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洪楊軼聞

洪楊軼聞 作者:(清)佚名


  ◎傅善祥

  傅善祥,金陵女也,幼習(xí)文史,年二十余,粵兵陷江寧,逼取民間識字婦女,

  納之偽官,充女簿書,代為批判。善祥婉媚頗合意,后遂恃寵而驕。箋牒有不當(dāng),

  輒肆批罵,屢言首事諸酋,狗矢滿中,蓋極詆其不通也。語侵東王,王怒,乃借

  善祥嗜吸黃煙事,枷號女館。未幾善祥病,乃以箋呈東王云:“素蒙厚恩,無以

  報稱,代閱文書,自盡心力。緣欲夜遣睡魔,致干禁令,偶吸煙草,又荷不加死

  罪,原翼恩釋有期,再圖后效,詎意染病二旬,瘦骨柴立,似此奄奄待斃,想不

  能復(fù)睹慈顏,謹(jǐn)將某日承賜之金條脫一,金指圈二,隨表納還,藉申微意。幸昭

  鑒焉。”東王閱箋,遽釋其罪,并令閑散養(yǎng)疴,各女館任意游行無禁。善祥因是

  得漸愈,亦因是遂逸去,大索不得。噫,女亦狡獪矣哉!

  ◎九妹

  東王自傅善祥逸去,主簿書無當(dāng)意者,而于是九妹特聞。九妹姓朱氏,湖北

  人,年十九,能詩文,既慧且艷。陷敵后,依偽百長。廣西某女館中某,與九妹

  意甚投,且憐其柔弱,屢次不以應(yīng)選。初,粵兵殺人,必假名天父,鑿言某事以

  神其說,至是事微泄。東王遂作天父下凡狀,指出九妹,即傳眾女官入王府羅跪。

  先問九妹曰:“爾識字否?”對曰:“不識?!眴柲嘲匍L藏爾否,則直折之曰:

  “館中非我一人,何謂藏?”王怒,令杖,杖數(shù)折,血痕過膝,遂昏絕。又問某

  百長,對與九妹同,遂令挖目割乳,且剖其心而后梟首。謂是天父意,非此不足

  以儆眾也。九妹拘偽府月余,創(chuàng)稍平,即陰結(jié)某王娘,將以砒石毒東王。謀泄,

  遂被殺,同館九人亦與焉。

  ◎趙碧娘

  同時又有趙碧娘。趙本良家女,豐姿秀美,年僅十五六,惜未詳其籍。初,

  被賊擄,三日不食,與同伴不交一言?;蛭恐唬骸拔逸吽匀趟勒?,圖有完聚

  日耳。幸無自苦,可緩以求脫也?!北棠镱h之,始進(jìn)食。未幾,選入繡館,乃為

  賊精制二冠,而陰以穢布作襯,冀以魘之。卒為同館者訐發(fā),東王初令杖責(zé),及

  取冠裂視,大怒,令于翌日旦點天燈示眾。點天燈以帛裹人身,漬油使透,植高

  竿倒縛于下以火燃之也。時碧娘方杖暈,棄桂樹下,夜半始醒,醒乃自縊于樹,

  得免慘焚。賊怒無所泄,遂殺守者及同館知情不舉之?dāng)?shù)十人。夫碧娘一小女子耳,

  然其絕意偷生,蓄志復(fù)仇,是固九妹之同志。若善祥之媚賊求脫,不相去霄壤哉!

  ◎華爾

  清咸豐末,粵兵陷蘇常,分股竄松郡、青嘉、川南等處,先后失守,滬城危

  如累卵。時有華爾者,美國人也,長于粵,嘗來申江貿(mào)易。乃招精壯數(shù)百人,以

  花布纏頭,服青呢小袖短衣,狀類西兵,各執(zhí)洋槍,教以進(jìn)退布陣之法。凡八十

  人為一排,挨次而進(jìn),步無錯亂,號長勝軍,人又呼為洋槍小隊。其后攻城奪邑,

  長為諸軍冠,賊甚憚之。時各國助剿兵未集,曾帥大軍亦未至,滬城實賴以安。

  迨賊棄松江,大憲即飭華爾往守,廣招勤習(xí)。所謂洋槍隊者,共得四五千人。值

  賊勢方熾,浙之嘉湖、松之青金奉皆為賊窟,去郡又不及百里,而賊始終不敢犯。

  且嘗分軍協(xié)擊,所到必克,清廷獎其功,授職總?cè)?,即?zhèn)松江,蓋中國之煉洋槍

  實自華始。后以攻慈溪陣亡,松郡士民,思其戰(zhàn)守之績,無不悼惜。同時又有法

  蘭西提督卜羅德,協(xié)剿柘林,受槍殞命。華爾既沒,復(fù)有夷人白齊文統(tǒng)其眾,不

  久從賊,旋為清兵所獲,逐回本國,繼又私入中國,在漳州助逆,為閩浙總督左

  帥宗棠所擒。時英國福州領(lǐng)事,仍請解回審辦,左帥不允。差官押赴蘇城,詎惡

  貫已盈,以舟覆蘭溪溺死。

  ◎張阿寶

  洋槍隊之有統(tǒng)帶,蓋舉當(dāng)?shù)厝祟I(lǐng)之,至教習(xí)進(jìn)退坐作之法,以及臨陣督隊,

  則仍另雇西人。當(dāng)江浙諸城克復(fù)時,頗得其力。然所招多無賴,易滋事,甚如聚

  黨搶掠,亦或不免。而于所謂統(tǒng)帶者,飄翠羽,乘暖轎,騎從如云,人皆避道,

  本地風(fēng)光,亦云至矣。乃亦有倚勢凌人,武斷鄉(xiāng)里,意稍拂,即帶勇嚇詐。有洋

  槍哨總擬保都司盡先守備提標(biāo)右營下藍(lán)翎千總張鳳祥者,原名阿寶,以娼家子入

  隊,拔至哨總。而素行甚穢,無惡不作,不僅私設(shè)公案,錮人勒贖已也。經(jīng)丁日

  昌訪聞屬實,飭縣出示招告,受其害者,紛紛呈控,提訊明確,請令正法,人皆

  快之。

  ◎多隆阿之將略

  中興名將帥,隸旗籍者,必首數(shù)塔齊布及都興阿,天下無異詞。其驍果任戰(zhàn),

  疊樹大勛,與兵事相始終,尤以多隆阿為八旗勁旅中功第一。咸豐八年冬,公偕

  鮑超御安慶援賊。一日粵軍犯鮑軍急,來請援,公辭不赴,特張樂宴諸將,酣呼

  達(dá)旦,敵偵知無備,遽舍鮑營乘夜來襲,公預(yù)伏兵要隘,賊至大敗之。十一年七

  月,粵軍由英霍趨太湖,連營數(shù)十里,公命佯敗以誘之,稱病甚不能督軍。敵至

  偃旗息鼓,閉關(guān)不出,敵大詈如弗聞也者,如是數(shù)日夕,敵終疑之,尋獲我間諜,

  謂公實大病,遂來犯。公預(yù)伏二十營于左右路,敵至夾擊,皆棄械奔桐城。嗣是

  追逐截?fù)簦輬笕章?。一夕公登巢車遠(yuǎn)眺,曰:“賊眾十倍我,連戰(zhàn)皆挫,今

  知我所在,夜必來劫營?!蹦藵撫闫滠?。敵夜至,得空營,大驚,自相踐藉,死

  無數(shù),引去。安慶之克,公功最多,蓋天授將略,其神勇尤出塔公、都公上云。

  多治軍二十年,所得廉俸,悉以賞健士,恤傷亡。官文知公貧,郵寄三千金贍其

  家,公知之,馳卒追取,為戰(zhàn)士購征袍。方公周至受創(chuàng)時,清帝發(fā)內(nèi)府珍藥敷治,

  并命黑龍江將軍傳知其子雙全馳驛往視。而忠勇無家,其子絮衣葛屨,寄食親友,

  將軍資以行裝,始得上道。忠勇遣疏有云:“不使家有長物,身有余財?!贝_非

  虛語。

  ◎張炳垣

  張繼庚字炳垣,江寧諸生?;涃\初破江寧,炳垣欲自盡,既而曰:“徒死無

  益。”遂降之,改名葉子法,處之機(jī)匠館中。同郡吳畏堂,初客漢口,與漢陽令

  趙公德轍故相識。至是吳亦陷賊,而趙公擢授江寧府,炳垣因與畏堂謀,賄守門

  賊,通書趙公,約內(nèi)應(yīng)。趙為言于向公,許之。炳垣先后上書三十六函,初議入

  朝陽門,賊酋忽將守門賊調(diào)赴他處,而別遣廣西長發(fā)者守之。乃更約取道后湖,

  以草船伏人而進(jìn)。賊酋微聞之,周湖筑土城,防范甚密,于是計不果行。同謀有

  張沛澤者,廣西人,見事不就,背之去。炳垣乃復(fù)與張鴉頭約。鴉頭故無賴子,

  感炳垣意氣,私結(jié)儕輩百余人,愿以一死相報。計定,炳垣托故出城,親謁向公,

  極陳江寧可破狀,約大兵夜集儀鳳門,則城內(nèi)開門納之。公付以免死牌五千紙,

  定議待期舉行矣。沛澤故知其謀,見鴉頭炳垣數(shù)相語,曰:“予我千金,不爾,

  當(dāng)發(fā)其事?!北唬骸拔岚菜们Ы鹫??!迸鏉晒园踪\,立逮炳垣,拷掠備

  至。同館人曰:“內(nèi)應(yīng)首謀,實為張氏繼庚,此葉子法,非為叛者?!豹z稍緩,

  而秀清改命賊酋胡元偉承審。元偉,故廬州太守,陷江忠烈公于死,而以城降賊

  者也。嚴(yán)刑酷法,至燒鐵烙體,刺豬鬣乳中。炳垣憤恨不能忍,曰:“他人問,

  吾無可承公乃大清堂堂四品官,吾亦公祖部民也,當(dāng)以實供。內(nèi)應(yīng)事大,非一二

  江寧人所能,皆由廣西老賊首謀,且人多吾不能記,請以簿至?!焙欁笥胰?br/>
  官冊,炳垣指一廣西人曰:“此同謀者。”即逮其人殺之。又指一人曰:“此知

  情者?!庇謿⒅?。殺至三十余人,秀清曰:“已也,墮其計矣?!北怂附岳闲?br/>
  弟,非實情也。勿復(fù)問,遂用車裂法,系炳垣手足及首,鞭五馬而馳之,左手右

