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八年壬午春三月，我東方屬土朝鮮國始與阿美利加合眾國立約通商，其國之政府以不諳外交，愿得中國大員蒞盟，于是合肥傅相請于朝，以建忠行。北洋水師統(tǒng)領(lǐng)丁禹亭軍門因巡洋之役，率兵舶三艘，曰威遠(yuǎn)、曰揚威、曰鎮(zhèn)海，將偕至煙臺，會同美國全權(quán)大臣薛孚爾駛赴朝鮮議約。
十四日，余先自析津起程，同行者為呂秋樵孝廉。丁軍門以事暫留，余乘鐵龍小火船至大沽船塢，勾當(dāng)公事。
十六日午刻，丁軍門乘鎮(zhèn)海兵船來會。午后登舟，先有一客在焉，詢諸禹亭，知為慶軍分統(tǒng)朱┉程軍門，附舶歸登州防次者。遂乘潮鼓輪出口。是日，潮漲丈有三尺，風(fēng)平。
十七日晨，微霧，緩輸行，七點鐘至登州蓬萊閣下，以舢舨送朱┉程登岸。忽有煙如云自閣東出，旋起旋滅，諦視之，則平原淺草間，健兒林立，知為陸營槍操，旌旗飛揚，軍容甚盛。舢舨回，復(fù)鼓輸東駛，天亦開朗。鐘報十二點，舟抵煙臺。美國兵舶名汕島者，在口內(nèi)望見水師提督旗幟，站舷申敬，入口后，渡登威遠(yuǎn)兵舶。俄而，汕島船主哥貝來謁云：“薛使滬游，即夕可返，英國水師提督刻赴析津，聞亦將迎威妥瑪往朝鮮議約?！倍畮熆偨塘?xí)葛雷森至舟，亦述新報載有“英法德三國調(diào)集兵艦，將赴朝鮮，且日人亦有兵舶直指漢江”之語。無何，哥貝辭去。復(fù)有四人來見，詢知為招商局友，附舶東渡者，告以行期既定，令鎮(zhèn)海管駕官知會登舟。晚膳后，海月東升，萬象呈露，偕友人憑高眺望，見島嶼環(huán)列，有若屏障，之罘文登榮成諸山，則皆有始皇之遺跡在焉，方其泐石紀(jì)功德，入海求神仙，亦自謂駕諦帝而凌往王矣，卒之祚不過二世，地不越萬里，長城甫就而阿房已灰，徒令后之勤遠(yuǎn)略者引為蓍鑒！我朝龍興艮垠，東西南朔延袤九萬里，幅員之廣，超越前代，而風(fēng)氣所開，猶復(fù)不可遏抑！嘉道而后，乃更創(chuàng)來賓之局，宏柔遠(yuǎn)之模，舉宇內(nèi)五大洲諸國，罔弗梯航來集，九垓八埏，如在庭戶，誠互古所未有之盛也。是夜憑眺，至漏三下乃寢。
十八日晨，報薛孚爾至，專人賚傅相書云，附以洋文一緘，訂相見期。隨偕丁軍門登岸拜東海關(guān)道方佑民觀察，歸途遇哥船主，謂“薛使候于寓”，與禹亭改道訪之，促譚良久，薛使謂：“在煙臺宜捐棄拜往升炮繁文，以免嘩屬，且頃聞英法德日四國咸將調(diào)集兵艦[1234]至朝鮮，果爾，則定議遂難，宜乘間先期往?！彼煊單抑塾诙粘娇唐痦?，美舶于二十一日辰刻起碇，陸續(xù)進發(fā)。瀕行與貝船主約午后在汕島船會議入漢江口停泊處所，俾先后來集，于是三點鐘偕丁軍門往晤哥貝于其船。船長三十八丈，廣五丈有奇，船主艙在舵樓下，陳設(shè)都麗。相與披圖指定于漢江口虎島旁下碇，蓋過此則水淺溜急，輪舟不能停泊矣。虎島屬朝鮮京畿道仁川府治，去王京九十余里?；刂劭樂A上傅相，報起程日期。
十九日，早膳后，開單購?fù)庋缶泣c暨中國果菜，以此去漢江不無酬應(yīng)筵宴故也。午后，丁軍門傳令各船管駕官于詰旦五點二刻起碇東渡，首威遠(yuǎn)、次揚威、次鎮(zhèn)海，各距八百碼魚貫而進，速率每小時行八邁半，前舟晝于橫桅懸速率表，夜綴燈球，以屬后舟耳目。諸習(xí)流軍將往觀東瀛風(fēng)景，令下之后，整篷理索，踴躍歡欣。
