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浪跡三談 作者:(清)梁章鉅


  ◎觀弈軒雜錄

  戲彩亭之右,老桂之陰,有精室一間,余口觀弈其中,即額為觀弈軒。恭兒

  善弈,偶于公余之暇,偕朋輩為之,凡遇弈者,多被饒子,余問以弈之原始及弈

  之故實,則皆曰不能舉,因取古今弈事,雜錄數(shù)十則以示之,行篋無書,不能備

  也,然大略則已具于此矣。昔《論語》舉博弈以譬用心,《孟子》言弈小數(shù),亦

  必專心致志,弈與學將毋同,竊愿為學弈者發(fā)其蒙,并為舉弈者進一解焉。道光

  己酉暮春之月,福州七十五叟退庵老人書于東甌郡齋。

  張華《博物志》云:“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圍棋

  以教之,其法非智不能也?!卑雌と招荨对摹吩疲骸安缓t敗,不詐則亡,不

  爭則失,不偽則亂,是弈之必然也,雖弈秘再出,必用吾意焉。夫堯之仁義禮智,

  豈能以害詐之心、爭偽之道教其子哉!弈之始作,必起自戰(zhàn)國縱橫者流,豈自堯、

  舜哉!”

  《抱樸子》云:“棋子無比者謂之棋圣,故嚴子卿、馬綏明于今有棋圣之名

  焉?!?br/>
  《新論·專學篇》云:“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當弈之時,有吹笙過者,

  傾心聽之,將圍未圍之際,問以弈道,則不知也。”

  《通玄集》云:“圍棋兩無勝敗曰[1234]?!卑碵1234]有綿、免二音,《說

  文》:“[1234],相當也?!苯袢速€物相抵謂之[1234],俗言謂之和。

  劉義慶《世說》云:“王中郎以圍棋為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卑赐踔?br/>
  郎者,王坦之也。在哀制中,客來,即用方幅為會戲,故曰坐隱。支公者,支遁

  也。又《群仙傳》云:“王積薪夜宿村店,聞隔壁圍棋,及明視之,則無棋局,

  問之,乃手談也。”又按《顏氏家訓》云:“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雅戲,

  但令人耽憒,廢喪實多,不可常也?!眲t知此語由來尚矣。

  《世說》又云:“王導嘗與其子悅圍棋爭道,笑曰:‘相與有瓜葛,亦得爾

  耶?’”

  胡應麟《筆叢》云:“今圍棋十九道,縱橫三百六十一路,子亦如之。宋世

  同此。然漢制十七道,唐局或十八道,不可不知也?!卑错f曜《博弈論》云:

  “枯棋三日?!崩钌谱⒁惔尽端嚱?jīng)》云:“棋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

  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沈存中《筆談》云:“弈棋古用十七道,與后

  世法不同,今世棋局各十九道,未詳何人所加?!卞X竹汀先生云:“嘗見宋李逸

  民《忘憂清樂集》棋譜,首載孫策賜呂范、晉武帝賜王武子兩局,皆十九道,疑

  是后人假托。《藝文類聚》卷七十四,載晉蔡洪《圍棋賦》云:‘算涂授卒,三

  百惟群?!菚x時猶未加也?!庇职戳雍瘛读萆剿洝罚河邢赊纳?,始登者

  得石枰于上,黑肌而赤脈,十有八道,可弈云云。是即胡應麟唐局或十八道之說

  所由來,或棋局稍有不同,不可為典據(jù)也。

  《晉書謝安傳》云:“苻堅人寇,京師震恐.加謝安征討大都督,安夷然無

  懼色,遂命駕出別墅,親朋畢集,方與玄圍棋賭別墅。安棋常劣于玄,是口玄懼,

  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顧其甥羊曇曰:‘以墅乞汝?!煊紊妫烈鼓诉€,指

  授將帥,各當其任。既而兄子玄等破苻堅,有驛書至,安方對客圍棋,看書竟,

  便攝于床下,了無喜色,棋如故,客問之,曰:‘小兒輩已破賊?!榷€內(nèi),

  過戶限,心喜甚,不覺屐齒之折,其矯情鎮(zhèn)物如此。”

  又阮簡傳云:“阮簡為開封令,有劫賊,外白甚嚴,簡方圍棋長嘯,吏曰:

