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閼逢攝提格（甲寅），盡昭陽大淵獻(xiàn)（癸亥），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唤裢鯀问?，非約也?！固蟛徽f，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duì)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固笙?，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降侯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yīng)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shí)奪之相權(quán)；陵遂病免歸。
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jiān)宮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
太后怨趙堯?yàn)橼w隱王謀，乃抵堯罪。
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魯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張偃為魯王，諡公主曰魯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guān)侯。
太后欲王呂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為淮陽王，不疑為恆山王；使大謁者張釋風(fēng)大臣。大臣乃請(qǐng)立悼武王長子酈侯臺(tái)為呂王，割齊之濟(jì)南郡為呂國。
五月，丙申，趙王宮叢臺(tái)災(zāi)。
秋，桃、李華。
高后二年（乙卯、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呂肅王臺(tái)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為上邳侯，齊悼惠王子章為朱虛侯，令入宿衞；又以呂祿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恆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銖錢。
癸丑，立襄成侯山為恆山王，更名義。
高后三年（丙辰、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漢水溢，流四千餘家。
秋，星晝見。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餘家。汝水溢，流八百餘家。
高后四年（丁巳、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彡女}頁〉為臨光侯。
少帝寖長，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卽為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見。太后語羣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羣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jì)，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羣臣頓首奉詔?！顾鞆U帝，幽殺之。五月，丙辰，立恆山王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軹侯朝為恆山王。
是歲，以平陽侯曹窋為御史大夫。
有司請(qǐng)禁南越關(guān)市、鐵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jì)，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幷王之，自為功也?！?br />
高后五年（戊午、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稱南越武帝，發(fā)兵攻長沙，敗數(shù)縣而去。
秋，八月，淮陽懷王彊薨，以壺關(guān)侯武為淮陽王。
九月，發(fā)河?xùn)|、上黨騎屯北地。
初令戍卒歲更。
高后六年（己未、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呂王嘉居處驕恣，廢之。十一月，立肅王弟產(chǎn)為呂王。
春，星晝見。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虛侯章弟興居為東牟侯，亦入宿衞。
匈奴寇狄道，攻阿陽。
行五分錢。
宣平侯張敖卒，賜諡曰魯元王。
高后七年（庚申、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
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友。友以諸呂女為后，弗愛，愛他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fù)糁??！弧固笠怨收仝w王。趙王至，置邸，不得見，令衞圍守之，弗與食；其羣臣或竊饋，輒捕論之。丁丑，趙王餓死，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晝晦。太后惡之，謂左右曰：「此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為趙王，呂王產(chǎn)為梁王。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為濟(jì)川王。
呂〈{彡女}頁〉女為將軍、營陵侯劉澤妻。澤者，高祖從祖昆弟也。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諸呂之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最長；今卿言太后王之，呂氏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瑯邪郡封澤為瑯邪王。
趙王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呂產(chǎn)女為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擅權(quán)，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酖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廢其嗣。
是時(shí)，諸呂擅權(quán)用事；朱虛侯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飲，太后令章為酒吏。章自請(qǐng)?jiān)唬骸赋紝⒎N也，請(qǐng)得以軍法行酒?！固笤唬骸缚伞！咕坪ǎ抡?qǐng)為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bào)曰：「有亡酒一人，臣謹(jǐn)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yè)已許其軍法，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朱虛侯，雖大臣皆依朱虛侯，劉氏為益強(qiáng)。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見。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龟惼皆唬骸溉弧橹秃?？」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diào)，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quán)不分。為社稷計(jì)，在兩軍掌握耳。臣嘗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jié)！」因?yàn)殛惼疆媴问蠑?shù)事。陳平用其計(jì)，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報(bào)亦如之。兩人深相結(jié)，呂氏謀益衰。陳平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fèi)。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yuàn)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為趙昭王。
九月，燕靈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殺之。國除。
遣隆慮侯周竈將兵擊南越。
高后八年（辛酉、前一八Ｏ年）
冬，十月，辛丑，立呂肅王子?xùn)|平侯通為燕王，封通弟莊為東平侯。
三月，太后祓，還，過軹道，見物如蒼犬，撠太后掖，忽不復(fù)見。卜之，云「趙王如意為祟」。太后遂病掖傷。
太后為外孫魯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壽為樂昌侯，以輔魯王。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以其勸王諸呂，賞之也。
江、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呂王產(chǎn)居南軍。太后誡產(chǎn)、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卽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fù)?jù)兵衞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產(chǎn)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絳、灌等，未敢發(fā)。朱虛侯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fā)兵西，朱虛侯、東牟侯為內(nèi)應(yīng)，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fā)兵。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fā)卒衞王宮。魏勃紿邵平曰：「王欲發(fā)兵，非有漢虎符驗(yàn)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qǐng)為君將兵衞王?！拐倨叫胖?。勃旣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nèi)史，悉發(fā)國中兵。
