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胡女士聽黃文漢說中壁圓子的性情歷史，不住的點頭嘆息；說 ：“這女子的思想不可及！我也時常是這般說 ：‘能顛倒男子，是我們女子得意之事。若到了沒有顛倒男子的能力的時候，則唯有一死，免在世上受男子們的奚落 ?！宜貋沓诌@個主義，不料這女子也有這種思想。等你們的事完了，我倒想見見她，看她的容貌，可能與她的知識相稱 ?！秉S文漢笑道：“你要見她，怕不容易嗎？只是你不大懂日本話，對談不來，沒有什么多趣味 ?！焙康?：“見見面罷了，何必對談些什么 ?！闭f完，揚(yáng)著臉向蘇仲武道 ：“你的東道之誼怎么盡法？只嘴唇擺筵席，我就不感你的情。有吃的，快拿出來孝敬，我還有事去 ?！碧K仲武笑道 ：“你還有什么事去？”胡女士道：“你問怎的？你只說，你有吃的孝敬我沒有？”·說著，拿了花在手，用那白玉凝霞的臉去親花朵。偶抬頭見對面壁間掛鏡里現(xiàn)出她自己的倩影來，仿佛看去就是西洋的一幅美人圖畫也沒這般生動。自己望著自己，高興非常，忽然想就這樣子去照一個像，便向蘇仲武道 ：“我也不要吃你的東道了，你陪我到工藤照像館去照個像罷 ?！碧K仲武喜道 ：“好極了，我們便去吧。老黃，你去么？”黃文漢搖頭道 ：“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你兩個去照罷 ！”胡女士也不作理會，握著那把鮮花，立起身來，對著鏡子里面，時嗔?xí)r喜，時笑時顰，顧影弄姿了一大會。黃文漢不耐煩多等，提著帽子先走了。蘇仲武忙叫 ：“老黃，為什么就走，等一會兒同走不好嗎？”黃文漢沒答應(yīng)，胡女士向蘇仲武道 ：“他走他的，教他同走做什么，你不認(rèn)識去工藤的路嗎？”黃文漢在門外分明聽得，只做沒聽見，拔起腳便走，心中好笑蘇仲武必然上當(dāng)，也不再往別處，自乘電車回青山一丁目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蘇仲武見黃文漢已走，走過來向胡女士賠笑道 ：“那日失約，實在非出自本心。因為那晚在你家睡少了，跑歸家納頭便睡，直到十二點鐘。有兩個朋友來，才將我喚醒，強(qiáng)要拿著我去喝酒，因此不曾踐約 。”胡女士連連搖手說道 ：“罷了，罷了，誰還有工夫來研究你的罪狀。去罷，太晚了怕照像館關(guān)門 ?！碧K仲武也對鏡子理了理頂上的發(fā)，戴了帽子，笑道 ：“我這樣子，配得上和你同照么？”胡女士點頭道 ：“配得很，配得很，走罷 ！”蘇仲武道 ：“你放心，決不會太晚，這里出去，轉(zhuǎn)個彎便到了 。”隨用手指著壁上的鐘道 ：“你看，還不到八點半鐘 ?！焙恳膊淮鸢?，擎著鮮花，向外便走。蘇仲武跟在后面，同出了大門。胡女士回頭向蘇仲武道 ：“你跟在后面，難道叫我引路嗎？”蘇仲武連忙搶向前，引著胡女士，只一刻到了工藤照像館。這工藤照像館夜間照像，是用那極強(qiáng)的電光，比別家用鎂的仔細(xì)些，二人進(jìn)去，便有人出來招待，引到樓上一間客廳里坐定。客廳的桌上，放了許多的樣本，招待人一張一張翻給二人看。蘇仲武看了幾張二人半身的，又看了幾張二人全身的。點給胡女士看了，都說不好。胡女士隨便取了張六寸的向蘇仲武道 ：“你只對他說，照這么大的便了。”