  ‘劫急?!喸唬骸稚辖僖嗌跫薄?。”(按,《晉書》無阮簡傳,此事見《水

  經(jīng)注》卷二十二渠水注引《陳留志》,蓋作者誤記。)按此實不可為訓,不得以

  謝安石藉口也。又《祖逖傳》云:“逖兄祖納好弈棋,王隱謂之曰:‘禹惜寸陰,

  不聞弈棋?!{曰:‘聊以忘憂耳?!?br/>
  《齊書王諶傳》云:“明帝好圍棋,置圍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為圍棋州都

  大中正,諶與太子右率沈勃、尚書水部郎庾之、彭城丞王抗四人為小中正,朝

  請褚思莊、傅楚之為清定訪問?!?br/>
  《齊書蕭惠基》傳云:“當時能棋人,瑯邪王抗第一品,吳郡褚思莊、會稽

  夏赤松并第二品。赤松思速,善于大行,思莊思遲,巧于斗棋。宋文帝世,羊玄

  保為會稽太守,帝遣思莊人東,與玄保戲,因制局圖,還于帝覆之。太祖使思莊

  與王抗交賭,自食時至日暮,一局未竟。上倦,遣還省,至五更方?jīng)Q??顾诰?br/>
  后,思莊達曉不寐。世或云,思莊所以品第致高,緣其用思深久,人不能對也?!?br/>
  《三國志·王粲傳》云:“粲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

  <巾巴>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較,不誤一道,其強記默識如此。”按

  《北齊書·河南王孝瑜傳》亦言覆棋不失一道,似當時有能覆局者,便已驚之若

  神,而今人之稍工弈者,類能覆局,不足為異。良由后世弈詣高于前代,況古棋

  縱橫十七道,今棋縱橫十九道,則古易而今難,今人之能覆局,似亦較王粲、孝

  瑜為精也。

  《三國志·費傳》云:“延熙七年,魏軍次于興勢,假節(jié),率眾往御之。

  光祿大夫來敏至許別,求共圍棋,于時羽檄交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與

  敏留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辦賊者也?!?br/>
  至,敵遂退?!?br/>
  《南史·齊武陵王曄傳》云:“曄常破荻為片,縱橫以為棋局,指點形勝,

  遂至名品。嘗于武帝前與竟陵王子良圍棋,子良大北。及退,豫章文獻王曰:

  ‘汝與司徒手談,當小推讓?!鹪唬骸畷狭⑸硪詠?,未嘗一日妄語?!?br/>
  又《羊玄保傳》云:“玄保為黃門侍郎,善弈,宋文帝亦好弈,一日帝召,

  玄保曰:‘今日上何召我?’其子戎曰:‘金溝清Г,銅池搖,既佳風景,當

  得劇棋。”’

  《宋書·徐羨之傳》云:“羨之頗工弈棋,觀戲常若未解,當世倍以此推之?!?br/>
  《宋書·羊玄保傳》云:“玄保入為黃門侍郎。善弈棋,棋品第三。太祖與

  賭郡,戲勝,以補宣城太守。”

  王志堅《表異錄》云:“宋明帝好圍棋,而詣甚拙。與第一品王抗圍棋,依

  品賭戲,抗饒借帝,曰:‘皇帝飛棋,臣抗不能。’帝終不覺也。”

  段成式《酉陽雜俎》云:“上與親王棋,貴妃立于局前觀之,上數(shù)子將輸,

  貴妃放康國︵子于坐側,︵子乃上局,局子亂,上大悅。”

  《酉陽雜俎》又云:“僧一行本不解弈,因會燕公宅,觀王積薪棋一局,遂

  與之敵,笑謂燕公曰:‘此但爭先耳,若念貧道四句承除語,則人人為國手?!?br/>
  《續(xù)酉陽雜俎》云:“北宋雅禪師建蘭若于東都龍門,庭中桐始花,有異蜂

  聲如人吟詠,視之具體人也。網(wǎng)獲其一,置紗籠中,忽數(shù)人翔集,若相慰擾,云:

  ‘叱叱,予與青桐君弈,勝,獲瑯殲紙十幅,君出,可為禮?!U師舉籠放之?!?br/>
  薛用弱《集異記》云:“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圍棋者王積薪從

