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列傳二

　　史可法（下）（應(yīng)廷吉、盧渭等附）

　　右督輔列傳第二。

　　◎督輔開府維揚，志切中原，不辭勞瘁。無如權(quán)奸執(zhí)國命、強帥專閫威，嗣主昏庸，荒耽于嬉；諫則不行，言則不聽。茫茫宇宙，無計可施。遂爾收羅豪杰，激勸吏民；盡所血誠，早矢「一死而后已」之志，以殉于國。其同守諸君幕下客及揚之士庶具有天良者，感其忠藎，亦惟有一死以殉于公?？傊?，南都之亡，亡于左兵之內(nèi)犯也。得如督輔議，則左亂自翦；防軍弗撤，淮泗無波。維揚存而長城可倚，南都之胤祀或可一線茍延也。吁！天而既厭周德已，督輔其能與馬、阮爭乎？

　　列傳二

　　史可法（下）（應(yīng)廷吉、盧渭等附）

　　·史可法（下）

　　是時，可法銳意進取，出巡淮上。閱澤清、良佐軍，徒虛夸不足用；惟高杰所統(tǒng)四萬人皆山陜勁卒，欲使為前鋒。乃與杰往復(fù)論事，多所獎借推重之，讓揚州己府以處其妻子。杰大喜，刻期進取開、歸?？煞ㄘ秸堭A于朝，而大鋮為士英計，以鎮(zhèn)將與可法協(xié)為不利己，尤畏杰強；陰欲裁抑之，且使可法不見信于四鎮(zhèn)也。于是，四鎮(zhèn)缺餉則號可法；可法以聞，士英益靳之不發(fā)，翻數(shù)詔趣出師?？煞ㄅe示四鎮(zhèn)；皆曰：『不能給我餉而責(zé)我戰(zhàn)乎』！由是坐困。

　　亡何，士英力排眾議，遷大鋮兵部尚書，使握兵政。群臣交章論劾，疏數(shù)十上，俱不報；姜曰廣、高弘圖、徐石麒、劉宗周等以次去位。可法乃上言：『近來人才日耗，仕路日淆；由名心勝而實業(yè)不修，議論多而成功絕少。遇清卿臺省，則曰謀猷經(jīng)濟非其人不可；遇錢榖之任，則曰此危地何為困我輩。此推彼卸，姑付庸人；倏用倏更，有同兒戲。即偶出特簡，亦必百計求全，非托病、則棄官，曾無為國家實心任事者；以致敗壞至此。今事勢更非昔比，必專主討成復(fù)讎，舍籌兵籌餉無議論，舍治兵、治餉無人才。有摭拾浮淡、巧營華要者，罰無赦。停不急官、罷不急務(wù)，俾大小臣工并力恢復(fù)：則中興之業(yè)可成』！王僅優(yōu)獎之而不能行。又言：『欲用大鋮者以才，爭大鋮者以「逆案」也。大鋮即可用，何必罪爭者；即不可用，當(dāng)采群議。何至以一人壞天下大計乎』？不聽。

　　初，可法虞杰跋扈，故移得功軍于儀征防之。九月朔，杰構(gòu)兵土橋，得功幾危，賴可法調(diào)劑始解。是月，徇閱得功士馬，將赴河南；朝諭以北使方行議款，兵不宜繼進，遂止。

　　前北都降賊諸臣，以賊敗南還?？煞ㄑ裕骸褐T臣原籍北土者，宜令投呈吏、兵二部注名錄用；否則，絕其南歸之心』。又言：『北都之變，凡屬臣子皆有罪。若在北者始應(yīng)從死，豈在南者獨非人臣。即臣可法謬典南樞、臣士英叨任鳳督，未能悉東南兵甲疾趨北援；鎮(zhèn)臣澤清、杰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應(yīng)重論者，臣等罪也。乃因圣明繼統(tǒng)，鈇鉞未加，且恩榮疊被；而獨于在北諸臣毛舉而概繩之，豈散秩間曹責(zé)反重于南樞、鳳督乎！宜摘罪狀顯著者，重懲示儆。若偽命未污、身被刑辱，皆當(dāng)姑置不問；其逃避北方、徘徊后至者，許戴罪討賊，赴臣軍前效用』。廷議并從之。

