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成帝素體強(qiáng)健，平日生性好色，后宮妃妾甚多，自從趙飛燕、合德入宮，姊妹專寵十余年，自己無子，卻偏不許她人生子。一聞后宮某人懷孕，某人生產(chǎn)，定要將她殺害。成帝又甘心受制，自絕其種，以致繼嗣中絕。也是漢室將亡，天生妖孽，當(dāng)日民間燕啄王孫之謠，果然應(yīng)驗(yàn)。

　　先是宮人中有姓曹名宮者，乃官婢曹曉之女，為中宮史。

　　當(dāng)日漢宮中宮人甚多，凡未得進(jìn)幸者，不免抑郁無聊，便自擇合意之人，假作夫婦，歷久遂成為一種習(xí)慣，名為對食。曹宮在宮日久，與官婢道房做了對食。元延元年，曹宮忽被成帝看中，召入侍寢，便將其事告知道房。過了數(shù)月，其母曹曉入宮，來看其女，忽見曹宮腹大，問是何故。曹宮答道：“得蒙主上寵幸，懷孕在身?！辈軙月勓裕底詺g喜，囑咐女兒，須要保重。主上無子，汝若生下一男，不愁不享富貴。曹宮聽說，口中不語，心中卻想到趙氏姊妹十分妒忌，知我有子，未必相容。

　　將來吉兇如何，只好聽諸天命而已。

　　及十月期足，曹宮便就掖庭牛官舍中分娩，果然產(chǎn)一男孩，掖庭令知是成帝所生，派有侍婢六人前來侍候，一面報(bào)知成帝。

　　讀者試思，成帝多年無子，如今聞?wù)f得子，雖然其母微賤，總是自己骨血，自應(yīng)將他養(yǎng)育成人，誰知他做事竟出人意料之外。

　　曹宮生子才過二三日，忽有中黃門田客捧著成帝手詔到了掖庭，那手詔系用綠色綢匣裝貯，封口蓋有御史中丞櫻田客將手詔交與掖庭管獄獄丞籍武，籍武開讀手詔，其中寫道：“取牛官令舍婦人及新生小兒并婢六人，盡置曝室獄中，勿問此兒是男是女，以及何人所生?！奔湟娏耸衷t，不知原由，只得依言行事，遂遣人接取曹宮母子與侍婢等一律安置獄中。曹宮到了獄中，心知不妙，又見籍武并不向她動問，自己又不便直說，遂想得一法，對著籍武示意道：“我兒胞衣，須要好好收藏，獄丞汝知得此是何等兒子？”原來籍武先并不知是成帝之子，只因詔書命他勿問，所以不敢開口。今聞曹宮言語，已悟其意，便命手下人等好生將她看待。

　　曹宮母子在獄中過了三日，外面并無動靜，以為僥幸保得性命了。不料到了第三日，又遇中黃門田客到來，手持木簡，交與籍武。說道：“此系主上手詔，問兒死未？命汝即將答辭寫在木簡背面?！奔浣舆^一看，不覺大驚，只得據(jù)實(shí)寫道：“兒現(xiàn)在未死?！睂懏吶越惶锟蛶ァ＜浒迪胩煜戮褂写说仁?，真令人萬想不到，籍武正在想得出神，不消片刻，田客卻又到來，對籍武道：“主上與昭儀見了足下答辭，一同大怒，命我前來問汝，何故不將兒殺卻？”籍武見說叩頭流淚答道：“不殺兒，自知當(dāng)死，殺之也是死罪?！闭f罷，便寫成一個表章，托田客代奏。大意是說陛下現(xiàn)在未有繼嗣，子無貴賤，惟望留意。田客持了表章，匆匆而去。

　　此奏既上。不久田客復(fù)來，說道：“有詔命中黃門王舜今夜初更時候，在東交掖門等候，汝可將兒交與王舜?！奔湫南耄骸拔冶碚律先?，未知能否見聽。今忽來取此兒，到底是何用意？料想田客必然知道?！彼焖絾柼锟偷溃骸爸魃弦娢冶碚拢馑既绾?？”田客答道：“主上不發(fā)一言，但睜起雙目，望著不動?！奔渎犝f，也不知成帝聽從與否，只得依照詔中言語，當(dāng)晚將兒交與王舜抱去。

