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十 列傳第三十二

周書 作者:唐·令狐德棻


  尉遲運王軌宇文神舉宇文孝伯顏之儀樂運  尉遲運,大司空、吳國公綱之子也。少強濟,志在立功。魏大統(tǒng)十六年,以父勛封安喜縣侯,邑一千戶。孝閔帝踐阼,授使持節(jié)、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俄而帝廢,朝議欲尊立世宗,乃令運奉迎于岐州。以預(yù)定策勛,進爵周城縣公,增邑五百戶。保定元年,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三年,從楊忠攻齊之并州,以功別封第二子端保城縣侯,邑一千戶。四年,出為隴州刺史。地帶汧、渭,民俗難治。運垂情撫納,甚得時譽。天和五年,入為小右武伯。六年,遷左武伯中大夫。尋加軍司馬,武伯如故。運既職兼文武,甚見委任。齊將斛律明月寇汾北,運從齊公憲御之,攻拔其伏龍城。進爵廣業(yè)郡公,增邑八百戶?! 〗ǖ略?,授右侍伯,轉(zhuǎn)右司衛(wèi)。時宣帝在東宮,親狎諂佞,數(shù)有罪失。高祖于朝臣內(nèi)選忠諒鯁正者以匡弼之。于是以運為右宮正。(二)年,帝幸云陽宮,又令運以本官兼司武,與長孫覽輔皇太子居守。俄而衛(wèi)剌王直作亂,率其黨襲肅章門。覽懼,走行在所。運時偶在門中,直兵奄至,不暇命左右,乃手自闔門。直黨與運爭門,斫傷運手指,僅而得閉。直既不得入,乃縱火燒門。運懼火盡,直黨得進,乃取宮中材木及床等以益火,更以膏油灌之,火勢轉(zhuǎn)熾。久之,直不得進,乃退。運率留守兵,因其退以擊之,直大敗而走。是日微運,宮中已不守矣。高祖嘉之,授大將軍,賜以直田宅、妓樂、金帛、車馬及什物等,不可勝數(shù)。

  四年,出為同州、蒲津、潼關(guān)等六防諸軍事、同州刺史。高祖將伐齊,召運參議。東夏底定,頗有力焉。五年,拜柱國,進爵盧國公,邑五千戶。宣政元年,轉(zhuǎn)司武上大夫,總宿衛(wèi)軍事。高祖崩于云陽宮,秘未發(fā)喪,運總侍衛(wèi)兵還京師。

  宣帝即位,授上柱國。運之為宮正也,數(shù)進諫于帝。帝不能納,反疏忌之。時運又與王軌、宇文孝伯等皆為高祖所親待,軌屢言帝失于高祖。帝謂運預(yù)其事,愈更銜之。及軌被誅,運懼及于禍,問計于宇文孝伯。語在孝伯傳。尋而得出為秦州總管,秦渭等六州諸軍事、秦州刺史。然運至州,猶懼不免。大象元年二月,遂以憂薨于州,時年四十一。贈大后丞、秦渭河鄯成洮文等七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謚曰(忠)〔中〕。子靖嗣。大象末,儀同大將軍?! ⊥踯?,太原祁人也,小名沙門,漢司徒允之后。世為州郡冠族。累葉仕魏,賜姓烏丸氏。父光,少雄武,有將帥才略。每從征討,頻有戰(zhàn)功。太祖知其勇決,遇之甚厚。位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平原縣公。

  軌性質(zhì)直,慷慨有遠量。臨事強正,人不敢干。起家事輔城公。及高祖即位,授前侍下士。俄轉(zhuǎn)左侍上士,頗被識顧。累遷內(nèi)史上士、內(nèi)史下大夫,加授儀同三司。自此親遇彌重,遂處腹心之任。時晉公護專政,高祖密欲圖之。以軌沉毅有識度,堪屬以大事,遂問以可否。軌贊成之。  建德初,轉(zhuǎn)內(nèi)史中大夫,加授開府儀同三司,又拜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封上黃縣公,邑一千戶,軍國之政,皆參預(yù)焉。五年,高祖總?cè)謻|伐,六軍圍晉州。刺史崔景嵩守城北面,夜中密遣送款。詔令軌率眾應(yīng)之,未明,士皆登城鼓噪。齊人駭懼,因即退走。遂克晉州,擒其城主特進、海昌王尉相貴,俘甲士八千人。于是遂從平并、鄴。以功進位上大將軍,進爵郯國公,邑三千戶。