  足先斷,首次之,余體又裂為二,觀者皆掩泣。鴉頭聞之曰:“嗟乎,吾既以死

  許張公,畏禍?zhǔn)逞?,非丈夫也。且張公以?shù)言殺賊數(shù)十,而不一語及我,望我成

  其志耳,我必圖之。”時賊眾稽察嚴(yán)密,各城增設(shè)木柵數(shù)重。及期,鴉頭率其黨,

  殺守門賊七人,而無計越柵開城,官兵夜至不得入。明日賊中大索殺人者,久之

  無左驗,事將寢矣。鴉頭過所善沈獸醫(yī)飲,酒酣,大言曰:“前日大難,七人者

  我所殺也?!鲍F醫(yī)首其事,復(fù)殺鴉頭。自是城中無敢謀內(nèi)應(yīng)者矣。后獸醫(yī)以事出

  城,鄉(xiāng)民戮之,沛澤卒亦見殺于賊云。天河生聞諸李芝生曰:“張先生上軍書,

  率由芝生代傳,三十六函,存其廿四,他日謀為刊之。當(dāng)夫嚴(yán)刑逼供之日,豈不

  知一死無所逃免哉!然而骨肉齏粉,忍死不承,冀萬一獲全,猶有后望,卒用計

  殺賊多人而后罷,可不謂烈丈夫哉!”機(jī)事不密,英杰淪亡,又爽然失矣。

  ◎王畹上李秀成攻上海策

  宋不用張元,而元昊用之,大為中國患。人多咎宋之遺才,而不然也,此其

  中固有天存乎其間焉。同治元年春二月,上海中外諸軍,攻克粵賊七堡逆壘,獲

  蘇州諸生王畹上忠王書。其陳攻取上海之策,薛覲堂中丞閱之大驚,疏聞之朝,

  江南北大為警備。幸賊不從其計,卒以無事。至四月后,李爵相督師來滬,以上

  海為關(guān)中,戰(zhàn)勝攻取,遂奏廓清之功。然當(dāng)畹獻(xiàn)策之時,使賊稍聽其謀,上海一

  有失事,則后來李相無駐節(jié)之所,餉源斷絕,不知又多費若干經(jīng)營矣!賊平后,

  畹遁入美利黑海書院以死。畹先時亦當(dāng)謁吳曉帆觀察陳書,當(dāng)事者不置意,遂往

  從賊。此亦張元之流亞也。國祚中興,彼昏不用?豈非天哉。

  畹書,陳子壯于薛中丞幕府中見之,洋洋數(shù)千言,略勸賊與洋人和,而藉其

  勢以圖中原。謂洋人遣使至金陵,以各國貿(mào)易所在,請無攻滬。而賊酋不許,洋

  人遂助中國城守,大為失策。此時宜亟許其不攻,而要令不得以軍裝火藥資中國,

  再遣舟師渡江,分?jǐn)_通泰及卜河完善之區(qū),并于海道劫掠華商,使不敢劫運貨物。

  貿(mào)易不通,厘捐斷絕,官軍乏餉,洋人坐困,上海聚數(shù)百萬避難之人,無所得食,

  必且生變。而洋人生理既絕,亦必俯首來求修好,然后脅之使獻(xiàn)上海,策之上也;

  若一時不能與洋人和,而先欲得上海,亦不必調(diào)集大兵也。蓋洋人嗜利,近以蘇

  浙二省避難人,麇至滬地,遂于夷場廣造房屋,重收租息,初不問人之來歷也。

  宜遣精兵數(shù)千人,偽作難民,賃洋屋以居。地系夷場,中國官無從稽察。中夜一

  呼,應(yīng)者四起,縱火焚燒,遇人斥殺。洋人計惟登舟逃逸,而上海唾手得矣。

  上海既得,然后招回洋人而厚待之,不攫其怒,而仍可為用,策之次也。云云。

  其慮甚周,其計甚毒。故在上海者閱之,無不發(fā)指,無不失色。乃以梟雄之李秀

  成,如陳叔寶之昏庸,棄書床下,此真清廷之大幸也。嗚呼,豈非天哉!按王畹

  改名舀,字紫銓。其上書忠王一事,滬人多能言之。當(dāng)時為太平國大計,殆無

  逾是書所言者。竊怪忠王求賢若渴,優(yōu)禮士夫,乃獨遺國士王畹,殆不可解哉!

  同時香山容先生閎,自美游學(xué)回,謁秀全,獻(xiàn)外交購船二策,秀全亦不能用。

  語云:“得士者昌,失士者亡?!比辉?!然哉!

  ◎義妓

  揚(yáng)州朱九妹,年二十,才色雙絕,兼善書算?;涇姷弥I(xiàn)于秀清,寵愛備

  至。朱私誓不與俱生,暗以砒霜毒之,未遂而死。又金陵李氏女選入東王宮,藏

  寸許小刀于髻內(nèi),伺秀清被酒酣睡,直刺其喉。秀清適轉(zhuǎn)身,誤中左肩,立呼左

  右剝女皮,懸竿焚之,烈哉!閨閣之英也。秦淮妓女王憶香者,為偽都督施姓所

  得,佯為歡笑,醉以酒,抽刃殺之,而自經(jīng)于后樓,則尤為罕見者矣。

  ◎考試女子

  粵軍脅令士子應(yīng)試,亦分別鼎甲、翰林諸名目,花冠錦服,鼓吹游街。少有

  知識者,輒逸去。后又考試女子,取傅善祥為女狀元、榜眼鐘氏、探花林氏,招

  入偽府,令掌簿司批答。

  ◎奇女子

  咸同間軍興以來,豪杰之士摩厲戎馬間,建功立名,人才輩出。而世間奇女

  子,不愿以閨幃終老,若杜氏女者,乃亦以勇略著于時。

  杜名憲英,河南人。父為名諸生,藏書數(shù)千卷,幼從少林學(xué)拳法,技擊絕精。

  及生女,愛若掌珠,盡以藏書及拳擊進(jìn)退諸法授之。女亦聰穎,自輯古今兵事為

  一編,藏之枕中。父病,戒之曰:“吾晚得汝,不及為汝訂姻事,汝母年老,須

  自具特識參決可否,百年事重,勿似人間小兒女羞澀不言也?!彼熳?。母自外家

  見兩生,一周一鄭,才品相類,皆內(nèi)親也。密商于女,女嘆曰:“文武兼?zhèn)?,?br/>
  罕其人矣。鄭當(dāng)以文學(xué)進(jìn),而無大成就。周福較厚,特武功耳。”母曰:“河決

  年荒,盜賊四起,武亦良善?!彼熳钟谥?。

  既嫁,伉儷甚篤。逾年而粵兵北犯開封,以大隊攻城,而游騎四出擄驚,開

  歸間囂然不寧。周集鄰村二百人,夫妻別為二隊領(lǐng)之,二人者各分其隊為二,二

  正二奇。敵至,初見數(shù)十人,易之,直撲女陣。女佯敗,退至叢林間,周突起大

  呼于林東。敵方錯愕,其西路銃炮又作,山坳木杪旗幟飛揚(yáng),不可數(shù)計,敵大驚

  潰。距叢林四里許,故有破廟,廟中伏兵伺賊過,復(fù)噪而出,倉皇追殺,如宰雞

  鵝。女縱騎獨追騎馬賊酋,戰(zhàn)數(shù)合,顧女而笑,女亦笑,乘間以長槍刺其腰,傷

  肋墜馬,憤而大吼曰:“左山虎三十年驍勇,豈意死于女子,為兄弟笑哉?”時

  眾賊去者已遠(yuǎn),日已近暮,鳴金收隊。而周生窮追不止,偵者謂馬陷泥淖,蹶而

  被執(zhí)。察其眾,合少四人,女怒,率二十騎飛馳救之不及,敵已縛生入營矣。女

  乃返視山虎,創(chuàng)不勝,猶可支拄,急取創(chuàng)藥傅之,親裹其傷。又饋以酒食,而置

  毒其中,殷殷然勸餐者再,且曰:“吾謂君泛常賊,今乃識其英雄,陣上不能相

  讓,君合諒我。”扶之馬上,使人送之。距敵營里許而后返。山虎歸營,極贊女

  賢,不恨而轉(zhuǎn)感之。以故釋周生縛,使掌薄籍,得不殺。明日山虎毒發(fā)死。村人

  請于女曰:“縱之歸而又置毒何也?”女曰:“飲我之刃,而虛言慰之,其感激

  可暫不可常,久而念怨,終殺吾夫,使之逾時而亡,則他賊不復(fù)措意矣。”皆服

  曰:“非所及也?!?br/>
  女候生三年不歸,杜母又歿,乃以錢數(shù)萬買得一婢,闊面長身,膂力甚壯,

  教以武事。從己出游阜城連鎮(zhèn)間,密訪甩生消息不得,又由皖北間道至江南。一

  日泊舟江港,有富室子弟,結(jié)商人賚資販運,而冒為士人赴試杭州者,系纜于女

  舟之左。岸上一僧,寬衣大笠,趺坐擊木魚,別以短杖擔(dān)衣缽,置之身旁。目眈

  眈視女,轉(zhuǎn)視群商,久之,太息去。遠(yuǎn)聞栗數(shù)聲。已而岸上有二三士人,散步

  徘徊。群商方欲結(jié)納士人,為偷漏關(guān)稅計,揖而邀之舟中,煮茗閑話,各通姓名

  里貫已。士人縱論天下事,雜以文字科名語、農(nóng)商語、兵浯、青樓諧謔語,群商

  于賣買經(jīng)紀(jì)外,瞪目不能發(fā)一辭。士人曰:“我輩一見如故,意氣亟相得,公等

  果將赴試者耶?”一商曰:“實不相欺,薄有資貨,前途關(guān)多,擬仰藉大力庇蔭。

  茍得免稅金,抵浙必厚報也?!笔咳嗽唬骸帮嬜那岸ǎ妓蚓?,此小事何論報

  乎?”拱而別,注目女舟。群商返舟喜甚,各以言語相調(diào)笑,亦目女。時婢在后

  艙假寐,女怒自語曰:“身死財喪之不知,猶竊視人家閨眷耶!”商大驚,密語

  久之,疑女為盜船,長跽請救。女哂曰:“吾船無盜,適與君等共語船中,及向

  之趺坐岸上者,乃真盜也。君等家擁巨資,日處醉夢中,不見天日,豈知世路險

  哉!”眾諾諾。又曰:“處世需才,即兵戈擾攘中,挾資遠(yuǎn)行,亦非大有才者

  不可。茍自度無其具,寧坐閨中弄稚子,毋以買命錢空餌虎狼也。今身死財喪之

  不知,猶竊視人家閨眷耶!”商曰:“且為奈何?”女呼婢出曰:“此吾前鋒燕

  支將軍也,諸君畏怯者,請避岸上,否則安臥以待,慎勿露聲影,吾二人盡力當(dāng)