　　尋赴清江浦，遣官屯田開封，為經(jīng)略中原計。諸鎮(zhèn)各分汛地擇便利者；其王家營而北至宿遷最沖要，諸鎮(zhèn)不敢任，可法自任之，令幕下文武筑壘緣河南岸。

　　十一月四日，舟次鶴鎮(zhèn)。諜報我大清兵入海州，破宿遷；即遣總兵劉肇基往援，大兵引還。無何，圍邳州，肇基復(fù)援，相持半月而解。山東鎮(zhèn)將邱磊將航海降，誅之。先，可法檄諸鎮(zhèn)出兵，高杰首奉命渡泗水，遣所部王之綱前驅(qū)薄睢陽?？煞ㄒ蛞嘁茽I進次河上，建大纛南岸戒師。而大鋮方引其黨布列朝端，朝政大亂。凡可法所奏請，輒多中格；期所請鎧仗芻糧，皆不至。可法復(fù)上疏曰：『自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逆賊鼠竄，一矢未加；備員督師，死不塞責(zé)。昔晉之東也，其君臣日圖中原，而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盡力楚、蜀，而僅保臨安。蓋偏安者恢復(fù)之卻步；未有意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變之初，君臣灑泣，士庶悲哀；痛憤相乘，猶有朝氣。今則兵驕餉絀、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屢得北來諜報，□兵皆必南下；水則廣調(diào)唬船，陸則分布精銳。黃河以北，悉已淪沒；而我河上之防，百未經(jīng)理。人心不肅，威令不行。復(fù)讎之師，不聞及關(guān)、陜；討賊之詔，不聞達燕、齊。晏然以不共戴天之讎置諸膜外，遂使北朝翻得以「僭逆」加我，鞿我使臣、蹂我近境：是和議斷斷不成也。宗社安危，決于此日。今即庳宮室、菲飲食、臥薪嘗膽、破釜沉舟，尚虞無救；況臣觀廟堂之規(guī)畫、百執(zhí)事之經(jīng)營，尚有未盡然者乎！夫?qū)⒅阅芸藬痴撸瑲庖?；君之所以能馭將者，志也。廟堂之志不奮，則行間之氣不張。夏少康痛心出竇，終纘舊服；漢光武撫膺河北，奄有萬邦。惟愿陛下之為少康、光武，不愿左右贄御之臣僅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憶臣等初迎圣駕時，陛下言及先帝，則泣下沾襟；恭謁孝陵，則淚痕滿袖?；侍旌笸粒瑢嵤借b臨。曾幾何時，頓忘斯志。先皇帝死于賊、恭皇帝亦死于賊，此千古未有之痛；國家變出非常，在北諸臣死節(jié)者無多、在南諸臣討賊者復(fù)少，此千古未有之恥。夫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在朝廷，顧可膜置！臣恐恢復(fù)無期，即偏安亦未再保也。為今之計，宜速下討賊之詔，嚴(yán)責(zé)臣與諸鎮(zhèn)悉簡精銳，直指秦關(guān)；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zé)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nèi)忠臣義士聞風(fēng)感憤，必有投袂而起者矣。國家遭此大故，陛下嗣登大寶，原與先朝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dāng)誅，曾無功之足錄；幸免斧锧，已為大幸。臣于陛下登極詔稿，特去「加恩」一條；不意頒發(fā)之日，仍復(fù)開載，貽笑天下。今復(fù)恩外加恩，紛紛陳乞；貂珰滿座，保傅洊加：名器濫觴，于斯為極！似宜少加毖慎，以待戰(zhàn)功；庶使行間戮力者，有所激勸。至師行討賊，最苦無糧；搜括不可行，勸輸亦難繼。請將不急之工、可省之費，一切報罷；朝夕之燕衎、左右之進獻，一切謝絕。即事關(guān)典禮、萬不容已者，亦概從儉約。蓋盜賊一日不滅，海宇一日不寧。即有深宮曲房，豈能晏處；即有錦衣玉食，豈能安享！此時一舉一動，皆人情向背所關(guān)，窺伺所及。必得陛下早作夜思，念祖宗之鴻業(yè)，復(fù)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于選將、練兵之一事：庶乎人心可鼓，天意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復(fù)預(yù)朝政。然安內(nèi)實外攘之本，故敢痛切直陳，惟陛下留意』！疏出，朝野傳誦?？煞ㄊ苁聰?shù)月，疏凡數(shù)十上，皆中興大故，言極痛憤。時諸鎮(zhèn)位秩既崇，咸無進師意，且數(shù)相攻；可法深悔之。嘗語其客曰：『宜斬己及弘圖、士英、曰廣四人頭，為任事不忠者戒』！復(fù)疏言：『先帝待諸鎮(zhèn)甚厚，陛下封諸鎮(zhèn)甚隆。乃不思報國，自弄干戈；舍父母之讎，尋同室之斗。今和議不成，惟有言戰(zhàn)；戰(zhàn)非諸鎮(zhèn)事而誰事乎』？可法每繕疏，循環(huán)諷誦，嗚咽不自勝，幕下士皆為飲泣；其如朝廷方騖聲色，惡聞危亂。士英、大鋮爭斗門戶，起大獄，欲殺盡清流，以快己意；出師、聚餉未暇及也。

