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

　　李雄字仲雋，特第三子也。母羅氏，夢雙虹自門升天，一虹中斷，既而生蕩。後羅氏因汲水，忽然如寐，又夢大蛇繞其身，遂有孕，十四月而生雄。常言吾二子若有先亡，在者必大貴。蕩竟前死。雄身長八尺三寸，美容貌。少以烈氣聞，每周旋鄉(xiāng)里，識達之士皆器重之。有劉化者，道術(shù)士也，每謂人曰：「關(guān)隴之士皆當(dāng)南移，李氏子中惟仲雋有奇表，終為人主?！?br />
　　特起兵於蜀，承制，以雄為前將軍。流死，雄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都於郫城。羅尚遣將攻雄，雄擊走之。李驤攻犍為，斷尚運道，尚軍大餒，攻之又急，遂留牙門羅特固守，尚委城夜遁。特開門內(nèi)雄，〔一〕遂克成都。于時雄軍飢甚，乃率眾就穀於郪，掘野芋而食之。蜀人流散，東下江陽，南入七郡。雄以西山范長生巖居穴處，求道養(yǎng)志，欲迎立為君而臣之。長生固辭。雄乃深自挹損，不敢稱制，事無巨細(xì)，皆決於李國、李離兄弟。國等事雄彌謹(jǐn)。

　　諸將固請雄即尊位，以永興元年僭稱成都王，赦其境內(nèi)，建元為建興，除晉法，約法七章。以其叔父驤為太傅，兄始為太保，折衝李離為太尉，建威李雲(yún)為司徒，翊軍李璜為司空，材官李國為太宰，其餘拜授各有差。追尊其曾祖武曰巴郡桓公，〔二〕祖慕隴西襄王，父特成都景王，母羅氏曰王太后。范長生自西山乘素輿詣成都，〔三〕雄迎之於門，執(zhí)版延坐，拜丞相，尊曰范賢。長生勸雄稱尊號，雄於是僭即帝位，赦其境內(nèi)，改年曰太武?！菜摹匙纷鸶柑卦痪暗郏瑥R號始祖，母羅氏為太后。加范長生為天地太師，封西山侯，復(fù)其部曲不豫軍征，租稅一入其家。雄時建國草創(chuàng)，素?zé)o法式，諸將恃恩，各爭班位。其尚書令閻式上疏曰：「夫為國制法，勳尚仍舊。〔五〕漢晉故事，惟太尉、大司馬執(zhí)兵，太傅、太保父兄之官，論道之職，司徒、司空掌五教九土之差。秦置丞相，總領(lǐng)萬機。漢武之末，越以大將軍統(tǒng)政。今國業(yè)初建，凡百未備，諸公大將班位有差，降而競請施置，不與典故相應(yīng)，宜立制度以為楷式?！剐蹚闹?。

　　遣李國、李雲(yún)等率眾二萬寇漢中，梁州刺史張殷奔于長安。國等陷南鄭，盡徙漢中人于蜀。

　　先是，南土頻歲饑疫，死者十萬計。南夷校尉李毅固守不降，雄誘建寧夷使討之。毅病卒，城陷，殺壯士三千餘人，送婦女千口於成都。

　　時李離據(jù)梓潼，其部將羅羕、張金茍等殺離及閻式，以梓潼歸于羅尚。尚遣其將向奮屯安漢之宜福以逼雄，雄率眾攻奮，不克。時李國鎮(zhèn)巴西，其帳下文碩又殺國，以巴西降尚。雄乃引還，遣其將張寶襲梓潼，陷之。會羅尚卒，巴郡亂，李驤攻涪，又陷之，執(zhí)梓潼太守譙登，遂乘勝進軍討文碩，害之。雄大悅，赦其境內(nèi)，改元曰玉衡。