  及陳將吳明徹入寇呂梁,徐州總管梁士彥頻與戰(zhàn)不利,乃退保州城,不敢復(fù)出。明徹遂堰清水以灌之,列船艦于城下,以圖攻取。詔以軌為行軍總管,率諸軍赴救。軌潛于清水入淮口,多豎大木,以鐵鎖貫車輪,橫截水流,以斷其船路。方欲密決其堰以斃之,明徹知之,懼,乃破堰遽退,冀乘決水之勢,以得入淮。比至清口,川流已闊,水勢亦衰,船艦并礙于車輪,不復(fù)得過。軌因率兵圍而蹙之。唯有騎將蕭摩訶以二千騎先走,得免。明徹及將士三萬余人,并器械輜重,并就俘獲。陳之銳卒,于是殲焉。高祖嘉之,進位柱國,仍拜徐州總管、七州十五鎮(zhèn)諸軍事。軌性嚴重,多謀略,兼有呂梁之捷,威振敵境。陳人甚憚之。

  宣帝之征吐谷渾也,高祖令軌與宇文孝伯并從,軍中進取,皆委軌等,帝仰成而已。時宮尹鄭譯、王端等并得幸帝。帝在軍中,頗有失德,譯等皆預(yù)焉。軍還,軌等言之于高祖。高祖大怒,乃撻帝,除譯等名,仍加捶楚。帝因此大銜之。軌又嘗與小內(nèi)史賀若弼言及此事,且言皇太子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為然,勸軌陳之。軌后因侍坐,乃謂高祖曰:“皇太子仁孝無聞,復(fù)多涼德,恐不了陛下家事。

  愚臣短暗,不足以論是非。陛下恒以賀若弼有文武奇才,識度宏遠,而弼比每對臣,深以此事為慮?!备咦嬲馘鰡栔e瞿嗽帉υ唬骸盎侍羽B(yǎng)德春宮,未聞有過。未審陛下,何從得聞此言?”既退,軌誚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對揚,何得乃爾翻覆?”弼曰:“此公之過也?;侍樱瑖畠Ω?,豈易攸言。事有蹉跌,便至滅門之禍。本謂公密陳臧否,何得遂至昌言?!避壞痪弥嗽唬骸拔釋P膰?,遂不存私計。向者對眾,良寔非宜?!焙筌壱騼?nèi)宴上壽,又捋高祖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备咦嫔钜詾槿?。但漢王次長,又不才,此外諸子并幼,故不能用其說。

  及宣帝即位,追鄭譯等復(fù)為近侍。軌自知必及于禍,謂所親曰:“吾昔在先朝,寔申社稷至計。今日之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強寇,欲為身計,易同反掌。但忠義之節(jié),不可虧違。況荷先帝厚恩,每思以死自效,豈以獲罪于嗣主,便欲背德于先朝。止可于此待死,義不為他計。冀千載之后,知吾此心。”

  大象元年,帝令內(nèi)史杜虔信就徐州殺軌。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切諫,帝不納,遂誅之。軌立朝忠恕,兼有大功,忽以無罪被戮,天下知與不知,無不傷惜?! ∮钗纳衽e,太祖之族子也。高祖晉陵、曾祖求男,仕魏,位并顯達。祖金殿,魏鎮(zhèn)遠將軍、兗州刺史、安吉縣侯。