蘇仲武見是一張團(tuán)體照片，當(dāng)時不敢違拗，只得對招待人說了。胡女士自去化妝室整理衣服頭腦，蘇仲武也跟進(jìn)去收拾了一會。外面寫真師已將電光及照相機(jī)配置停當(dāng)，請二人出來照像。蘇仲武同胡女士走到大廳上，胡女士手中執(zhí)著那把鮮花，在照像機(jī)的對面立定，蘇仲武走攏去，問道 ：“我們同立著照嗎？”胡女士翻著白眼，望了蘇仲武一望道 ：“我平生沒和人照過像，還是各自單獨照的好 ?！闭f著，揮手叫蘇仲武立遠(yuǎn)些，蘇仲武錯愕了半晌，開口不得，只得點點頭立在一邊。讓胡女士先照了，自己也照了一張，招待的拿了紙筆來，問姓名、住址，胡女士教蘇仲武替她寫了，并說道 ：“你和他說，我這一張要洗兩打 ?！碧K仲武說了。胡女士道 ：“你問他要放定錢不要，要定錢，你且替我給了，明日算還給你 ?！碧K仲武連忙道：“我這里有，給了就是，說什么算還 ?！彪S要招待的照兩打計算，須錢若干，一并給了，掣了收條，交與胡女士。胡女士拉了蘇仲武的手笑道 ：“我沒和你同照像，你切不要見怪。我一則平生不曾和人照過像。二則此次亡命來日本的太多，十九與我相識。你又年輕，立作一塊兒照了，倒像一對小夫妻，恐怕人家見了笑話。你是個聰明人，萬不可疑心我是嫌避你 ?！碧K仲武聽了，一想有理：我真錯疑了她。登時依舊心花怒發(fā)，剛才一肚皮的不高興，早化為烏有了。歡天喜地的攜手出了工藤照像館。胡女士脫手道 ：“我有些餓了，到哪家館里去吃點菜好么？”蘇仲武笑道 ：“我也正想去吃，為什么不好？我們到廣昌和去罷 ?！焙寇P躇了一會，點頭道 ：“也好 。”如是二人走到廣昌和，廣昌和的老板正坐在柜臺里面算帳，一眼看見胡女士，連忙堆下笑來，起身迎接。蘇仲武一見，吃了一驚，暗自尋思道：那日我在玉名館門口看見的不就是他嗎？怪道好生面善?；仡^看胡女士，并不睬那老板，只用手推著蘇仲武同上樓，直到第三層坐定。轉(zhuǎn)眼那老板也跟了進(jìn)來，彎腰折背笑嘻嘻的向胡女士行禮。胡女士只作沒有看見，向蘇仲武道 ：“你想吃什么菜？你說罷 ?！碧K仲武一時心中想不出吃什么菜好，呆呆的望著那老板。只見那老板拿著胡女士的那把鮮花，只顧偎著他那副似漆如油的臉，不住的亂嗅，搖頭晃腦的說：“好香，好香 ！”不由得忿火中燒，想叱他下去。胡女士早已忍不住，一手將花奪過來，舉起向那油頭上就是一下，罵道：“下作東西！亂嗅些什么，還不給我拿紙筆來開菜單子 ！”那老板諾諾連聲的出去，須臾將紙筆并菜單拿了進(jìn)來，送到蘇仲武面前，自己卻立在一邊，不住的用眼睛來瞟胡女士。蘇仲武心中明白，恨不得立刻將那老板攆出去，胡亂向菜單上開了幾樣菜，往那老板面前一撂道 ：“拿去，快給我弄來 ！”那老板伸出油手接了，懶洋洋的出去。蘇仲武自言自語道 ：“可惡的東西，也敢在這里涎皮涎臉的死討人厭 ！”胡女士道 ：“這東西從來是這般的，不睬他罷了。下等人，和他計較些什么 ！”蘇仲武道 ：“不是這般說，也得有個體統(tǒng)。他連自己的身分都忘掉了。下次他再是如此，我卻不能容他了 。”胡女士笑道：“你說的不錯，我本也很討厭他 ?！碧K仲武悶悶不樂的，下女送上菜來，只略略的吃一些兒便不吃了。胡女士年紀(jì)身材雖小，食量倒很寬宏，當(dāng)下吃了個酒足飯飽。蘇仲武喝教算帳，胡女士攔住道 ：“不用給錢，我叫他記帳就是 ?！碧K仲武道 ：“那如何使得？”胡女士道 ：“你不用管，我自有道理 。”蘇仲武只得罷了。