　　雄母羅氏死，雄信巫覡者之言，多有忌諱，至欲不葬。其司空趙肅諫，雄乃從之。雄欲申三年之禮，群臣固諫，雄弗許。李驤謂司空上官惇曰：「今方難未弭，吾欲固諫，不聽主上終諒闇，君以為何如？」惇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故孔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坏珴h魏以來，天下多難，宗廟至重，不可久曠，故釋縗絰，至哀而已。」驤曰：「任回方至，此人決於行事，且上常難違其言，待其至，當(dāng)與俱請?！辜盎刂?，驤與回俱見雄。驤免冠流涕，固請公除。雄號泣不許?；毓蚨M曰：「今王業(yè)初建，凡百草創(chuàng)，一日無主，天下惶惶。昔武王素甲觀兵，晉襄墨絰從戎，豈所願哉？為天下屈己故也。願陛下割情從權(quán)，永隆天保。」遂強扶雄起，釋服親政。

　　是時南得漢嘉、涪陵，遠人繼至，雄於是下寬大之令，降附者皆假復(fù)除。虛己愛人，授用皆得其才，益州遂定。偽立其妻任氏為皇后。氐王楊難敵兄弟為劉曜所破，奔葭萌，遣子入質(zhì)。隴西賊帥陳安又附之。

　　遣李驤征越嶲，太守李釗降。驤進軍由小會攻寧州刺史王遜，遜使其將姚岳悉眾距戰(zhàn)。驤軍不利，又遇霖雨，驤引軍還，爭濟瀘水，士眾多死。釗到成都，雄待遇甚厚，朝廷儀式，喪紀(jì)之禮，皆決於釗。

　　楊難敵之奔葭萌也，雄安北李稚厚撫之，縱其兄弟還武都，難敵遂恃險多為不法，稚請討之。雄遣中領(lǐng)軍琀及將軍樂次、費他、李乾等由白水橋攻下辯，征東李壽督琀弟玝攻陰平。難敵遣軍距之，壽不得進，而琀、稚長驅(qū)至武街。難敵遣兵斷其歸道，四面攻之，獲琀、稚，死者數(shù)千人?，H、稚，雄兄蕩之子也。雄深悼之，不食者數(shù)日，言則流涕，深自咎責(zé)焉。

　　其後將立蕩子班為太子。雄有子十餘人，群臣咸欲立雄所生。雄曰：「起兵之初，舉手捍頭，本不希帝王之業(yè)也。值天下喪亂，晉氏播蕩，群情義舉，志濟塗炭，而諸君遂見推逼，處王公之上。本之基業(yè)，功由先帝。吾兄適統(tǒng)，丕祚所歸，恢懿明叡，殆天所命，大事垂克，薨于戎戰(zhàn)。班姿性仁孝，好學(xué)夙成，必為名器。」李驤與司徒王達諫曰：「先王樹冢適者，所以防篡奪之萌，不可不慎。吳子捨其子而立其弟，所以有專諸之禍；宋宣不立與夷而立穆公，卒有宋督之變。猶子之言，豈若子也？深願陛下思之?！剐鄄粡?，竟立班。驤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

　　張駿遣使遺雄書，勸去尊號，稱藩于晉。雄復(fù)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也，進思為晉室元功之臣，退思共為守藩之將，掃除氛埃，以康帝宇。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lǐng)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闇?zhǔn)?，有何已已。知欲遠遵楚漢，尊崇義帝，春秋之義，於斯莫大?！跪E重其言，使聘相繼。巴郡嘗告急，云有東軍。雄曰：「吾嘗慮石勒跋扈，侵逼瑯邪，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剐壑抛T，多如此類。

　　雄以中原喪亂，乃頻遣使朝貢，與晉穆帝分天下?！擦硰堯E領(lǐng)秦梁，先是，遣傅穎假道于蜀，通表京師，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于蜀，託以假道。雄大悅，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強，何不自稱帝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下之恥，解眾人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瑯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取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地，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瑯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夏，亦當(dāng)率眾輔之?！勾具€，通表京師，天子嘉之。