二十日晨五點二刻，起碇東駛，風(fēng)平浪凈如拭。九點二刻過劉公島。一點鐘薄成山岬，自此迤東偏南太半度行，直指漢江口仙俠島外小島，距水程一百七十邁，先是海道往朝鮮無入漢江口者?！端鍟?，開皇十八年伐高麗，以一軍自東萊泛海趨平壤城；《唐書》，貞觀十七年上親征高麗，以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帥戰(zhàn)艦自萊州泛海趨平壤。平壤箕子故鄉(xiāng)，《漢書》所稱王險城者是也，今屬平安道，據(jù)大同江上流，則皆進大同江無疑。宋《徐明叔宣和奉使圖經(jīng)》云：“由定海乘南風(fēng)北行五日程，可歷大青島入急水門”則亦由大同江進。又《唐書》，永徽五年，命蘇定方為神邱道行軍大總管，帥師伐百濟，定方引軍自成山濟海，百濟據(jù)熊津江口以拒，定方進擊破之，熊津在今忠清道公州下流，由舒川入海，則又自舒川口進。而以一帆東渡，直指漢江，記載以來，都所未有，蓋其口外島嶼棋布，水淺湍急，沙線無常處，巨艦至此，率以觸礁擱淺為懼，故往時泛海者，至大青島成山岬二處，皆分迤南北而去。同治中法國水師提督羅斯駛往測驗，繪圖極審，為海舶指南，始稍稍有知漢江口者?！秶耗钍ノ溆洝分^：“熊津江即漢江”系屬舛午，熊津與漢江相距遠(yuǎn)甚，從前地圖簡略，經(jīng)緯不明，雖通材亦不能無誤也。午后，微雨尋霽，道生不敢疾駛，速率一小時行八邁，約遲明可見仙俠島外小島。
二十一日晨四點鐘，舟指仙俠島，微霧，島霾沒不可辨，緩輪繞行。有汽船自南來，辨煤煙知為日本兵舶。有頃霧斂微雨。五點二刻，過仙俠島外小島。八點鐘過仙俠島。島四合，如行江中，水青若潑黛，溜急，溯流上，日舶道熟先駛，相距已十邁矣。十二點三刻，過立岐島傍小貓島，舟折而北。右掠小阜島，左壓燕興島，已復(fù)迤東兼北行。鐘報三點，望見日本兵舶已于虎島旁下碇。四點鐘，我舟相繼至下碇，與日舶鄰，其副船主刺舢舨來，與我舟管駕官相慰勞兼詢東來故，我亦遣大副刺舢舨答焉。日舶名磐城，自內(nèi)?？谙玛P(guān)載駐扎朝鮮公使花房義質(zhì)來，途中行十日程，道泊釜山巨文島各數(shù)日，其舶大與鎮(zhèn)海埒。俄而，小艇二只，自山隙出，張蒲帆駛附鎮(zhèn)海，以遠(yuǎn)鏡窺之，見有烏帽藍袍倚舷而立者，則朝鮮四品鴻臚李應(yīng)俊也。應(yīng)俊前以約事至析津，月之初旬，令鎮(zhèn)海送至鴨綠江口歸國者，故識之。鎮(zhèn)海管駕官，旋以舢舨送之來，則與偕者，又有三品鴻臚韓文奎、五品鴻臚高永周，登舟寒喧。畢，筆談數(shù)則，即以登岸為請，言：“其國王已令于仁川掃除行館，派二品參判趙準(zhǔn)永為伴，接官，明晨來謁?！北∧埂?yīng)俊等辭去。丁軍門傳令三舶，乃蒸汽以待。
二十二日午前十點鐘，李應(yīng)俊諸人與趙準(zhǔn)永先后至，準(zhǔn)永以登岸請，余以美使未來，而朝鮮議約大員亦未派至，適館無所事事，因固辭。準(zhǔn)永等復(fù)固請，乃允于午后三點鐘登岸。留準(zhǔn)永等同飯舟中，飯畢準(zhǔn)永謂：“曩游日本，識日使花房義質(zhì)?！闭埻L于其舟，命舢舨送之去，約二點鐘回，威遠(yuǎn)同行。李應(yīng)俊別偕諸人往觀揚威快艦。鐘報二點二刻，應(yīng)俊等歸自揚威，準(zhǔn)永猶未返。余遂偕秋樵率鎮(zhèn)海管駕官陸倫華及習(xí)流軍八名，與應(yīng)俊等別乘舢舨先行，中流見準(zhǔn)永自日舶下，花義房質(zhì)亦刺舢舨至威遠(yuǎn)船，意將往謁丁軍門及余焉。