使祝午東詐瑯邪王曰：「呂氏作亂，齊王發(fā)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xí)兵革之事，願(yuàn)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請(qǐng)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jì)事。」瑯邪王信之，西馳見齊王。齊王因留瑯邪王，而使祝午盡發(fā)瑯邪國兵，幷將之?，樞巴跽f齊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dāng)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jì)。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guān)計(jì)事?！过R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瑯邪王?，樞巴鯏?，齊遂舉兵西攻濟(jì)南；遺諸侯王書，陳諸呂之罪，欲舉兵誅之。
相國呂產(chǎn)等聞之，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呂擁兵關(guān)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bào)，此益呂氏之資也。」乃留屯滎陽，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chǎn)欲作亂，內(nèi)憚絳侯、朱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畔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fā)，猶豫未決。
當(dāng)是時(shí)，濟(jì)川王太、淮陽王武、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祿、梁王產(chǎn)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也。列侯羣臣莫自堅(jiān)其命。
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qǐng)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箙蔚撔湃黄溆?jì)，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bào)呂產(chǎn)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jì)猶豫未有所決。
呂祿信酈寄，時(shí)與出游獵，過其姑呂〈{彡女}頁〉?！磠彡女}頁〉大怒曰：「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chǎn)計(jì)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數(shù)產(chǎn)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耶！」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chǎn)，且趣產(chǎn)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jì)通尚符節(jié)，乃令持節(jié)矯內(nèi)太尉北軍。太尉復(fù)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jiān)軍門，令平陽侯告衞尉：「毋入相國產(chǎn)殿門！」
呂產(chǎn)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虛侯曰：「急入宮衞帝！」朱虛侯請(qǐng)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宮門，見產(chǎn)廷中。日餔時(shí)，遂擊產(chǎn)；產(chǎn)走。天風(fēng)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鬬；逐產(chǎn)，殺之郎中府吏廁中。朱虛侯已殺產(chǎn)，帝命謁者持節(jié)勞朱虛侯。朱虛侯欲奪其節(jié)，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jié)信馳走，斬長樂衞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bào)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dú)呂產(chǎn)；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彡女}頁〉，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張偃。戊辰，徙濟(jì)川王王梁。遣朱虛侯章以誅諸呂事告齊王，令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敎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zé)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zhàn)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歸。
班固贊曰：孝文時(shí)，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zhí)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恆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jì)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yǎng)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強(qiáng)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所立卽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够蜓裕骸庚R王，高帝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卽立齊王，復(fù)為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jǐn)良。且立長固順，況以仁孝聞天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shí)大將，習(xí)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啑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shí)不可信。願(yuàn)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怪形舅尾M(jìn)曰：「羣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shù)，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強(qiáng)，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dòng)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yán)，立諸呂為三王，擅權(quán)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jié)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nèi)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陽、瑯邪、齊、代之強(qiáng)。方今高帝子，獨(dú)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bào)太后計(jì)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轨妒谴跚蔡蟮鼙≌淹娊{侯，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bào)曰：「信矣，毋可疑者?！勾跄诵χ^宋昌曰：「果如公言?！?br />
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bào)。代王馳至渭橋，羣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jìn)曰：「願(yuàn)請(qǐng)閒。」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br />
後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羣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當(dāng)奉宗廟。大王，高帝長子，宜為嗣。願(yuàn)大王卽天子位！」代王西鄉(xiāng)讓者三，南鄉(xiāng)讓者再，遂卽天子位；羣臣以禮次侍。
東牟侯興居曰：「誅呂氏，臣無功，請(qǐng)得除宮?！鼓伺c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子，不當(dāng)立！」乃顧麾左右執(zhí)戟者掊兵罷去；有數(shù)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股嵘俑?。乃奉天子法駕迎代王於邸，報(bào)曰：「宮謹(jǐn)除?！勾鯀u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衞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而入！」代王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為衞將軍，鎮(zhèn)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恆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壬戌、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瑯邪王澤為燕王；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
陳平謝??；上問之，平曰：「高祖時(shí)，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yuàn)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fù)與之。