　　時李驤死，以其子壽為大將軍、西夷校尉，督征南費黑、征東任〈石巳〉攻陷巴東，〔七〕太守楊謙退保建平。壽別遣費黑寇建平，晉巴東監(jiān)軍毋丘奧退保宜都。雄遣李壽攻朱提，以費黑、卬攀為前鋒，〔八〕又遣鎮(zhèn)南任回征木落，分寧州之援。寧州刺史尹奉降，遂有南中之地。雄於是赦其境內(nèi)，使班討平寧州夷，以班為撫軍。

　　咸和八年，雄生瘍於頭，六日死，〔九〕時年六十一，在位三十年?！惨唬啊硞握炍涞郏瑥R曰太宗，墓號安都陵。

　　雄性寬厚，簡刑約法，甚有名稱。氐苻成、隗文既降復(fù)叛，〔一一〕手傷雄母，及其來也，咸釋其罪，厚加待納。由是夷夏安之，威震西土。時海內(nèi)大亂，而蜀獨無事，故歸之者相尋。雄乃興學(xué)校，置史官，聽覽之暇，手不釋卷。其賦男丁歲穀三斛，女丁半之，戶調(diào)絹不過數(shù)丈，綿數(shù)兩。事少役稀，百姓富實，閭門不閉，無相侵盜。然雄意在招致遠方，國用不足，故諸將每進金銀珍寶，多有以得官者。丞相楊褒諫曰：「陛下為天下主，當(dāng)網(wǎng)羅四海，何有以官買金邪！」雄遜辭謝之。後雄嘗酒醉而推中書令，杖太官令，褒進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安有天子而為酗也！」雄即捨之。雄無事小出，褒於後持矛馳馬過雄。雄怪問之，對曰：「夫統(tǒng)天下之重，如臣乘惡馬而持矛也，急之則慮自傷，緩之則懼其失，是以馬馳而不制也?！剐坼唬催€。雄為國無威儀，官無祿秩，班序不別，君子小人服章不殊；行軍無號令，用兵無部隊，戰(zhàn)勝不相讓，敗不相救，攻城破邑動以虜獲為先。此其所以失也。

　　李班

　　班字世文。初署平南將軍，後立為太子。班謙虛博納，敬愛儒賢，自何點、李釗，班皆師之，又引名士王嘏及隴西董融、天水文夔等以為賓友。每謂融等曰：「觀周景王太子晉、魏太子丕、吳太子孫登，文章鑒識，超然卓絕，未嘗不有慚色。何古賢之高朗，後人之莫逮也！」為性汎愛，動修軌度。時諸李子弟皆尚奢靡，而班常戒厲之。每朝有大議，雄輒令豫之。班以古者墾田均平，貧富獲所，今貴者廣占荒田，貧者種殖無地，富者以己所餘而賣之，此豈王者大均之義乎！雄納之。及雄寢疾，班晝夜侍側(cè)。雄少數(shù)攻戰(zhàn)，多被傷夷，至是疾甚，痕皆膿潰，雄子越等惡而遠之。班為吮膿，殊無難色，每嘗藥流涕，不脫衣冠，其孝誠如此。

　　雄死，嗣偽位，以李壽錄尚書事輔政。班居中執(zhí)喪禮，政事皆委壽及司徒何點、尚書令王瑰等。越時鎮(zhèn)江陽，以班非雄所生，意甚不平。至此，奔喪，與其弟期密計圖之。李玝勸班遣越還江陽，以期為梁州刺史，鎮(zhèn)葭萌。班以未葬，不忍遣，推誠居厚，心無纖芥。時有白氣二道帶天，太史令韓豹奏：「宮中有陰謀兵氣，戒在親戚?！拱嗖晃颉Ｏ毯途拍?，班因夜哭，越殺班于殯宮，時年四十七，在位一年，遂立雄之子期嗣位焉。