  父顯和,少而襲爵,性矜嚴,頗涉經(jīng)史,膂力絕人,彎弓數(shù)百斤,能左右馳射。魏孝武之在藩也,顯和早蒙眷遇。時屬多難,嘗問計于顯和。顯和具陳宜杜門晦跡,相時而動。孝武深納焉。及即位,擢授冠軍將軍、合內(nèi)都督,封城陽縣公,邑五百戶。孝武以顯和藩邸之舊,遇之甚厚。時顯和所居宅隘陋,乃撤殿省,賜為寢室。其見重如此。

  及齊神武專政,帝每不自安。謂顯和曰:“天下洶洶,將若之何?”對曰:“當今之計,莫若擇善而從之?!币蛘b詩云:“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钡墼唬骸笆俏嵝囊??!彼於ㄈ腙P(guān)之策。帝以顯和母老,家累又多,令預(yù)為計。對曰:“今日之事,忠孝不可并立。然臣不密則失身,安敢預(yù)為私計?!钡蹛砣桓娜菰唬骸扒浼次抑趿暌?。”遷朱衣直合、合內(nèi)大都督,改封長廣縣公,邑一千五百戶。

  從帝入關(guān)。至溱水,太祖素聞其善射而未之見也。俄而水傍有一小鳥,顯和射而中之。太祖笑曰:“我知卿工矣?!逼浜螅秊閹?nèi)大都督。俄出為持節(jié)、衛(wèi)將軍、東夏州刺史。以疾去職,深為吏民所懷。尋進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魏恭帝元年,卒,時年五十七。太祖親臨之,哀動左右。建德二年,追贈使持節(jié)、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延丹綏三州諸軍事、延州刺史。

  神舉早歲而孤,有夙成之量。族兄安化公深器異之。及長,神情倜儻,志略英贍,眉目疏朗,儀貌魁梧。有識欽之,莫不許以遠大。世宗初,起家中侍上士。世宗留意翰林,而神舉雅好篇什。帝每有游幸,神舉恒得侍從。保定元年,襲爵長廣縣公,邑二千三百戶。尋授帥都督,遷大都督、使持節(jié)、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拜右大夫。四年,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治小宮伯。天和元年,遷右宮伯中大夫,進爵清河郡公,增邑一千戶。高祖將誅晉公護也,神舉得預(yù)其謀。建德元年,遷京兆尹。三年,出為熊州刺史。神舉威名素重,齊人甚憚之。五年,攻拔齊陸渾等五城。

  及高祖東伐,詔神舉從軍。并州平,即授并州刺史,加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州既齊氏別都,控帶要重。平定甫爾,民俗澆訛,豪右之家,多為奸猾。神舉勵精為治,示以威恩,旬月之間,遠邇悅服。尋加上大將軍,改封武德郡公,增邑二千戶。俄進柱國大將軍,改封東平郡公,增邑通前六千九百戶。所部東壽陽縣土人,相聚為盜,率其黨五千人,來襲州城。神舉以州兵討平之。

  宣政元年,轉(zhuǎn)司武上大夫。高祖親戎北伐,令神舉與原國公(如)〔姬〕愿等率兵五道俱入。高祖至云陽,疾甚,乃班師。幽州人盧昌期、祖英伯等聚眾據(jù)范陽反,詔神舉率兵擒之。齊黃門侍郎盧思道亦在反中,賊平見獲,解衣將伏法。神舉素欽其才名,乃釋而禮之,即令草露布。其待士禮賢如此。屬稽胡反叛,入寇西河。神舉又率眾與越王盛討平。時突厥與稽胡連和,遣騎赴救。神舉以奇兵擊之,突厥敗走,稽胡于是款服。即授并潞肆石等四州十二鎮(zhèn)諸軍〔事〕、并州總管。

  初,神舉見待于高祖,遂處心腹之任。王軌、宇文孝伯等屢言皇太子之短,神舉亦頗與焉。及宣帝即位,荒淫無度,神舉懼及于禍,懷不自安。初定范陽之后,威聲甚振。帝亦忌其名望,兼以宿憾,遂使人赍鴆酒賜之,薨于馬邑。時年四十八。