論誅諸呂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戶、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諫曰：「諸呂悖逆，大臣相與共誅之。是時(shí)丞相為太尉，本兵柄，適會(huì)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十二月，詔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chǎn)坐之，及為收帑，朕甚不??！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請(qǐng)?jiān)榻ㄌ印Ｉ显?；「朕旣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吳王，兄也；淮南王，弟也：豈不豫哉？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優(yōu)天下也！」有司固請(qǐng)?jiān)唬骸腹耪咭?、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yuǎn)矣。高帝平天下為太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純厚慈仁，請(qǐng)建以為太子?！股夏嗽S之。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屎螅搴佑^津人。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為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后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驗(yàn)問，得實(shí)，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復(fù)效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jié)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詔振貸鰥、寡、孤、獨(dú)、窮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賜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賜帛、絮。賜物當(dāng)稟鬻米者，長吏閱視，丞若尉致；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時(shí)有獻(xiàn)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dú)先安之？」於是還其馬，與道里費(fèi)；而下詔曰：「朕不受獻(xiàn)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xiàn)?！?br />
帝旣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yuǎn)近驩洽；乃脩代來功，封宋昌為壯武侯。
帝益明習(xí)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曰：「陛下卽問決獄，責(zé)廷尉；問錢穀，責(zé)治粟內(nèi)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biāo)臅r(shí)；下遂萬物之宜；外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沟勰朔Q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dú)不素?cái)溛覍?duì)！」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卽問長安中盜賊數(shù)，君欲強(qiáng)對(duì)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yuǎn)矣。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旣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久之，卽禍及身矣?！共嘧晕＃酥x病，請(qǐng)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初，隆慮侯竈擊南越，會(huì)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領(lǐng)。歲餘，高后崩，卽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cái)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帝乃為佗親冢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shí)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fù)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cè)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遼遠(yuǎn)，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羣臣，孝惠皇帝卽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卽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qǐng)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脩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fā)兵於邊，為寇災(zāi)不止。當(dāng)其時(shí)，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dú)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dú)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浑薏坏蒙米冄?。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cái)，不足以為富。服領(lǐng)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hào)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yuàn)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yuàn)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挂?yàn)闀Q：「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曰：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卽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后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卽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脩，有死罪，使內(nèi)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fēng)聞老夫父母墳?zāi)挂褖南?，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nèi)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hào)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fā)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fù)故號(hào)，通使?jié)h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hào)，不敢為帝矣！」
齊哀王襄薨。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帝召以為博士。是時(shí)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一歲中，超遷至太中大夫。賈生請(qǐng)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制，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孝文皇帝二年（癸亥、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獻(xiàn)侯陳平薨。
詔列侯各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復(fù)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詔：「羣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匄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挂蚋麟芬月毴危瑒?wù)省繇費(fèi)以便民；罷衞將軍；太僕見馬遺財(cái)足，餘皆以給傳置。