　　李期

　　期字世運，雄第四子也。聰慧好學(xué)，弱冠能屬文，輕財好施，虛心招納。初為建威將軍，雄令諸子及宗室子弟以恩信合眾，多者不至數(shù)百，而期獨致千餘人。其所表薦，雄多納之，故長史列署頗出其門。

　　既殺班，欲立越為主，越以期雄妻任氏所養(yǎng)，又多才藝，乃讓位于期。于是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nèi)，改元玉恆。誅班弟都。使李壽伐都弟玝于涪，玝棄城降晉。封壽漢王，拜梁州刺史、東羌校尉、中護軍、錄尚書事；封兄越建寧王，拜相國、大將軍、錄尚書事。立妻閻氏為皇后。以其衛(wèi)將軍尹奉為右丞相、驃騎將軍、尚書令，王瑰為司徒。期自以謀大事既果，輕諸舊臣，外則信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褒無他才藝，雄時勸立期，故寵待甚厚。內(nèi)則信宦豎許涪等。國之刑政，希復(fù)關(guān)之卿相，慶賞威刑，皆決數(shù)人而已，于是綱維紊矣。乃誣其尚書僕射、武陵公李載謀反，下獄死。

　　先是，晉建威將軍司馬勳屯漢中，期遣李壽攻而陷之，遂置守宰，戍南鄭。

　　雄子霸、保並不病而死，皆云期鴆殺之，於是大臣懷懼，人不自安。天雨大魚于宮中，其色黃。又宮中豕犬交。期多所誅夷，籍沒婦女資財以實後庭，內(nèi)外兇兇，道路以目，諫者獲罪，人懷茍免。期又鴆殺其安北李攸。攸，壽之養(yǎng)弟也。於是與越及景騫、田褒、姚華謀襲壽等，欲因燒市橋而發(fā)兵。期又累遣中常侍許涪至壽所，伺其動靜。及殺攸，壽大懼，又疑許涪往來之?dāng)?shù)也，乃率步騎一萬，自涪向成都，表稱景騫、田褒亂政，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cè)之惡。以李奕為先登。壽到成都，期、越不虞其至，素不備設(shè)，壽遂取其城，屯兵至門。期遣侍中勞壽，壽奏相國、建寧王越，尚書令、河南公景騫，尚書田褒、姚華，中常侍許涪，征西將軍李遐及將軍李西等，皆懷姦亂政，謀傾社稷，大逆不道，罪合夷滅。期從之，於是殺越、騫等。壽矯任氏令，廢期為邛都縣公，幽之別宮。期歎曰：「天下主乃當(dāng)為小縣公，不如死也！」咸康三年，自縊而死，〔一二〕時年二十五，在位三年?！惨蝗痴炘挥墓＜霸?，賜鸞輅九旒，餘如王禮。雄之子皆為壽所殺。

　　李壽

　　壽字武考，驤之子也。敏而好學(xué)，雅量豁然，少尚禮容，異於李氏諸子。雄奇其才，以為足荷重任，拜前將軍、督巴西軍事，遷征東將軍。時年十九，聘處士譙秀以為賓客，盡其讜言，在巴西威惠甚著。驤死，遷大將軍、大都督、侍中，封扶風(fēng)公，錄尚書事。征寧州，攻圍百餘日，悉平諸郡，雄大悅，封建寧王。雄死，受遺輔政。期立，改封漢王，食梁州五郡，領(lǐng)梁州刺史。

　　壽威名遠振，深為李越、景騫等所憚，壽深憂之。代李玝屯涪，每應(yīng)期朝覲，常自陳邊疆寇警，不可曠鎮(zhèn)，故得不朝。壽又見期、越兄弟十餘人年方壯大，而並有強兵，懼不自全，乃數(shù)聘禮巴西龔壯。壯雖不應(yīng)聘，數(shù)往見壽。時岷山崩，江水竭，壽惡之，每問壯以自安之術(shù)。壯以特殺其父及叔，欲假手報仇，未有其由，因說壽曰：「節(jié)下若能捨小從大，以危易安，則開國裂土，長為諸侯，名高桓文，勳流百代矣?！箟蹚闹?，陰與長史略陽羅恒、〔一四〕巴西解思明共謀據(jù)成都，稱藩歸順。乃誓文武，得數(shù)千人，襲成都，克之，縱兵虜掠，至乃姦略雄女及李氏諸婦，多所殘害，數(shù)日乃定。