  焉。蜀道隘狹,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郵亭,人舍多為尊官有力者之所先,積薪棲無

  所入,因沿溪深處,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但有婦姑,止給水火,才暝,婦姑皆

  闔戶而休。積薪棲于檐下,夜闌不寐,忽聞堂內(nèi)姑謂婦曰:‘良宵無以適興,與

  子圍棋一賭可乎?’婦曰:‘諾。’積薪私心奇之,堂內(nèi)素無燈燭,又婦姑各處

  東西室,積薪乃附耳門扉,俄聞婦曰:‘起東五南九置子矣?!脩唬骸畺|五

  南十二置子矣?!瘚D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糜謶唬骸骶拍鲜米?br/>
  矣?!恐靡蛔?,皆良久思維,夜將盡四更,積薪一一密記其下,止三十六。忽

  聞姑曰:‘子已敗矣,吾止勝九枰耳?!瘚D亦甘焉。積薪遲明具衣冠請問,孤姥

  曰:‘爾可率己之意,而按局置子焉。’積薪即出橐中局,盡平生之秘妙而布置

  (《集異記》作“子”),未及十數(shù),孤姥顧謂婦曰:‘是子可教以常勢耳?!?br/>
  婦乃指示攻守殺奪、救應防拒之法,其意甚略,積薪即更求其說,孤姥笑曰:

  ‘止此亦無敵于人間矣。’積薪虔謝而別,行十數(shù)步,再詣則已失向之室閭矣。

  自是積薪之藝,絕無其倫,即布所記婦姑對敵之勢,罄竭心力,較其九枰之勝,

  終不得也。因名鄧艾開蜀勢,至今圍棋有焉,而世人終莫得而解矣。”

  《棋天洞覽》云:“上積薪每出游,必攜圍棋短具,畫紙為局,并棋子盛竹

  筒中,系于車轅馬鬣間。道上雖遇匹夫,亦與對,勝則征餅餌牛酒?!?br/>
  《棋決》云:“王積薪夢青龍吐棋經(jīng)九部授己,其藝頓精?!?br/>
  《北夢瑣言》云:“滑能善弈,忽有一小子,自云張青,與能對弈,思甚精

  敏,能異而詰之,曰:‘我非世人,天帝使我召公著棋耳。’能忽奄然?!?br/>
  《北夢瑣言》又云:“蜀簡州刺史安重霸,黷貨無厭,部民有油客于此,姓

  鄧,能棋,力粗贍。安輒召與對敵,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

  俟我算路,然后進之,終日不過十數(shù)子而已。鄧生倦立見饑,殆不可堪。次日又

  召,或有諷鄧生曰:‘此侯好賂,本不為棋,何不獻效而自求退?’鄧牛然之,

  以金十錠獲免,良可笑也。”

  干寶《搜神記》云:“賈佩蘭說在宮每以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戶竹下圍棋,

  勝者終年有福,負者終年疾病,取彩縷就北辰星求長命,乃免?!?br/>
  葛洪《西京雜記》云:“杜陵杜夫子善弈棋,為天下第一,人或譏其費日,

  夫子曰:‘精其理者,足以大裨圣教?!?br/>
  任防《述異記》云:“信安郡有石室山,晉時王質(zhì)伐木,至,見童子數(shù)人棋

  而歌,質(zhì)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zhì)含之,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

  質(zhì)起視,斧柯爛盡,既歸,無復時人?!卑础端纱鞍僬f》云:“人間所以貴慕神

  仙者,以其快樂無惱,長生久視耳。今斯須便過百年,朝夕已經(jīng)千載,不知自開

  辟以來,終得幾局棋也?”

  《幽怪錄》云:“巴、邛人家橘園(原誤為“圍”),有大橘如三斗盎,剖

  開有二叟對弈,一叟曰:‘橘中之樂,不減商山,恨不能深根固蒂,為愚人摘下

  耳。’”

  《唐書·李泌傳》云:“帝召泌,初至,帝方與燕國公張說觀弈,因使說試

  其能。說請賦方圓動靜,泌逡巡曰:‘愿聞其說?!f因曰:‘方若棋局,圓若

  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诩创鹪唬骸饺粜辛x,圓若用智,動若騁才,

  靜若得意。’說因賀帝得奇童,帝大悅曰:‘是子精神要大于身。’”