  之,視諸君時命何如耳?!?br/>
  及夜,又聞栗聲甚近,女曰:“是矣?!比荷滩桓页?,亦不能臥,急閉艙

  門,滅火屏息,團(tuán)縮榻上。時下弦殘月初出,繁星麗空,略辨人影,兩岸蘆葦風(fēng)

  瑟瑟作聲。女念迎斗則彼眾我寡,不易制勝,不如待其來,出不意以刺之。與婢

  約曰:“昏夜不辨彼此,以髻上明珠映月光為記?!蔽磶踪\果先登商舟,前二人

  不可識,其第三人顯然僧也。昂首四顧,遽奪商船門。女手利劍,徑前刺之,應(yīng)

  手而仆。其二人大叫曰:“上?!眲t競趨女舟。女揮劍旋繞如練,婢手雙鐵椎,

  自女后突出,光耀上下如球。賊方避劍,不虞婢椎之出也,左右撲刺落水死。鏖

  斗方急,商船后艙呼賊至,婢躍登篷頂,左臂適中賊槍,忍痛棄椎易刀連斫之,

  賊亦負(fù)痛狂奔東西分竄去。于是發(fā)火四照,船頭、篷頂皆血漬。諸商聞言始出謝,

  人人面土色。女叱之去,使婢裹創(chuàng)臥,而猶坐待旦以備之。

  明日將解纜,逆風(fēng)大作,及午,有樓船十?dāng)?shù),自上游乘風(fēng)而來,亦泊港外。

  諸商大驚,謂賊眾復(fù)仇至。探之,始知某營總兵官王姓,帥師巡緝盜賊者也。軍

  士先詰商船,諸商曰:“赴試。”曰:“赴試何以載貨,毋乃盜乎?”商曰:

  “我非盜,乃遇盜幸免者耳。”次詰女船,女未及答,商曰:“是即殺盜救吾屬

  命者?!避娛恳妰膳?,無一男丁,群商又不類士子狀,疑其蹤跡,瑣瑣盤詰。

  女怒曰:“何必多言,我乃手殺左山虎之中州杜憲英也,問我何為?”語未畢,

  忽有一人自樓船躍而登女舟,問曰:“杜家英娘何在?”女茫然無以應(yīng)。其人又

  曰:“英娘不識我乎?”女目之,方面?zhèn)ボ|,貌似相識,而有須矣。其人曰:

  “我即河南周生,與卿為伉儷者也。今帥兵緝盜過此,不意遇卿。”女猶不敢遽

  應(yīng)。周乃曰:“卿不憶嵩山射虎時耶?”女曰:“弓衣金彈何在?”周曰:“置

  之洛水犀腹中?!鄙w當(dāng)時閨中隱語,問答既合,女不覺淚下曰:“妾為君子,力

  已至矣,幸神明垂佑,相見于此。顧何以不周而王也?!敝苣烁嬉员惶敽?,說賊

  投降,主將王公愛之,使從己姓,授守備,從征江皖,歷保今職,賞花翎賜勇號,

  且以提督記名矣。周問女何時渡江,婢為何人。女言未半,諸商請見軍門,叩首

  船頭,謂受夫人活命恩,愿獻(xiàn)五百金為壽。女堅不受,謝之去,屬以后此小心,

  不能復(fù)遇我矣。諸商皆感泣。

  周生既了巡緝事,即日引疾解官,攜妻偕隱嵩山,讀書種菜以為樂。婢歸,

  適某千總,勇過其夫。所稱鄭生者,以秀才終。

  ◎賽尚阿劾駱秉章

  咸同間用兵,楚材蔚起。其識拔而獎成之,展轉(zhuǎn)推挽以應(yīng)名世之期者,駱文

  忠公也。公鎮(zhèn)楚蜀,經(jīng)畫儲胥,論者以蕭何關(guān)中、寇恂河內(nèi)為比,以湖南復(fù)湖北,

  以湖南北復(fù)東南諸行省,雖勛望不逮曾胡之赫赫,而功亦偉矣。當(dāng)賽尚阿之授鉞

  也,軍過湖湘,供張獨薄,賽因奏湘撫吏治廢弛,駱?biāo)旆蠲鼉?nèi)召。時粵軍業(yè)已躪

  及轄境,暫留籌防,嗣以力完危城。清帝亦知公可倚任,仍畀封圻,有益于時局

  者甚大。設(shè)當(dāng)日楚疆不警,文忠被劾入都,非列閑曹,即淪廢籍,二三豪俊,未

  必盡出風(fēng)塵。賽尚阿一言,不幾長城自壞歟?

  ◎沈夫人佐守廣信

  沈葆楨以御史典郡,咸豐六年,守廣信。楊輔清由吉安長驅(qū)直入,所過輒陷。

  公激勵兵民登陴死守,城卒獲完,其受知大用,肇始于此。

  相傳當(dāng)圍城岌岌時,林夫人撤內(nèi)署金帛犒士,列巨鍋于大堂,親職炊爨,以

  飽饑疲。時公臥起睥睨,閑督士卒守御,幕僚已星散,軍火芻薪,文檄判牘,咸

  出夫人手。士民感頌慈蔭,與章貢與長流。夫人林文忠公女也,蓋家教夙嫻已。

  按文肅夫婦守城事,曾文正公以之入告,亦歸美于文忠家法。

  ◎包立身

  包立身,居紹興諸暨之包村,世務(wù)農(nóng)業(yè),而曾習(xí)奇門遁甲術(shù),能料敵之進(jìn)退

  虛實,而制其命。

  咸豐辛酉,粵兵擾浙,包聚村人,練兵籌餉,竟以一隅之地,當(dāng)數(shù)十萬方張

  之?dāng)常瑢掖靸翠h,終不少屈。于是人始知其有異能,依倚者日眾。

  時吳曉帆觀察,方以蘇松兵備攝藩篆,吳亦浙人,聞其異,欲招致幕中,以

  為己助。因于佐雜班中訪得包之姑表兄弟馮仰山,潛令蓄發(fā)三月,乃備文書,改

  衣裝,命赴包村致意。時浙境遍地皆賊,馮逡巡不敢遽入,適遇被擄逸出之素識

  某。探知前路賊守將性暴好殺,手下盤詰最嚴(yán),斷難混過,惟包村有勇目某,常

  雜處賊中,現(xiàn)居某地,然必繞道二百余里,始能曲達(dá)。馮晝伏夜行,三日夜至某

  所,既見,即述來意。某以此去包村雖不遠(yuǎn),然賊守甚眾,去必成擒,因藏馮密

  室,不令外出。一日謂馮曰:“今已覓得路憑,且有賊卒二,賄令護(hù)送。然文書

  當(dāng)留此,斷不可帶?!奔慈崭稇{促往,馮行,果有二賊前導(dǎo)。途中屢經(jīng)要隘,鋒

  刃奪目,心膽幾碎。歷數(shù)日夜,去村不過二三里,二卒辭去,馮單身前進(jìn)。遇村

  中巡勇,疑為賊細(xì)作,欲殺之,馮以包某至戚告,遂引馮入見,各道艱苦。

  馮見眷族亦在包村,皆無恙,喜甚,因備述吳公所招意。包嘆曰:“我亦知

  孤村無援,勢難久守,緣無長策,勉酬眾志耳??滔萝娂Z僅支二月,幸有賊之通

  我者,私接濟(jì),不然,斷已久矣。今承吳公美意,奈賊眾我寡,恐難突圍出也?!?br/>
  因與掌案某共議。某以賊勢甚大,媚賊者眾,馮某雖親,遠(yuǎn)出已久,又無文憑,

  君雖信之,奈眾人何。必使人隨馮出村,取文書示眾,眾志既堅,然后刻期沖圍,

  并約吳公統(tǒng)兵接應(yīng),始為萬全。事關(guān)一村民命,斷不可草草從事。包是之,馮因

  暫留包村。閱二旬余,值夜大雨,包忽命護(hù)勇六人,身穿賊服,送馮出村。馮欲

  挈眷,包卜曰可,遂帶家屬冒雨行。黑暗中見無數(shù)皂衣紅帽人,僵立村外,似守

  護(hù)者,而寂無聲息。馮怯甚,私問送者此何兵,勇但搖手。遂繞小徑行,至舊處,

  即取文牒付勇,囑包速定行期,而馮自歸。

  包既得牒,邀眾密議,則皆愿從。包大喜,即布卦以占,卦成,又大驚,曰:

  “細(xì)察卦象,惟今夜二鼓可出。若交子正,即無可出之日,且有大禍?!北娊允?br/>
  色,僉曰:“今浙地四處皆賊,又未約有援兵,縱使突圍而出,將何所歸?”時