  神舉偉風(fēng)儀,善辭令,博涉經(jīng)史,性愛篇章,尤工騎射。臨戎對寇,勇而有謀。蒞職當官,每著聲績。兼好施愛士,以雄豪自居。故得任兼文武,聲彰中外。百僚無不仰其風(fēng)則,先輩舊齒至于今而稱之。子同嗣。位至儀同大將軍?! ∩衽e弟神慶,少有壯志,武藝絕倫。大象末,位至柱國、汝南郡公。

  宇文孝伯字胡三,吏部安化公深之子也。其生與高祖同日,太祖甚愛之,養(yǎng)于第內(nèi)。及長,又與高祖同學(xué)。武成元年,拜宗師上士。時年十六。孝伯性沉正謇諤,好直言。高祖即位,欲引置左右。時政在冢臣,不得專制,乃托言少與孝伯同業(yè)受經(jīng),思相啟發(fā)。由是晉公護弗之猜也,得入為右侍上士,恒侍讀書。

  天和元年,遷小宗師,領(lǐng)右侍儀同。及遭父憂,詔令于服中襲爵。高祖嘗從容謂之曰:“公之于我,猶漢高之與盧綰也?!蹦速n以十三環(huán)金帶。自是恒侍左右,出入臥內(nèi),朝之機務(wù),皆得預(yù)焉。孝伯亦竭心盡力,無所回避。至于時政得失,及外間細事,皆以奏聞。高祖深委信之,當時莫與為比。及高祖將誅晉公護,密與衛(wèi)王直圖之。唯孝伯及王軌、宇文神舉等頗得參預(yù)。護誅,授開府儀同三司,歷司會中大夫、左右小宮伯、東宮左宮正?! 〗ǖ轮?,皇太子稍長,既無令德,唯昵近小人。孝伯白高祖曰:“皇太子四海所屬,而德聲未聞。臣忝宮官,寔當其責(zé)。且春秋尚少,志業(yè)未成,請妙選正人,為其師友,調(diào)護圣質(zhì),猶望日就月將。如或不然,悔無及矣?!钡蹟咳菰唬骸扒涫垒d鯁直,竭誠所事。觀卿此言,有家風(fēng)矣?!毙⒉葜x曰:“非言之難,受之難也。深愿陛下思之。”帝曰:“正人豈復(fù)過君?!庇谑且晕具t運為右宮正,孝伯仍為左宮正。尋拜宗師中大夫。及吐谷渾入寇,詔皇太子征之。軍中之事,多決于孝伯。俄授京兆尹,入為左宮伯,轉(zhuǎn)右宮伯。嘗因侍坐,帝問之曰:“我兒比來漸長進不?”答曰:“皇太子比懼天威,更無罪失?!奔巴踯壱騼?nèi)宴捋帝須,言太子之不善,帝罷酒,責(zé)孝伯曰:“公常語我,云太子無過。今軌有此言,公為誑矣。”孝伯再拜曰:“臣聞父子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情忍愛,遂爾結(jié)舌?!钡壑湟猓痪弥?,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薄 ∥迥?,大軍東討,拜內(nèi)史下大夫,令掌留臺事。軍還,帝曰:“居守之重,無忝戰(zhàn)功。”于是加授大將軍,進爵廣陵郡公,邑三千戶,并賜金帛及女妓等。

  六年,復(fù)為宗師。每車駕巡幸,常令居守。其后高祖北討,至云陽宮,遂寢疾。驛召孝伯赴行在所。帝執(zhí)其手曰:“吾自量必?zé)o濟理,以后事付君。”是夜,授司衛(wèi)上大夫,總宿衛(wèi)兵馬事。又令馳驛入京鎮(zhèn)守,以備非常。

  宣帝即位,授小冢宰。帝忌齊王憲,意欲除之。謂孝伯曰:“公能為朕圖齊王,當以其官位相授?!毙⒉殿^曰:“先帝遺詔,不許濫誅骨肉。齊王,陛下之叔父,戚近功高,社稷重臣,棟梁所寄。陛下若妄加刑戮,微臣又順旨曲從,則臣為不忠之臣,陛下為不孝之子也。”帝不懌,因漸疏之。乃與于智、王端、鄭譯等密圖其事。后令智告憲謀逆,遣孝伯召憲入,遂誅之。

