手。只要成了功，我們游樂團就不愁沒有經(jīng)費了。“
黎是韋嘆道：“可憐，可憐！這位冬鳳女士的遭遇，比陳老二還要不幸，萬一上了李錦雞的手，必然弄得人財兩空。只是事情也就可怪，如何飄洋過海來找情人，連情人的住址都不知道，會弄得單身住在田中旅館，使一般無賴子，有垂涎的機會呢?！焙芜_(dá)武道：“住址他原是知道的，說是近來搬了。因此，這女士到商人原住的地方撲了一個空，才住進(jìn)田中旅館，想從容探訪的。”黎是韋道：“世上真有這般不湊巧的事，合該這女士要倒霉，李錦雞要走運，才是這么冤家路仄。聽說李錦雞在日本十多年，什么學(xué)問都沒有長進(jìn)，就只勾引女人的本領(lǐng)，實有絕大的神通?！编嵔B畋問道：“你二人說了半天，我還摸不著頭腦。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老黎見過沒有？”黎是韋道：“剛才鐵腳已把這女士的歷史說了，你怎的還摸不著頭腦呢？我見雖沒有見過，但知道是個絕美的女子，姿容在陳老二之上?！编嵔B畋笑道：“姿容既在陳老二之上，單身來到日本，李錦雞便不著手去勾引，也免不了有去勾引的人。你不見向陳老二求婚的，就有五六十人嗎？”黎是韋道：“這卻不然，旁人縱去勾引，五六十個也不敵不了李錦雞一個。李錦雞的本領(lǐng)，只怕還在周卜先之上?！?br />
何達(dá)武笑道：“你這話也不盡然，李錦雞吊膀子，也一般有失敗碰釘子的時候。我們游樂團成立的那日，他說有個日本女子，是中國人姓黃的姘婦。姓黃的回國去了，丟下這女子在這里，生計異常艱難，在一家料理店里，當(dāng)什么酌婦。李錦雞說與她有一面之緣，要去看看她。前日我聽得李錦雞說，跑去碰了一個很大的釘子。那女子姓中壁，叫圓子?！?br />
鄭紹畋連忙問道：“什么呀，中壁圓子是我最好的朋友黃文漢的女人。我前幾月還接了黃文漢從山東濰縣寄來的信，托我調(diào)查圓子的下落，我正愁不認(rèn)識和圓子相熟的朋友。黃文漢信中說，有一個姓持田的，住在喜久井町，持田有個女兒，和圓子要好。我臨走的時候，還留了一百塊錢，并一份日記，托持田轉(zhuǎn)交圓子。不知交了沒有？我接了這信，即時找著持田打聽。持田家母女兩個，我都會著，他們拿出日記，及郵便局存那一百塊錢的折子，給我看說，圓子自黃先生還在東京的時候，在這里借宿一夜之后，從不曾見過面，也無從打聽。我聽了沒法，只得回來，照實寫了封信，回給黃文漢去了。近來老黃也沒信給我，朋友說他已到了上海，意態(tài)蕭索得很。他素來愛嫖的，聽說這回住在上海，花叢中不曾涉過足，就是為這個圓子沒有消息。不料今日無意中，在你口里得著了她的消息。你且把李錦雞碰釘子的話，及圓子的地方告訴我，我好不負(fù)老黃的托?！?br />
何達(dá)武道：“地方我沒聽明白，只知道李錦雞碰釘子的大概。李錦雞那日到料理店，已是夜間七點鐘了，以為圓子既當(dāng)酌婦，李錦雞又是認(rèn)識的人，必然出來招待。誰知圓子見是李錦雞進(jìn)來，不獨不出來招待，反躲到里面去了。李錦雞那時肚中原來不餓，因想見圓子，只得上樓，尋一間僻靜的房子，點了幾樣菜，沽了幾合酒，預(yù)備和圓子痛飲的。酒菜來了，一個呂年酌婦在旁斟酒，李錦雞不能耐問道：”你這里有個酌婦，叫圓子姑娘，我和她認(rèn)識，你去替我喚她到這里來，我有話和她說。‘那中年酌婦道：“圓子姑娘出去了，今晚不見得能回來?！铄\雞道：”我剛才進(jìn)門，還看見她坐在帳房里，怎么對我胡說？我和她是朋友，有要緊的話對她說，特地來會她的。