  有掌文案某曰:“離此百二十里,地名岔河口,某處地僻,可以屯軍,河闊可通

  海道,聞無賊守。若暫扎營彼處,即由海道通信吳公,使以輪船接應(yīng),或可轉(zhuǎn)危

  為安,除此恐無良策?!卑唬骸拔曳酱缫褋y,不能自主。但今勢已至此,不出

  亦難持久,姑從某先生言,死生命也。諸族可速歸,各自收拾?!睍r已薄暮,雨

  方霽,而陰云未開,村路尚濕,遙聽賊營寂靜,號炮無聲。即傳集團(tuán)勇四千人,

  按旗色分作五隊,隊各八百人,選勇敢者,入紅旗隊,為前鋒,令酉初出隊,各

  帶衣糧鍋被,由西北方進(jìn)攻賊北營,沖透賊圍,于某村取齊。白旗繼之,皂旗殿

  后,中權(quán)青黃兩隊,保護(hù)眾家族。

  傳令既畢,時值戌初,紅旗隊已發(fā),遠(yuǎn)聞金鼓震天,槍炮聲不絕。而一村之

  人,亦遽亂如潮涌,聚哭包門,曰:“包君若去,我等從亦死,不從亦死,惟留

  包君,或可茍延旦夕。”一時人聲鼎沸。包欲出而為眾所阻,嘆曰:“天乎,命

  耶!時將錯過,不能逃也?!币蛄詈箨犌椅疬M(jìn)。時白旗隊亦已出村,以聞令欲退,

  致前后不相顧,隊伍遂亂。忽見四野火光燭天,殺聲動地,敵眾大至,亂拋噴筒

  火箭,槍炮齊發(fā),鉛丸如雨,村勇各無斗志。又值村眾擾攘之際,敵遂乘勢沖入,

  見屋即火,逢人便刃,頃刻間煙焰滿村,尸如山積。時惟紅旗隊已沖圍而出,白

  旗生死參半,余眾鮮有得脫,而包與同事諸人皆死于敵矣。

  先時賊患包甚,檄調(diào)各路精銳,誓破包村,是日調(diào)兵適至。入夜陡聞村中人

  聲四騰,賊慮乘夜劫營,方發(fā)號聚眾,而紅旗隊驟然沖至,敵賊素聞包有異術(shù),

  且以月黑路滑不敢追逼,又意村人絕糧夜遁,村中必虛,因而并力進(jìn)攻,致為所

  破,然后知數(shù)之難逃有如此云。

  此皆聞之友人,友蓋得諸馮某及是日幸免者所述。并云,馮在村時,每晨起,

  見包必登高望氣,既下,即令眾曰:“今日賊來自某處,將攻我某方,當(dāng)撤他防,

  并力御之?!崩^而果然,屢試不爽。所練之勇,能御敵者三千余人,以五色旗按

  五方分五隊,進(jìn)退有常,臨陣不亂。常邀馮共賊營,忽推馮倒,身亦伏地,

  方伏而霆震一聲,炮子簌簌從上飛過。既免,謂馮曰:“此炮在艮方,月神適犯

  我村,當(dāng)去之?!瘪T見炮架前山麓,約遠(yuǎn)四五里,有賊守衛(wèi),私忖如何可去。繼

  見包脫帽散發(fā),跣足仗劍,如道家步罡狀,選勇目,衣皂隨行。包口喃喃若誦咒,

  其行如飛。將及而遙見一賊忽撲地,余賊盡退,瞬息間炮已取歸,約重四五百斤,

  不知三人之力,何能勝任如此也。

  時方涉冬,天久不雨,包忽令眾曰:“久不與賊戰(zhàn),賊必謂我兵單怯敵。明

  日某時,當(dāng)有大雨,賊守必怠,可沖破其西營,雖不能大勝,亦可殺敵數(shù)百,獲

  牲口器械,以挫兇鋒。”乃預(yù)傳令,何時出隊,何時攻營,何時收隊。明日果大

  雨,破敵一如所言。

  時敵欲由溫臺攻閩省,患包牽制,愿以紹興府城與之,請其不助官軍?;蜓?,

  若得府城,足資守御,勸包姑從。包笑曰:“此誘我也。無論江浙俱陷,孤城難

  守,且入城則如困囹圄,糧草更易斷絕。扼吭之勢,恐無一人可逃也?!彼鞌仄?br/>
  使。

  馮嘗竊問包曰:“弟與君自幼同堂共學(xué),弟以薄宦,遠(yuǎn)離鄉(xiāng)井,聞君素守田

  廬,罕至城市,何時得靈飛六甲十二真?zhèn)鳎烂钪链??”包曰:“余于廿年前?br/>
  曾遇異人,授我秘冊,雖非全帖,然上觀天象,能知風(fēng)云雷雨,時運變遷,下察

  地理,則可安營布陣,縮地驅(qū)山,而凡卜易算數(shù)之類,吉兇禍福,皆可預(yù)決。前

  取敵炮,即六丁縮地法,故三人能得數(shù)十人之力。但我所學(xué),不過顯易數(shù)端,若

  能盡其底蘊(yùn),則此小丑,指日可除,何至困于此耶?”馮又問賊勢至此,何日得

  平。包曰:“我曾觀星象,兼占易數(shù),江浙之賊,不久當(dāng)滅。惟自占此村之吉兇,

  家族之安危,反不能了了,是豈學(xué)之不精耶?抑所謂馬前易數(shù),近易明而遠(yuǎn)難驗

  耶?”及包死,馮始知數(shù)有前定,故占不能明,因為之嘆詫累日。后嘗以其所聞

  見者述于人如此。

  ◎李紹熙

  咸豐庚申大營告潰,粵兵大股東下,旋陷蘇、杭、松、太等處,勢若飛蝗,

  江浙幾無完土。滬城僻處海濱,以形勢言,是為絕地。而開軍府,通餉源,竟以

  一隅翻全局,卒為江浙命根,此豈言思擬議所能及?且當(dāng)敵初至?xí)r,曾帥援兵未

  集,西方亦未來,本城兵勇,以應(yīng)調(diào)四散,城守惟招百姓,敵若力攻,勢難固拒。

  及聞李紹熙事,而后嘆其中自有天在焉。紹熙粵嘉應(yīng)州人,癸丑之亂,本為會匪

  頭目。旋投吉撫軍營,賞六品銜,效力軍前,后加都司銜,派守東壩。及為敵陷,

  復(fù)降于敵,得據(jù)昆山。繼而又思反正,密遞降稟入城,由是臨陣每張?zhí)撀?,空?br/>
  槍炮,延挨幾閱兩月。及為偽李王所覺,殺紹熙,方飭下并力嚴(yán)攻,而我兵亦已

  云集。夫事機(jī)之際,不能以寸,矧軍情至變,滬城茍失,則江浙之患,正恐未有

  窮期也。

  ◎王壯武張宴九嶷山

  咸豐五年春,王壯武鑫由楚邊追敵于粵境,假道寧遠(yuǎn)。張老人者,年一百十

  八歲,縣中不知有老人,饑寒鮮恤者。公入其縣,即遣人存問,為置田宅資其

  子使娶婦,且召飲之。比公破敵還,復(fù)途過省老人,老人即已抱孫矣。乃邀之登

  九嶷山,合賓客部曲張宴山上。是日為公封翁生朝,客以次奉觴遙為壽,且慶公

  功。酒酣,公起望山東故里,不覺悵然曰:“鑫常有三恨:恨任事太早,學(xué)業(yè)太

  淺,用心太苦,而多忤人,身遭時變,以士卒用力,人號為勁軍。吾??质纴y未

  已,將無以畢三恨,奉養(yǎng)二親,為將奈何?”老人起,執(zhí)爵,慰以大義,合席舉

  酒極歡。公班師回楚,即乞假幕府省親。于時離家已四載矣。跡公九嶷張宴一會,

  覺驅(qū)車九折阪,置酒三垂岡,叔子游峴首,梁公陟太行,前史風(fēng)徽,猶可頡頏也。

  ◎浙江亂后樂府

  浙江自辛酉遭賊攻陷,經(jīng)左宗棠轉(zhuǎn)戰(zhàn)數(shù)年,至甲子歲,始行戡定。百姓辛苦

  流離,為賊匪所殺,為饑寒所殺,為疾疫所殺者,不知凡幾。哀我人民,斯將無

  孑遺矣。幸爵相入浙,創(chuàng)立軍府時即首為賑濟(jì),加意撫綏,出水火而登椎席,殘

  民始有更生之慶。蔣泉中丞佐之,興利除弊,各事極意講求。馬端敏公繼之,勞

  來安集,以養(yǎng)以教,民乃得息其居。浙之得以熙熙攘攘,漸臻富庶者,三公之力

  也。

  然當(dāng)賊氛甫息之時,凋弊之情形,流亡之困厄,鐵人見之亦不免下淚。當(dāng)時

  某君有《聞見篇》四章,古音古節(jié),不減杜老之《哀江頭》諸作。因備錄之,俾

  吾浙人無忘“在莒時”也。《豬換婦》:“朝作牧豬奴,暮作牧豬奴,冀得牧豬

  婦,販豬過桐廬。睦州婦人賤于肉,一婦價糜一斗粟。牧豬奴牽豬入市廣,一豬

  賣錢數(shù)十千。將豬賣錢□買婦,中婦、少婦載滿船,蓬頭垢面清淚漣。我聞此語

  生長吁,就中亦有千金軀,嗟哉婦人豬不如。”《屋劈柴》:屋劈柴,一斧一酸

  辛。昔為棟與梁,今成樵與薪。市兒低價苦不就,行行繞遍江之濱。江風(fēng)射人天

  作雪,饑腹雷鳴皮肉裂。江頭巡卒欺老人,奪柴炙火趨城關(guān)。老人結(jié)舌不能語,

  逢人但道心中苦。明朝老人無處尋,茫茫一片江如銀?!薄赌镏蟛荨罚骸褒堄纬?br/>
  頭梟鳥哭,飛入尋常小家屋,攫食不得將攫人,黃面婦人抱兒伏:兒勿驚,娘打

  鳥,兒饑欲食娘煮草,當(dāng)食不食兒奈何?江皖居民食草多,兒不見,門前昨日方

  離離,今朝無復(fù)東風(fēng)吹。兒思食稻與食肉,兒胡不生太平時!”《船養(yǎng)姑》:

  “月彎彎,動高柳,烏蓬搖出桐江口,鄰舟有婦初駕船,亂頭粗服殊清妍,船聲

  時與歌聲連。月彎彎,照沙岸,明月耿耿夜將半。誰抱琵琶信手彈,三聲兩聲摧

  心肝,無窮幽怨江漫漫?;蜓詪D本江山女,名隸煙花第一部,頭亭巨艦屬官軍,

  兩妹亦被官軍擄。婦人無夫惟有姑,有夫陷賊音信無。富商貴胄聘不得,婦去姑

  老將安圖?嗚乎,婦去姑老將安圖,婦人此義羞丈夫!”