　　二人洗了臉，同下樓來。胡女士走近柜臺，那老板已立起身，笑道 ：“有新蒸的荷葉酥還好，先生帶些回去吃么？”胡女士點點頭，去玻璃柜中探望。見里面擺的薰魚、火腿之類，用手點給那老板道 ：“你揀好的給我包幾樣，和荷葉酥一并著人送到我家里去 ?！蹦抢习逑沧巫蔚?，跳出柜臺道 ：“先生要什么，指給我看，我就叫人送去 。”胡女士揀心愛的糖食菜蔬，指了幾樣，懶得久看，只向那老板說了句 ：“給我趕快送來。”便和蘇仲武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蘇仲武道 ：“你再到我家去么？”胡女士道 ：“再去干什么？我今日看博覽會，盤旋著走了一日，也沒得休息，我要回去了 ?！彪S看了看手上的表道：“十一點半鐘了，你自回去罷 ！”說著，仍拿了她那把打油頭的鮮花，一邊嗅著，一邊走了。

　　蘇仲武心中大不自在，一步一步走歸家中，歇宿一夜。次日早起，梳洗已畢，用了早點，又換了套衣服，匆匆忙忙乘電車，向青山一丁目來。走進(jìn)門，見院子里面已有兩乘棚馬車停著，連忙到昨日坐的客廳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攘藘陕曀?，一個卞女走出來，望了一望，認(rèn)得是來過的，說了聲 ：“請坐。”便折身進(jìn)去了。一會兒復(fù)出來道 ：“請到里面去坐 ?！碧K仲武即跟了進(jìn)去。只見里面一個小小的院落，收拾得非常齊整。繞著院落一條走廊，走廊兩邊擺了些盆景。走廊盡處，一連三間房屋，房門都緊緊的閉著。下女引到中間一間房子門口，蹲下身去，輕輕將門推開。蘇仲武見里面鴉雀無聲的，各人正在那里早膳。黃文漢連忙放下碗筷，叫下女送蒲團(tuán)泡茶，圓子、春子、梅子一時都將碗筷放下。蘇仲武對大家行了禮，黃文漢故意客氣了兩句，問已用了早膳沒有。蘇仲武說已用過了，黃文漢讓蘇仲武坐了，便仍請她們吃飯，圓子等都向蘇仲武告罪。一剎時都用完了，下女收杯盤，圓子也幫著搬運。蘇仲武看這房間，雖只八疊，因為房中有兩個床間，足有十疊席房間大小。房中并沒別樣陳設(shè)，只壁間掛了幾方風(fēng)景畫，床間里面擺了一瓶鮮花，一個小木書架，架上放了幾冊日本書。黃文漢背著書架坐了，春子和梅子對坐在黃文漢左右。黃文漢說道 ：“今日天氣正好，我們不可多耽擱，好在會場里面多盤桓一會 。”春子向梅子道 ：“不錯，我們就去收拾罷 。”說時，只見圓子出來，走近梅子身邊，附耳低言的說了幾句。梅子笑著搖頭道：“那怎么使得？穿人家的衣服，怪難為情的 ?！眻A子笑著，在梅子膊上輕輕的捏了一把道 ：“你我有什么難為情？我橫豎用不著 ?！闭f著，拉了梅子起來，往隔壁房間里去了，春子也起身跟著進(jìn)去。黃文漢便同蘇仲武走出房，在回廊下將昨晚的成績，說給蘇仲武聽。昨晚黃文漢歸家，已過了十一點鐘，圓子正陪著春子母女在房中談話。圓子自述身世，說曾在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兼述該學(xué)校的學(xué)科如何完備，同學(xué)的如何親熱，教員都是些有名的學(xué)士、博士。黃文漢接著說自己和那校長很有交情，里面的教員，如某某等，我都認(rèn)識。還有那麴町的三輪田高等女學(xué)校，那校長也和我認(rèn)識。我紹介進(jìn)去的學(xué)生，委實不少。即如某某的女，因為我紹介她在三輪田高等女學(xué)校畢了業(yè)。正在那行畢業(yè)式的時候，某男爵見了她的容貌，又看了她畢業(yè)的成績，心中歡喜，便請了她去當(dāng)家庭教師。后來不到一年，男爵的夫人死了。男爵便求我作伐，今年三月某日行了結(jié)婚式，此刻居然是一位男爵夫人了?！扒皫兹瘴疫€在她家坐，呼奴使婢的，好不堂皇。唉，這都是進(jìn)學(xué)堂的好處。