　　恒與思明及李奕、王利等勸壽稱鎮(zhèn)西將軍、益州牧、成都王，稱藩于晉，而任調(diào)與司馬蔡興、侍中李艷及張烈等勸壽自立。壽命筮之，占者曰：「可數(shù)年天子?！拐{(diào)喜曰：「一日尚為足，而況數(shù)年乎！」思明曰：「數(shù)年天子，孰與百世諸侯！」壽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僭即偽位，赦其境內(nèi)，改元為漢興。以董皎為相國，羅恒、馬當(dāng)為股肱，李奕、任調(diào)、李閎為爪牙，解思明為謀主。以安車束帛聘龔壯為太師，壯固辭，特聽縞巾素帶，居師友之位。拔擢幽滯，處之顯列。追尊父驤為獻帝，母昝氏為太后，立妻閻氏為皇后，世子勢為太子。

　　有告廣漢太守李乾與大臣通謀，欲廢壽者。壽令其子廣與大臣盟于前殿，徙乾漢嘉太守。大風(fēng)暴雨，震其端門。壽深自悔責(zé)，命群臣極盡忠言，勿拘忌諱。

　　遣其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聘於石季龍。先是，季龍遺壽書，欲連橫入寇，約分天下。壽大悅，乃大修船艦，嚴(yán)兵繕甲，吏卒皆備糇糧。以其尚書令馬當(dāng)為六軍都督，假節(jié)鉞，營東場大閱，軍士七萬餘人，舟師泝江而上。過成都，鼓譟盈江，壽登城觀之。其群臣咸曰：「我國小眾寡，吳會險遠，圖之未易?！菇馑济饔智兄G懇至，壽於是命群臣陳其利害。龔壯諫曰：「陛下與胡通，孰如與晉通？胡，豺狼國也。晉既滅，不得不北面事之。若與之爭天下，則強弱勢異。此虞虢之成範(fàn)，已然之明戒，願陛下熟慮之。」群臣以壯之言為然，叩頭泣諫，壽乃止，士眾咸稱萬歲。

　　遣其鎮(zhèn)東大將軍李奕征牂柯，太守謝恕保城距守者積日，不拔。會奕糧盡，引還。

　　壽以其太子勢領(lǐng)大將軍、錄尚書事。

　　壽承雄寬儉，新行篡奪，因循雄政，未逞其志欲。會李閎、王嘏從鄴還，盛稱季龍威強，宮觀美麗，鄴中殷實。壽又聞季龍虐用刑法，王遜亦以殺罰御下，並能控制邦域，壽心欣慕，人有小過，輒殺以立威。又以郊甸未實，都邑空虛，工匠器械，事未充盈，乃徙旁郡戶三丁已上以實成都，興尚方御府，發(fā)州郡工巧以充之，廣修宮室，引水入城，務(wù)於奢侈。又廣太學(xué)，起讌殿。百姓疲於使役，呼嗟滿道，思亂者十室而九矣。其左僕射蔡興切諫，壽以為誹謗，誅之。右僕射李嶷數(shù)以直言忤旨，壽積忿非一，託以他罪，下獄殺之。

