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薄太后力救絳侯 張釋宅受知文帝

西漢野史 作者:(民國)黃士衡


  話說周勃被拿到京,囚系請室,算是生平從未受過的苦,自念本無謀反情事,憑空遭此污蔑,不知將來訊問之時,如何措辭,方可剖明自己冤枉,正在尋思未得其法,偏又遭著一班如狼似虎的獄吏,前來侮辱。

  讀者試想我國專制時代,監(jiān)獄黑暗,固不待言,縱使?jié)h文時代,算是朝政清明,刑罰平允,此種陋習,終難改革。大抵為獄吏者,多系無賴出身,又在獄中習見慘酷情形,毫不動念,平日對著囚犯,作威作福,是其慣技,但見有人入獄,便是買賣上門,不問他本來有無犯罪,也不問他平日身分貴賤,家道貧富,先要使他嘗嘗自己的利害,待他受苦不過,自然送錢來用,所以犯人一見獄吏,如鼠遇貓,任他鞭打詈罵,不敢出聲。

  如今周勃雖屬有名將相,今既到了此間,便也強漢不離市,只得由他。獄吏見周勃是個老實人,便不時用冷言冷語,明譏暗諷,雖然不敢十分凌虐,此種悶氣,已經(jīng)難受。

  周勃遭獄吏虐待,心中雖然氣憤,但此時意氣凋喪,譬如猛獸閉在柙中,反要俯首帖耳,仰人鼻息,也只得耐心忍受。

  因想起此輩無非借端需索,遂吩咐家中取出千金,買囑一班獄吏,真是錢可通神。獄吏得此重賄,立時換了一副面目,承應得十分周到。周勃便請教他,將來口供如何說法,獄吏手中恰好執(zhí)著一個木簡,便在簡背寫了數(shù)字,持與周勃觀看。周勃定睛一看,乃是“以公主為證”五字。原來周勃長子名勝之,選配公主,公主即是文帝之女,所以獄吏教他引公主為證,以明自己并無反謀。周勃得獄吏指教,到了訊問之日,便照著此語寫成口供,刑官訊知周勃實無反謀,遂將口供并審訊情形奏明文帝。當日朝中公卿見周勃下獄,皆知他是冤枉,卻無人敢向文帝明言,只有袁盎在文帝前,一力保其無罪。文帝遲疑未決,又有太后之弟薄昭,因周勃前將加封食邑盡數(shù)贈之,心中甚感,今見其被誣,不忍坐視,便將此情告知薄太后。薄太后也以為周勃斷不會造反,卻怒文帝輕信讒言,枉屈功臣。恰好一日文帝入宮朝見太后,太后見了文帝,記起周勃之事,不覺發(fā)怒,信手將頭上所戴軟巾,向著文帝擲去,口中說道:“絳侯手握國璽,身掌北軍,不當其時造反,如今居一小縣,倒想謀反,豈有此理?”文帝生性孝順,見太后盛怒,出其不意,吃了一驚。又已看見廷尉奏報周勃謀反并無憑據(jù),因向太后謝罪,說道:“刑官已驗問明白,正待放出。”遂立即遣使持節(jié)到獄,赦出周勃,復其爵邑。周勃既得出獄,仍回絳邑每對人說道:“吾嘗統(tǒng)領(lǐng)百萬之軍,至今日始知獄吏之貴?!庇致勗辉谖牡矍?,極力救他,便又與袁盎深相交結(jié)。周勃經(jīng)此大獄,借以自明心跡,從此反得心安意泰,享受晚年清福。