  ◎肅順推服楚賢

  肅順于咸豐年間始為御前大臣,貴寵用事,后遂入值軍機(jī),頗擅威福,以驕

  橫獲罪。然其人機(jī)警敏給,實為滿大臣不可多得之人才。是時粵賊勢甚張,而討

  賊將帥之有功者,皆在湖南。朝臣如祁文端公、彭文敬公,多瞢焉不察,惟肅順

  知之已深,頗能傾心推服。平時以座客談?wù)?,常心折曾文正公之識量,胡文忠公

  之才略。蘇常既陷,何桂清以棄城獲咎。清文宗欲用胡公總督兩江,肅順曰:

  “胡林翼在湖北,措置盡善,未可挪動,不如用曾國藩督兩江,則上下游俱得人

  矣?!鄙显唬骸吧??!比缙渥h,卒有成功。

  左文襄公之在湖南巡撫幕府也,已革永州鎮(zhèn)樊燮控之都察院。而官文恭公督

  湖廣,復(fù)嚴(yán)劾之。廷旨敕下文恭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

  肅順告其幕客湖口高心夔碧湄,心夔告衡陽王運紉秋,運告翰林院編修郭嵩

  燾筠仙,郭公固與左公同縣,又素佩其經(jīng)濟(jì),傾倒備至,聞之大驚,遣運往求

  救于肅順。肅順曰:“必俟內(nèi)外臣工有疏保薦,余方能啟齒?!惫脚c京師潘

  公祖蔭同值南書房,乃挽潘公疏薦文襄,而胡文忠公上《敬舉賢才力圖補(bǔ)救》一

  疏,亦薦文襄才可大用,有“名滿天下,謗亦隨之”之語。上果問肅順曰:“方

  今天下多事,左宗棠果長軍旅,自當(dāng)棄瑕錄用?!泵C順奏曰:“聞左宗棠在湖南

  巡撫駱秉章幕中,贊畫軍謀,迭著成效,駱秉章之功,皆其功也。人才難得,自

  當(dāng)愛惜?!痹僬埫芗墓傥?,錄中外保薦各疏,令其酌察情形辦理。從之。官公知

  朝廷意欲用文襄,遂與僚屬別商具奏結(jié)案,而文襄竟未對簿。俄而曾文正公奏薦

  文襄以四品京堂襄辦軍務(wù),勛望遂日隆焉。

  此事為高碧湄所述。碧湄與紉秋,皆嘗在肅順家教其子者也。

  ◎胡林翼之遠(yuǎn)慮

  有合肥人劉姓,嘗在胡文忠公麾下為戈什哈,既而退居鄉(xiāng)里。嘗言楚軍之圍

  安慶也,文忠曾往視師,策馬登龍山,瞻眄形勢,喜曰:“此處俯視安慶,如在

  釜底,賊雖強(qiáng),不足平也。”既復(fù)馳至江濱,忽見二洋船鼓輪西上,迅如奔馬,

  疾如飄風(fēng)。文忠變色不語,勒馬回營,中途嘔血,幾至墜馬。文忠前已得疾,自

  是益篤。不數(shù)月薨于軍中。

  蓋粵賊之必滅,文忠已有成算。及見洋人之勢方熾,則膏肓之癥,著手為難,

  雖欲不憂而不可得矣。閻丹初尚書在文忠幕府,每與文忠論及洋務(wù),文忠輒搖手

  閉目,神色不怡者久之,曰:“此非吾輩所能知也?!编?,世變無窮,外患方棘,

  惟其慮之者深,故其視之益難,而不敢以輕心掉之。此文忠之所以為文忠也。

  ◎溫紹原守六合記

  溫紹原字伯平,湖北江夏人,少負(fù)異才,性孝友。咸豐元年,權(quán)知六合縣事。

  下車,修城垣,屯義谷,期年集事。

  二年冬粵兵初犯武昌,公曰:“六合雖小邑,然濱江屏蔽淮泗,賊乘風(fēng)而下,

  日可千里。此要地不可玩也?!庇谑钦心級延?,制器械以備不虞。三年春,粵兵

  據(jù)江寧,陷揚(yáng)州,果以千人犯六合,又分隊竄擾鳳、泗間。邑城四面受敵,公率

  眾與戰(zhàn),敵少卻,繼以大隊夜至。或議閉城拒守,公曰:“不出戰(zhàn)不能守城。”

  預(yù)戒兵勇,不及賊毋發(fā)火器,夜行宜靜毋嘩。遂出縱馬前行,眾請所之,公曰:

  “惟予馬足是從?!辟\初由長江鼓行東下,屢陷名城,大帥遇之輒潰走,勢焰方

  張。既至,見城小,內(nèi)外寂然,心易之。公忽由間道繞出賊后,銃炮競發(fā),以暗

  擊明,敵眾驚潰。清兵奮前追殺,無不鼓舞爭先,一以當(dāng)十。敵自相沖擊,死者

  無算。

  四年,粵兵冒難民謀入城為內(nèi)應(yīng),公偵知,稽核市廛。凡城內(nèi)士民,皆給符

  驗而出入,外至者問所投舍,守城兵引往質(zhì)對,以故奸宄無所容。敵掘地道,公

  自內(nèi)掘出,先發(fā)擊之。城圮,隨時堵塞。先后十?dāng)?shù)戰(zhàn),賊屢挫衄,積功擢江寧府,

  加道銜??h事委于李君守城,公獨任防剿。時紳士信公既深,倚公為柱石,居民

  客商及遠(yuǎn)近避難入城者,皆助守,不愿遷徙,誓與城為存亡。

  六年,江北大帥德興阿,以蜚語入奏,褫公職,敵釃酒相賀。七年,何制軍

  疏復(fù)原官,加運使銜,任事如故,一不以升黜為念。八年八月,敵由廬州大舉東

  竄,城中兵只二千余,請于制軍,益兵數(shù)千,而德帥調(diào)赴浦口。甫至而大營潰,

  粵軍裹脅兵勇,直趨六合南關(guān)。公與宣化鎮(zhèn)軍羅玉斌等,晝出擊殺,夜入巡城,

  婦孺皆運磚石以助,歷二十余日。都司王家干力竭陣亡,糧盡援絕。公集紳士張

  位中等,曰:“諸公為紹原力已至矣。我死無憾,何以對闔境生靈?”語未畢,

  邏者報東城且破,公趨東城,而敵從西北隅入。格斗良久,身受數(shù)創(chuàng),既仆,猶

  奮臂握拳,唾罵不絕,至胸腹破折,頂頸斷裂而歿。夫人王氏投水死,子輔才同

  時遇害,城中百姓死者以萬計。僅見宣化軍逾城東逸,余者殲焉。

  先是公母就養(yǎng)署中,公使弟奉母出,而留王與輔材不遣,曰:“不令吾民婦

  子獨死也?!?br/>
  又陳桂伯云:賊之初犯六合也,孫寅三等率眾八千攻城。公令士卒飽食出戰(zhàn),

  而預(yù)遷城南民于城內(nèi),空室中廣積薪草,灌油其中,灶底皆布火藥。既戰(zhàn),歷數(shù)

  時,佯敗入城,追兵至城南餒甚,各就民舍炊飯,灶突火起,遠(yuǎn)近同發(fā)。公急開

  城,截其去路,四面伏兵兜剿,饑疲不能拒敵,殺死溺斃者過半。自武昌以下,

  未有如此受創(chuàng)者。

  ◎江南大營二次失陷

  王雪軒、方伯之擢任浙撫也,藩庫實存銀一百余萬兩。代公者愛惜小費,探

  船偵騎皆汰減。時金陵大營,積欠軍餉甚巨,和帥慮補(bǔ)給無期,議每歲只發(fā)八月,

  遇閏減半,軍士大嘩。閏三月己酉,敵集諸路死黨,圍攻和營,前后同時火起。

  遺金及炮位兵械率赍寇,總統(tǒng)張公拒戰(zhàn)十晝夜,力不支,遂退丹陽。飛書調(diào)餉六

  十萬,冀以收拾人心,再圖進(jìn)取。司財者只發(fā)六萬,眾志益攜。賊偽為官軍裝束,

  數(shù)道并進(jìn)。公冒雨出城,護(hù)筑營壘,墜馬傷脅,而前敵提督王浚,總兵熊天喜力

  竭陣亡。公率小隊百余人,御擊良久,及橋,百姓爭涉者,擁塞橋口。公勒馬衛(wèi)

  之,俟其去,躍入河死。和帥去之常州,常州無人,又去之滸墅關(guān),乃卒。

  ◎張國梁逸事

  張國梁謀勇兼優(yōu),戰(zhàn)無不勝,保障蘇浙郡縣垂七八年,吳越之人,至今尸祝。

  其后以兵餉大權(quán),為共事者所掣肘,功敗垂成,卒以身殉。其年少時逸事,有人

  所未盡知者,茲特采輯一二,以著英雄之氣慨焉。

  公初名嘉祥,廣東高要縣人,美秀而文,恂恂如儒者,然喜任俠,介馳不

  羈。年十五之粵西,從其叔父學(xué)賈,顧心弗喜也。日與輕俠惡少年游,其黨有為

  土豪所困者,公往助之。殺人犯法,官捕之急,遂投某山盜藪。盜魁奇其貌,以

  女妻之,女嫌其疏賤,不可。盜魁欲拔為己副,其黨又不可。山中例呼魁為老大,

  其支黨皆為兄弟,稱自二、三、四、五以下。各以才能之大小,為次之先后,乃

  呼嘉祥為老么。么者,第十也。然每出劫必倍獲,抗官軍必告捷,群黨皆驚服。

  一日山中糧匱,因往劫越南邊境,名為借糧。越南人驅(qū)象陣來御,盜馬皆奔。嘉

  祥使其黨捕鼠數(shù)百,明日復(fù)戰(zhàn),擲鼠于地,縱橫跳踉,象見之皆懾伏不敢動,遂

  獲全勝,大掠而歸。

  頃之盜魁病死,群黨推嘉祥為盜魁。嘉祥有眾萬人,以兵法部勒之,與之約,

  曰:“凡劫官商毋得殺人,財貨必留還十之一,俾得為商之資本,官民之旅費?!?br/>
  既而官軍討之,山中倉猝無兵器,嘉祥使人揭一竹竿以御兵器,戰(zhàn)益久,則愈削