潁陰侯騎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曰：「臣聞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執(zhí)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yǎng)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cái)，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yǎng)，力罷不能勝其役，財(cái)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yǎng)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計(jì)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數(shù)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yǎng)老之義，亡輔弼之臣；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茍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惶煜轮?，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qū)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陛下卽位，親自勉以厚天下，節(jié)用愛民，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yuàn)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yè)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xiāng)風(fēng)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射獵，擊兔、伐狐，以傷大業(yè)，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古者大臣不得與宴游，使皆務(wù)其方而高其節(jié)，則羣臣莫敢不正身脩行，盡心以稱大禮。夫士，脩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衆(zhòng)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軌事之大者也?！股霞渭{其言。
上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中郎將袁盎騎，並車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馳下峻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柰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旣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卽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陛下獨(dú)不見『人彘』乎！」於是上乃說，召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賈誼說上曰：「管子曰：『倉廩實(shí)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幻癫蛔愣芍握撸怨偶敖?，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簧袝r(shí)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者甚衆(zhòng)，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cái)產(chǎn)何得不蹶！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shí)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qǐng)賣爵子；旣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shù)十百萬之衆(zhòng)，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齩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yuǎn)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cái)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zhàn)則勝，懷敵附遠(yuǎn)，何招而不至！
今敺民而歸之農(nóng)，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zhuǎn)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詔開藉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請(qǐng)立皇子為諸侯王。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彊為河間王，朱虛侯章為城陽王，東牟侯興居為濟(jì)北王；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jìn)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是使衆(zhòng)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yuǎn)方之賢良！其除之！」
九月，詔曰：「農(nóng)，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wù)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羣臣農(nóng)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br />
燕敬王澤薨。
高皇后元年（甲寅、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唤裢鯀问?，非約也?！固蟛徽f，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duì)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固笙?，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降侯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yīng)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shí)奪之相權(quán)；陵遂病免歸。
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jiān)宮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
太后怨趙堯?yàn)橼w隱王謀，乃抵堯罪。
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魯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張偃為魯王，諡公主曰魯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guān)侯。
太后欲王呂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彊為淮陽王，不疑為恆山王；使大謁者張釋風(fēng)大臣。大臣乃請(qǐng)立悼武王長子酈侯臺(tái)為呂王，割齊之濟(jì)南郡為呂國。
五月，丙申，趙王宮叢臺(tái)災(zāi)。
秋，桃、李華。
高后二年（乙卯、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呂肅王臺(tái)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為上邳侯，齊悼惠王子章為朱虛侯，令入宿衞；又以呂祿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恆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銖錢。
癸丑，立襄成侯山為恆山王，更名義。
高后三年（丙辰、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漢水溢，流四千餘家。
秋，星晝見。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餘家。汝水溢，流八百餘家。
高后四年（丁巳、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彡女}頁〉為臨光侯。
少帝寖長，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卽為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見。太后語羣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羣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jì)，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羣臣頓首奉詔?！顾鞆U帝，幽殺之。五月，丙辰，立恆山王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軹侯朝為恆山王。
是歲，以平陽侯曹窋為御史大夫。
有司請(qǐng)禁南越關(guān)市、鐵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jì)，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幷王之，自為功也?！?br />
高后五年（戊午、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稱南越武帝，發(fā)兵攻長沙，敗數(shù)縣而去。
秋，八月，淮陽懷王彊薨，以壺關(guān)侯武為淮陽王。
九月，發(fā)河?xùn)|、上黨騎屯北地。
初令戍卒歲更。
高后六年（己未、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呂王嘉居處驕恣，廢之。十一月，立肅王弟產(chǎn)為呂王。
春，星晝見。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虛侯章弟興居為東牟侯，亦入宿衞。
匈奴寇狄道，攻阿陽。
行五分錢。
宣平侯張敖卒，賜諡曰魯元王。
高后七年（庚申、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
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友。友以諸呂女為后，弗愛，愛他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fù)糁??！弧固笠怨收仝w王。趙王至，置邸，不得見，令衞圍守之，弗與食；其羣臣或竊饋，輒捕論之。丁丑，趙王餓死，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晝晦。太后惡之，謂左右曰：「此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為趙王，呂王產(chǎn)為梁王。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為濟(jì)川王。