快替我喚去罷！‘那中年酌婦推卻不了，只得下樓。半晌，圓子緩步輕移的進(jìn)房，也不行禮，靠房門立著問道：“李先生呼喚我，有甚話說？’李錦雞見圓子的容顏大不如初見時的驚人神采，并且板著臉，如堆了一層嚴(yán)霜一般，半點兒笑容也沒有，不覺冷了半截。只得勉強涎著臉笑道：”且請坐下來，我有話才好說呢?！畧A子也不做聲，靠著門柜坐下。李錦雞斟了一杯酒，遞給圓子笑道：“我好容易探聽著姑娘的所在，特地前來問候，請飲了這一杯，我還有衷腸的話，向姑娘申訴?！瘓A子也不伸手，只正容厲色的，口里答道：”我從不喝酒，請自己喝罷！先生的衷腸話，我沒有聽先生申訴的必要，請先生不要開口。我當(dāng)酌婦，卻不賣淫。先生要喝酒，這里自有酌婦招待，我身體不快，已向館主告假，恕不能陪侍先生?！畧A子說完這幾句話，自立起身，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李錦雞端著那杯酒，好一會縮不回來，僵了一般的，直待那中年酌婦進(jìn)來執(zhí)壺斟酒，魂靈才得入竅。悶悶的飲了幾杯酒，就會了帳出來。至今提起，還是忿忿的。說他在女人面前栽跟頭這是第一次，并說他和圓子初見面時，圓子異常表示親熱，他還送了一個金戒指給圓子，以后就沒會過面。實在想不到勞神費事的好容易探聽了下落，見面得這么一個結(jié)果?！?br />
鄭紹畋道：“黃文漢是何等人物，他的女人豈有賣淫之理！
李錦雞不知自量，應(yīng)該碰這么一個又老又大的釘子。李錦雞住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打聽圓子的所在?！袄枋琼f道：”鐵腳剛才不是說了，前日下午搬進(jìn)了田中旅館嗎？你要去找他，我陪你同去。順便瞻仰那位冬鳳女士，看畢竟是個什么模樣兒。“鄭紹畋點頭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先回家將老黃的信帶在身上，問了住址，就好去探望他?！袄枋琼f道：”便是去探望圓子，我也要同去。這種女子在中國禮教之邦，于今世風(fēng)澆薄，道德淪喪，如此有操持的女子，尚不易見。何況日本這種賣淫國家，一般女子都是絕無廉恥的，獨這位圓子居然能出污泥而不染，真要算是難能可貴了。我聽了他對李錦雞說的那種斬釘截鐵的言詞，不由得我心里非常欽敬。像這樣的節(jié)烈女子，在我們口讀圣賢書的人，維持保護(hù)還恐不力，如何能忍心去蹂躪她，破壞她呢？李錦雞那種舉動真死有余辜。可惜圓子不曾打他兩個嘴巴。“