三點鐘抵埠，仁川都護府使鄭志迎謁道左，兼以肩輿來迓。輿如車箱狀，趺坐其中，四人舁之行。導(dǎo)以青旗皂蓋，輿隸河殿，漫聲長謠，前后互答。迤邐循山，麓行，景色明秀，如在江南道中，村人扶老攜幼來觀者以數(shù)百計。越嶺者五，約十許里，見兩山環(huán)抱，中嵌茅屋數(shù)十家，詢之即仁川府也。府無城郭，官廨在東山之麓，正對文岳，今即以為賓館。入門則棟宇剝落，儼若古剎，廳事側(cè)小室三四間，備余輩棲息。室簇比如蜂房，地薦蒲席，壁障紙屑，無幾案床榻。給事者先于門外解屨乃入，其俗略似日本，而簡陋過之。坐甫定，府使以矮幾獻食，殊粗惡穢，氣觸鼻欲嘔者再，屢辭乃撤去。晚令從者煮粥以食，食已，趙李諸人相繼至，各筆談數(shù)則而去。燭跋，席地就寢，穢氣襲屋猶存，而室后山松，因風(fēng)作濤，三鼓盡，方寐。
二十三日晨起，陸倫華回舟，李應(yīng)俊辭赴王京，催派議約大員。趙準(zhǔn)永等相繼來問訊，因與筆談，將乘間覘其朝議，而準(zhǔn)永等狡甚，語涉政府，輒諉不知，乃告以傅相奏請大皇帝派員來此，原為調(diào)護屬藩起見，分宜推誠相待，安用是模棱為？準(zhǔn)永等悚忄謝過。午后無事，方欲偕友出游，而丁軍門策馬來，知美舶未至，因聯(lián)騎游山，罔巒回合，林木叢茂，雖無雄奇險怪之觀。而平遠(yuǎn)深秀，殊足引人入勝。因念中原山水，在通都大邑，為冠蓋所往來者，固皆登諸志乘，繪為圖畫，而荒遠(yuǎn)僻左之區(qū)，自唐宋以來，亦率有遷客騷人為之搜奇選勝，作為詩文以寵之，俾流傳宙合，蓋一邱一壑能自拔奇于岳瀆之外，迄于今湮沒不彰者，抑已矣！朝鮮山水之勝，無異華土，徒以越在東隅，屐齒罕至，數(shù)千百年，卒無好事者從而表章，俾得附宇內(nèi)名勝之列，地望限人，豪杰所慨，山水亦有然與！方與攬轡流連，而通詞尾至，喘汗雨下，叩馬請返，謂：“余輩屏從微行，設(shè)有蹉失，渠等罪且不測?！彪佳f路緩緩歸，村人集道旁觀者益眾，皂隸亦蹤跡至，先驅(qū)清道以行。返館小憩，復(fù)與高永周筆談。諮其政治風(fēng)俗，與夫古跡之沿革，遂留之晚膳。膳畢，而二品參事堂備官金景遂至自王京，云：“已派定經(jīng)理機務(wù)衙門事申憲為議約大員，越日當(dāng)馳至?！本八炷炅?，其國王于派定議約大員后遣之來，知其胸中已有成竹，以筆談舐之，詞氣桀黠，隱然有輕量中國之意，因責(zé)其應(yīng)對失禮，立傳接伴官，飭質(zhì)明備輿馬回舟，漏三下，準(zhǔn)永等猶來固留。
二十四日晨起，金趙諸人復(fù)來固留，峻詞謝之。丁軍門先行，時余將發(fā)輿，而日使花房義質(zhì)策馬往王京，道出仁川，適館請見，與語良久出館，各分道行，至舟，美舶仍未至，雖連晨霧阻，而后期至三日，恐別有事故。爰與丁軍門議，質(zhì)明遣鎮(zhèn)海返至煙臺，沿途探視，因以一稟上傅相，令就便賚回，甫繕就，報見美國兵舶入口，時已晚七點鐘矣，登舵樓以遠(yuǎn)鏡窺之，則于口門下碇，相距猶三十里。
二十五日霧，美舶未起碇，午前丁軍門邀赴揚威閱操。午后二點鐘，美舶駛至。傍威遠(yuǎn)下碇，金景遂李應(yīng)俊等亦來威遠(yuǎn)，余遂歸自揚威。而我舟管駕官呂翰自美舶回，詢知美舶在口外阻霧，停四十八點鐘，故失期，薛使致聲謂：“明日十點鐘來答煙臺之拜?！本八斓葘と胍?，謂申憲今夕至，詞氣謙抑，非復(fù)前日。數(shù)語后，應(yīng)俊躡衣請間，遂引入別室，詢悉王京議論岐出，興寅君李是應(yīng)頗非外交，景遂其黨，故有前日之言，因與筆談數(shù)則而出。應(yīng)俊等請往款接薛使，適美舶船主來答訪呂翰稱：“薛使兩日內(nèi)不理公務(wù)。”乃為轉(zhuǎn)告，景遂諸人五點鐘辭去。