  愈銳,以刺人,無不死且傷者,又獲大捷。然兵吏為所執(zhí)者,皆禮而遣之,且具

  書自陳不得已為盜狀,茍蒙赦宥,愿盡死力。

  及洪秀全反于金田,遣黨招之,嘉祥拒不往,曰:“吾之為盜,非得已也。

  豈從叛賊者哉!”向忠武公榮提軍廣西,使紳士朱琦為書招之,嘉祥約官軍壓其

  巢,出御而偽敗,乃悉招山中財物,散遣其黨,使歸為良。而自降于布政使勞崇

  光軍前,改名國梁,得旨賞千總銜,歸向公差遣。由此戰(zhàn)必為士卒先,威名聞天

  下。

  蓋公年十八而作盜魁,二十八而折節(jié)從軍,為國虎臣,三十八而致命遂志。

  生平大小數(shù)十百戰(zhàn),善以寡擊眾,每出己意,坐作進(jìn)止,率與古兵法暗合云。

  ◎記張玉良

  與國梁同統(tǒng)江南大營,而戰(zhàn)功與之齊名者,厥惟張軍門玉良。張玉良者,四

  川人。由行伍從向忠武公,自廣西轉(zhuǎn)戰(zhàn)至金陵,積官至廣西提督,賞穿黃馬褂。

  短小精悍,驍勇善戰(zhàn),威名甚著。咸豐庚申,杭城被圍,軍門奉檄來援。至則杭

  城已失,軍門以三十騎乘城而上,既登則周麾而呼曰:“大軍至矣!”賊狼狽奔

  逃。不費一矢,杭城遂復(fù)。于是聲望大振,浙省倚之有若長城。

  未幾金陵大營告急,檄之回救,杭人留之,幾于攀轅臥轍。將軍瑞公、學(xué)政

  張公挽留之切,竟至跪求。而軍門以令嚴(yán)不敢少止,遂率師去。乃到中途,大營

  已破,常州、蘇州均不能守,仍返于杭。所存親軍僅數(shù)百人。巡撫王壯愍公招集

  潰散,悉軍實以予之。俾進(jìn)窺嘉興,以固浙江門戶。乃連戰(zhàn)失利,軍械遺棄殆盡。

  而所將之卒,均是敗兵逃勇,銳氣盡墮,已不能軍。不得已復(fù)歸于杭。杭人已自

  輕之。兼所部不能斂戢,時有騷擾,杭人恨之詈之,至斥之為通賊。巡撫亦不加

  以禮遇,任其飄搖江渚。庚癸頻呼,無人過問。較之前日跪留之款密崇重,若天

  壤矣!

  未幾嚴(yán)州被陷,巡撫檄令往援。軍門率所部五千余人,至闌溪之大洋鎮(zhèn)扼守。

  搜卒簡陣,力圖攻取。時陳子壯太守奉檄佐松百川太守辦理軍米糧臺,因時與軍

  門相見,談次每以兵勇不能用命為恨。陳曰:“何不重賞罰以激厲之?”軍門曰:

  “此等屢敗之卒,一言及賊,即心膽墮地,非獎勸所能振作。”因頓足痛恨,何

  制軍棄常州不肯守,不然同死于彼,豈不光明磊落!云云。又云:“杭人謂我通

  賊,我以一走卒蒙拔擢,官至一品,花瓴黃馬褂,皆邀異數(shù)。就令降賊,安能如

  此?此時亦不必辨,正當(dāng)一死報國,明吾心耳?!比黄浔麓舐黍満窊锫硬豢芍?,

  營官亦無如之何,商民怨之切齒。嗣后援金華復(fù)敗走,攻嚴(yán)州克而守之,旋又為

  賊破,威名沮喪益甚。

  久之杭州被圍,奉檄回救。駐師江干,餉援俱絕,人無固心。軍門志氣銳厲,

  每日出隊擊賊。出必珊瑚冠黃馬褂以自表異。時陳子壯避居富陽,會掉小舟往見

  之,以高敖曹旗盍為戒。軍門概然曰:“力竭勢窮,杭城必失,我軍必潰,與其

  草間求活,孰若先死于行陣之得所哉!會報賊出隊,即麾眾持矛而去?!标愔?br/>
  志在必死,太息而歸。越數(shù)日果為賊炮攢擊,折其左股,舁至營,以軍事屬總兵

  況文榜而瞑。況統(tǒng)其軍,逾月城破,軍潰,況間行至上海,投李鴻章軍。鴻章用

  之擊賊有功,竟以功名終。

  聞軍門歿后三四日,中夜士卒忽聞號令出隊殺賊,一軍駕起,開營欲出,忽

  悟其死,皆大驚痛哭。同時將帥援浙有名者,曰江長貴、李定太、周天受皆不能

  成功。后江、李著績他省,周則戰(zhàn)死寧國。

  ◎女將

  粵軍洪秀全自廣西竄長沙也,其妹洪宣嬌,稱元帥。常騎馬率粵之大腳婦出

  隊,服五彩衣,備極怪狀,官軍望之奪氣。然第炫人耳目,其實不能沖鋒決斗也。

  其時唐縣李方伯孟群,有妹名素貞者,知書,工騎射。熟孫吳兵法,于天文

  占驗之學(xué),靡不窮究。父兄皆奇之。咸豐四五年,方伯以知府奉楚撫胡文忠公檄,

  督師討賊。招女至軍中,女戎裝往,代為畫策決勝,累建奇勛,殺賊逾萬。方伯

  嘗剿賊失利,被圍十余重,他軍將皆不能救。女怒馬獨出,于槍林炮雨中突圍而

  入。手?jǐn)財?shù)十人,護(hù)方伯歸。甲裳均赤。賊眾萬目注視,驚為天神。

  后胡中丞攻漢陽,城堅不能下。女與方伯謀夜襲之。孤軍深入,中伏。救兵

  不至,遂血戰(zhàn)而死。年二十耳。報至,舉軍皆哭。后二戰(zhàn),方伯亦于安徽戰(zhàn)歿。

  女子從戎,百戰(zhàn)捐軀,軍興二十年來所僅見者也。陳子壯有詩吊之曰:“百

  騎連翩襲賊營,紅汝血戰(zhàn)獨捐生。漢陽若舉褒忠祀,先拜英雄李素貞?!?br/>
  ◎智女

  江寧黃婉黎女史,名淑華,早失怙。歲癸丑,發(fā)逆陷金陵,女甫五齡。兄乃

  邑諸生,以母老且病,弟妹幼,倉卒不及避,匿農(nóng)圃以免。

  女天資聰穎,從兄讀,漸能文,間作韻語。稍長,有令姿,母兄深以為憂。

  女曰:“無慮,兒讀書頗明大義,決不貽父母羞?!奔鬃恿拢佘姀?fù)金陵之前

  二日,有兵至,殺兄于庭,索女出,弟牽其衣,母跪哀之,并殺其母及弟,掠女

  行。女悲哭痛詈,求速死。兵笑曰:“予愛汝,不殺也。”挾之登舟,屢欲犯之,

  以計免。有金姑眉壽者,亦被掠,被逼不從,躍江死。女念茫茫大江,非無死所,

  惟大仇未報,姑隱忍伺隙。至湘潭,舍舟登陸,女將因此殺之,適有與兵偕行者,

  不得間。夜投關(guān)王廟旅店,張燈哄飲,乃計誘使醉,殺兩兵,自縊于梁。

  明日見者,莫解其故。有旅人曰:“昨有二男子攜一女止宿,飲酒嬉笑,雜

  以歌曲,夜半猶未止。既聞若推拒聲者,俄而寂然。想三人之死,必有故也。”

