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脫身，來至河南，收集敗兵，折了大半。黑闥曰：“日下與賊相持百有余日，其城難下，不若收拾敗殘人馬，暫回樂壽，整點兵甲，再來征伐?！苯ǖ略唬骸敖袢罩?dāng)?，皆因孤欺敵之故?？上男潘烙诜敲缏牼人?，不致此失也?！?br />
　　即引兵回還樂壽，百官迎入。朝見已畢，徑入后宮。曹后接見，謂曰：“陛下當(dāng)能以弱致強，稍得一勝，便生矜驕之意，故致三軍損折，不以為戒，妾等無所托矣?！苯ǖ略唬骸白油允且玻窈笪岙?dāng)謹(jǐn)之?！辈芎笤唬骸皳?jù)妾之見，陛下則當(dāng)下詔，自去尊號，減其御膳素袍白馬，與死者發(fā)喪，周給其家屬。賞功代罪，以安眾心，蓄養(yǎng)銳氣，再進兵伐。許如此激厲將士，無不勝矣。”建德從之。次日賞功伐罪，沒于王事者，則設(shè)肴親祭；其死者家屬，賞賜存問。遠(yuǎn)近聞之，無不感嘆。

　　忽報凌敬還朝，建德喜曰：“子肅回來，吾事濟矣?！奔凑倬慈耄瑔栐唬骸扒浣襁h(yuǎn)路風(fēng)塵，不知招賢之事如何？”敬曰：“臣奉大王嚴(yán)命，訪見楊義臣。見大王來意志在報仇，即慨然應(yīng)允，但要大王相從三事?！苯ǖ略唬骸笆呛稳?？”敬曰：“一不稱臣于夏；二不顯其姓名，三擒戮化及，愿大王放歸田里?！苯ǖ略唬骸叭魪碾拚鞣ィ措蕹家?；果能盡心助朕討賊，何所不容?！本丛唬骸俺紕e義臣，曾有密囑，教大王若得此人相助，不愁化及不滅?！苯ǖ聠柺巧跞?，敬向前附耳低言，不過數(shù)語，建德連聲嘆曰：“雖戰(zhàn)國之孫吳、漢之張良、蜀之諸葛亮亦不過此?！?br />
　　次日早朝，群臣拜舞已畢，建德喚大將劉黑闥曰：“昨日唐國秦王書來，借糧二千石，供給軍儲，伐許之后，倍還利息。

　　朕今與唐合兵討賊，乃兄弟之國，不可不借。汝同凌敬整點大軍二百輛，裝貯糧料，二人率領(lǐng)士卒護送，半途交納，勿使有失。”二人領(lǐng)命辭行。凌敬曰：“即今盜賊生發(fā)，汝等軍事，須要用心。俱作民夫打扮，軍裝隨身，務(wù)令遮護糧草，謹(jǐn)密勿令人見，違者依律治罪?！碧柫钜旬?，糧車起行。不數(shù)日，已到曹、濮州地界。

　　卻說太行山有賊首范愿，自號飛虎太王，手下有三千嘍啰，皆敢勇之士，帶領(lǐng)來曹、濮界上，依山為寨，劫掠經(jīng)商，為東昌一路之患。每慮糧食不敷，恐失其眾，當(dāng)日在寨中正與眾商議劫掠之策，忽見小卒報言：“北路上夏王裝載二百糧車助唐軍餉，并五軍馬護送，取之極易?！狈对敢允旨宇~曰：“來得卻好，吾今正缺糧食，此真天賜我。得此一助，正如枯魚之得水。”即使三千賊眾一齊皆起搶糧車，一人近前告愿曰：“某去探來，不必三千人去?？此寇囀穹?，拽送二百輛車，不過只是二千人數(shù)，皆耕農(nóng)之輩。若聽我等大喊一聲，各自奔散，只消五百足矣?！痹冈唬骸叭陞s不知，且作趕散人夫，不與吾敵，其糧車如何得來寨上”亦要人拽。若是如此，須使二千人去方可?！北娙艘烂?，欣然奔往。

