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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回 王劉空詡黃白方 蓋楊首蒙文字獄

西漢野史 作者:(民國)黃士衡


  話說宣帝在位日久,四夷賓服,朝廷無事,海內(nèi)富足,萬民樂業(yè),真是個承平世界中興氣象。宣帝為人,雖然精明強干,勤求治理,但生性頗似武帝,喜文學,好神仙,招致儒生方士時至甘泉郊祭泰峙,往河?xùn)|祀后土,作為詩歌,又聽方士之言,添設(shè)神廟。一日忽得益州刺史王襄奏薦蜀人王褒有異才,宣帝即行召見,命作《圣主得賢臣頌》,用為待詔。過了一時,方士又言益州出有金馬碧雞之寶,使人前往祭祀,可以求得。宣帝依言,便命王褒往祭。王褒行至半途病死。至今云南省昆明縣東有金馬山,其西南有碧雞山,上有神祠,即漢宣帝使王褒祭祀之處也。宣帝聞王褒身死,甚加憫惜。后張敞勸宣帝罷免方士,宣帝從之,由此絕意神仙之事。

  宣帝又喜修治宮室,裝飾車馬器物,比起昭帝奢華許多,兼之信任外戚,如許氏、史氏、王氏皆受寵任。于是諫大夫王吉上書諫阻,宣帝不聽,王吉遂謝病歸到瑯琊。說起王吉,自昌邑王劉賀被廢后,與龔遂等一同下獄,因其屢次直諫,得免死罰為城旦,后刑期既滿,起為益州刺史,告病歸家,復(fù)召為諫大夫。王吉生性廉正,當少年時,家居長安,東鄰有大棗樹一株,枝葉垂到王吉庭中,適值棗熟之時,王吉之妻見了,便私自摘取,進與王吉食之。王吉先前不知,將棗食畢。出到庭中,偶然望見棗樹垂下之枝并無一棗,不覺生疑,向妻究問,其妻只得明言。王吉大怒,立時休去其妻。東鄰主人聞知其事,心想不過吃了幾個棗子,卻害人夫婦離散,也覺得甚不過意。

  論起來都是此株棗樹招災(zāi)惹禍,便欲動手將樹砍去。一時哄動鄉(xiāng)里多人前來觀看,都為感動。大眾便出頭調(diào)停,先阻止東鄰,勿砍棗樹;然后力勸王吉迎歸其妻。王吉卻不過大眾好意,方才應(yīng)允,于是地方上人為之作歌道:東家有樹,王陽婦去。

  東家棗完,去婦復(fù)還。

  王吉為人既屬一毫不茍,所交朋友自亦不多,只有一人姓貢名禹,字少翁,與王吉同郡,二人平日極其相得,世人又為之語道:王陽在位,貢公彈冠。

  此二句是說他二人進退相同之意,但二人在宣帝朝并不得志。王吉既由諫大夫告歸,貢禹也由河南令罷官回里。直至后來元帝即位,素聞二人之賢,遣使召之,二人奉命赴京。此時王吉年紀已老,行至半路,得病而死。元帝聞信,甚為悼惜,遣使吊祭。獨有貢禹至京,竟得大用,官至御史大夫。后王吉之子王駿為京兆尹,有能名,官亦至御史大夫。駿子祟,平帝時為大司空,自王吉至王崇三代皆號清廉,但是才能名譽一代不如一代,而官職卻一代高過一代。更有一宗奇事,時人相傳王陽能作黃金。原來王吉父子孫三人,皆喜修飾車馬衣服,平時服御甚是鮮明,但并無金銀錦繡等裝飾,到得搬移他處,所攜帶者不過幾個衣包,此外別無財產(chǎn),及罷官歸去,也與平民一律布衣疏食。世人既服其廉,又驚其奢,因見其平日不事產(chǎn)業(yè),何以能如此闊綽,遂以為定是得了仙術(shù),能作黃金,供給自己使用,此等無知推測,未免可笑。

  說起制作黃金,當日宣帝也曾遣人試驗,并無成效。先是淮南王劉安性好神仙,招集許多方士,著成一書,名為《枕中鴻寶苑秘書》,書中所說大抵驅(qū)使鬼物點化黃金等事。劉安珍重此書,不使外人得見。及謀反事發(fā),此書落在宗正劉德家中。