　　壽疾篤，常見李期、蔡興為祟。八年，壽死，〔一五〕時年四十四，在位五年?！惨涣硞握炚盐牡郏瑥R曰中宗，墓曰安昌陵。

　　壽初為王，好學(xué)愛士，庶幾善道，每覽良將賢相建功立事者，未嘗不反覆誦之，故能征伐四克，闢國千里。雄既垂心於上，壽亦盡誠於下，號為賢相。及即偽位之後，改立宗廟，以父驤為漢始祖廟，特、雄為大成廟，又下書言與期、越別族，凡諸制度，皆有改易。公卿以下，率用己之僚佐，雄時舊臣及六郡士人，皆見廢黜。壽初病，思明等復(fù)議奉王室，壽不從。李演自越嶲上書，勸壽歸正返本，釋帝稱王，壽怒殺之，以威龔壯、思明等。壯作詩七篇，託言應(yīng)璩以諷壽。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賢哲之話言也。古人所作，死鬼之常辭耳！」動慕漢武、魏明之所為，恥聞父兄時事，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化，自以己勝之也。

　　李勢

　　勢字子仁，壽之長子也。初，壽妻閻氏無子，驤殺李鳳，為壽納鳳女，生勢。期愛勢姿貌，拜翊軍將軍、漢王世子。勢身長七尺九寸，腰帶十四圍，善於俯仰，時人異之。壽死，勢嗣偽位，赦其境內(nèi)，改元曰太和。尊母閻氏為太后，妻李氏為皇后。

　　太史令韓皓奏熒惑守心，以宗廟禮廢，勢命群臣議之。其相國董皎、侍中王嘏等以為景武昌業(yè)，獻文承基，至親不遠，無宜疏絕。勢更令祭特、雄，同號曰漢王。

　　勢弟大將軍、漢王廣以勢無子，求為太弟，勢弗許。馬當(dāng)、解思明以勢兄弟不多，若有所廢，則益孤危，固勸許之。勢疑當(dāng)?shù)扰c廣有謀，遣其太保李奕襲廣於涪城，命董皎收馬當(dāng)、思明斬之，夷其三族。貶廣為臨邛侯，廣自殺。思明有計謀，強諫諍，馬當(dāng)甚得人心，自此之後，無復(fù)紀(jì)綱及諫諍者。

　　李奕自晉壽舉兵反之，蜀人多有從奕者，眾至數(shù)萬。勢登城距戰(zhàn)。奕單騎突門，門者射而殺之，眾乃潰散。勢既誅奕，大赦境內(nèi)，改年嘉寧。

　　初，蜀土無獠，至此，始從山而出，北至犍為、梓潼，布在山谷，十餘萬落，不可禁制，大為百姓之患。勢既驕吝，而性愛財色，常殺人而取其妻，荒淫不恤國事。夷獠叛亂，軍守離缺，境宇日蹙。加之荒儉，性多忌害，誅殘大臣，刑獄濫加，人懷危懼。斥外父祖臣佐，親任左右小人，群小因行威福。又常居內(nèi)，少見公卿。史官屢陳災(zāi)譴，乃加董皎太師，以名位優(yōu)之，實欲與分災(zāi)眚。

　　大司馬桓溫率水軍伐勢。溫次青衣，勢大發(fā)軍距守，又遣李福與昝堅等數(shù)千人從山陽趣合水距溫。謂溫從步道而上，諸將皆欲設(shè)伏於江南以待王師，昝堅不從，率諸軍從江北鴛鴦碕渡向犍為。而溫從山陽出江南，昝堅到犍為，方知與溫異道，乃迴從沙頭津北渡。及堅至，溫已造成都之十里陌，昝堅眾自潰。溫至城下，縱火燒其大城諸門。勢眾惶懼，無復(fù)固志，其中書監(jiān)王嘏、散騎常侍常璩等勸勢降。勢以問侍中馮孚，孚言：「昔吳漢征蜀，盡誅公孫氏。今晉下書，不赦諸李，雖降，恐無全理?！箘菽艘钩鰱|門，與昝堅走至?xí)x壽，然後送降文於溫曰：「偽嘉寧二年三月十七日，略陽李勢叩頭死罪。伏惟大將軍節(jié)下，先人播流，恃險因釁，竊自汶蜀。勢以闇弱，復(fù)統(tǒng)末緒，偷安荏苒，未能改圖。猥煩朱軒，踐冒險阻。將士狂愚，干犯天威。仰慚府愧，精魂飛散，甘受斧鑕，以釁軍鼓。伏惟大晉，天網(wǎng)恢弘，澤及四海，恩過陽日。逼迫食卒，自投草野。即日到白水城，謹(jǐn)遣私署散騎常侍王幼奉牋以聞，并敕州郡投戈釋杖。窮池之魚，待命漏刻?！箘輰ぽ洐旅婵`軍門，溫解其縛，焚其櫬，遷勢及弟福、〔一七〕從兄權(quán)親族十餘人于建康，封勢歸義侯。升平五年，死于建康。在位五年而敗。