  袁盎此時已升為中郎將,常侍文帝左右,遇事敢言。一日隨同文帝出游霸陵,霸陵乃文帝自營生壙,在長安城東七十里。

  文帝素重節(jié)儉,因山為陵,不另起墳,山上偏栽柏樹。此山北臨灞水,就水立名,故曰霸陵。其西山勢斜迤而下,成一長坂,勢頗陡峻。文帝車駕到得山上,賞玩片刻,吩咐回車,意欲從西馳下峻坂,袁盎見了,一騎飛到車前,攬住轡頭,諫道:“不可?!蔽牡坌Φ溃骸皩④娔悄懬印!痹坏溃骸俺悸勊渍Z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螞r人君,豈可乘危徼幸?今陛下親御六馬,馳下峻山,萬一馬驚車覆,有傷圣體,陛下縱使自輕,其奈高廟太后何?”文帝聞言乃止。又一日,文帝與竇皇后、慎夫人同到上林游玩,早有上林郎署長布下坐席,文帝與竇后入席坐定,慎夫人隨后走進,便想與竇后同坐。袁盎在旁看見,卻引慎夫人退到一旁席上,使之就坐。慎夫人素得文帝寵愛,平日在宮,與竇后同席坐慣,如今遇著袁盎,偏要按著嫡庶,分出尊卑禮節(jié)。在慎夫人心想皇上、皇后一向都不與我計較,平空卻被一個小臣出來干涉,明是當眾將我折辱,因此氣得變了顏色,立定身子,怒目視著袁盎,不肯坐下。文帝也覺得袁盎多事,將他寵愛之人,平空得罪,一時亦自生嗅,立起身來,帶子諸人一徑回宮。袁盎知文帝心中憤怒,當時不便剖明,隨駕到了宮內(nèi),方始進前說道:“臣聞尊卑有序,然后上下和睦。今陛下既立皇后,則慎夫人便是姬妾。妾與皇后豈可并坐?陛下心愛慎夫人,不妨厚加賞賜,若以此為見好,適是害她。陛下獨不見昔日戚夫人恃寵驕恣,得罪呂后,后來竟釀成人彘之禍,能不寒心?”文帝被袁盎說得回嗔作喜,即召慎夫人到來,將袁盎之言轉(zhuǎn)述一遍,慎夫人也就明白,立時氣平,反覺得袁盎是一片好意,遂命取金五十斤,賜與袁盎。慎夫人自從聽了袁盎言語,也知守著禮節(jié),不敢恃寵驕傲,后來因得保全無事。

  袁盎久事文帝,不但直言敢諫,且能認拔賢才,他曾保薦一人,后來竟成為一代名臣。此人姓張名釋之,字秀,乃堵陽人。家中富有資財,與兄仲同居。其兄勸其人仕,于是出資捐納,得為騎郎。釋之生性,不善逢迎,所以名譽不顯,在官十年,不得升遷。騎郎官卑職小,月俸無多,居住長安地方,用費又大,人不敷出,還要家中寄錢來用。釋之自念本意出仕,為圖功名,如今兩無成就,反累吾兄耗費許多財產(chǎn),覺得宦游毫無趣味,便想告病回家。獨有袁盎素來賞識張釋之是個賢者,今聞他要告病,想朝中去了此人,未免可惜,便奏請文帝,將釋之遷補謁者。釋之既得遷官,入見文帝,適值文帝朝罷無事,釋之便欲上前陳述意見,文帝見釋之正要開口,因先說道:“不必陳述三代以上之事,發(fā)為高論,但求平易切實,使現(xiàn)在即可施行?!贬屩犝f,乃就秦漢兩朝行事,互相比較,說明秦所以亡,漢所以興之故,文帝稱善,即拜釋之為謁者仆射,釋之無意中又升了官,從此遂無去志。