　　乙酉春三月，大清兵分道南下。令沂州、濟寧兵從廟灣南渡，薄邳、宿；彰德、衛(wèi)輝兵從孟津東渡，逼歸、徐。可法飛章以報，言『我與北軍僅隔一河耳。今已渡河長驅(qū)而來，旦夕不守。乞多給軍餉，移得功、良佐兵駐潁、亳，以杰守歸、徐；戮力同心，無分畛域。臣猶恐江南半壁未能高枕而臥也』！疏入，士英謂可法徒欲敘防河將士功，卒不省。前左中允衛(wèi)胤文，韓城人；曾受偽命，與杰同鄉(xiāng)。杰薦之，請留監(jiān)己軍。聞朝中有嚴(yán)治從逆之命，胤文懼，欲娛士英以自解；度士英所忌，乃上疏曰：『國家兵事問鎮(zhèn)臣、糧餉問部臣，督師贅也。且可法浪得名耳，朝廷當(dāng)置居內(nèi)員，備顧問；亦不得聽歸故里，養(yǎng)其高望。陛下若念擁戴功，則爵之侯伯、優(yōu)以廩餼，毋令久當(dāng)津要為也』。疏入，得旨嚴(yán)責(zé)；然士英則心是之也?？煞ㄒ蚓哧惼蛄T，不許。

　　已而興平伯高杰所遣蕩寇將軍王之綱與許定國爭睢陽不決，定國于杰偽為恭順；杰至則張樂設(shè)晏，伏兵殺之。詰且，杰部兵攻城入，定國走北降；之綱等遂大掠，睢陽旁近二百里民無孑遺。杰兵倉卒未有屬，互為雄長?？煞勛?，疾馳至徐州撫定之，以杰甥總兵李本深為都督，代統(tǒng)其軍；立杰子元爵為世子，請恤于朝。士英聞可法大得杰軍心，勿善也；乃擢胤文為兵部右侍郎，都督興平營。將士怒，于胤文蒞任日，禁無一人至?？煞ㄔ偃S諭之，忘其曾劾己者；之綱等益以此歸可法，即胤文亦心折焉。而都督之命久不下，興平軍士皆棄汛奔還。

　　時大清兵已悉渡河。值莊烈帝諱日，詔可法等望祭河上；可法因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復(fù)；乞先治臣罪以謝天下』！無何，大兵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下詔從可法議，以李本深為左都督，盡領(lǐng)興平諸將，已無及矣。而得功、澤清、良佐聞本深領(lǐng)軍，連章劾可法。