  陶谷《清異錄》云:“明皇因?qū)幫鯁枺骸浣掌迳裢稳??’王奏?br/>
  ‘臣憑托陛下圣神,庶或可取?!舷?,呼將方亭侯來,二宮人以玉界局進,遂

  與王對手。”

  唐蘇鶚《杜陽雜編》云:“大中中,日本國王子來朝,獻寶器音樂,上設百

  戲珍饌以禮焉。王子善圍棋,上敕顧師言待詔為對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

  子,云本國之東三萬里,有集真島,島上有凝霞臺,臺上有手談池,池中生玉棋

  子,不由制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溫夏冷,故謂之冷暖玉;又產(chǎn)如楸玉,狀類楸

  木,琢之為棋局,光潔可鑒。及師言與之敵手,三十三下,勝負未決,師言懼辱

  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則謂之鎮(zhèn)神頭,乃是解兩征勢也。王子瞪目縮臂,

  已伏不勝,回語鴻臚曰:‘待詔第幾手耶?’鴻臚詭對曰:‘第三手也?!瘞熝?br/>
  實第一國手矣。王子曰:‘愿見第一?!唬骸踝觿俚谌降靡姷诙?,勝第

  二,方得見第一,今欲躁見第一,其可得乎?’王子掩局而吁曰:‘小國之一,

  不如大國之三,信矣!’今好事者尚有顧師言三十三鎮(zhèn)神頭圖?!卑唇袼鶄鞣段?br/>
  屏《桃花泉弈譜》,首局即九五鎮(zhèn)神頭,凡四十四變,大抵即顧師言遺訣也。

  《郡閣雅談》云:“唐廖凝十歲《詠棋詩》云:‘滿汀漚不散,一局黑全輸?!?br/>
  作者見之,云必垂名于后?!?br/>
  《梨軒曼衍》云:“圍棋初非人間之事,其始出于巴、邛之橘,周穆王之墓,

  繼出于右室(當作石室),又見于商山仙家,養(yǎng)性樂道之具也?!?br/>
  《白孔六帖》云:“取蛻龍牙一枚,臨局自然機變百出,智慧自生。”按蛻

  龍牙從何處得之?聊廣異聞可也。

  《宋史·潘慎修傳》云:“慎修善弈棋,太宗屢召對弈,因作《弈說》(

  《宋史》作《棋說》)以獻。大抵謂棋之道在乎恬默,而取舍為急。仁則能全,

  義則能守,禮則能變,智則能兼,信則能克。君子知斯五者,庶幾可以言棋矣。

  因舉十要以明其義,太宗覽而稱善?!?br/>
  《宋史·吳越世家》云:“上遣中使賜錢做文楸棋局、水晶棋子,乃諭旨曰:

  ‘朕機務之余,頗曾留意,以卿在假,便可用此以遣日。’”

  宋馬永卿《懶真子》云:“‘玉子紋楸一路饒,偏宜檐竹雨瀟瀟。羸形暗去

  春泉涌,猛勢橫來野火燒。守道還如周伏柱,鏖兵不愧霍嫖姚。得年七十更萬日,

  與子同于局上消?!叶拍林顿泧滞醴辍吩?。或云此真贈國手詩也,棋貪必

  敗,怯又無功,羸形暗去,則不貪也,猛勢橫來,則不怯也。周伏柱以喻不貪,

  霍嫖姚以喻不怯,故曰高棋詩也。牧之嘗云,棋于貪勇之際,所得多矣。七十更

  萬日者,牧之是時年四十二三,若至七十,猶有萬日也?!?br/>
  姚寬《西溪叢語》云:“蔡州褒信縣(“褒”字原為墨釘,今補)有棋師,

  閩秀才也,說嘗遇一道人善棋,凡對局,率饒人,有詩云:‘爛柯真訣妙通神,

  一局曾經(jīng)幾度春。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br/>
  《四庫全書簡明錄》云:“宋晏天章撰《玄玄棋經(jīng)》一卷,凡十三篇,蓋以