　　始，李特以惠帝太安元年起兵，至此六世，凡四十六年，〔一八〕以穆帝永和三年滅。

　　史臣曰：昔周德方隆，古公切踰梁之患；漢祚斯永，宣后興渡湟之師。是知戎狄亂華，釁深自古，況乎巴濮雜種，厥類實繁，資剽竊以全生，習(xí)獷悍而成俗。李特世傳兇狡，早擅梟雄，太息劍門，志吞井絡(luò)。屬晉綱之落紐，乘羅侯之無斷，騁馬屬鞬，同聲雲(yún)集，殲殄蜀漢，薦食巴梁，沃野無半菽之資，華陽有析骸之爨。蓋上失其道，覆敗之至於斯！

　　仲雋天挺英姿，見稱奇?zhèn)?，推鋒累載，〔一九〕克隆霸業(yè)。蹈玄德之前基，掩子陽之故地，薄賦而綏弊俗，約法而悅新邦，擬於其倫，實孫權(quán)之亞也。若夫立子以嫡，往哲通訓(xùn)，繼體承基，前修茂範(fàn)。而雄闇經(jīng)國之遠圖，蹈匹夫之小節(jié)，傳大統(tǒng)於猶子，託強兵於厥胤。遺骸莫斂，尋戈之釁已深；星紀(jì)未周，傾巢之釁便及。雖云天道，抑亦人謀。

　　班以寬愛罹災(zāi)，期以暴戾速禍，殊塗並失，異術(shù)同亡。武考憑藉世資，窮兵竊位，罪百周帶，毒甚楚圍，獲保歸全，何其幸也！子仁承緒，繼傳昏虐，驅(qū)率餘燼，敢距大邦。授甲晨征，則理均於困獸；斬關(guān)宵遁，則義殊於前禽。宜其懸首國門，以明大戮，遂得禮同劉禪，不亦優(yōu)乎！

　　贊曰：晉圖弛馭，百六斯鍾。天垂伏鱉，野戰(zhàn)群龍。李特窺釁，盜我巴庸。世歷五朝，年將四紀(jì)。篡殺移國，昏狂繼軌。德之不修，險亦難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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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遂留牙門羅特固守至特開門內(nèi)雄通鑑八五「羅特」作「張羅」，通鑑考異云從華陽國志。按：華陽國志八云：「留牙門張羅持城」，又云「倉卒失節(jié)鉞，羅持從後得之」，似作「張羅持」，但所云「張羅持城」，又似「持」非人名，「持城」作守城解，下「羅持從後得之」衍「持」字，故通鑑以為作「張羅」。然華陽國志不云張羅開門納雄，下文稱羅進據(jù)犍為之合水，又以巴郡太守行三府事，與隗文戰(zhàn)死。開門納雄者是否即張羅，仍可疑。

　　〔二〕追尊其曾祖武曰巴郡桓公華陽國志九「武」作「虎」，晉書避唐諱改。

　　〔三〕范長生自西山乘素輿詣成都各本「西山」作「山西」，周校：「西山」誤倒。按：上文已見「西山范長生」，下云「封西山侯」，今據(jù)乙。

　　〔四〕改年曰太武通鑑八六作「改元晏平，國號大成」。通鑑考異據(jù)十六國春秋目錄及華陽國志八以為李雄建元建興，後改晏平，無「太武」。雄稱帝後，國號大成，載記誤以「大成」為年號。又訛「成」為「武」。按：今本華陽國志作「太武」，蓋後人據(jù)載記妄改。