鄭紹畋笑道：“你的書呆子脾氣又來了。你沒聽鐵腳說，初次見面時，圓子曾很表示親熱嗎？”黎是韋搖頭道：“這是胡說，李錦雞是專事吊膀度日的人，他的心目中，什么女人不是覺得對他很親熱呢？除非放下臉，指著他痛哭一頓。然而他有時頑皮起來，或者還要對人說是打情罵俏呢。他的胡說為得憑的嗎？如果初次見面圓子真曾表示親熱而至于很，何以第二次見面，反給這么一個老大的釘子他碰哩？這樣自相矛盾的話，虧你還替他辯護(hù)。我的脾氣第一最恨破壞人的名節(jié)，次之就恨枉口拔舌的誣蔑好人?！焙芜_(dá)武笑道：“你既最恨破壞人名節(jié)，卻為什么拚命轉(zhuǎn)陳老二的念頭呢？若陳老二為你所動，和你生了關(guān)系，她的名節(jié)不是為你破壞了嗎？”
不知黎是韋如何回答，下章再寫。
黎是韋步行回東肥軒，走經(jīng)田中旅館的時候，心里原不想停步探看，奈一雙腳剛到旅館門首，不由自主的就停了。此時已是向晚，街上的街燈與旅館門首的電燈，照耀得人須眉畢見。
黎是韋自己低頭一看，頓覺得又是有些呆頭呆腦的樣子來了。
再望那旅館門內(nèi)，除玄關(guān)里有幾雙木屐及幾雙皮靴，擺列在那里，不言動外，連人影子也沒看見一個。只得決然舍去，提起腳，一氣跑回東肥軒。
第二日睡著還沒起來，鄭紹畋就來了，將黎是韋推醒。黎是韋道：“這么早跑來干什么？鄭紹畋笑道：”你自己是有名會睡早覺的，此刻十一點鐘了，還問我這早跑來干什么?！袄枋琼f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表來，看了看笑道：”真?zhèn)€差不多十二點鐘了。我昨晚因做兩首詩，送一個廣東朋友的行，做到兩點多鐘，才收拾安歇。一覺睡到這時候，你不來，我還不知睡到什么時候呢。這館子里的下女也好，曉得我有這睡早覺的脾氣，也不來驚醒我?！班嵔B畋道：”不來驚醒你，館主可省一頓早點。“黎是韋道：”我在館子里，住了一年多，吃他早點的時候不過三五次。下女也替我取了個綽號，叫做夜精。
其意是說我夜間不睡，白日不起來，熬夜熬成精了?！班嵔B畋笑道：”吃午飯了，還不起來嗎？“黎是韋打了一個呵欠，才慢條斯理的起來，披了和服，拍手叫下女進(jìn)來收了被臥。
黎是韋洗了臉回房，說道：“我昨夜兩首詩，做的很得意?！编嵔B畋道：“廣東朋友是誰？”黎是韋道：“我這個朋友是個很有福命的人，清高的了不得。姓方，字定之，廣東番禺縣的人。今年二十六歲，在上海復(fù)旦公學(xué)畢業(yè)。中國文學(xué)很好。
他家里本是科甲世家，人又生得飄逸，真是有子建般才，潘安般貌。今年正月，在廣東和一個姓魏的女士結(jié)婚，結(jié)婚后一個禮拜，就帶著這位新夫人來日本度蜜月。新夫人今年二十歲，也生得修眉妙目，姿致天然，他這一對新婚夫婦在街上行走，路人無不停足注目，詫為神仙中人。我在他同鄉(xiāng)陳志林家中遇著，把我羨慕死了，也不問他愿意不愿意，殷勤和他拉交。他夫婦兩個，都倜儻極了，到我這里來過幾次。又請我吃過幾料理，我也請他們游覽過幾處名勝，并還聯(lián)得有詩。可惜就在這幾日，他夫婦要動身回廣東去了。我不能不做兩首詩送他，作個紀(jì)念。我今日要去買一方畫絹來，好好的寫了，裱成一個橫幅，給他帶回廣東去，懸掛在他自己書房里，我的詩字都增光不淺。你看我這兩首詩，是不是要他們這般美滿的一對璧人，才夠得上受我這般贊美？“
鄭紹畋見他扯開抽屜，拿出一張檳榔箋來，即笑著說道：“你的詩給我看，和給你這館子里的下女看差不多?！崩枋琼f笑道：“你也不要過自貶損了?！编嵔B畋接過來，看那詩是兩首五律。詩道：踏倦羅浮月，櫻花島上來。