  弈通于兵,故仿《孫子》之篇數(shù),于棄取攻守之道,言簡而理該,歷代國手,無

  能出其范圍?!薄?br/>
  劉仲達《鴻書》云:“圍棋有十訣,一不得貪勝,二人界宜緩,三攻彼顧我,

  四棄子爭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須棄;七慎勿輕速,八動須相應,九彼強自保,

  十勢孤取和?!?br/>
  邢居實《拊掌錄》云:“葉濤好弈棋,王介甫作詩切責之,終不肯已。弈者

  多廢事,不以貴賤,嗜之率皆失業(yè),故人目棋枰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br/>
  宋何《春渚紀聞》云:“弈棋古謂之行棋,宋文帝使人賜王景文藥,時景

  文方與客行棋,以函置局下,神色不變,且思行爭劫。蓋棋戰(zhàn)所以為人困者,以

  其行道窮迫耳,行字于棋家亦有深意,不知何時改作著棋,著如著帽、著屐,皆

  訓容也,不知于棋有何干涉耳。”

  《春渚紀聞》又云:“棋待詔劉仲甫,初自江西人都,行次錢塘,舍于逆旅。

  逆旅主人陳余慶言仲甫舍館既定,即出市游,每至夜分,扣戶而歸,初不知為何

  等人也。一日,晨起,忽于邸前懸一幟,云江南棋客劉仲甫,并出銀盆酒器等三

  百星,云以此償博負也。須臾,觀者如堵,即傳諸好事,翌日數(shù)土豪集善棋者會

  城北紫霄宮,且出銀如其數(shù),推一棋品最高者,與之對手。始下至五十余子,眾

  視曰:‘勢似北?!邪儆啵鋵κ终咭囗w手自得,責其夸言,曰:‘今局勢

  已判黑當贏籌矣?!俑υ唬骸匆??!卸嘧樱俑霰M斂局子,觀者

  合噪云:‘是欲將抵負耶?’仲甫袖手徐謂觀者曰:仲甫,江南人,少好此技,

  忽似有解,因人推譽,致遠國手,年來數(shù)為人相迫,欲薦補翰林祗應,而心念錢

  塘一都會,高人勝士精此者眾,棋人謂之一關,仲甫之藝,若幸有一著之勝,則

  可前進。凡駐此旬日矣,日就棋會,觀諸名手對弈,盡見品次矣,故敢出此標示,

  非狂僭也。如某日某人某白本大勝,而失應棋著,某日某局黑本有籌,而誤于應

  劫,卻致敗局。凡如此覆十余局,觀者皆已愕然,心奇之矣。即覆前局,既無差

  誤,指謂眾曰:‘此局以諸人視之,黑勢贏籌,固自灼然,以仲甫觀之,則有一

  要著,白復勝,不下十數(shù)路也。然仲甫不敢遽下,在席高品,幸精思之,若見此

  者,即仲甫當攜孥累還鄉(xiāng)里,不敢復名棋也?!谑潜娖鍢O竭心思,務有致勝者,

  久之不著,已而請仲甫盡著,仲甫即于不當敵處下子,眾愈不解,仲甫曰:‘此

  著二十著后方用也?!淳瓦吔呛暇郑露嘀?,正遇此子,局勢大變,及

  斂子排局,果勝十三路。眾觀于是始服其精至,盡以所對酒器與之,延款十數(shù)日,

  復厚斂以贐其行。至都,試補翰林祗應,擅名二十余年,無與敵者。”按劉仲甫

  有《棋訣》一卷,凡四篇,后附《論棋雜說》,則即晏天章《棋經(jīng)》之末篇,仲

  甫為之注耳。

  錢希白《南部新書》曰:“李訥仆射性卞急,酷尚亦棋,每下子安詳,極于

  寬緩。性躁怒作,家人輩密以弈具陳于前,訥睹便忻然改容,以取其子布算,忘

  其恚矣?!?br/>
  《世說補》云:“蘇養(yǎng)直隱京口,紹興間,與徐師川同召,養(yǎng)直不起,師川

  造朝,時便道過養(yǎng)直,留飲甚歡。二公平日對弈,徐高于蘇,是日養(yǎng)直拈一子笑

  曰:‘今日還須讓老夫下此一著。”師川有愧色?!?br/>
  《荊公詩話》云:“蘇子瞻言太宗時,有賈元侍上棋,太宗饒元三子,元常

  輸一路,太宗知其挾詐,謂曰:‘此局復輸,當榜汝?!奔榷鴿M局,不死不生。

  太宗曰:‘更圍一局,勝當賜緋,不勝當投泥中?!榷制剑粍俨回?。太宗

  曰:‘我饒汝子,是汝不勝?!吨?,乃大呼曰:‘臣握中尚有一子?!?br/>
  太宗大笑,賜以緋衣?!?br/>
  蘇東坡《觀棋詩》序云:“司空表圣有‘棋聲花院閉’之句,吾嘗獨游五老