二十六日九點鐘，美舶船主哥貝來拜。十點鐘，薛使來拜。寒喧畢，薛使謂：“全權(quán)字據(jù)譯出，兼?zhèn)溆凶尚谐r總理機務(wù)衙門公文一通，以此次未攜纟番譯，不審華洋文有無舛午，乞為點勘。”允之，有頃辭去。余與丁軍門議，翌夕七點鐘邀薛使暨美日二船主晚膳，旋繕發(fā)洋文請單，薛使辭以疾，二船主答書如約。三點鐘，趙準(zhǔn)永率李應(yīng)俊諸人，持其大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申憲、副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金宏集與從事官機務(wù)副主事徐相兩，三刺來問訊，訂明日十點鐘，登舟晉。謁大官意即大臣之謂，下國陪臣，不敢稱大臣，降而稱大官，禮也。未幾，鐘報四鐘，往美舶答薛使拜，準(zhǔn)永等留待舟中，薛使出國書與金權(quán)字據(jù)華洋文各一通，為校閱。畢，薛使商于余，謂：“條約未定，不便遽遞國書，擬先以公文咨朝鮮政府，國書俟約定后再呈?！庇嘀^：“國書呈遞，先后無關(guān)輕重，第先將全權(quán)字據(jù)咨行朝鮮政府，使可會議。”薛使因問：“朝鮮正副二使有無全權(quán)？”余謂：“其國王既特派議約，諒無不予全權(quán)，且我傅相所議約稿，內(nèi)載明全權(quán)字樣，彼政府逐件恪遵，非有窒礙，不敢易也?！毙o回舟，復(fù)與準(zhǔn)永筆談，語及全權(quán)事，李應(yīng)俊復(fù)請往別室，求代擬<來力>文一稿攜去。
二十七日九點鐘，丁軍門邀同點名。九點二刻，薛使來商請議約時，在近岸支立帳房，不必往仁川行館，并問：“朝鮮正副二使登舟升炮幾響？”余謂：“近岸議約，我免涉跋，彼省供億，計誠兩得，少頃當(dāng)與點使言之，升炮則按中國禮用三響焉。”十點鐘，趙李諸人先至。十一點二刻，申金二使率徐相雨及申棍之子熙孫德均登舟，舟師站隊以迎，升炮后，令通詞傳語。陪臣某某入艙，先行三跪九叩禮，代國王恭請皇太后皇上圣安，然后行賓主相見之禮。于時余偕丁軍門屏息旁立，憲宏集行跪叩禮，畢，乃與相見，送茶后，立問其國王安，憲宏集亦立問傅相安，周旋之間，頗極嚴(yán)翼。蓋自二十三日回舟，小示決裂，彼乃知中朝士大夫，不可狎玩，嗣是景遂諸人及凡來自王京者，罔敢稍有褻越，兩使臣則又傴僂益恭云。就坐數(shù)語，遂留飲，與金宏集筆談甚長。申憲即光緒初與日本憲約者，年七十余，雖步履甚蹇，而風(fēng)度頗復(fù)端凝。金宏集年逾四旬，望之似三十許人，通達識時務(wù)，曩與日本議加稅，則章程周密，是其所定，蓋國中矯矯者，飯畢偕赴美舶拜薛使，薛使待之禮有加焉。已而周視炮位，駭嘆無已。四點鐘回舟，申憲請先歸，余復(fù)與金宏集筆談良久，六點鐘始以小火船送之去。七點二刻，美日二船主來赴宴，極歡而散，已九點二刻矣。
二十八日晨起無事，檢點筆談。午后四點鐘仁川府使鄭志以牛一頭、豕二肩暨雞魚等物致饋美舶，遣通詞登舟請示，且言：“李應(yīng)俊復(fù)往王京，面陳機務(wù)，因中國派員蒞盟，故雖投贈之微，不敢不告?！币喙ы樦欢艘病３踔军枰鄶?shù)以禮來饋余與丁軍門，皆巽辭卻之，一無所受，以體國家優(yōu)恤藩服之意。