　　恰好黃昏左側(cè)，一聲炮響，眾兵皆起，前哨報說：“糧車插成營壘，運糧人夫俱向中間穩(wěn)睡，并不打更喝號，請大王放心，不必為慮?！狈对复笙?，急驅(qū)士卒前進，直奔車營。只見四下寂靜，并無一人言語。比及眾賊揭去蓋車蘆席，皆是空車，營中所歇民夫皆是衣服氈衫，并無一人在內(nèi)。范愿自知中計，連聲叫苦，撥馬便走。只聽得四下炮聲齊發(fā)，夏兵約有五千，一齊皆起圍裹，將范愿二千人馬困在垓心，不能得出。延至天色已明，閃出一將，頭頂鐵盔，身披銀鱗甲，手持大斧，喊聲如雷。濮州義鄉(xiāng)人也，姓劉名黑闥，乃建德部下首將。勒馬向前，高叫：“范愿草賊，下馬投降??！”范愿大怒，手持鋼刀，直取黑闥。黑闥挺斧來迎，二人戰(zhàn)上五十余合，不分勝負(fù)。忽見夏陣中一人飛馬前來：“請二將軍歇馬，吾與二人講和?！?br />
　　于是分開左右，各自陣前，愿曰：“來者何人？”答曰：“吾乃夏國祭酒凌敬是也。”愿曰：“祭酒如何講和？”敬曰：“將軍今日如虎陷阱，雖有雙翼，亦難飛出，枉自勞苦，不如棄邪歸正，隨從夏主征討化及，與煬帝報仇，官封獬豸，繪畫麟閣，豈不強如落草為寇乎？”愿曰：“祭酒之言，如此極好，不知夏主肯容納否？”敬曰：“夏主忘怨封仇，招賢納士，何所不容?！狈对嘎犃T，即棄刀滾鞍下馬投降，共二千賊眾，皆解甲羅拜。愿曰：“特請二公同歸寨上，部領(lǐng)余眾，一齊起行?！?br />
　　敬曰：“劉將軍與足下同到山寨，吾領(lǐng)數(shù)人前去雷夏澤中，請楊太仆同來相會?！比讼鄤e而行。

　　卻說楊義臣自別凌敬之后，每夜于門外仰觀天象，忽見西北上太乙纏于陬宿之間。其星滅晦，義臣大悅，謂家童曰：“化及死期至矣，汝速收拾軍器，我去殺賊，與主人報仇?！毖晕唇^，忽報凌敬自外而入，義臣接見，坐問茶罷，凌敬起曰：“奉夏主命，特來邀請。太仆所言三事，俱已應(yīng)允。”義臣曰：“曾收得賊人范愿否？”敬以實告，義臣大喜，即設(shè)酒待敬，吩咐家人：“勤事農(nóng)桑，我去一月之期，便回到此?！贝稳针x了雷夏，二人行至山下，劉黑闥、范愿同領(lǐng)一支人馬接入寨中相見。愿設(shè)筵款待三人，酒至數(shù)巡，凌敬起謂愿曰：“汝知詐用糧車、暗取將軍之事否？”愿曰：“實不知之?！本丛唬骸按私猿鲇谔椭嫸?，內(nèi)所載皆甲士也。太仆深知將軍之勇，士卒之精，故欲取將軍，同伐化及，而報君仇耳。”范愿慌下拜義臣曰：“我等菲才，愿施犬馬之力，同老將軍征討。”義臣悅之，吩咐范愿：“山寨之內(nèi)搶擄遠(yuǎn)近子女，俱令放還，贈其路費，每致失所?！狈对敢粡钠溲?，當(dāng)日焚燒山寨，部領(lǐng)七千人馬，隨離了曹州，徑投樂壽來見夏主。麗泉有詩云車內(nèi)軍儲滿載裝，曹州范愿挺豪強。

　　飛蠅見食心難舍，馬得將軍妙計藏。

　　宋賢謝竹軒單贊義臣詩云：三尺龍泉透膽寒，匣中哮吼據(jù)金鞍。

　　今朝提向聊城去，共戮奸臣唱凱還。

　　四人來到樂壽，單留義臣宿于驛中。凌敬、黑闥、范愿先來拜見建德，獻上寶物。建德問物從何而得，敬將收復(fù)范愿之事細(xì)說一遍，隨行七千人馬并此寶物，皆范愿之有也。

　　建德大喜，重加封賞。建德曰：“子肅邀請楊義臣，其人曾肯來否？”敬曰：“已在城外驛中安歇。臣料此人曾與陛下對敵，多不相讓，心懷不足，今日若不圣駕遠(yuǎn)接，加以厚禮，恐不自安，不能盡其才也。”建德曰：“卿所見甚明?！彼靷滠囻{，率領(lǐng)百官出城迎接。建德見義臣在驛中，濃眉白發(fā)，鶴氅星冠，果是共扶宇宙的班頭，立國安邦的氣象。君臣接見，不勝大喜。義臣下拜建德，建德答以半禮。義臣曰：“亡國之臣，深感大王來召，安敢受答拜之禮?！苯ǖ略唬骸肮滤刂椭伊x之士　，’安肯加害。孤為夏主，卿為隋臣，名爵不等，敬太仆之德耳?！绷x臣曰：“祭酒代奏之事，望大王仁慈?！?br />
　　建德曰：“孤出語欲取信于四海，安肯自廢也?！绷x臣曰：“化及弒逆之賊，臣雖赴諸水火，必往討之，此則恐不及；辭歸隱田里，伏惟憐憫?！苯ǖ略唬骸盎叭粽D，必從公意。”義臣曰：“臣今往來勞役，欲就故人凌敬私宅居止，［當(dāng)］晚便益，望大王清盻，赦臣悖逆之罪?！苯ǖ略唬骸疤貜淖阆轮猓虏痪兄?。”

　　總評：曹后欲與死者發(fā)喪數(shù)語，甚得激勵將士之法。彼劉黑闥以二千石之空車，而詒范愿之來搶，其計真?zhèn)€是好。卒之凌敬前來講和，只不過欲收范愿，以同伐仇耳。義臣必三事之允而后出，其出也豈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