  帝之西征也,在軍有過行,鄭譯時亦預(yù)焉。軍還,孝伯及王軌盡以白,高祖怒,撻帝數(shù)十,仍除譯名。至是,譯又被帝親昵。帝既追憾被杖,乃問譯曰:“我腳上杖痕,誰所為也?”譯答曰:“事由宇文孝伯及王軌。”譯又因說王軌捋須事。帝乃誅軌。尉遲運懼,私謂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禍,為之奈何?”孝伯對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為臣為子,知欲何之。且委質(zhì)事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將焉逃死。足下若為身計,宜且遠之?!庇谑歉餍衅渲尽_\尋出為秦州總管。然帝荒淫日甚,誅戮無度,朝章弛紊,無復(fù)綱紀。孝伯又頻切諫,皆不見從。由是益疏斥之。后稽胡反,令孝伯為行軍總管,從越王盛討平之。及軍還,帝將殺之,乃托以齊王之事,誚之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孝伯對曰:“臣知齊王忠于社稷,為群小媒孽,加之以罪。臣以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囑微臣,唯令輔導(dǎo)陛下,今諫而不從,寔負顧托。以此為罪,是所甘心?!钡鄞髴M,俛首不語。乃命將出,賜死于家。時年三十六。

  及隋文帝踐極,以孝伯及王軌忠而獲罪,并令收葬,復(fù)其官爵。又嘗謂高颎曰:“宇文孝伯寔有周之良臣,若使此人在朝,我輩無措手處也?!弊屿?。顏之儀字子升,瑯邪臨沂人也,晉侍中含九世孫。祖見遠,齊御史治書。正色立朝,有當官之稱。及梁武帝執(zhí)政,遂以疾辭。尋而齊和帝暴崩,見遠慟哭而絕。梁武帝深恨之,謂朝臣曰:“我自應(yīng)天從人,何預(yù)天下人事,而顏見遠乃至于此?!碑敃r嘉其忠烈,咸稱嘆之。父協(xié),以見遠蹈義忤時,遂不仕進。梁元帝為湘東王,引協(xié)為其府記室參軍。協(xié)不得已,乃應(yīng)命。梁元帝后著懷舊志及詩,并稱贊其美。

  之儀幼穎悟,三歲能讀孝經(jīng)。及長,博涉群書,好為詞賦。嘗獻神州頌,辭致雅贍。梁元帝手敕報曰:“枚乘二葉,俱得游梁;應(yīng)貞兩世,并稱文學(xué)。我求才子,鯁慰良深?!?br />
  江陵平,之儀隨例遷長安。世宗以為麟趾學(xué)士,稍遷司書上士。高祖初建儲宮,盛選師傅,以之儀為侍讀。太子后征吐谷渾,在軍有過行,鄭譯等并以不能匡弼坐譴,唯之儀以累諫獲賞。即拜小宮尹,封平陽縣男,邑二百戶。宣帝即位,遷上儀同大將軍、御正中大夫,進爵為公,增邑一千戶。帝后刑政乖僻,昏縱日甚,之儀犯顏驟諫,雖不見納,終亦不止。深為帝所忌。然以恩舊,每優(yōu)容之。及帝殺王軌,之儀固諫。帝怒,欲并致之于法。后以其諒直無私,乃舍之。

  宣帝崩,劉昉、鄭譯等矯遺詔,以隋文帝為丞相,輔少主。之儀知非帝旨,拒而弗從。昉等草詔署記,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謂昉等曰:“主上升遐,嗣子沖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賢戚之內(nèi),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庇谑菚P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隋文帝后索符璽,之儀又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于是隋文帝大怒,命引出,將戮之,然以其民之望也,乃止。出為西疆郡守?! ∷逦牡圹`極,詔征還京師,進爵新野郡公。開皇五年,拜集州刺史。在州清靜,夷夏悅之。明年代還,遂優(yōu)游不仕。十年正月,之儀隨例入朝。隋文帝望而識之,命引至御坐,謂之曰:“見危授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古人所難,何以加卿?!蹦速n錢十萬、米一百石。十一年冬,卒,年六十九。有文集十卷行于世。時京兆郡丞樂運亦以直言數(shù)諫于帝。