呂〈{彡女}頁〉女為將軍、營陵侯劉澤妻。澤者，高祖從祖昆弟也。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諸呂之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最長；今卿言太后王之，呂氏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瑯邪郡封澤為瑯邪王。
趙王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呂產(chǎn)女為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擅權(quán)，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酖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廢其嗣。
是時(shí)，諸呂擅權(quán)用事；朱虛侯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飲，太后令章為酒吏。章自請(qǐng)?jiān)唬骸赋紝⒎N也，請(qǐng)得以軍法行酒?！固笤唬骸缚伞！咕坪ǎ抡?qǐng)為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bào)曰：「有亡酒一人，臣謹(jǐn)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yè)已許其軍法，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朱虛侯，雖大臣皆依朱虛侯，劉氏為益強(qiáng)。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見。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龟惼皆唬骸溉弧橹秃?？」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diào)，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quán)不分。為社稷計(jì)，在兩軍掌握耳。臣嘗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jié)！」因?yàn)殛惼疆媴问蠑?shù)事。陳平用其計(jì)，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報(bào)亦如之。兩人深相結(jié)，呂氏謀益衰。陳平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fèi)。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yuàn)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為趙昭王。
九月，燕靈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殺之。國除。
遣隆慮侯周竈將兵擊南越。
高后八年（辛酉、前一八Ｏ年）
冬，十月，辛丑，立呂肅王子?xùn)|平侯通為燕王，封通弟莊為東平侯。
三月，太后祓，還，過軹道，見物如蒼犬，撠太后掖，忽不復(fù)見。卜之，云「趙王如意為祟」。太后遂病掖傷。
太后為外孫魯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壽為樂昌侯，以輔魯王。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以其勸王諸呂，賞之也。
江、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呂王產(chǎn)居南軍。太后誡產(chǎn)、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卽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fù)?jù)兵衞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產(chǎn)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絳、灌等，未敢發(fā)。朱虛侯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fā)兵西，朱虛侯、東牟侯為內(nèi)應(yīng)，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fā)兵。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fā)卒衞王宮。魏勃紿邵平曰：「王欲發(fā)兵，非有漢虎符驗(yàn)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qǐng)為君將兵衞王?！拐倨叫胖?。勃旣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nèi)史，悉發(fā)國中兵。
使祝午東詐瑯邪王曰：「呂氏作亂，齊王發(fā)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xí)兵革之事，願(yuàn)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請(qǐng)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jì)事。」瑯邪王信之，西馳見齊王。齊王因留瑯邪王，而使祝午盡發(fā)瑯邪國兵，幷將之?，樞巴跽f齊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dāng)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jì)。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guān)計(jì)事?！过R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瑯邪王?，樞巴鯏?，齊遂舉兵西攻濟(jì)南；遺諸侯王書，陳諸呂之罪，欲舉兵誅之。
相國呂產(chǎn)等聞之，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呂擁兵關(guān)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bào)，此益呂氏之資也。」乃留屯滎陽，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chǎn)欲作亂，內(nèi)憚絳侯、朱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畔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fā)，猶豫未決。
當(dāng)是時(shí)，濟(jì)川王太、淮陽王武、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祿、梁王產(chǎn)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也。列侯羣臣莫自堅(jiān)其命。
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qǐng)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箙蔚撔湃黄溆?jì)，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bào)呂產(chǎn)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jì)猶豫未有所決。
呂祿信酈寄，時(shí)與出游獵，過其姑呂〈{彡女}頁〉?！磠彡女}頁〉大怒曰：「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chǎn)計(jì)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數(shù)產(chǎn)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耶！」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chǎn)，且趣產(chǎn)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jì)通尚符節(jié)，乃令持節(jié)矯內(nèi)太尉北軍。太尉復(fù)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jiān)軍門，令平陽侯告衞尉：「毋入相國產(chǎn)殿門！」
呂產(chǎn)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虛侯曰：「急入宮衞帝！」朱虛侯請(qǐng)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宮門，見產(chǎn)廷中。日餔時(shí)，遂擊產(chǎn)；產(chǎn)走。天風(fēng)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鬬；逐產(chǎn)，殺之郎中府吏廁中。朱虛侯已殺產(chǎn)，帝命謁者持節(jié)勞朱虛侯。朱虛侯欲奪其節(jié)，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jié)信馳走，斬長樂衞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bào)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dú)呂產(chǎn)；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彡女}頁〉，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張偃。戊辰，徙濟(jì)川王王梁。遣朱虛侯章以誅諸呂事告齊王，令罷兵。
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敎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zé)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zhàn)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歸。