二十九日，舟中無事。與友人縱談朝鮮國祚興衰，郡邑沿革。晚五點鐘，國王遣承政院右副承旨金晚植賚名柬來勞問，柬貯匣中，襲以紅綾，跪而進獻。余長揖受之，啟視則右側(cè)下方書“朝鮮國王李熙”六字，細(xì)若蠅頭。與坐筆談數(shù)則，囑：“歸告國王，蕆事后，詣王京晉謁，愿先容焉?！迸c丁軍門各附銜刺，璧柬，晚植復(fù)跪而受之，因順令轉(zhuǎn)囑：“仁川府使明日備輿馬至浦岸伺候，與丁軍門往行館答拜申金諸君?！?br/>
四月初一日雨，美舶船主哥貝將薛使命，來催訂議約期，十點鐘，促具膳，膳后，偕丁軍門登岸，則仁川府使已肅候道左，進肩輿，乘之行，亂山經(jīng)雨，嵐翠欲活，緣麓越嶺，若歷圖畫。十一點二刻至館，與申金諸君相見畢，就坐，筆談良久。二點鐘進食，食時接談，皆金宏集主筆，率以米谷出口，于朝議民情有礙，須設(shè)法議禁為請。余謂：“見薛使時，當(dāng)相機爭之?！彼狞c二刻辭歸，復(fù)往美舶，以米谷出口一條與薛使往復(fù)辨論。七點鐘回舟，作書以所議告申金兩使。
初二日曉晴，專弁赴仁川致書。去后，倚舵樓看諸舶曝帆，中美日五舟，星羅如聯(lián)珠，而威遠(yuǎn)適當(dāng)其中，亦一異也。亭午，致書人猶未返，一點二刻，李應(yīng)俊持申金二使復(fù)函來，謂：“頃間歸自王京，文件均攜至，副使金宏集于明日謁商壹是，招商局五人已言于朝，允即飭人護送至王京，察看商務(wù)，訂后日起行。”且為其國王致愿見之忱，請余與丁軍門蕆事從赴漢城一游，云已令館人除室以待。三點鐘應(yīng)俊辭去，薛使在汕島船望見朝鮮人來，遣隨員至我舟謁議約期，答以俟明日金宏集來舟，議定再告。
初三日午前，閱日本達根坂郎所撰《朝鮮國圖志》。二點鐘金宏集率徐相雨李應(yīng)俊來舟，宏集以文件遞交已，復(fù)筆談良久，四點鐘辭去。是夕余以約事粗定，至朝鮮且半月，尚無一紙抵津，恐傅相眷注，因與丁軍門議令鎮(zhèn)海兵舶，于初五日賚稟先歸。
初四日晨起，申金二使令應(yīng)俊來，以國王命璧還銜柬，并致牛一頭、豕十蹄、雞五十、卵二百、白粲五石，以犒我軍士，受之。十二點鐘，薛使赴仁川答申金二使拜，即校閱全權(quán)字樣，邀與偕行，遂登岸，同至行館，申金二使與薛使出全權(quán)字樣，互相校閱。畢訂初六日，在近岸支立帳房，會集畫諾。四點鐘，薛使先歸，余復(fù)與金宏集筆談良久，宏集等留飯，出樂侑觴。六點鐘回舟，繕稟上傅相，并附筆談日記二冊，交鎮(zhèn)海管駕官陸倫華，令遲明起碇，賚至煙臺后，沿途探投。稟云：“忠于去月二十三日，因薛使失期不至，恐有事故，擬遣鎮(zhèn)海輪船回至煙臺，沿途探視，并將抵朝鮮后一切情形，縷悉具稟。稟甫繕就，而美國兵舶已至，故未即發(fā)，茲特附呈鈞鑒，將二十三日以后情形，撮舉大概，為憲臺陳之。薛斐爾二十三日入口，次日抵港，二十五日彼此往拜。談及約內(nèi)第一條，彼終謂有礙平行體統(tǒng)，且電復(fù)未至，斷難擅允，詢以‘何天爵在京所譯第二條洋文？’則謂‘未經(jīng)攜來，亦并不知所譯是何言語?！痹~意之間，甚為決絕，若必欲以此條列入約中，勢將以固執(zhí)廢事。不得已，議令朝鮮國王于約外。另備照會一通，聲明為中國屬邦，則在我既存藩服之名，在彼亦無礙平行之體。薛使謂：“曩在煙臺答中堂書時，曾許令朝鮮設(shè)法聲明，茲既不列入約中，則亦無所不可。”忠因思此項照會內(nèi)，須寫明系于未經(jīng)立約之前，先行聲明，則美國于此條，雖未允列約內(nèi)，而約先既許聲明，似即與認(rèn)明朝鮮為我屬邦無異。