　　二月，可法將還揚州。未至，得功來襲，欲代統(tǒng)杰軍；城中大懼?？煞鼻餐鷱闹钡冉庵?，始引去。

　　夏四月朔，淮南告警?？煞▽⒁奇?zhèn)泗州護祖陵，合諸軍防御，命幕僚載輜重先赴。會有偽太子事，諸臣失職者，咸欲藉名攻士英。寧南侯左良玉聲稱奉太子密詔以清君側(cè)，發(fā)兵將犯闕，移檄遠近；南都戒嚴(yán)。王手書召可法督諸軍渡江入援；可法言：『北勢日迫，請留諸鎮(zhèn)兵迎敵；親往諭良玉要與俱西，有功則割地王之。倘勿聽，而后擊之』。不可，詔且切責(zé)。于是合諸軍倍道入，抵浦口，將入朝面陳；士英等懼，揚言可法且為內(nèi)應(yīng)，遂弗許。

　　大清兵已入亳州、下天長，援將侯方巖全軍敗沒。盱眙降，徐、泗飛書告急。復(fù)召可法還揚援泗，亟渡江，晝夜兼行。及抵泗，守將李遇春已舉城叛，可法退保揚州。俄報徐州破，降將李成棟引兵而南，攻揚州新城?？煞ǚ皆谂f城，急檄防河諸鎮(zhèn)赴援?？偙顥P、張?zhí)斓摻圆粦?yīng)，尋拔營叛；惟左都督劉肇基、副總兵乙邦才、莊子固與樓挺等各引所部至?？煞寺蕮P州知府任民育、按察僉事王纘爵、監(jiān)軍同知曲從直、江都知縣周志畏、權(quán)令羅伏龍、參軍何剛，又鹽運使楊振熙、監(jiān)餉僉事黃鉉、通判吳道正、縣丞王志瑞及肇基諸將等，晝夜分陴嚴(yán)守。十八日，降將李遇春持大清豫親王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指遇春數(shù)其罪。遇春曰：『公忠義聞華夏，而獨不見信于朝，死何益也！何如退選義帝以成名乎』？可法怒，趣發(fā)矢射之。須臾，復(fù)令鄉(xiāng)民持書至，守者引之見；遂撻守者，人與書俱投諸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諸軍攻姑緩。復(fù)遣人貽以書；不啟，趣焚之。王知其意堅，攻始急。監(jiān)軍副使高岐鳳等踰城降，城中益孤，勢不支。越二日，可法乃為書辭其母及妻，呼部將史德威訣曰：『我死當(dāng)葬我高皇帝側(cè)；不能，梅花嶺下可也』。即擐甲上城。豫王復(fù)以詔書招之。可法守愈固，相拒七晝夜。大兵四面環(huán)擊，可法禱諸天，發(fā)炮擊傷數(shù)百人。豫王怒，自督勁卒用巨炮悉力攻城西北隅，崩聲如雷；守陴者猶不退，發(fā)矢如雨。城下死者山積，大兵翻藉以登，城遂陷。時乙酉四月二十五日也。

　　先是，可法謂莊子固曰：『城一破，托君剸辦之』！子固姑許之。是時，引頸相向，子固弗忍，可法急拔刀自刎。子固與參將許謹(jǐn)共抱持之，血濺滿衣袂，未決。復(fù)命德威加刃；德威泣，可法罵之。亂兵至，擁之下城，而謹(jǐn)與子固已中飛矢死。一將挾之出小東門，可法大呼曰：『我史閣部也，可見汝兵主』！遂見豫王。王勞之曰：『累以書招而先生不從。今忠義既成，可為我收拾江南，當(dāng)不惜重任』。可法曰：『我來此，祗索一死耳』！王曰：『君不見洪承疇乎？降則富貴』。曰：『承疇受先帝厚恩而不死，其不忠于后也明矣！我詎肯效其所為』！王乃命將宜爾頓勸之。三日，終不屈，乃殺之。宜爾頓為之殮，未暇識姓名于棺，遂不可辨。肇基等各率將佐巷戰(zhàn)移時，格殺千余人，全軍盡沒，飛矢貫額死；邦才力竭自殺，挺戰(zhàn)死城上。其余文武將吏，死者甚眾；另有傳幕下賓從等之從死者，得十又九人。