　　〔五〕勳尚仍舊毛本、局本「勳」下注「元作『動』」。疑是。

　　〔六〕與晉穆帝分天下商榷：雄死在咸和八年，是成帝時，何云「與晉穆帝分天下」，「穆」字誤。按：語出魏書李雄傳，本無「晉」字，穆帝乃指魏追諡?zāi)碌壑⒈R。載記採魏書，妄增「晉」字。

　　〔七〕任〈石巳〉華陽國志九「〈石巳〉」作「邵」。疑本作「〈召巳〉」，即「昭」字。魏書莊帝紀(jì)尒朱榮所殺常山王邵，新出墓誌「邵」作「〈召巳〉」，可證。

　　〔八〕卬攀華陽國志「卬」作「邵」。

　　〔九〕咸和八年雄生瘍於頭六日死校文：成帝紀(jì)及華陽國志皆言雄死於九年六月，此誤前一年。通鑑書雄卒於九年六月丁卯，亦不從載記。舉正：魏書，烈帝六年李雄死，即咸和九年也。按：御覽一二三引蜀錄，謂雄卒於玉衡二十四年。永嘉五年，雄改年玉衡，二十四年正當(dāng)咸和九年。此作八年誤。又御覽引蜀錄，稱「五月雄寢疾，六月丁卯薨」。丁卯乃六月二十五日，必非病六日死。此處「日」字當(dāng)為「月」之訛。

　　〔一０〕在位三十年雄以永興元年稱成都王，至咸和九年應(yīng)為三十一年。此少一年，亦以雄死誤為咸和八年之故。

　　〔一一〕氐苻成隗文既降各本「隗文」倒作「文隗」。華陽國志八、穆紀(jì)俱作「隗文」，今乙正。

　　〔一二〕咸康三年自縊而死成紀(jì)、華陽國志九、通鑑九六俱繫期死於咸康四年，魏書李壽傳，壽廢期自立在什翼犍之建國元年，亦即咸康四年，此作「三年」，亦因雄死誤前一年而誤。

　　〔一三〕在位三年校文：成帝紀(jì)，期立於咸和九年十月，華陽國志同。死於咸康四年四月，當(dāng)從國志作五月。凡五年。此傳以期死屬之三年固誤，謂在位三年，亦駁文也。

　　〔一四〕羅恒各本「恒」作「桓」，殿本據(jù)下文改「恒」。華陽國志九、通鑑九六並作「恒」，「桓」字形近而訛，今從殿本。下同。

　　〔一五〕八年壽死康紀(jì)及華陽國志九並謂壽死於建元元年，此作咸康八年，誤前一年。

　　〔一六〕在位五年校文：帝紀(jì)，壽立於咸康四年，卒於建元元年，計在位六年。華陽國志所記年月與帝紀(jì)同，御覽一二三引蜀錄亦云壽死於漢興六年（即晉建元元年），此云五年誤。按：此誤以壽死於咸康八年，故少一年。

　　〔一七〕遷勢及弟福周校：桓溫傳作「勢叔父?！篂槭?。校文：桓溫傳作「勢叔父?！?，御覽一二三引蜀錄、三二四引晉書並同。按：「弟」上疑脫「壽」字。

　　〔一八〕始李特以惠帝太安元年起兵至此六世凡四十六年惠紀(jì)，李特於永寧元年起兵，至永和三年滅，應(yīng)是四十七年，御覽一二三引蜀錄即云「合四十七年」，此云太安元年起兵，故少一年，實誤。

　　〔一九〕推鋒累載各本「推」作「椎」，獨宋本作「推」。文選左太沖魏都賦有「推鋒積紀(jì)」語，「推鋒」亦屢見本書，今從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