  劉德之子劉更生自幼好學,得讀其書,甚以為奇。宣帝因更生富有文學,用為諫大夫。更生見宣帝方喜神仙,便將淮南之書獻上,并言依法制造,黃金可成。宣帝便命更生管理上方鑄造之事。更生遂依照書中所言方法,試行鑄造,及至試驗許久,并無成效,反白費許多財物。宣帝大怒,遂將更生發(fā)交廷尉治罪。廷尉便按照刑法,將更生擬定一個死罪。幸得更生之兄劉安民嗣父爵為陽城侯,上書愿獻其國戶口一半以贖弟罪。宣帝也念更生是個奇才,方得從輕發(fā)落。讀者試想,更生試造黃金,原是奉著宣帝之命,到得后來試驗無成,破費官中財物,在更生年少好奇,雖不免有輕舉妄動之過,卻非一班方士有意欺騙者可比。誰知宣帝便因此發(fā)怒,不怪自己輕信,單歸罪于更生一人,更生幾乎不保,宣帝居心已算深刻。但此事系由更生創(chuàng)意,尚可說他罪由自齲此外更有公正清廉大臣,如蓋寬饒、楊惲等平日無甚罪惡,只因觸忤宣帝之意,便就他言語文字上吹毛求疵,加上重大罪名,務(wù)欲致之死地。后世無數(shù)文字之獄,皆由宣帝一人開端。此種慘酷無理,直是偶語棄市之變相,究其原因,皆由宣帝中了申韓之毒,專任刑法,所以有此刻薄寡恩之舉。

  蓋寬饒?zhí)柎喂?,乃魏郡人,由儒生選為郎官,被舉方正,對策高等,拜諫大夫行郎中戶將事,因劾奏侍中張彭祖不實,被貶為衛(wèi)司馬。衛(wèi)司馬職掌屯兵,守衛(wèi)宮門,乃是衛(wèi)尉屬官,向來見了衛(wèi)尉,都是下拜。蓋寬饒既到衛(wèi)司馬之任,查明法令所載儀節(jié),并無此等明文,便按照法令,向著衛(wèi)尉長揖不拜。

  衛(wèi)尉覺得蓋寬饒十分高傲,與眾不同,但尚未知他利害。一日衛(wèi)尉私命寬饒出外辦事,照例衛(wèi)司馬領(lǐng)兵守衛(wèi)宮門,不得擅離,遇有公事外出,應(yīng)向尚書報告,衛(wèi)尉不得私自差遣。無如從前充當衛(wèi)司馬者,意欲迎合上官,往往替衛(wèi)尉辦理私事,且并不報告尚書,已成一種習慣。如今蓋寬饒充當衛(wèi)司馬,衛(wèi)尉便也任意將他差遣,蓋寬饒聞命,并不推辭,卻照例向尚書報告,說是奉了衛(wèi)尉命令,出外辦理某事。尚書見了報告,所辦并非公事,遂喚到衛(wèi)尉責備一番,說他不應(yīng)私遣屬官外出。衛(wèi)尉遭此責備,從此不敢違法使人。

  蓋寬饒自由諫大夫貶為衛(wèi)司馬,算是文官改為武將,遂將身上長衣截短,頭戴大冠,身佩長劍,實行自己職守之事。不時巡行衛(wèi)卒住處,各人之飲食起居,俱加留意,遇有身患疾病者,親自問視,并為之延醫(yī)給藥,十分顧恤,以此人人盡感其恩。到了一年期滿,衛(wèi)卒例許歸家,另換一班接替。接替之期,照例每年正月五日,大排筵宴,以酬其勞。是日宣帝親自出見諸人,及酒闌席散,宣帝方欲開言,命其還家。誰知衛(wèi)卒數(shù)千人,一齊叩頭,自請再留當差一年,以報寬饒之德。宣帝甚喜,遂拜寬饒為太中大夫,命其出外巡行風俗,到得回京,奏對稱旨,擢為司隸校尉。寬饒既任司隸校尉,對于百官庶民,遇有過惡,無論大小一律劾奏。于是一班貴戚公卿,皆畏其嚴厲,不敢犯禁,京師地面為之一清。

  一日平恩侯許伯修理第宅完工,搬入居住,滿朝文武百官都往道賀。許伯大排筵席,留著眾人入席飲酒,只有司隸校尉蓋寬饒不到。許伯遣人往請,寬饒聞信方來,由西階一直上堂,便就東向一個特別座上昂然坐下,也不與眾人施禮。許伯見他到了,便親自提壺前來敬酒。寬饒說道:“不可多斟與我,我乃酒狂?!痹S伯未及開言,忽聽得隔坐有人笑道:“次公醒時便狂,何必酒也!”寬饒舉目一看,原來發(fā)言之人,乃是丞相魏相,也就默然不語。到得酒酣,音樂大作,眾官開懷暢飲,內(nèi)有長信少府檀長卿吃得大醉,便離席起舞,學那獼猴與狗爭斗,形容畢肖。眾人見了,無不大笨。惟有蓋寬饒心中不悅,于是仰視屋宇,對著許伯嘆道:“美哉此屋,但富貴無常,此屋有如傳舍,閱人多矣。惟有謹慎,方得長久,愿君侯勉之。”說罷,便辭別而出,遂即入朝劾奏長信少府檀長卿,身為列卿,作獼猴舞,失禮不敬。宣帝見奏,便欲加罪檀長卿,許伯急代為謝罪,方得從寬免議。