  鳴諸官,驗而殮之,一中毒死,一被創(chuàng)死,女周身縫紉,懷中得一帛書,自述顛

  末,并附十絕。又一紙糊壁間,與帛書同。此同治甲子九月十八日事,時女年十

  七也。葛隱耕有長歌詠其事,載《寄庵詩鈔》中。

  余不奇官兵之死于女手,而獨奇女母及兄弟之不死賊手,而反死于官兵之手。

  而更奇女因計死官兵,遂縊而死,亦不啻死于官兵之手。然則當(dāng)時官兵之為官兵

  可知,而所以使之為官兵者,更可知矣。

  ◎智妓

  半截美人宋氏,甘泉人。歸某甲,甲粗蠢,貧不能養(yǎng)母。賴美人為商家保母,

  得資奉甘旨。生有殊色,不施脂粉,不作時樣妝,以裙下雙趺,不作弓月樣,故

  人皆呼為半截美人。其實即清季所謂黃魚,所謂門檻里,又所謂大腳仙也。

  鹽商某,慕其容,厚值致之。所乳子多肥白,又善伺主人意,惑之深。主婦

  偶審之,逐美人,子輒呱呱啼,美人轉(zhuǎn),子又咭咭然喜也,故得值恒倍于常。甲

  善博,資耗則索美人值,無怨也。

  咸豐三年粵軍踞金陵,揚(yáng)州震恐,議降議御,紛紛不能定。美人私說于主人

  曰:“降御皆非善策。揚(yáng)俗奢,必遭災(zāi),盍早營兔窟乎?”已而城陷,美人先夕

  出,將奉姑遠(yuǎn)徙。一黃衣賊目突至其家,殺姑及夫,擁美人上馬。鍵巨室中,將

  污之。美人含笑,甘語以媚之,曰:“郎在天朝何官?”賊屈拇指示之曰:“占

  天侯?!痹唬骸拔灰蚜芯?,尚未經(jīng)人道耶?長夜漫漫,杯酒相樂,若白晝活秘戲,

  得毋為將士笑乎?”賊大喜,開筵張樂。須臾月上,美人艷妝出,歌吳俞侑觴,

  韻可銷魂蕩魄。忽睹甲仗,手戰(zhàn)而股栗,賊醉睨曰:“卿何怖?”曰:“妾小家

  女也,見兵革,能勿驚乎?”賊立命撤卻,頃又抱賊耳語曰:“麾下將士,耽耽

  虎視,霎時我兩人赴陽臺,渠等穴壁看,得毋大掃興?”賊即傳令,各歸伍退三

  舍,不喚,汝不入也。賊醉,乃代弛褻衣,裸而仰臥,昵聲促美人寢。曰:“少

  緩。”乃自注水于浴器,一絲不掛,徐徐濯下體,漬漬有聲。聽賊鼾息已十?dāng)?shù)轉(zhuǎn),

  慮其詐,故試以褻語,不應(yīng)。遂柳眉倒豎,粉黛生殺氣,視窗前月朗,刁斗遠(yuǎn)鳴,

  急索剪刀就鞋底磨再四,跳登榻,跨賊身上,覷定咽喉椹之。賊目視美人,奮

  欲起,壓之不得起,血噴出滿茵褥,霎時斃矣。復(fù)拔劍刺其腹,腸出乃止,展衾

  覆之。聽漏已四鼓,潛浣手整衣出,戶宵遁。望門投宿,不敢言,第詭云逃難

  者。賊中繪圖索之,不可得。

  嘗讀元史至正年濮州薛花娘殺賊一事,如窺讒鼎,如玩秘戲,半截美人,何

  其不侔而合耶?

  因思揚(yáng)州女仆果艷冶,傭于商家,憑官媒,寫靠身紙,必預(yù)書刻已身懷六甲,

  防后患耶?近日宴客多招以侑觴,否則座客不歡,纏頭之錦,竟多于纏足者。

  又一女,陳姓阿脆,真州人,浪甚??芟輹r,女逸出,踽踽走西山,晝伏夜

  行,將奔大儀,尋伊姊妹行討生活。至秦欄鎮(zhèn),以為距城遠(yuǎn),放膽行。偶思遺,

  遂循大溪,意入蘆葦中私且憩。突一黃巾賊目,負(fù)槍佩刀,貿(mào)貿(mào)然從溪右來。兩

  面皆水不及避,反坐以待之。賊拉與亂,女正苦無川資,瞰賊腰纏累累,欣然就

  之。賊脫女衣,一絲不掛,仰臥溪岸,而己則僅捋窮褲。女佯笑曰:“急色兒可

  笑。男女合歡,全賴裸抱,肌膚磨擦得趣,若此則終是隔靴搔癢耳?!辟\笑從之。

  甫近身,尚未解鈴,女故作浪態(tài),乘不意,遽摟之,滾入溪水中。女本江邊產(chǎn),

  向習(xí)流而善泅者。賊入水,四肢浮泛,女力捺下沉,三冒而三捺之,已作尾生橋

  下死矣。女抽刀斷其頭,取臂上金跳脫,席卷囊中黃白,著衣打包,從容負(fù)之去。

  臨行復(fù)回顧水際,詈曰:“狗賊快樂耶?”后入安宜,嫁一少年郎,頗稱伉儷,

  遂小康。移家秦郵,已為子納粟,稱太母矣。

  又一周姓婦,吳縣東鄙人。自恃足大善走,難將及,先出囑良人挈子女潛遁,

  己則摒擋長物。甫就緒,郊外邊馬已四出。無已,懷一利剪出門,將覓小道,尋

  親串家暫避其鋒。忽一賊目自遠(yuǎn)道瞰婦,似有風(fēng)致,揚(yáng)鞭追及。喝之止,婦亦不

  懼,含笑相迎,宛如舊識。下馬擁婦于地,將淫之。婦佯解褲帶,而笑露其齒,

  嗤形于鼻。賊問云何,曰:“我惜子愚耳!子等跳梁,全賴驥足,設(shè)與我茍合時,

  馬遽逸奈何?”賊思其言頗近理,又能慰己。然四顧荒郊,無一樹一石可以攬轡,

  頗籌度。女云獻(xiàn)一策,然后為所欲為,賊求計甚急,大聲曰:“急色兒,盍以韁

  系于爾足乎?”賊撫掌稱善,乃灣腰俯首,牢縛不稍松。時婦之剪刀已在手,乘

  不意,驀以剪刺馬股。馬負(fù)痛遽咆哮,拖賊塵奔,剪在股肉中,愈走愈搖,愈走

  愈痛,痛則狂奔如躡電,如追風(fēng),十里外猶不輟。而賊已膚裂額爛,骨折氣竭,

  不似人形矣。婦徐徐整衣裙,拾賊遺之包裹,遙望馬拖賊去,覓路始行。及尋得

  良人,相與剪燈夜話,吃吃笑不休,真快心哉!

  ◎炊飯?zhí)?br/>
  洪軍之初陷杭州也,有候補(bǔ)府者,著短衣,躡敝屣,將行被執(zhí)。賊問何為,

  詭曰:“炊飯。”賊曰:“善?!奔词勾讹?。而守故紈绔子,不請烹庖,乃密使

  蒼頭代役,而太守獻(xiàn)之。及張?zhí)彳娍藦?fù)杭城,官吏多亡去,即檄炊飯?zhí)財z某篆。

  守感蒼頭惠,令其司閽,而苦不識字,復(fù)為置一明黠小僮,代司文書出入,阿堵

  物一歸蒼頭焉。

  同時有觀察某,伏匿堂額上,賊至,戰(zhàn)栗墮地。問何為,曰:“種菜?!辟\

  即使種菜。已而備兵嘉湖,時謂之種菜觀察。

  ◎曾文正公知人

  近世士大夫,多稱曾文正公能知人,非妄語也。江忠烈公忠源初謁公于京邸,

  既別去,公目送之曰:“此人必名天下,然當(dāng)以節(jié)烈死?!睍r天下方無事,眾訝

  其言之不倫。后十余年忠烈果自領(lǐng)偏師,戰(zhàn)功甚偉,嗣殉難廬州。

  公東征時,滬上乞師。公奏請以相國合肥李公赴滬,而以參將程忠烈公學(xué)啟

  從。臨發(fā),公送之登舟,拊忠烈背曰:“江南人譽(yù)張國梁不去口,君去亦一國梁

  也。行聞君克蘇州矣。勉之!”李公至滬由下游進(jìn)兵,自青浦昆山轉(zhuǎn)戰(zhàn)至江蘇行

  省,拔名城殪大憝。雖嘗借助英法兵,而西人獨推忠烈功為淮軍諸將最,其聲威

  殊不出張忠武下。嗣克嘉興,先登,中槍仆地,卒不救。其以死勤事,亦與忠武

  同。

  蓋升平之際,物色人才,危急之秋,激昂忠義,精神所感,誠至明生,文正

  儒臣,豈有相人術(shù)哉?嗚呼,洵天人矣!

  ◎石達(dá)開異聞

  石達(dá)開被磔于成都,見諸駱秉章奏報?;蛟破鋵嵤涛此酪?。

  數(shù)年前浙人李君游幕蜀中。一日,雇舟往他處。將解纜矣,突有一老者請與

  附載。李君見其鶴發(fā)童顏,須眉其偉,許之。老者既下舟,謂舟子曰:“頃刻當(dāng)

  有大風(fēng)起,勿解帷也?!敝圩右嗬嫌谑抡?,仰視天空,知所言不謬。談次,狂飚

  陡作,走石飛沙。歷一時許,始息。少焉,云散月明,命酒共酌。老者飲甚豪,

  酒半酣,推篷眺望,喟然嘆息曰:“風(fēng)月依然,而江山安在?”李心疑之,叩其

  姓名。老者慨然曰:“世外人何必以真姓名告人?必欲實告,恐致核怪耳。李遂

  不敢再詰,而老者己酣然伏幾,鼻息雷鳴矣。

  破嘵,欠伸而起。謂李曰:“老夫行將告別,同舟之誼,極荷高情。后如有

  緣,尚當(dāng)再會。”遂舉足登岸,其行如風(fēng),瞬焉已遠(yuǎn)。

  李既送客,比返舟,則一傘遺焉。防其復(fù)來折取,為之移置。則重不可舉。

  異之,視傘柄系堅鐵鑄成傍有“羽┆王府”四小字,始恍然知為翼王也。茫茫天

  壤,今不知尚在否耳。

  ◎陳玉成受擒記

  玉成既為苗沛霖所賺,解至勝保營。玉成入,勝保高坐腭眙曰:“成天豫何

  不跪也?”玉成曰:“吾英王,非成天豫,奚跪為?爾本吾敗將,何向吾作態(tài)?”