　　原來趙合德聞知曹宮生兒，定要置之死地，成帝無如之何。

　　后來見了籍武奏章，也覺心動，便暗命王舜將兒抱去撫養(yǎng)。王舜奉命將兒安置一處，擇定官婢曹棄為乳母，命她好生撫養(yǎng)，將來必有重賞，但須小心秘密，勿使他人得知。此時兒生才有七八日，曹宮聞?wù)f調(diào)書來取其兒，不敢違抗，只得痛哭一場，任其抱去。從此曹宮獨(dú)自坐在獄中，憶念其子，不知此去是死是活，真是度日如年，好容易過了三日，并無消息。

　　曹宮正在胡思亂想，準(zhǔn)知田客又奉詔到來，早有人報(bào)知籍武。籍武出外迎接，望見田客，仍舊捧著綠色綢匣，上面也貼著御史中丞印花封口。籍武拆開一看，中間放著手詔。中有小匣一個，包封甚密。手詔寫道：“著籍武匣國內(nèi)物件并手書交與獄中婦人，親自監(jiān)視她服下此藥。”籍武看罷，又打開小匣，見是丸藥兩個，薄紙一張，上面寫道：“告?zhèn)ツ芘︼嫶怂?，不想再得入宮，汝當(dāng)自知?！痹瓉韨ツ鼙闶遣軐m別字。籍武見書，果了半晌，只得攜匣入內(nèi)，交與曹宮。

　　曹宮讀畢手書，又見丸藥，一時冤憤填胸，不禁大言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姊妹二人要想專擅天下，害我無辜慘死。我死尚不足惜，我兒乃是主上所生，額上有發(fā)像孝元皇帝。

　　如今我兒，不知何在，想也被她殺害?！辈軐m說到此處，一陣心酸，淚如雨下，又搓著兩手說道：“如何能使太后得聞此事？”籍武在旁見了，也替她不平，無奈自己毫無權(quán)力救她，只得默然不語。曹宮自知走投無路，便惡狠狠將丸藥一并吞下，不消片刻，一命嗚呼。籍武嘆口氣，遣人將她收拾，并打發(fā)田客回去復(fù)命。尚有伺候曹宮婢女六人在獄不到數(shù)日，也被趙合德遣人喚入，對她們說道：“我知汝等無罪，但事已至此，只得委屈汝等，還是自殺，還是要人動手，一聽汝便?！绷寺勓?，料得不免，便一齊答應(yīng)道：“情愿自殺?！焙系滤烨不鹿偃詫⒘搜夯仄厥要z中，六人到獄，將合德言語告知籍武，便取出帶來，一齊自縊而死。籍武見了愈加憤嘆，忽想起合德擅殺婢女，主上恐尚不知。因疑到先前賜與曹宮之藥，未必非合德假傳詔書，我若不奏明，將來主上聞知，反要?dú)w罪于我，遂將曹宮并婢女身死情形，寫一表章，奏聞成帝。成帝見奏，默然無語。

　　合德雖毒死曹宮，逼殺侍婢，只因小兒尚在，心中仍不足意，又遺心腹人四處查訪，竟被查出下落，便逼成帝寫一手詔，命宮長李南將兒取至。其時張棄撫養(yǎng)此兒才十一日，聞道詔書來取，不敢違拗，便將兒交與李南抱去。誰料自從一去之后，不見回來，也無從查問消息。不消說得，自然是被合德殺死。

　　當(dāng)日后宮又有一位美人姓許，住在上林涿沐館，素得成帝愛幸，展被召到飾室中居住，大約一年必召二三次，每次留住數(shù)月或半年，皆瞞著飛燕、合德二人，不使得知。到了元延二年，許美人懷孕生下一子。成帝聞信甚喜，使中黃門靳嚴(yán)帶同醫(yī)生并產(chǎn)后藥物，送到許美人處，令其安心調(diào)養(yǎng)。此時趙飛燕姊妹尚未知得。成帝心想她姊妹二人耳目眾多，終久不能隱瞞，索性自行告知。此番許美人生子，不比前次曹宮，料她也無話說，于是十分高興，來向合德說明。誰知不說尚可，此一說又若出一場大禍。