惟朝鮮自受日人蠱惑以來，雖未敢箕踞向漢，而亦不無狡展之心，自二十日回舟，小示決裂，始知中朝人士不可玩狎，由是景遂諸人及后之來自王京者，皆益恭謹(jǐn)，而其國王亦遂遣承旨官賚帖來拜，其狡展之心，似已非復(fù)前日。茲若以聲明屬邦一節(jié)，愷切詳諭，令其遵照辦理，以理勢揆之，似不至或有違悖。然萬一中于簧鼓，稍涉支吾，則美日二泊，瞻視非遙，深恐于國體有礙，爰欲略參權(quán)變之術(shù)，以駕馭之。遂于二十七日，其所派議約大官申憲、副官金宏集登舟來謁時，令先站隊升炮以張吾威復(fù)，傳令陪臣某某代國王行三跪九叩禮，恭請皇太后皇上圣安，以折其氣。然后以筆談所載諸語，從而紆徐引掖，使之樂就夫范圍，已乃為代擬照會一稿，寬假以自主之名，實申明其屬邦之實。金宏集等閱之，乃皆欣然愿從，即從次日命李應(yīng)俊賚回王京，請其國王照稿繕用，繼復(fù)議及他款，大都無甚出入。第米糧出口一條，申憲、金宏集均謂“于其國朝議民情有礙”堅欲議禁，薛使則堅不允禁，相持屢日，金宏集乃議添注“惟仁川口不準(zhǔn)出米”一語，忠以語涉含混，擬代改為惟于仁川已開之港，各色米糧概行禁止運出，較為周密。經(jīng)與薛使輾轉(zhuǎn)商量，適渠亟欲歸國，極思約事早蕆，內(nèi)迫于速成之心，外屈于婉商之誼，遂已勉強允行。初二日李應(yīng)俊返自王京，初三日將照會賚來，照稿謄寫，一字未易，擬存忠處，俟定約時與國書條約交薛使一并賚回。頃薛使邀赴仁川，已輿申憲、金宏集等約定于初六日在濟物浦會集押約，茲恐仰蒙憲慮，特先具稟，并日記筆談等件，交鎮(zhèn)海兵舶先行賚呈，忠于蕆事后，擬赴王京一行，答其國王專帖之拜，約初十內(nèi)外，當(dāng)可起碇西渡矣。
初五日風(fēng)，午前八點鐘，李應(yīng)俊來舟請國書答復(fù)款式，為屬草以去。九點鐘，丁軍門遣軍士至濟物浦助支帳房。午后朝鮮議約大副官與美師遣人持漢洋文約本各三冊來請?？?，閱畢遣還，已六點鐘矣。復(fù)接兩國使臣函謂：“詰旦簽諾事，兩不相諳，乞登岸蒞盟焉?！?br/>
初六日風(fēng)定，午前九點鐘，偕丁軍門減從登岸，美舶四艇偕行，花旗風(fēng)，銜尾而進。至濟物浦，有朝鮮官備肩輿來迓，詢知帳房在山陽，因辭輿步行，越嶺見蓬揭崖麓，環(huán)繩為衛(wèi)，守之以兵。美使率水師官弁十余人，火器兵二十人踵至，偕行，甫及帳，申金二使趨出，肅迓入帳，送茶畢，即為指授儀節(jié)。請兩國使臣中坐行事。余偕丁軍門送居他室以待，約本漢洋文各三冊，悉當(dāng)場鈴印簽押，冊尾年月均以漢文填寫朝鮮開國若干年，即中國光緒某年月日字樣。事畢，申金二使復(fù)起立，以其國王致美國伯理璽天德約外照會一通，捧交薛使，托賚歸轉(zhuǎn)呈。于時哥船主于帳房燃火箭一枝，俄而，美舶升炮二十一響，致敬朝鮮國王，諸臣各肅立以聽。已復(fù)升炮十五響，致敬丁軍門及余，威遠(yuǎn)亦升十五炮答之。炮聲止，余偕丁軍門出室稱賀，因邀薛申金三使暨趙準(zhǔn)永、徐相雨、李應(yīng)俊等至我舟宴集，為敦之會。申憲辭以疾，趙準(zhǔn)永因事不赴，余人悉至，登舟已十一點二刻。小憩入座，與宏集筆談甚長，薛使即席邀余與丁軍門暨金徐諸人翌午會飲，金徐以復(fù)命辭。席散，薛使辭去，金宏集復(fù)留筆談。四點鐘，宏集辭登岸，且謂：“項聞薛使云‘于初八日起碇’語順至美舶送行?！币蚯参抑酃荞{官偕之往，美舶升炮十五響，敬之。六點鐘，申金二使復(fù)遣李應(yīng)俊以其國王命持《答美國伯理璽天德書》二冊來，請余擇用，書中一列名，一不列名，余謂：“照會既無國土名，則答書亦不必列名，以歸畫一?！睉?yīng)俊即以一冊留舟中，托代致美舶。