  勝保曰:“然則曷為我擒?”玉成曰:“吾自投網(wǎng)羅,豈爾之力?吾今日死,苗

  賊明日亡耳。爾猶記合肥官亭,爾騎兵二萬,與吾戰(zhàn)后,有一存否乎?”勝保默

  然。予酒食,勸之降,玉成曰:“丈夫死則死耳,何饒舌也?”乃殺之,死年二

  十六。

  玉成眼下雙疤,軍中號四眼狗,驍勇富謀略。十九當(dāng)大敵,二十四封王。初

  為檢點,善戰(zhàn)多能,湖北有三十檢點回馬槍之號,軍強(qiáng)冠諸鎮(zhèn)。與國藩相持?jǐn)?shù)年,

  國藩深畏之。秀成聞玉成死,嘆曰:“吾無助矣?!?br/>
  時裕朗西在勝幕中,往見玉成,貌極秀美,長不逾中人。二目下皆有黑點,

  此四眼狗之稱所由來也。吐屬極風(fēng)雅,熟讀歷代兵史,侃侃而談,旁若無人。裕

  舉賊中悍將以繩之,則曰:“皆非將才,惟馮云山、石達(dá)開差可耳。我死,我朝

  不振矣?!睙o一語及私。迨伏誅,所上供詞,皆裕手筆,非真也。

  陳妻絕美,勝納之,寵專房,隨軍次焉。及勝被逮,甫至河,德楞額截其輜

  重、侍妾而去。勝訴于多,始返其輜重,而留其侍妾,謂人曰:“此陳玉成賊婦

  也,不得隨行?!眲僖酂o如何。

  ◎英國戈登事略

  戈登,英國名將,名查里斯·若耳治,道光十二年春,生于烏利刺城。父為

  御軍炮隊大將,娶婦宴德庇氏,名以利撒畢,生四子,戈登為季。

  戈登之先,出于巴克邑之名族,即今英國侯爵亨特利氏之支派也。戈登初在

  塘墩就學(xué),年十四歲,進(jìn)烏利刺武備館,十九歲授御軍工營校。咸豐五年,英人

  伐俄羅斯,始從征至俄國。圍西拔斯拖浦海口,在此晝夜守城濠督戰(zhàn),自咸豐五

  年春至城陷始罷,嘗受微傷。先城南既陷,戈登即調(diào)赴梗盤,尋仍回西拔斯拖浦,

  城陷,令毀城中炮臺船廠。英俄事平,從勘定俄突新界。

  咸豐十年中外構(gòu)釁,英人犯我順天,戈登從英軍陷京師,焚圓明園。事平,

  適中國粵匪亂。同治二年,江浙兩省上游在滬設(shè)洋槍隊,將校用歐美人,乃向英

  官商,使戈登領(lǐng)之,戈登遂與賊轉(zhuǎn)戰(zhàn)于江浙兩省。二年間凡三十三戰(zhàn),克復(fù)城邑

  無算。江浙為中土最富繁之地,數(shù)年經(jīng)賊蹂躪,至是兩省強(qiáng)寇始悉殲平。是役經(jīng)

  時一十八月,僅費軍需一百萬金,人皆以為奇功,稱戈登為當(dāng)時名將。戈登謙遜

  曰:“平此烏合之賊,豈足稱耶?但緩以時日,中國官兵亦可以平賊也。然中國

  上官,急奏膚功,遂在上海招募外洋無業(yè)亡命之徒,欲借以平賊,不知此輩既以

  利應(yīng),反復(fù)無常,幾將貽害中國,較土匪之禍尤烈耳。鄙人得統(tǒng)此輩,嚴(yán)加約束,

  事后設(shè)法遣散,不使為患,此則鄙人所以有微功于中國也。”

  當(dāng)時蘇州克復(fù),江蘇巡撫今相國李公殺降賊,戈登不義之。中國賜戈登萬金,

  戈登辭之曰:“鄙人效力中國,實因憫中國百姓之涂炭。鄙人非賣劍客也?!蓖?br/>
  治三年自中土回國,游橐索然如故,尋擢補(bǔ)格列弗司恩??谲婎I(lǐng)工程隊。居此六

  年,每于公余之暇,籌給貧乏。遇有病疾者,施醫(yī)藥。民間流離無依小兒,皆為

  收養(yǎng),教之讀書,或薦至各船傭工,不使失所。

  先英俄諸國,議開漯扭河,準(zhǔn)各國商船出入,各派使守河口。同治十三年,

  戈登解任,簡赴渤波勒卞利亞國,為漯扭河河口使。

  光緒元年,戈登應(yīng)埃及王之聘至蘇丹。先是埃及國沿尼羅河南邊近赤道之境,

  總名曰蘇丹,皆沙漠荒野之地。然此域土地寬闊,極南近又尋得大湖數(shù)處。埃及

  王曾令英人伯客沙謬往開辟,二年未竣事,辭職去,王聘戈登仍令往接辦其事。

  戈登在此煙瘴絕域三年,竭力任其事,凡地理之險阻,天時之惡劣,以及土人之

  悍梗,皆以堅心毅志勝之。沿尼羅河一帶,皆設(shè)汛兵。又自埃及定造輪船,使上

  駛尼羅河,遇灘水淺,即將船折為數(shù)段,過灘后,仍行合攏,于是蘇丹南境大湖

  曰亞勒伯坭恩舍,始有輪船行走。戈登在此苦心竭力任事,其意不在徒得土地之

  利。蓋此域土人之強(qiáng)者,向劫掠人口販鬻為奴,戈登至此,即欲化其俗,禁販奴

  事。然蘇丹西境有二?。涸桓鐮柖喾?,曰達(dá)爾夫,此皆為販奴者澤藪。兩省不歸

  戈登一人統(tǒng)轄,則販奴之事,實不能禁絕。埃及王乃不授此兩省,故于光緒二年,

  戈登遂辭職回國。

  光緒三年春,經(jīng)埃及王再三重請,戈登乃復(fù)至埃及,授蘇丹全境總督。凡北

  自尼羅河之第二灘,至南境之大湖,東至紅海至西境又特湖諸水發(fā)源之處,皆歸

  戈登統(tǒng)轄。三年之間,遍巡諸地,居無定所。時或至東境,與啞比西尼亞國諸部

  勘定疆界。時或輕騎減從,驟至西境達(dá)爾夫省,捕拿販奴暴客。并以懾服部酋之

  倔強(qiáng)者,常竟月在駱駝背上,未嘗解鞍。政令一出,志在必行,境內(nèi)強(qiáng)暴雖多,

  沙漠烈日雖酷,皆不能稍抑其堅力銳志。又四出無常,土人視之猶鬼神出沒,無

  所不至,故諸部蠻夷皆為震服,而蘇丹境至此始有王法,政令行焉。當(dāng)時外人在

  埃及獻(xiàn)說干預(yù)政事,王大臣不能鎮(zhèn)定,遂聽外人游說,紛紛更改法制,以致政令

  朝出而暮改。于是戈登在蘇丹,覺事事制肘,于光緒六年,遂又解職回國。

  此年,英國簡命子爵黎本為印度經(jīng)略大臣,黎本辟戈登為參軍記室,同至印

  度。無幾,戈登與經(jīng)略幕僚,意見不合,即請解任。

  適中國與俄國為伊黎事牾,中國洋關(guān)總稅司赫德,逕電請戈登至中國商量

  事件。戈登此行,英政府因戈登系英國職官,干預(yù)中俄軍事恐貽俄人口實,故電

  止戈登,令即時回國。戈登復(fù)電曰:“我至中國為排難而已。如朝廷因我系職官,

  恐貽口實,請悉除銜職,則萬無誤事?!备甑侵帘本?,見總理各國事務(wù)大臣,力

  陳中國武備不修,戰(zhàn)爭無力,不如遷就以擴(kuò)大局。大臣問曰:“如事決裂,肯相

  助否?”對曰:“事如決裂,皇帝肯遷駕內(nèi)地,鄙人當(dāng)為中國效力任疆場事。”

  后事遂解。當(dāng)時戈登行至天津,見中國北洋大臣李文忠,文忠對外人怨北京諸大

  臣主戰(zhàn)誤國事。有某國公使,勸中國李文忠,借戈登力,擁兵至京師,黜諸大臣,

  廢皇帝,自立為皇帝。戈登聞之嘆曰:“鄙人雖一武夫,作事何肯鹵莽至此耶?”

  戈登回國。

  是時英國阿爾蘭島富豪世族兼并貧戶,私斂重于公稅,民庶困窮,亂人充斥。

  戈登因往遍歷阿爾蘭諸郡,目睹田疇荒蕪,農(nóng)夫凍餓,遂條陳變田租法。朝議不

  可,然所建白皆切時弊。后數(shù)年英廷竟改阿爾蘭田租法,本戈登意也。

  戈登條陳多忤朝臣意,自知在朝必不得大用。適英屬地毛里西亞島統(tǒng)兵大將

  出缺。毛里西亞,在印度洋大海中一孤島也。英人置戍兵,英官畏遠(yuǎn)戍,皆不愿

  往,戈登遂自請往署焉。戈登官斯島一年,軍民稱之。

  會阿非利加洲極南有英屬地,曰岌樸,或曰好望角,英人建埠頭,辟地利,

  英民與鄰境番部時有爭斗,官吏不善處置,各部遂叛。英國駐岌樸大臣因請英廷

  特派戈登往調(diào)停其事,戈登即由毛里西亞航海至岌樸,檢察情由,即上書大臣曰:

  “番部之叛,皆由官吏不能約束本國人,使侵害番人。今擬先簡嚴(yán)正之員,令其

  約束本國人,然后可以服番眾而保無虞也?!蹦藯l陳處置法。然所議皆為大臣幕

  僚梗阻不行,戈登遂請解任回國。

  戈登既在閑散之列,請假往游猶太國。猶太昔西人教主耶穌生育行教之地,

  多古名勝。戈登至此,感古今興衰滄桑之跡,遍歷流覽一年始回國。

  是時埃及國南境之地,自戈登去后,官吏貪酷虐民,各屬回部皆叛起,殺官

  吏,攻官兵。有大酋自稱救世主,奉天命復(fù)回教,誅無道,埃及官兵竟被困在嘎

  墩城。于是埃及王乃說于英廷,借一大將使救出困兵,英廷仍派戈登,隨帶將校

  二員,至嘎墩城。時圍尚未迫,戈登即欲率被圍官兵出城。然城中避難官吏及家

  屬老弱婦女萬余人,戈登不忍棄之,故留守,先將婦女二千余人護(hù)送出境。逮及

  城圍既重,英廷有電催戈登率部曲棄城。戈登復(fù)電曰:“軍民為我抗賊守城,今

  事迫乃棄之,此豈丈夫之所為耶?”戈登在圍已五閱月,外援已絕,糧食將盡,

  然猶從容督率軍民拒守。于是英廷乃撥兵合埃及官兵溯尼羅河赴救。兩月后,救

  兵始至,然城已陷,戈登卒被害,時年五十三歲。噩耗至英國,官民皆哀傷之。

  英廷賜其家屬十萬金,并為鑄銅像于都城,以志其忠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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