  峰,入白鶴觀,松陰滿地,不見一人,古松流水間,惟聞棋聲,然后知此句之妙

  也?!?br/>
  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云:“陸象山少年時,常坐臨安市肆觀棋,如是者累日。

  棋工曰:‘官人日日來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笊皆唬骸匆玻蘸?br/>
  卻來?!速I棋局一副,歸而懸之空中,臥而仰視者兩日,忽悟曰:‘此河圖數(shù)

  也?!焱c棋工對棋,工連負二局,乃起謝曰:‘某是臨安第一手棋,今官人

  之棋,饒得某先,天下無敵手矣。’”

  蔣正子《山房隨筆》云:“永嘉余德鄰宗文與聶碧窗弈棋,余屢北。有賣地

  仙丹者,國手也,余呼之至,紿聶云:‘某有仆能棋,欲試數(shù)著,但不敢耳?!?br/>
  聶俾對枰,連敗數(shù)局,余自內(nèi)以片紙書十字示聶云:‘可憐道士碧,不識地仙丹。’

  聶大笑曰:‘吾固疑其不凡?!?br/>
  范正敏《遁齋閑覽》云:“荊公棋品本不高,每與人對局,未嘗致思,隨手

  疾應,覺其勢將敗,便斂局曰:‘本圖適性忘慮,反至苦思勞神,不如其已?!?br/>
  葉夢得《避暑錄話》云:“著棋竭力,不過能進其所能,至于不可進,雖一

  著,終老不能加也?!?br/>
  《山堂肆考》云:“林和靖每云:‘世間事皆能之,惟不能擔糞與著棋耳?!?br/>
  按此語殊過,圍棋何可與擔糞并論,不得以和靖而為之詞?;蛞嘧韵悠淦辶χ?br/>
  高,故為此讕語以自解耳。今人目棋品低者謂之為臭,殆此語為之濫觴也。

  胡應麟《甲乙剩言》云:“余年八齡,即喜對弈,時已從塾師授書,每于常

  課外,必先了竟,且語師曰:‘今皆弟子余力,請以事弈?!訋煶跻鄳蛽榻?,

  后不復能禁,且于書案下置局布算,天下遂無敵手。”

  魏瑛《耕藍雜錄》云:“明太祖智勇天縱,于藝事無所不通,惟于弈棋不耐

  思索,相傳其與人對弈,無論棋品高低,必勝一子。蓋每局必先著,輒先于枰之

  中間,孤著一子,此后黑東南,則白西北,黑右后,則白左前,無不遙遙相對,

  著著不差,至局終,則輒饒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凡手所能擬議矣?!卑创耸?br/>
  余素不敢信,嘗與友人按此法演之,二三十步外即隔閡不能通,友人亦好學深思

  者,終不得其故?;蛱禅ヂ斆髡撸詢?yōu)為之歟?

  《耕藍雜錄》又云:“我朝弈師,以范西屏為最。范名建勛,海昌人,偶騎

  驢至揚州探親,路過一棋局,入與對枰,連負兩局,局中人責負錢,范曰:‘我

  身邊適無錢,但有一驢可抵?!娭Z之,即牽驢去,初不知其何許人也。越月余

  日,而范復至,連勝兩局,眾議價以錢,范曰:‘不須錢,即還我舊驢可矣?!?br/>
  蓋范前度適欲舟行他往,無地寄驢,故借棋局喂養(yǎng),至是則加茁壯矣,于是眾始