班固贊曰：孝文時(shí)，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zhí)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恆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jì)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yǎng)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強(qiáng)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所立卽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够蜓裕骸庚R王，高帝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卽立齊王，復(fù)為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jǐn)良。且立長固順，況以仁孝聞天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shí)大將，習(xí)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啑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shí)不可信。願(yuàn)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怪形舅尾M(jìn)曰：「羣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shù)，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強(qiáng)，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dòng)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yán)，立諸呂為三王，擅權(quán)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jié)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nèi)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陽、瑯邪、齊、代之強(qiáng)。方今高帝子，獨(dú)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bào)太后計(jì)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轨妒谴跚蔡蟮鼙≌淹娊{侯，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bào)曰：「信矣，毋可疑者?！勾跄诵χ^宋昌曰：「果如公言?！?br />
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bào)。代王馳至渭橋，羣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jìn)曰：「願(yuàn)請(qǐng)閒。」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br />
後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羣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當(dāng)奉宗廟。大王，高帝長子，宜為嗣。願(yuàn)大王卽天子位！」代王西鄉(xiāng)讓者三，南鄉(xiāng)讓者再，遂卽天子位；羣臣以禮次侍。
東牟侯興居曰：「誅呂氏，臣無功，請(qǐng)得除宮?！鼓伺c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子，不當(dāng)立！」乃顧麾左右執(zhí)戟者掊兵罷去；有數(shù)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股嵘俑?。乃奉天子法駕迎代王於邸，報(bào)曰：「宮謹(jǐn)除?！勾鯀u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衞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而入！」代王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為衞將軍，鎮(zhèn)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恆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壬戌、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瑯邪王澤為燕王；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
陳平謝??；上問之，平曰：「高祖時(shí)，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yuàn)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fù)與之。
論誅諸呂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戶、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諫曰：「諸呂悖逆，大臣相與共誅之。是時(shí)丞相為太尉，本兵柄，適會(huì)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十二月，詔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chǎn)坐之，及為收帑，朕甚不??！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請(qǐng)?jiān)榻ㄌ印Ｉ显?；「朕旣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吳王，兄也；淮南王，弟也：豈不豫哉？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優(yōu)天下也！」有司固請(qǐng)?jiān)唬骸腹耪咭?、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yuǎn)矣。高帝平天下為太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純厚慈仁，請(qǐng)建以為太子?！股夏嗽S之。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屎螅搴佑^津人。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為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后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驗(yàn)問，得實(shí)，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復(fù)效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jié)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詔振貸鰥、寡、孤、獨(dú)、窮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賜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賜帛、絮。賜物當(dāng)稟鬻米者，長吏閱視，丞若尉致；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時(shí)有獻(xiàn)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dú)先安之？」於是還其馬，與道里費(fèi)；而下詔曰：「朕不受獻(xiàn)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xiàn)?！?br />
帝旣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yuǎn)近驩洽；乃脩代來功，封宋昌為壯武侯。
帝益明習(xí)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曰：「陛下卽問決獄，責(zé)廷尉；問錢穀，責(zé)治粟內(nèi)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biāo)臅r(shí)；下遂萬物之宜；外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沟勰朔Q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dú)不素?cái)溛覍?duì)！」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卽問長安中盜賊數(shù)，君欲強(qiáng)對(duì)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yuǎn)矣。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旣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久之，卽禍及身矣?！共嘧晕＃酥x病，請(qǐng)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初，隆慮侯竈擊南越，會(huì)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領(lǐng)。歲餘，高后崩，卽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cái)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帝乃為佗親冢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shí)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fù)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cè)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遼遠(yuǎn)，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羣臣，孝惠皇帝卽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卽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qǐng)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脩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fā)兵於邊，為寇災(zāi)不止。