  一日文帝車駕出游上林苑。張釋之隨行,此上林苑本秦舊苑,方三百里,苑中離宮別館七十所,栽種花果,豢養(yǎng)鳥獸,又有魚臺、犬臺、獸圈等,每值秋冬,天子常來射獵鳥獸,供奉宗廟。文帝此來,一路閑游,偶登虎圈,對著上林尉,問起各種鳥獸簿冊數(shù)目。誰知上林尉平日并未留心,逐件問時,皆不能對。文帝問了十余件,上林尉瞪著兩眼,左邊一瞧,右邊一看,口中總是答應不出,旁有虎圈嗇夫,見上林尉不能對,便忍不住出頭替他對答。文帝見嗇夫口齒清利,欲試其才,乃將各種鳥獸簿詳細翻閱,逐項細問,嗇夫口才甚捷,有問必答,如響應聲,毫無疑滯。文帝甚喜,便對左右夸獎嗇夫道:“凡為官吏,職掌所在,正該如此,上林尉實是無用?!彼烀屩窗輪莘驗樯狭至睢?br />
  說起上林令比上林尉官職更高,嗇夫三言兩語,竟得超升高位,也算他的造化。誰知釋之聞言,遲疑良久,卻近前問道:“陛下以為絳侯周勃是何等人?”文帝答道:“是個忠厚長者?”釋之又問:“東陽侯張相如是何等人?”文帝道:“也是長者”。釋之因說道:“絳候、東陽侯,既皆稱為長者,然此二人若與之論事,似乎言語不能出口,豈學此嗇夫,仗著利口,喋喋不休。且秦始皇即因任用刀筆之吏,但務口辯,毫無實際,以致亡國,今陛下見嗇夫善于應對,便即超升其官,臣恐此風一開,上行下效,空言無實,甚為可慮?!蔽牡鄯Q善,于是收回成命。讀者須知文帝超擢嗇夫,固然太過。然嗇夫應對如流,可見其平日留心職守,非徒事口給者可比。釋之所言,亦未切當,但其意因恐文帝以言取人,此端一開,使讒佞之輩,得乘機進用,故借嗇夫痛切言之,乃是杜漸防微之意。

  文帝游畢登車,召釋之驂乘,囑咐御者緩緩而行。文帝一路上向釋之問起秦時敝政,釋之據(jù)實陳奏。文帝回宮,立拜釋之為公車令。漢時公車令,掌守宮中公車司馬門,凡四方上書言事及貢獻皆歸管領(lǐng),乃是衛(wèi)尉屬官。釋之既為公車令,終日守衛(wèi)宮門。一日忽值皇太子啟與梁王揖同車入朝,倚著自己是個皇子,到了司馬門前,并不下車,一直入內(nèi),卻被釋之看見,連忙追下,將車攔住,阻止太子、梁王不得入宮。原來漢時法令,凡出入殿門公車司馬門者,皆應下車,違者罰金四兩。釋之當日但知執(zhí)法,也不顧他是何人,遂上書劾奏太子、梁王,不下公門,不敬。偏是此事竟被薄太后知得,連文帝都覺難以為情,只得向著太后免冠叩頭謝過,說是教誨兒子不嚴,致他如此放肆,太后見文帝已替兒子賠了小心,遂遣使持詔赦太子、梁王之罪,二人方得入宮。太子、梁王受了此番折辱,雖然心怨釋之,但因他當官執(zhí)法,卻也無如之何。當日文帝見釋之敢作敢為,不避親貴,心中甚奇其人,遂拜釋之為中大夫,不過一時,又升為中即將。

  張釋之既為中郎將,例應隨駕出入。一日,文帝帶同慎夫人,又到霸陵游玩,文帝登高四望,忽記起慎夫人乃是邯鄲人,因用手指著新豐道上,對慎夫人道:“此乃前往邯鄲之路也?!鄙鞣蛉艘娬f,不免觸動思家之念,默然不樂。文帝見慎夫人容色,知她動了鄉(xiāng)心,要想替她解悶,遂命慎夫人鼓瑟,自己依著音調(diào),唱起歌來。文帝觸暴生情,自念人生百年,光陰易盡,死后便長埋此間。又念起天子陵寢,到了亂世,往往遭人發(fā)掘,卻連骸骨都不能保,想到此處,也覺慘然,良久因?qū)ψ笥沂坛紘@道:“我死之后,若用此山之石為槨,再以纻絮雜漆涂之,當極堅牢不可動矣?!弊笥冶M皆道是。釋之見說,上前對道:“假使墓中藏有珍寶,足動人心,縱使將南山鑄成一片,猶恐有隙可乘。若其中并無可欲,便無石槨,又何足慮?”文帝見釋之說得透沏,不覺稱善。到了文帝三年,適值廷尉缺出,文帝遂命釋之為廷尉。欲知釋之治績?nèi)绾?,且聽下回分解?/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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