綠波雙鬢影，紫府各仙才。
月下調(diào)珠柱，風(fēng)流賦玉臺，仙姿游戲慣，只合住蓬萊。
解后論交舊，靈山合有緣。
朅來冠蓋外，傾倒酒尊前。
鄉(xiāng)夢梅花驛，閑情柳絮篇。
長途囑珍重，春暖粵江煙。
鄭紹畋看了，滿心想恭維幾句，只苦于想不出一句得體的話來，勉強笑道：“真虧你一夜就做了兩首。要是我，兩夜一首也難做?！崩枋琼f見鄭紹畋恭維的不得勁兒，更想不出得體的話來回答，含糊應(yīng)了一句，即將詩接過來，仍收入抽屜內(nèi)。
忽見房門開了，回頭一看，何達(dá)武氣喘氣促的跑了進(jìn)來。黎、鄭二人都吃一嚇。只見何達(dá)武把腳一跺道：“我只去遲了一步，精廬的人，全家搬走了。我追到富士見樓一問，周卜先、陳老二也逃的不知去向了?！编嵔B畋哈哈笑道：“他們到底怕我們武力對付，悄悄的都搬跑了。黎是韋問道：”李鏡泓搬了，門口也沒貼移居的地名嗎？若有信札，教郵局如何投遞哩？“何達(dá)武道：”若貼有移居的地名，我也不追到富士見樓了。“黎是韋道：”你問富士見樓的帳房沒有？“何達(dá)武道：”我問了，帳房說不知道搬往什么所在去了?！班嵔B畋笑道：”毫無疑義，是聽說我們要用武力對付，周卜先那東西多機警呢！知道眾怒難犯，不如悄悄的搬跑，免得吃眼前虧。我們這幾日在外面宣傳的，一傳十，十傳百，反對派的威風(fēng)還了得，不愁他周卜先不嚇跑。鐵腳你再去打聽，看他們躲在什么地方，我們再用這法子去威嚇?biāo)?。這下子他們決不敢正式結(jié)婚了。老黎要聽勞山牛皮的主張，就一輩子也反對他不了，上了當(dāng)，還要遭人唾罵。“何達(dá)武道：”你們昨日去質(zhì)問勞山牛皮，結(jié)果是怎么的呢？“鄭紹畋把臉往旁邊一揚，鼻孔里冷笑一聲道：”還有什么質(zhì)問的價值，我們的主張已經(jīng)占了勝利。“黎是韋猛不防伸手將鄭紹畋的口掩住道：”請閉鳥嘴，請閉鳥嘴！你這笨蛋。不是愚而好自用，簡直可謂下愚不移。我昨日若不是自己穩(wěn)健，幾乎信了你的話，把一個好好的幫手得罪了。人家實心實意的，已經(jīng)著手在那里幫我出氣，我們倒把人家當(dāng)壞人?！?br />
鄭紹畋避開一邊說道：“勞山牛皮真是幫我們嗎？”黎是韋道：“他教我用不著向你說，你信不信沒有關(guān)系，他說你要實行你的主張，盡管去實行，他不算幫忙你的，也不要你來幫忙?！编嵔B畋道：“他既是實意反對周卜先，和我們的意見相同，正好通力合作的做事。我們內(nèi)部先自分裂，一則減了力量，二則給人笑話。并且還怕周卜先利用我們內(nèi)部鬧意見實施其離間手腕。我昨日是信勞山牛皮不過。你既證實了他，不是來行緩行之計的，我的主張盡可犧牲，絕對服從勞山牛皮的計劃。
你只把昨日如何證實的情形說給我聽，也使我好歡喜?！袄枋琼f見鄭紹畋這么說，便將昨日黃老三所說，周之冕受周撰奚落的話，并周之冕和黃老三談話情形，說給鄭紹畋聽了。鄭紹畋自是欣喜。黎是韋問何達(dá)武道：”你前日邀我入什么游樂團，這游樂團畢竟是怎么一回事？“何達(dá)武笑道：”我們這游樂團嗎？這幾日興旺極了。李團長忙得不可開交。“黎是韋道：”李團長就是李錦雞么？“何達(dá)武點頭道：”那是他的綽號，他的名字叫李鐵民，學(xué)問、人品都了得?！袄枋琼f道：”他忙的不是為田中旅館的伍女士嗎？“何達(dá)武道：”你怎么知道是為這個？“黎是韋道：”自有人說給我聽。他此刻已搬進(jìn)田中旅館去了沒有呢？“何達(dá)武道：”怎么沒有？前日下午，就搬進(jìn)去了。昨夜他出來，向團員報告成績，要團員大家輔助他。成了功，大家有不小的好處?！袄枋琼f笑道：”報告的成績怎樣？