初七日午前九點鐘，日舶花房義質(zhì)來拜，詢知昨夕歸自王京，談次，因賀余約事贊成之速，余謂：“此由美使無甚要求，故介紹亦易易耳?！睆?fù)以約款為問，則答以“初次立約，諸從簡略，不過藉通情好而已?！倍矶ǚ哭o去，升十三炮送之。十一點二刻，偕丁軍門赴美舶宴，花房已先在，相見畢，余以朝鮮國王答書轉(zhuǎn)交薛使，花房詫為奇捷。既而，入座暢飲，花房復(fù)舉觴向薛使以約事速成為賀，薛使謂：“此由中國李傅相主持之力，又得馬觀察善為介紹，故便利若此?！被ǚ柯勚?，詞色慚沮。散席，回舟，李應(yīng)俊復(fù)持其特令總理機務(wù)衙門大臣金炳國照覆薛使公文一通來請轉(zhuǎn)致，蓋薛使于校閱全權(quán)字據(jù)時，曾以照曾抵朝鮮執(zhí)政，故炳國覆之。應(yīng)俊謂：“昨金宏集復(fù)命王京，與花房義質(zhì)遇諸途，花房向叩約款，宏集謂換約后乃可宣示。花房頗有不豫色。”云。四點鐘偕丁軍門答拜花房于其船，薛使亦至，坐定，其船主旋來道炮位不備，不能升炮之歉。蓋西洋水師成例。凡兵舶升炮者，必有邊炮六門，日舶僅邊炮四門于例不能升炮也。少頃回舟，遣管駕官持金炳國照覆公文送交美舶。是晚檢點行裝。擬遲明赴朝鮮王京。
初八日晨霧八點二刻，偕禹亭軍門及秋樵率仆從六名差弁四名習(xí)流軍十二名至濟物浦，舍舟登輿儀衛(wèi)如初赴仁川時，增以鼓吹一部。行三十里過星峴山，山隸富平府治，高約百丈，輿夫登陟，喘汗雨下，前驅(qū)軍士按轡徐行，蠕蠕然若蟻緣垤。又十五里，至梧里洞食，已十二點矣。飯畢，復(fù)登輿，行二十里，歷楊花津，抵漢江，江無巨め，以小舟四艘，兩兩比屬，四圍設(shè)屏，上覆以頂如亭式，紆徐而渡北岸，渡側(cè)石壁數(shù)仞，臨江屹立，崖麓樹影中，飛宇翼然，隱約可見者，則江亭館也。復(fù)行十五里，抵漢城，城為古朝鮮馬韓之城，因山高下，石以城，北枕華山，南襟漢江，左控關(guān)嶺，右環(huán)渤海。百濟中葉，嘗都于此，有門八，東曰興仁，西曰敦義，南曰崇禮，北曰肅清，東北曰惠化，西北曰彰義，東南曰光熙，西南曰昭義。是日余由崇禮門入，市塵荒陋，民居湫隘，都人士觀者如堵，而婦女絕少，間有一二老嫗，皆以褒衣覆頂，側(cè)立遠(yuǎn)視歷里許，至南別宮居焉。宮在南部會賢坊，本小公主宅，從前詔使舍于太平館，在西部養(yǎng)生坊，壬辰兵燹，公私庭舍，蕩然灰燼，此宅以倭將所居見遺。癸已四月，李提督如松復(fù)京城，館于此，遂為詔使所止，今稱南別宮，屋宇宏敝，擬于王宮余與丁軍門各處一堂皆布席蔽地，中設(shè)公座，座后列屏為障，左側(cè)為臥室，中懸紗慢，室內(nèi)置榻高不及尺，圍以短屏，榻前列矮幾一，上庋木匣貯交具，以備筆談，盤盂爐鼎均備。入館少憩伴，接官趙準(zhǔn)永及李應(yīng)俊諸人先后至，因偕丁軍門先以銜柬往候國王，訂翌日進謁。晚九點鐘，國王遣左承旨趙秉鎬持帖起居，謂：“諏吉于十三日相見?！庇嘀^：“事冗不克久留，無已，則以初十日為期。”托其轉(zhuǎn)達國王。趙秉鎬辭去，韓文奎復(fù)以國王命來璧銜柬。是日適值佛誕，國俗以其夕為燈節(jié)，黃昏后火樹銀花，滿城開放，而國王與其世子亦遣內(nèi)侍持宮燈四懸來贈。