當(dāng)其時(shí)，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dú)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dú)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浑薏坏蒙米冄?。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cái)，不足以為富。服領(lǐng)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hào)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yuàn)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yuàn)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挂?yàn)闀Q：「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曰：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卽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后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卽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脩，有死罪，使內(nèi)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fēng)聞老夫父母墳?zāi)挂褖南?，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nèi)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hào)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fā)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fù)故號(hào)，通使?jié)h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hào)，不敢為帝矣！」
齊哀王襄薨。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帝召以為博士。是時(shí)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一歲中，超遷至太中大夫。賈生請(qǐng)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制，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孝文皇帝二年（癸亥、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獻(xiàn)侯陳平薨。
詔列侯各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復(fù)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詔：「羣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匄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挂蚋麟芬月毴危瑒?wù)省繇費(fèi)以便民；罷衞將軍；太僕見馬遺財(cái)足，餘皆以給傳置。
潁陰侯騎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曰：「臣聞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執(zhí)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yǎng)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cái)，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yǎng)，力罷不能勝其役，財(cái)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yǎng)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計(jì)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數(shù)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yǎng)老之義，亡輔弼之臣；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茍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惶煜轮?，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qū)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陛下卽位，親自勉以厚天下，節(jié)用愛民，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yuàn)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yè)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xiāng)風(fēng)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射獵，擊兔、伐狐，以傷大業(yè)，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古者大臣不得與宴游，使皆務(wù)其方而高其節(jié)，則羣臣莫敢不正身脩行，盡心以稱大禮。夫士，脩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衆(zhòng)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軌事之大者也?！股霞渭{其言。
上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中郎將袁盎騎，並車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馳下峻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柰高廟、太后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旣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卽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陛下獨(dú)不見『人彘』乎！」於是上乃說，召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賈誼說上曰：「管子曰：『倉廩實(shí)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幻癫蛔愣芍握撸怨偶敖?，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簧袝r(shí)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者甚衆(zhòng)，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cái)產(chǎn)何得不蹶！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shí)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qǐng)賣爵子；旣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shù)十百萬之衆(zhòng)，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齩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yuǎn)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cái)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zhàn)則勝，懷敵附遠(yuǎn)，何招而不至！
今敺民而歸之農(nóng)，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zhuǎn)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詔開藉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請(qǐng)立皇子為諸侯王。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彊為河間王，朱虛侯章為城陽王，東牟侯興居為濟(jì)北王；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jìn)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是使衆(zhòng)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yuǎn)方之賢良！其除之！」
九月，詔曰：「農(nóng)，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wù)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羣臣農(nóng)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br />
燕敬王澤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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