　　揚州既陷五日，史德威報赴南京；舉朝震驚，不知所出。又?jǐn)?shù)日，福王出奔太平，京師潰?？煞ǘ綆煄滓荒?，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小冠窄衣，與部卒相雜處。短小精悍，面黑色，兩目爍爍有光；將士見者多懾服。年四十余無子，妻欲為置妾，可法曰：『王事方殷，敢戀兒女私乎』！遂無子。軍中值歲除封印，南北文移交至，手自批答。自辰至酉，分給將士月糧。至夜三鼓，謂軍吏曰：『今夕，除夕也。索酒試飲』。酒未至，復(fù)呼曰：『禮賢館諸秀才當(dāng)共飲。顧夜已半，可赍酒資分饋之』。吏往，獨酌；庖人報日中饗士肉已盡，乃索鹽豉下之?？煞ㄋ厣骑嫞瑪?shù)斗不亂；軍興以來，竟絕飲。不解衣就寢者，已七閱月。當(dāng)夕滿酌數(shù)十杯；思及先帝，泫然淚下。酒微醺，隱幾臥。將旦，有司吏士咸集軍門外，門未啟；軍吏遙謂曰：『相公方隱幾奈何』？知府任民育曰：『噫，相公此夕不易得也，勿驚之』！且戒鼓人更擊四鼓?？煞ㄥ唬煲咽?，大驚；聞鼓聲怒曰：『乃敢亂我軍法』！傳令縛至，趣斬之。諸將士皆長跪言：『相公久勞苦，始得一夕暇，不忍相驚；故亂鼓聲以待。此知府意也』。可法意解。亟具盥漱，啟門，文武臣皆北向賀，將吏上謁。民育更前請罪；可法曰：『公固愛我，奈何以私愛變常法』！乃赦鼓人。然自是不復(fù)隱幾臥矣。后軍事益冗，以監(jiān)軍郎中黃日芳才敏練，留之左右；辭曰：『日芳老矣，豈能久侍，公亦宜節(jié)勞。發(fā)書走檄，僚士優(yōu)為；征兵問餉，有司專責(zé)：何必晝夜損神，躬親庶務(wù)乎！且兵，殺機也，當(dāng)以樂意行之；將，死官也，須以生氣出之：汾陽所以生色滿前也』?？煞ㄐΣ淮?。

　　初以定策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太后至，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敘江北戰(zhàn)功，加少兼師太子太師；徐州擒盜功，加太傅：皆力辭，不許。后以宮殿成，加太師；又辭，許之。既死后，四方弄兵者念其遺烈，多假其名號以行，故時謂可法不死。部將史德威奉遺命為子，乃具衣冠招魂葬于梅花嶺下。閩中立國，首贈太師，謚「忠靖」。