你聽了他的報告么？“何達(dá)武道：”怎么沒聽得，他說搬進(jìn)去后，已和那女士接談了數(shù)次，成績很好。不過下手還須用一會水磨工夫?！?br />
黎是韋道：“那女士的來歷，他打聽著了么？”何達(dá)武道：“已當(dāng)面問出來。那女士是做過福建督軍的姨太太，原來的名字叫冬鳳，因小時候住在大連，在大連進(jìn)過日本鬼辦的學(xué)校，能說些日本話。福建督軍花五萬雪花銀子，買來做姨太太，寵擅專房。那督軍有一個正太太，三個姨太太，平日大姨太最得寵。二姨太雖不得寵，然人極能干，大姨太欺壓她不下，只第三房的姨太太，幾年之內(nèi)，更換了幾個。無論花多少銀子買進(jìn)來，只要大姨太一說不合式，就立腳不住，立時打發(fā)出去，任憑嫁人也好，當(dāng)娼也好。這冬鳳是第四次的三姨太，那督軍太寵幸過分了，大姨太不愿意，逼著要那督軍把冬鳳打發(fā)出去。
那督軍一來花了五萬銀子，舍不得隨意打發(fā)；二來這冬鳳實在生得太美，又會承迎督軍的意旨，要打發(fā)出去，委實割舍不開。
奈那大姨太的勢力大的了不得，那督軍全不敢違拗他的意思。
說是那大姨太只有一個親生女兒，嫁在福建林百萬家里。那督軍近來的財產(chǎn)差不多要嫖光了，全賴那大姨太向女兒手里討些錢來生活，因此大姨太的威勢，在督軍之上幾倍。大姨太心目中既容不下冬鳳，督軍也愛莫能助，只好瞞著大姨太，將冬鳳搬到外面住著，對大姨太就說已經(jīng)打發(fā)走了。誰知這冬鳳甚不愿意，當(dāng)初被那督軍用五萬銀子買去的時候，以為那督軍闊的了不得，所以自愿做姨太太，及到督軍家里，住了年多，見除了表面的排場，尚像是個有錢有勢的外，骨子里連一千八百現(xiàn)銀子，一時都拿不出。袁世凱又將那督軍監(jiān)視了，絲毫沒有活動的希望。冬鳳心里早就有幾成不愿意了，只因是被賣出來的身體，不能自由，勉強過度。后來被逼搬到外面，便十成不愿意再跟著那督軍受罪了，帶了從督軍家搬出來的行李，逃到上海。想找他十五六歲時打算嫁一個少年商人。不料上海一打聽，這商人改了行業(yè)，已到日本來留學(xué)。他因此趕到這里來，連日訪那商人，還沒有訪著。我們李團長口里答應(yīng)她，幫她探訪，實在是要用種種的手段，勾引她上手。只要成了功，我們游樂團就不愁沒有經(jīng)費了。“
黎是韋嘆道：“可憐，可憐！這位冬鳳女士的遭遇，比陳老二還要不幸，萬一上了李錦雞的手，必然弄得人財兩空。只是事情也就可怪，如何飄洋過海來找情人，連情人的住址都不知道，會弄得單身住在田中旅館，使一般無賴子，有垂涎的機會呢?！焙芜_(dá)武道：“住址他原是知道的，說是近來搬了。因此，這女士到商人原住的地方撲了一個空，才住進(jìn)田中旅館，想從容探訪的。”黎是韋道：“世上真有這般不湊巧的事，合該這女士要倒霉，李錦雞要走運，才是這么冤家路仄。