  知其為范西屏也,相與爽然?!?br/>
  《耕藍雜錄》又云:“吾福州乾隆間有薛翁師丹,素稱國手,余弱冠即從之

  學弈,初饒九子,至十年,始進至饒兩子,今又十年,不能再進半子也。嘗私問

  其命名之義,翁曰:‘昔堯以圍棋教丹朱,余豈敢言師堯,但竊愿師丹而已?!?br/>
  味翁之言,乃謙遜而實自負也?!卑囱ξ潭绦【罚松跆N藉,與先王父天池公

  相友善,饒先王父弈,在先兩之間。先王父對弈,必令余侍旁斂子,偶私叩以弈

  事,翁曰:“足下若有志學弈,但務學士大夫之棋,不可學市井之棋。今后生小

  子,偶有一知半解,即自視甚高,一局未終,而鄙倍囂陵,令人不可向邇,此即

  所謂市井之棋也。”先王父令余識之。又按余雖及見薛翁,而未嘗一日對弈。至

  嘉慶間,始偷閑從弈師學弈,一為鐘望高,一為林茂敬,皆足與薛翁抗手。鐘以

  學力勝,林以天資勝,而薛則學力與天資并勝者也。此二人者,余視之皆高不可

  攀,其時與對手者,一為余同年鄭成綸,一為云騎尉何文上,鄭亦以學力勝,何

  亦以天資勝,雖視國手尚遠,然在士大夫棋品中,亦可謂大雅不群者矣。此外有

  王登碧者,為福州府署皂役,人頗粗俗,貌亦[1234][1234],惟與圍棋,則甚覺

  溫雅,故曼云兄頗重之,亦著有棋譜數(shù)十紙,為人所稱。善飲酒,余嘗與對弈,

  輒在鼾睡中,詰其故,則曰:“昨夜伺候本官坐堂,徹曉未睡耳?!蔽羲卫詈┡c

  人弈,皆昏睡,但隨手應之,多出人意表,此人正類是,未嘗得其一著之差也。

  余嘗叩以弈決,曰:“士大夫之棋,自有根器,不可如我之下流,但須處處出人

  頭地,不被人籠罩,即得之矣?!眴韬?,此亦可謂隱于弈者矣!

  方勺《泊宅編》云:“朱正夫致仕家居,杜門謝客。一日,曉容大師自京來

  謁,公欣然接之,二子行中、久中,秋試不利,皆在侍下,公強使冠帶而出,容

  一見驚起,賀曰:‘后舉狀元也?!㈨弥瑥睫o出。后三年,久中謀赴舉之

  資,暮至六和,才泊岸,見容在寺中遙揖,久中歸,與之款。是秋,二朱至京師,

  舍開寶塔寺,容寓智海禪剎,行中預薦,惟殿試病作,不能執(zhí)筆。是時,王氏之

  學,士人未多得,行中獨記其詩義最詳,因信筆寫答,極不如意。卷上,日方午,

  遂經(jīng)御覽,仁宗良愛之。行中不知也,日與同舍客圍棋,每拈子欲下,必罵曰:

  ‘賊禿!’蓋恨容許之誤。有士人通謁,行中方棋,遽使人卻之,曰:‘此必下

  第人欲丐出關之資。’士人立于門下,不肯去,行中乃出,延之坐。不暇寒溫,

  揖行中,起附耳曰:‘乃梁御藥門客,御藥特令奉報,足下卷上,已置魁等,他

  日幸相記?!兄形ㄎǘ?,再執(zhí)棋子,輒手顫,緣寵辱交戰(zhàn),不能自持也?!?br/>
  范公《過庭錄》云:“舊家多藏異書,兵火之后,無復片紙,尚記有一

  《黃須傳》,云李靖微時,甚窮,寓于北郡一富家,一日,靖竊其家女而遁行,

  至暮,投一旅舍,飯罷,濯足于門,見一黃須老翁坐于側,且熟視,神色非常,

  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見其于身皮篋中,取一人頭切食,甚閑暇,靖異之,

  乃親就問焉。翁曰:‘今天下大亂,汝當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

  則汝當為王,汝可從我尋之?!鸽S翁數(shù)程,至汴州,見一大第中,數(shù)人弈,翁

  同佇立,云:‘不見其人矣!’頃又有一披衣從中出視弈者,蓋太宗也,翁警曰:

  ‘即此人當之,汝善佐其事?!靹e,餞,留連久之,語靖曰:‘此去四十五年,

  東夷中有一黃須翁殺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讣茸籼破絹y,貞觀中,東夷果

  奏一黃須翁殺君而自立,異哉!異哉!”按此與《虬須客傳》相仿佛,疑本一事

  而誤演之。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