　　弟可程，崇禎癸未進士，選庶吉士。京師陷，不能死；賊去，南歸?？煞ㄕ埾吕?；朝廷以可法故，令家居養(yǎng)母。后流寓金陵，閱四十年而卒。

　　「勘本」曰：閣輔史忠正公殉節(jié)后，或有誣之者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騾去?；蛟唬嚎P城走，目沉諸江?；蛟唬撼瞧?，執(zhí)至大營，留三日，不屈殺之（溫氏從此）。楊氏跋語云：『皆非也。事實得楊遇蕃、安珠護、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也。楊遇蕃，鳳陽人，向依幕下。揚州破，公自剄未遂，亂兵擁至西城上見大帥。帥詢之，公曰：「我史閣部也」。時，遇蕃被擒，令辨之。報曰：「確」。帥乃勸公降，公怒。遇蕃亦言「愿忍須臾死，以救百姓」。公叱曰：「若父一教官權(quán)令事而能死節(jié)；我獨何？我今日一死外，遑恤其它」！聲愈厲。帥起拔刀將砍之，公挺立，首迎其刃。帥退，疊呼「好男子」不置。左右殺之，支解之。遇蕃遁，潛覓公骸竟不可得：此見之閣部遺文王源序（遇蕃父教諭舒城，流賊將偪，縣令乏人，上臺乃檄之署事。城破，罵賊死。遇蕃嬰賊刃亦死，民救之蘇。后具其父死節(jié)狀于官，久不報。比公巡撫安慶復(fù)上之，邀恤典甚優(yōu)。遂相依幕下云）。四明萬季野先生曰：康熙時吳漢槎（兆騫）流寧古塔，后釋還。其守將安珠護者謂之曰：「今聞朝廷修明史，徐立齋先生總其事。余昔在軍，親見史閣部之死，而世或誣為隱去。子歸，幸告之。初，揚州城破，求史公不得。既而自出，眾挾之見豫王。王疑之，公曰：「我出以明白死，豈偽邪」！令人識之，信。勸之降，不應(yīng)；即見殺。余生平但聞忠臣，不知何狀；及見史公，而始信世真有忠臣也」。案黎士宏書揚州殉事，載此小異。于公自裁不絕，擁至小東門下云：公問前驅(qū)為誰？德威言是豫王。公自呼曰：「某在斯」。眾驚愕，執(zhí)赴新城堞樓上。王遇之以禮，稱先生；勸之降。公曰：「吾為天朝重臣，豈可茍且偷生，作萬世罪人哉！吾頭可斷，身不可屈。愿速死，從先帝于地下」。德威持遺書投城中旌忠寺藏之；復(fù)馳回見公，公詞色益厲。王曰：「既為忠臣，當(dāng)殺之以全其名」。公厲聲應(yīng)曰：『吾意早決，城亡與亡。即劈尸萬段，甘之如飴。但揚城百萬生靈，不可殺戮」！遂慨然授命。德威被執(zhí)，發(fā)許定國處訊嗣公真贗得實，王令釋諸，以保忠臣之后。時四月二十五日也。德威即渡江赴報。比五月七日還揚，入城覓公尸，氣候炎蒸，胔骸塞路，無可識。乃奉公袍笏招魂，如命葬于梅花嶺下，立石封坎而去』。

　　古高陽氏曰：公而果為文信國之后身邪？則兩朝殘局兩世兵解已。以言乎數(shù)，則天也；天何以必如此而始成其為忠臣烈士也！太空冥冥，孰能起烏龍而叩諸？嗚呼！

　　是卷于公之奏疏、從難之職名缺失尤甚。悉勘補。

　　應(yīng)廷吉字棐臣，鄞縣人。天啟丁卯進士，授碭山知縣。史可法督師揚州，御史左光先薦其才，擢淮安府推官，赴軍前為監(jiān)紀(jì)。與黃日芳、陸遜之、劉湘客、張鑻、紀(jì)允明等并事幕府，一時稱得人。

　　廷吉精天文，用勾股三式之學(xué)，可法倚之。先是，丁丑計偕，至宣武門見一白雞，羽毛鮮好、啄距純赤，重四十斤；哄觀莫識。廷吉慘然曰：『此鶩也。見則亡國』。癸未六月露生，陰云驟合，雷電并作；有大星出，聲如爆。廷吉曰：『「天元玉歷」所謂電中聚火也。君絕世亂，此殆是乎』！?？煞ò床恐粱矗龓?，有旋風(fēng)從東南起，吹折牙旗，轉(zhuǎn)至丹墀下。命占之；曰：『風(fēng)從月德方來，是本日貴人時，當(dāng)有貴人奉王命至者。風(fēng)勢飄忽旋轉(zhuǎn)，其事為爭。音屬征，象為火，數(shù)居四；二十日內(nèi)當(dāng)有爭斗之事，近地則虞火災(zāi)，損六畜』。越三日，城北隅火，毀民舍，傷一騾；匝月，而有土橋之變，中官以朝命至：悉如其占。淮陰紫霄觀皂莢樹間產(chǎn)物如飴，色黃味美，人以為甘露。廷吉曰：『此爵餳也；白者甘露，黃者爵餳。所見之地，期年易王』。