她家里父親兄弟，都是做生意的人，夫人說 ：‘若不是在學(xué)堂里的成績優(yōu)良，舉止閑雅，哪能有這等遭際。說起來也奇怪，學(xué)問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哪怕你這人生得漂亮到了極處，一沒有學(xué)問，四肢百骸都會顯出一種俗氣來。有學(xué)問的人一見了，便知道這人是沒讀書的。若是大庭廣眾之中，都是些有學(xué)問的人在那里，一個沒學(xué)問的人雜坐里面，不是粗野得看不上眼，便現(xiàn)出那跼蹐不安、手足無所措的樣子，也令人不耐。這都在人家眼里看出來，自己并不覺得。一個人沒有向上的心思便罷，有一分向上的心思，便得求一分學(xué)問?，F(xiàn)在西歐的習(xí)尚，漸漸的到我們?nèi)毡緛?，交際社會中，也少不了女子。好人家的夫人、奶奶，一月總免不了有一兩次園游會、茶話會，還有種貴族婦人的慈善會，更是夫人小姐出風(fēng)頭的地方。你若容貌生得惡劣，舉止又不大方，便教你當(dāng)場出丑 ?！?br />
　　春子聽了，驚異道 ：“什么慈善會，這等厲害？”黃文漢道 ：“原來夫人不知。這種慈善會，便是貴族、華族行樂的所在。將辦法說出來，卻是好笑。他們貴族、華族想做慈善事業(yè)，或因什么地方被了天災(zāi)，他們想設(shè)法賑濟(jì)，而一時集資不易，便有這慈善會的辦法。先擇一個寬廣地點，設(shè)立許多鋪面，如扇子店、首飾店、煙紙店、咖啡店、酒店，都辦些貨物在里面。到開會的時候，便請各貴家的夫人、小姐來做掌柜。各貴家子弟以及一般有些聲望的紳士和一般大少爺，都先期弄了入場券進(jìn)會場來，借著買雜物和各掌柜的夫人小姐周旋。那貨物的價值，比外面的要高一倍。只因入場的都是些富貴公子，只要得與各貴家小姐周旋，也不顧價值的低昂。開會之后，所賺的錢便將去做慈善事業(yè)。夫人你看這辦法好笑不好笑？”春子道：“然則容貌生得丑的，那貨物是一定不銷行了 。”黃文漢笑道：“那是自然，所以我說當(dāng)場出丑。不過有學(xué)問的人，容貌雖然不能出眾，卻能言談風(fēng)雅，舉動幽閑，也一般的能惹人敬愛。所以有容貌又兼有學(xué)問更好。若天生的相貌不揚(yáng)，就只有多求點學(xué)問，也可補(bǔ)容貌之不及。像梅子小姐這般的人品，又有學(xué)問，在東京這樣地方，真是輦轂之下，哪怕不得一個王侯快婿！”春子道 ：“學(xué)校我也知道是要進(jìn)，不過我只這一個女兒，實在有些舍不得教她離開我。并且我不知道這學(xué)校里的章程，教員的人品，同學(xué)的身世，我也不敢教她進(jìn)去。這事情不是當(dāng)耍的，稍不留心，壞了事的委實不少 ?！秉S文漢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我也是這般主張。調(diào)查最是要緊。東京女學(xué)校規(guī)則不謹(jǐn)嚴(yán)的不少，引人入勝的事情又太多，果是不能當(dāng)耍。但是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圓子曾在那里畢業(yè)。那學(xué)校里的規(guī)則十分嚴(yán)整，校長、教員、同學(xué)的，沒一個不是有身分的。并且每學(xué)期要開一次生徒家屬懇親會，學(xué)生的父母、姊妹，都得到學(xué)校里去，和校長、教員談?wù)摷页，嵤录凹彝ソ逃?，這是學(xué)校里極妥善的辦法。女子進(jìn)了這個學(xué)校，是萬無一失的 ?！贝鹤拥溃骸斑@學(xué)校的好處，我已聽尊夫人說過了。只是我想去參觀一回，不知先生可能紹介？”黃文漢大笑道 ：“有何不能！我紹介去參觀的，他們還要特別的招待，只用我先打個電話，或?qū)懛庑湃?，招呼他們一聲便??！闭f話時，不覺已到了一點鐘，便安歇了。