  蓋寬饒為人剛直公廉,一意奉公,家中清貧,所得俸錢一半給與吏民,使其為己耳目。身為司隸,其常步行自往戍邊,其高潔如此。但生性深刻,專欲尋人過惡,以致貴戚公卿多懷怨恨。又喜直言沖撞,宣帝為其是儒者,屢加寬容,然心中終覺不快,不加升遷。寬饒因見同輩或后時之人,也有位至九卿者,自己奉公盡職,反居常人之下,因此郁郁失意,便不時上疏諫爭。時太子庶子王生素來敬重寬饒,見其好為直言,心甚不以為然,乃作書勸諫,寬饒不聽。神爵二年秋九月,寬饒見宣帝專用刑法,信任宦官,遂上書極諫。書中說道:“方今圣道漸廢,儒術(shù)不行,以刑余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庇忠n氏《易傳》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若四時之運,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則不居其位。”宣帝見書,心中大怒,便將其書發(fā)交朝臣議罪。有執(zhí)金吾議道:“寬饒書意,欲求禪位,大逆不道?!毙垡雷h,遂命將寬饒下獄。寬饒不肯受辱,聞詔便拔出佩刀,自刎于北闕下。時入見了,無不憐之。

  蓋寬饒死后,光祿勛楊惲,亦因事免官。楊惲乃楊敞之子,因告發(fā)霍禹逆謀,得封平通侯,拜光祿勛。為人輕財好義,廉潔無私。平日與蓋寬饒甚屬相得,但性喜揭人過失,往往招人之怨。此次因與太仆戴長樂有隙,戴長樂遂告楊惲誹謗不道。

  宣帝竟免楊惲為庶人,楊惲免官家居,富有錢財,聲名仍自煊赫。卻有友人孫會宗作書勸告楊惲,說是大臣被廢,理應(yīng)閉門憂懼,不可輕營產(chǎn)業(yè),交通賓客。楊惲自少顯名于朝,今因言語免官,心中不服,見了會宗之書愈加憤怒。遂作書回復(fù)會宗,書中不免有怨望之語。到了五鳳四年夏四月,遭遇日食,忽有人上書,告說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都由此人。宣帝見奏,發(fā)交廷尉查辦,卻被廷尉查出楊惲回復(fù)孫會宗之書,呈與宣帝閱看。宣帝見書中有道:“且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庇钟性姷溃骸疤锉四仙剑彿x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毙圩x到此處,以為楊惲有心誹謗君父,譏刺朝政,不覺大怒,便處以大逆不道之罪,楊惲竟坐腰斬,妻子長流酒泉,所有朝臣中素與楊惲親好者盡免官職。

  獨有京兆尹張敞平日亦與楊惲交好,有司奏請免官。宣帝惜其才能,便將奏章擱起。此時張敞適有案件發(fā)交屬吏絮舜查辦。絮舜心想張敞被劾,便當免官,不肯替他辦案,竟將公事放在一邊,自己回家歇息。有人見了便來勸阻絮舜,絮舜道:“吾為此公盡力多矣,如今不過是五日京兆罷了,哪能再行辦事?!闭l知此語卻被張敞聞知,即命吏役捕拿絮舜下獄,辦成死罪。到了行刑之日,張敞使主簿傳渝絮舜道:“五日京兆,究竟何如?現(xiàn)在冬日已完,汝尚望活否?”絮舜此時悔已無及,只得引頸受戮。說起絮舜之罪,本不至死。張敞恨其渺視,致之死地,絮舜家人自然不服。到了立春,宣帝照例遣使出巡冤獄。絮舜家人載著絮舜尸首,并張敞諭單,出頭告發(fā)。使者奏上宣帝,說是張敞賊殺不辜,宣帝遂將張敞免官。過了數(shù)月,京師盜賊復(fù)起,冀州又有大賊,宣帝召拜張敞為冀州刺史,地方又得平定。

  當日太子奭見宣帝信任法吏,專用刑罰,心中不以為然,便乘間婉言進諫。未知太子如何進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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