　　時可法銳意經(jīng)略河南。日芳、遜之輩私問曰：『閣部志勤矣，于君意何如』？廷吉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壽星之次，法當(dāng)蹶上將；天下事無可為也。意者先試之山左乎！民翹首王師如時雨焉。若旌旗旅進，豪杰必有響應(yīng)者』。及高杰將行，誓師祭旗；忽風(fēng)起纛折，西洋炮無故裂。廷吉知為不祥。十月十四日登舟，廷吉曰：『此俗稱月忌日，又為十惡大?。桓邘熎洳幻夂酢?！明年正月，杰果為定國所戕。

　　可法議修屯政，欲遣遜之屯開、歸，廷吉屯邳、宿。廷吉曰：『國家故有屯軍，世受業(yè)為恒產(chǎn)矣，安所得閑田而屯哉？且田之所獲既入官軍，有司常賦又將何出？開挑諸生有愿輸牛百頭、麥五百石以博縣令者，此面欺耳』。及河防戒嚴(yán)，令秦士奇沿岸筑土墩駐炮。廷吉曰：『無益也。黃河沙岸，其性虛浮，水至即圯，安架炮為』！議乃格。是冬，紫微垣諸星皆暗?？煞ㄒ拐偻⒓唬骸涸鞘б?，奈何』？曰：『上將獨明』?？煞◥砣辉唬骸狠o弼皆暗，上將其獨生乎』！左兵東下，福王手書至；可法亟問延吉曰：『君精三式之學(xué)，所言淮陰安堵終不被兵，人能言之。第謂夏至后南都多事，果何所見』？對曰：『今歲太乙陽局，鎮(zhèn)坤二宮，始擊關(guān)提，主大將兇?？蛥l(fā)，且文昌與太陰并，兇禍有不可言者。夏至后，更換陰局，大事去矣』?？煞[久之。因出書示之曰：『君言不信猶可，信則天也』。以軍事付廷吉。越三日，督諸軍赴泗州。過山陽，劉澤清遣人取軍器、火藥、餉銀；廷吉不與，退屯高郵。

　　大清兵破盱眙，可法還揚州，立召廷吉督餉至浦口。已而，又令率軍回揚屯天長。廷吉曰：『閣部方寸亂矣！豈有千里之程一日三調(diào)？警急頻仍，揚且有內(nèi)變』！急入城，坐守南門。可法又令移取泗餉；是夜，縋城出。明日城陷，得免于難。

　　可法之筑禮賢館也，招四方才智及下僚有才被棄者，悉舉任用；命廷吉董其事。時方士云集，少負所能，咸思效用；而幸進之徒，日亦踵至。廷吉曰：『是皆躍冶之士，坐談有余，無俾實用。當(dāng)此財匱而月給不貲，盍且散遣之，別選真才乎』？可法曰：『吾將以禮為羅，冀收什一于千百耳』。行之?dāng)?shù)月，迄無拔萃破格之選。諸人私謂曰：『始吾以為幸館也，今求囊而不得矣』！于是，稍稍引去?？煞▽⒁奇?zhèn)泗州護祖陵，謂廷吉曰：『諸生從事防河，積苦既久；今又趨泗，是重勞也。君其品定，量授一官酬之』。四月二日，發(fā)策試士，拔取長洲盧渭、昆山歸昭等二十余人，擬授通判、推官、知縣；甫二旬，而揚州城陷。渭字渭生，方以歲貢，自當(dāng)?shù)霉伲皇苈?；監(jiān)守鈔關(guān)，投河死。昭分守西門，死。同時從可法死者，書記顧起龍、龔之厚、陸曉、唐經(jīng)世、家人史書等共十九人焉。

　　「勘本」曰：監(jiān)紀(jì)應(yīng)君主幕中事最悉。此文與督輔傳相發(fā)明，例當(dāng)附后；溫氏列諸次卷之首，則其序翻越閣臣高、姜而上，謬矣。「勘本」纂立揚州從難一門于南都守職下，應(yīng)君則不及于難者，故不得并列，而亦不得以正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