聽說李錦雞在日本十多年，什么學(xué)問都沒有長進(jìn)，就只勾引女人的本領(lǐng)，實有絕大的神通?！编嵔B畋問道：“你二人說了半天，我還摸不著頭腦。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老黎見過沒有？”黎是韋道：“剛才鐵腳已把這女士的歷史說了，你怎的還摸不著頭腦呢？我見雖沒有見過，但知道是個絕美的女子，姿容在陳老二之上?！编嵔B畋笑道：“姿容既在陳老二之上，單身來到日本，李錦雞便不著手去勾引，也免不了有去勾引的人。你不見向陳老二求婚的，就有五六十人嗎？”黎是韋道：“這卻不然，旁人縱去勾引，五六十個也不敵不了李錦雞一個。李錦雞的本領(lǐng)，只怕還在周卜先之上?！?br />
何達(dá)武笑道：“你這話也不盡然，李錦雞吊膀子，也一般有失敗碰釘子的時候。我們游樂團成立的那日，他說有個日本女子，是中國人姓黃的姘婦。姓黃的回國去了，丟下這女子在這里，生計異常艱難，在一家料理店里，當(dāng)什么酌婦。李錦雞說與她有一面之緣，要去看看她。前日我聽得李錦雞說，跑去碰了一個很大的釘子。那女子姓中壁，叫圓子?！?br />
鄭紹畋連忙問道：“什么呀，中壁圓子是我最好的朋友黃文漢的女人。我前幾月還接了黃文漢從山東濰縣寄來的信，托我調(diào)查圓子的下落，我正愁不認(rèn)識和圓子相熟的朋友。黃文漢信中說，有一個姓持田的，住在喜久井町，持田有個女兒，和圓子要好。我臨走的時候，還留了一百塊錢，并一份日記，托持田轉(zhuǎn)交圓子。不知交了沒有？我接了這信，即時找著持田打聽。持田家母女兩個，我都會著，他們拿出日記，及郵便局存那一百塊錢的折子，給我看說，圓子自黃先生還在東京的時候，在這里借宿一夜之后，從不曾見過面，也無從打聽。我聽了沒法，只得回來，照實寫了封信，回給黃文漢去了。近來老黃也沒信給我，朋友說他已到了上海，意態(tài)蕭索得很。他素來愛嫖的，聽說這回住在上海，花叢中不曾涉過足，就是為這個圓子沒有消息。不料今日無意中，在你口里得著了她的消息。你且把李錦雞碰釘子的話，及圓子的地方告訴我，我好不負(fù)老黃的托?！?br />
何達(dá)武道：“地方我沒聽明白，只知道李錦雞碰釘子的大概。李錦雞那日到料理店，已是夜間七點鐘了，以為圓子既當(dāng)酌婦，李錦雞又是認(rèn)識的人，必然出來招待。誰知圓子見是李錦雞進(jìn)來，不獨不出來招待，反躲到里面去了。李錦雞那時肚中原來不餓，因想見圓子，只得上樓，尋一間僻靜的房子，點了幾樣菜，沽了幾合酒，預(yù)備和圓子痛飲的。酒菜來了，一個呂年酌婦在旁斟酒，李錦雞不能耐問道：”你這里有個酌婦，叫圓子姑娘，我和她認(rèn)識，你去替我喚她到這里來，我有話和她說。‘那中年酌婦道：“圓子姑娘出去了，今晚不見得能回來?！铄\雞道：”我剛才進(jìn)門，還看見她坐在帳房里，怎么對我胡說？我和她是朋友，有要緊的話對她說，特地來會她的。