  運字承業(yè),南陽淯陽人,晉尚書令廣之八世孫。祖文素,齊南郡守。父均,梁義陽郡守。

  運少好學(xué),涉獵經(jīng)史,而不持章句。年十五而江陵滅,運隨例遷長安。其親屬等多被籍,而運積年為人傭保,皆贖免之。又事母及寡嫂甚謹。由是以孝義聞。梁故都官郎瑯邪王澄美之,為次其行事,為孝義傳。性方直,未嘗求媚于人。

  天和初,起家夏州總管府倉曹參軍,轉(zhuǎn)柱國府記室參軍。尋而臨淄公唐瑾薦為露門學(xué)士。前后犯顏屢諫高祖,多被納用。建德二年,除萬年縣丞。抑挫豪右,號稱強直。高祖嘉之,特許通籍,事有不便于時者,令巨細奏聞。高祖嘗幸同州,召運赴行在所。既至,高祖謂運曰:“卿來日見太子不?”運曰:“臣來日奉辭。”高祖曰:“卿言太子何如人?”運曰:“中人也?!睍r齊王憲以下,并在帝側(cè)。高祖顧謂憲等曰:“百官佞我,皆云太子聰明睿知,唯運獨云中人,方驗運之忠直耳?!庇谑且騿栠\中人之狀。運對曰:“班固以齊桓公為中人,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謂可與為善,亦可與為惡也?!备咦嬖唬骸拔抑??!彼烀钸x宮官,以匡弼之。仍超拜運京兆郡丞。太子聞之,意甚不悅。

  及高祖崩,宣帝嗣位。葬訖,詔天下公除。帝及六宮,便議即吉。運上疏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于庶人。先王制禮,安可誣之。禮,天子七月而葬,以俟天下畢至。今葬期既促,事訖便除,文軌之內(nèi),奔赴未盡;鄰境遠聞,使猶未至。若以喪服受吊,不可既吉更兇;如以玄冠對使,未知此出何禮。進退無據(jù),愚臣竊所未安?!睍啵鄄患{。

  自是德政不修,數(shù)行赦宥。運又上疏曰:“臣謹案周官曰:“國君之過市,刑人赦?!贝酥^市者交利之所,君子無故不游觀焉。若游觀,則施惠以悅之也。尚書曰:“眚災(zāi)肆赦?!贝酥^過誤為害,罪雖大,當緩赦之。呂刑云:“五刑之疑,有赦。”此謂(赦)〔刑〕疑從罰,罰疑從免。論語曰:“赦小過,舉賢才?!敝攲そ?jīng)典,未有罪無輕重,溥天大赦之文。逮茲末葉,不師古始,無益于治,未可則之。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馬之委轡。不赦者,痤疽之礪石?!庇衷唬骸盎菡?,民之仇讎。法者,民之父母?!眳菨h遺言,猶云“唯愿無赦”。王符著論,亦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豈可數(shù)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钡垡嗖患{,而昏暴滋甚。

  運乃輿櫬詣朝堂,陳帝八失。

  一曰:內(nèi)史御正,職在弼諧,皆須參議,共治天下。大尊比來小大之事,多獨斷之。堯舜至圣,尚資輔弼,比大尊未為圣主,而可專恣己心?凡諸刑罰爵賞,爰及軍國大事,請參諸宰輔,與眾共之?! 《唬簝?nèi)作色荒,古人重誡。大尊初臨四海,德惠未洽,先搜天下美女,用實后宮;又詔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貴賤同怨,聲溢朝野。請姬媵非幸御者,放還本族。欲嫁之女,勿更禁之。