　　趙合德聞?wù)f許美人生子，頓然變色，對成帝道：“常騙我說是由中宮來，果由中宮來，許美人何從生兒？如今許氏有子，竟要立她為后了?！闭f罷雙手自向胸膛亂筑，又立起身來，將頭望著四處亂撞，不論是門是壁是柱，拚命撞去。左右侍婢于客子、王偏、臧兼等見了急上前將合德抱住，扶到床上臥下。

　　合德哪肯干休，后由床上滾下地來，一邊大哭，一邊說道：“現(xiàn)在將我如何安置？我要回去罷了?！?br />
　　成帝見合德一連撒潑，心中雖然氣惱，卻不敢發(fā)作，口中只說道：“我好意告訴與她，她反無故發(fā)怒，真不可解?！闭?dāng)此時，左右進(jìn)上御膳。合德不肯進(jìn)食，成帝也就不食。合德瞅了成帝一眼，說道：“陛下自己如此，何故不食？陛下常言誓不負(fù)汝，今美人有子，豈非自背前約？”成帝答道：“我是約明，因?yàn)橼w氏之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再出趙氏之上者，汝可勿憂?！焙系侣犃?，方才止住啼哭，漸息怒氣。過了數(shù)日，合德又逼著成帝寫成一書，用綠囊裝貯，喚到中黃門靳嚴(yán)囑咐：“汝將此書交與許美人閱看，許美人當(dāng)有物件交汝，汝可帶來，放在飾室中門簾之南?！苯鶉?yán)奉命將書來見許美人。許美人看罷來書，便將所生之兒，放在一個葦葉編成小箱內(nèi)，用繩縛好，又另寫回書一封，一并交與靳嚴(yán)。靳嚴(yán)捧了葦箱，并復(fù)書回來，依言放在飾室簾南，便自退下。

　　成帝正與合德一同坐在飾室，于客子、王偏、臧兼等均侍立一旁，成帝望見靳嚴(yán)持物到來，便命于客子上前，解開箱上所縛之繩。于客子動手解繩，尚未解開。成帝忽想起此事不可使旁人看見，遂命于客子、王偏、臧兼等一齊退出，親手將門閉上。此時只有成帝與合德二人在內(nèi)，也不知他所作何事，眾侍婢等不免紛紛擬議。過了片刻，成帝開門，喚進(jìn)于客子等三人，令他仍舊將箱縛好，并用綠色綢匣裝著手詔，一并推放屏風(fēng)東邊，傳到中黃門吳恭捧了葦箱綢匣，交咐掖庭獄丞籍武。

　　籍武見手詔上寫道：“箱中有死兒埋僻處，勿令人知?！辈挥X吃了一驚，便也猜到幾分，卻不敢開口動問，只得揀了獄內(nèi)樓墻旁邊。掘開一坎，將兒埋下。

　　籍武親見此兩次之事，雖然與他無干，心中卻也氣憤不過。

　　一日正在閑坐，忽報(bào)掖庭令吾丘遵到來，籍武迎人，二人閑談數(shù)語。吾丘遵四顧無人，遂走近前來，附著籍武耳邊說道：“掖庭官吏多與趙昭儀通同一氣：無可與語。我今特來尋汝，有話告知。據(jù)我所見，掖庭中得蒙主上御幸生有兒女者，都被昭儀殺害，莫想得活，更有被逼服藥墮胎者不計(jì)其數(shù)。我心中實(shí)屬不平，意欲與汝一同出頭告發(fā)，但趙氏姊妹舉動殘忍，輕易將人族誅，我無子并無顧慮，事若不成，不過一死。汝現(xiàn)有子，諒必懼禍，敢于此事否？”籍武聞言，正合其意，自然贊成。

　　吾丘遵不禁大喜。未知二人如何告發(fā)，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