快替我喚去罷！‘那中年酌婦推卻不了，只得下樓。半晌，圓子緩步輕移的進(jìn)房，也不行禮，靠房門立著問道：“李先生呼喚我，有甚話說？’李錦雞見圓子的容顏大不如初見時的驚人神采，并且板著臉，如堆了一層嚴(yán)霜一般，半點兒笑容也沒有，不覺冷了半截。只得勉強涎著臉笑道：”且請坐下來，我有話才好說呢?！畧A子也不做聲，靠著門柜坐下。李錦雞斟了一杯酒，遞給圓子笑道：“我好容易探聽著姑娘的所在，特地前來問候，請飲了這一杯，我還有衷腸的話，向姑娘申訴?！瘓A子也不伸手，只正容厲色的，口里答道：”我從不喝酒，請自己喝罷！先生的衷腸話，我沒有聽先生申訴的必要，請先生不要開口。我當(dāng)酌婦，卻不賣淫。先生要喝酒，這里自有酌婦招待，我身體不快，已向館主告假，恕不能陪侍先生?！畧A子說完這幾句話，自立起身，頭也不回的下樓去了。李錦雞端著那杯酒，好一會縮不回來，僵了一般的，直待那中年酌婦進(jìn)來執(zhí)壺斟酒，魂靈才得入竅。悶悶的飲了幾杯酒，就會了帳出來。至今提起，還是忿忿的。說他在女人面前栽跟頭這是第一次，并說他和圓子初見面時，圓子異常表示親熱，他還送了一個金戒指給圓子，以后就沒會過面。實在想不到勞神費事的好容易探聽了下落，見面得這么一個結(jié)果?！?br />
鄭紹畋道：“黃文漢是何等人物，他的女人豈有賣淫之理！
李錦雞不知自量，應(yīng)該碰這么一個又老又大的釘子。李錦雞住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打聽圓子的所在?！袄枋琼f道：”鐵腳剛才不是說了，前日下午搬進(jìn)了田中旅館嗎？你要去找他，我陪你同去。順便瞻仰那位冬鳳女士，看畢竟是個什么模樣兒。“鄭紹畋點頭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先回家將老黃的信帶在身上，問了住址，就好去探望他?！袄枋琼f道：”便是去探望圓子，我也要同去。這種女子在中國禮教之邦，于今世風(fēng)澆薄，道德淪喪，如此有操持的女子，尚不易見。何況日本這種賣淫國家，一般女子都是絕無廉恥的，獨這位圓子居然能出污泥而不染，真要算是難能可貴了。我聽了他對李錦雞說的那種斬釘截鐵的言詞，不由得我心里非常欽敬。像這樣的節(jié)烈女子，在我們口讀圣賢書的人，維持保護(hù)還恐不力，如何能忍心去蹂躪她，破壞她呢？李錦雞那種舉動真死有余辜。可惜圓子不曾打他兩個嘴巴。“
鄭紹畋笑道：“你的書呆子脾氣又來了。你沒聽鐵腳說，初次見面時，圓子曾很表示親熱嗎？”黎是韋搖頭道：“這是胡說，李錦雞是專事吊膀度日的人，他的心目中，什么女人不是覺得對他很親熱呢？除非放下臉，指著他痛哭一頓。然而他有時頑皮起來，或者還要對人說是打情罵俏呢。他的胡說為得憑的嗎？如果初次見面圓子真曾表示親熱而至于很，何以第二次見面，反給這么一個老大的釘子他碰哩？這樣自相矛盾的話，虧你還替他辯護(hù)。我的脾氣第一最恨破壞人的名節(jié)，次之就恨枉口拔舌的誣蔑好人?！焙芜_(dá)武笑道：“你既最恨破壞人名節(jié)，卻為什么拚命轉(zhuǎn)陳老二的念頭呢？若陳老二為你所動，和你生了關(guān)系，她的名節(jié)不是為你破壞了嗎？”
不知黎是韋如何回答，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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