  三曰: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猶恐萬機不理,天下?lián)頊4笞鸨葋硪蝗牒髮m,數(shù)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內(nèi)豎。傳言失實,是非可懼。事由宦者,亡國之征。請準高祖,居外聽政。

  四曰:變故易常,乃為政之大忌;嚴刑酷罰,非致治之弘規(guī)。若罰無定刑,則天下皆懼;政無常法,則民無適從。豈有削嚴刑之詔未及半祀,便即追改,更嚴前制?政令不定,乃至于是。今宿衛(wèi)之官,有一人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者,遂便籍沒。此則大逆之罪,與十杖同科。雖為法愈嚴,恐人情愈散。一人心散,尚或可止,若天下皆散,將如之何。秦網(wǎng)密而國亡,漢章疏而祚永。請遵輕典,并依大律。則億兆之民,手足有所措矣。

  五曰:高祖斲雕為樸,本欲傳之萬世。大尊朝夕趣庭,親承圣旨。豈有崩未逾年,而遽窮奢麗,成父之志,義豈然乎。請興造之制,務(wù)從卑儉。雕文刻鏤,一切勿營。

  六曰:都下之民,徭賦稍重。必是軍國之要,不敢憚勞。豈容朝夕征求,唯供魚龍爛漫,士民從役,祇為俳優(yōu)角抵。紛紛不已,財力俱竭,業(yè)業(yè)相顧,無復(fù)聊生。凡此無益之事,請并停罷?! ∑咴唬航娪性t,上書字誤者,即治其罪。假有忠讜之人,欲陳時事,尺有所短,文字非工,不密失身,義無假手,脫有舛謬,便陷嚴科。嬰徑尺之鱗,其事非易,下不諱之詔,猶懼未來,更加刑戮,能無鉗口!大尊縱不能采誹謗之言,無宜杜獻書之路。請停此詔,則天下幸甚。

  八曰:昔桑谷生朝,殷王因之獲福。今玄象垂誡,此亦興周之祥。大尊雖減膳撤懸,未盡銷譴之理。誠愿諮諏善道,修布德政,解兆民之慍,引萬方之罪,則天變可除,鼎業(yè)方固。大尊若不革茲八事,臣見周廟不血食矣。帝大怒,將戮之。內(nèi)史元巖紿帝曰:“樂運知書奏必死,所以不顧身命者,欲取后世之名。陛下若殺之,乃成其名也?!钡廴恢?,因而獲免。翌日,帝頗感悟。召運謂之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寔是忠臣。先皇明圣,卿數(shù)有規(guī)諫。朕既昏暗,卿復(fù)能如此?!蹦速n御食以賞之。朝之公卿,初見帝盛怒,莫不為運寒心。后見獲宥,皆相賀以為幸免虎口。

  內(nèi)史鄭譯嘗以私事請托運而弗之許,因此銜之。及隋文帝為丞相,譯為長史,遂左遷運為廣州滍陽令。開皇五年,轉(zhuǎn)毛州高唐令。頻歷二縣,并有聲績。運常愿處一諫官,從容諷議。而性訐直,為人所排抵,遂不被任用。乃發(fā)憤,錄夏殷以來諫諍事,集而部之,凡六百三十九條,合四十一卷,名曰諫苑。奏上之。隋文帝覽而嘉焉。

  史臣曰:士有不因?qū)W藝而重,不待爵祿而貴者何?亦云忠孝而已。若乃竭力以奉其親者,人子之行也;致身以事其君者,人臣之節(jié)也。斯固彌綸三極,囊括百代。當宣帝之在東朝,兇德方兆,王軌、宇文孝伯、神舉志惟無隱,盡言于父子之間。淫刑既逞,相繼夷滅。隋文之將登庸,人懷去就。顏之儀風(fēng)烈懔然,正辭以明節(jié),崎嶇雷電之下,僅而獲濟。斯數(shù)子者,豈非社稷之臣歟。或人以為不忠,則天下莫之信也。自古以外戚而居重任,多藉一時之恩,至若尉遲運者,可謂位以才升,爵由功進。美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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