　　黃文漢在回廊下將這情形說給蘇仲武聽，蘇仲武問道：“你真能紹介她們?nèi)⒂^嗎？”黃文漢笑道：“你這人才蠢呢！

　　世界上有不愿意人去參觀的學(xué)校嗎？你說是由愛知縣特來參觀的，將原由說出來，求他招待，豈有不殷勤招待之理？學(xué)校里能知道我們是個騙局嗎？“蘇仲武道：”你對她說和校長有交情，將來見面不相識怎處？“黃文漢道：”這更容易。參觀學(xué)校，不一定見得著校長，便見著了，只要我稱他是校長，不去請教他的姓名，就不要緊了。我有名片進(jìn)去，難道他還問我嗎？校長下田歌子，我認(rèn)識她的面貌。這些地方，春子決不會留心的，混混就過去了，哪里會使春子看出我的破綻來。我已教圓子用心聯(lián)絡(luò)梅子，須和梅子裝得十分要好，使春子看了，好放心將梅子寄頓在我這里。梅子穿來的衣服不很漂亮，圓子特將她自己新做的衣服借給她穿，這也就是聯(lián)絡(luò)她的意思。博覽會場里面，有家中國料理店，規(guī)模還不錯?？吹绞c鐘的時候，你就邀進(jìn)去吃料理。凡人一有了感情，說話就容易了。

　　你日本話又不是不能說，何妨扯東拉西的，和春子多親近親近?！疤K仲武道：”我何嘗不想多說，只因你干的悶葫蘆，我沒揭療疲?峙濾蕩砹宋笫?。”黄文汉甸€返潰骸拔沂撬狄院螅?蛉兆勻皇遣荒芏囁???！?

　　正說著，只見圓子推出門來，笑著向黃文漢招手道：“我等已收拾停當(dāng)，就此去罷！”蘇仲武和黃文漢回頭看圓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比昨日更加嫵媚。蘇仲武附著黃文漢的耳，低聲笑道：“兀的這龐兒，也要人消受。”黃文漢點頭笑道：“做夫人便也做得過?！倍俗呋胤?，黃文漢叫圓子拿衣來換。

　　圓子在隔壁房中答應(yīng)了，走過來到第三間房里捧了個衣盒出來，放在席子上，笑向黃文漢道：“你自己換罷，我還有事去呢。”黃文漢自己將衣盒打開，拿出一套新單和服來，背轉(zhuǎn)身換了。

　　圓子同春子母女出來，蘇仲武看梅子穿一件白地撒花秋羅衫子，系一條金線攢花的腰帶，帶結(jié)高舉至肩上。一腦青絲松松的垂在后面，用絲條打了幾個花結(jié)，頂心上堆著一個大花絲球，顫巍巍的，只在頭上晃搖不定。輕勻粉臉，淡點朱唇，眉畫遠(yuǎn)山之黛，眼縈秋水之波。黃文漢笑向春子道，“今日梅子小姐進(jìn)會場，我想滿會場的人必沒一個不說是一顆明星來了?！贝鹤有Φ溃骸八睦锬芟硎苓@種榮幸。會場里人不笑話她是鄉(xiāng)里來的，就是福分了。她從來是癡憨不過的。初見她的人，若不知道她的性格，必說她是白癡。其實我聽她父親說，她讀書卻異常聰穎。”蘇仲武從旁點頭道：“哪有生得這般清秀的人，讀書會不聰穎的。不待說，一見面便能知道小姐是個聰明絕頂?shù)娜??！贝鹤又x道：“蘇先生過譽(yù)了?！眻A子笑道：“蘇先生的話不錯，我一見梅子君的面，不知道怎的，心坎里面不由的便生出種愛情來。恨我自己命苦，我母親不曾替我生個這樣的妹妹，朝夕伴著我，使我多保全我自己一點天真。我愛梅子君的心思，不說沒人和我一樣，敢說并沒人知道。鶉稅別人愛???她必是愛她的容貌，或是愛她的聰明。我愛她卻真正爰她這點癡憨的性格。夫人你不知道，癡憨是女子極可寶貴的東西。女子有了這種性格，便是天仙化人。我若有個這樣的妹妹，依我的性格，一世也不許她嫁人，只跟著我過日子，她便想吃我身上的肉，只要她不嫌酸，我也甘心情愿的割給她吃?！贝鹤拥溃骸爸x夫人的厚愛，不要折了小孩子的福。”黃文漢笑道：“我們不能再耽擱了，馬車上也好說話，我們走罷！”說著，讓圓子引著春子母女先走，自己和蘇仲武跟在后面，同走到院子里。?

　　兩個馬車夫，都坐在車上打盹。下女上前喚醒了，圓子陪春子母女坐了一乘，蘇、黃二人坐了一乘，出得門，飛也似的奔向上野公園來。

　　才到廣小路，便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會場的大門高聳云表，左右出進(jìn)的人如蜂擁一般。不移時，到了會場門口。黃文漢先同蘇仲武下車，買了入場券，圓子已攙著春子下車。梅子下車的時候，剛好一個二十多歲人駕著一乘自轉(zhuǎn)車，直撞過來，驚得那馬跳了幾下，車子也跟著顛簸了幾下，險些兒將梅子擷下車來。圓子見了，連忙回身來扶，梅子已笑嘻嘻的跳了下來。看那少年，繞著馬車打個盤旋，只慢慢的在地下轉(zhuǎn)。梅子見了，心中好笑，拉了圓子的手，跟著春子走。猛聽得背后嗚嗚的叫了兩聲，疑是汽車來了，嚇得連忙讓路，卻不見汽車走過。回頭一看，哪有什么汽車，原來就那乘自轉(zhuǎn)車，故意叫捏著氣泡，嗚嗚的嚇人。梅子低聲笑向圓子道：“這個人才討厭，多寬的路不走，偏要在我們背后嗚嗚的叫人讓路?！眻A子捏了梅子的手一道：“不要睬他。他本是一種下等動物，由他叫叫罷?！泵纷踊仡^看他，還只在背后，一腳懶似一腳的慢轉(zhuǎn)，一雙眼睛和賊似的不住的向梅子臉上亂溜。梅子看了，又忍笑不住，向圓子道：“這個人真討厭！我又不認(rèn)識他，只顧瞧我做什么？”圓子道：痢扒魄樸猩躋?簦?徊撬?昧?。?玫男模?褪竅碌榷?錚?埠腿艘謊?！彼底牛?駁屯煩猿緣男Α?

　　黃文漢和蘇仲武買好了入場券，就立在會場門口等。三人到了，便一同進(jìn)會場游覽。

　　不知游覽了些什么，且俟下章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