初九日晨，登明雪樓間眺，見棟宇間，木刻櫛列，皆從前皇華蒞止時留題篇什，其詩多道國家綏靖藩封之意，與朝鮮服事上國之忱，想見其國之君長累世恭順，宜一旦有事，朝廷不忍以度外置也。十點鐘，日使花房義質(zhì)遣參贊近藤真鋤適館請來見期，余謂即日出拜申金諸人，當(dāng)順道往訪，近藤真鋤辭去。一點鐘，申金二使來謁，與金宏集筆談通商事宜，宏集呈條約冊子，詢未諳各節(jié)，手批答之。二使聞余將往拜，固辭，余謂：“與馬已備，無庸固辭，且余亦將假此一出游覽耳。”于是二鐘點，遂偕丁軍門先出敦義門，訪日使于清河館，館在盤松洞門外，清泉噴流為池，廣約數(shù)畝，新荷出水，乍解搖風(fēng)，館內(nèi)正室曰西爽軒，公使居焉，左曰天然亭，右列四宇，隨員及差備官通詞舍之，后一榭曰清遠(yuǎn)閣，可供游息，地勢居高臨下，俯視城中數(shù)萬家，如在幾案，顧屋宇狹小，遜南別宮遠(yuǎn)甚。坐談少頃，復(fù)命駕至申憲宅，則金宏集、徐相雨俱在，蓋兩君恐余往拜，故均集憲宅迓阻，相與問訊畢，憲率其子若孫，導(dǎo)游園亭。園有晚香堂御書樓見山亭間琴堂諸勝，雖臺榭不多，而水木明瑟，頗饒野趣。其幼孫年十一歲，著茜衫隨行，問：“讀何書？”曰：“《通鑒》”問：“經(jīng)書卒業(yè)否？”曰：“東國訓(xùn)蒙之法，童子入塾，首讀《周興嗣》千字文，次即授以《通鑒》，經(jīng)書則俟文理略通后乃讀?！痹?。六點鐘，歸館。九點鐘，國王遣右承旨金晚植持帖請翌日申刻相見，余語晚植：“歸告國王，前已由陪臣代請圣安，此次相見，第賓主長揖而已。”
初十日凌晨。金宏集以國王命來館，密商事件，延入筆談良久，金曰：“小邦地褊民貧，邇來經(jīng)用實絀，欠項頗多，日人或有愿借之意，然此事既出于不得已，則無寧仰請于上國耳?！敝以唬骸敖栀J之事，所系甚重，用之善則國受其利；不善則反受其害。以國乞借，其法創(chuàng)自外洋，往往藉此以富國，亦有因之以弱國者。但外國借債，借之于民，即向他國借債，亦借之于他國之民，從未有向他國政府告貸者，向他國政府告貸，勢必受其要挾，由此以觀，則日人愿借之意，甚屬可慮。我中朝屢有洋商欲借款項，而政府屢卻之者，防后患也。然我國繁富，籌款甚易，貴國貧瘠，欲求富強，不得已而出此一舉，良以時勢使然。然告貸之先，當(dāng)籌所以告貸者，所辦何事，興何善舉，若所辦之事，果于民有益，可以裕商。則愿貸者不乏其人，雖千萬百萬可以一呼而至。且利息甚微，何則？以貸主知異日之必能償還故也?！苯鹪唬骸八讨芟?，籌款事，惟礦山可議，日人自立約后，即要求開礦。然敝邦恐其欺挾，至今不準(zhǔn)，愿請中國礦師，設(shè)法創(chuàng)行?！敝以唬骸百F國富有五金礦，日本俄羅斯久已垂涎，創(chuàng)始之先，必須踏勘著實，何處有何礦，何處礦苗最旺，且擇其易于開采者先辦，如是而后可籌款興工也。貴國貧瘠特甚，欲藉此法以為富強，聞之不勝欣善，歸當(dāng)稟請傅相，先遣礦師數(shù)人踏勘礦山，礦山果旺，必當(dāng)為貴國籌一至當(dāng)無損之道以借款項，百萬千萬，措借亦易易也?！苯鹪唬骸艾F(xiàn)領(lǐng)選使在津，所辦器械，若能稟傅相求一方便法，俾有購資尤幸。敝邦包參稅有歲課，亦可按年歸償耳?！敝以唬骸鞍鼌⒅悾翁帗苓h(yuǎn)？”金曰：“包參稅，系義州府柵門接界所征收耳?！敝以唬骸邦I(lǐng)教，但借款一事，不可不慎，為貴國謀，切勿墮日人計。至囑至囑?！倍≤婇T偕友人策馬往游南山。宏集去，徐相雨來，復(fù)與筆談，因留之飯，方舉箸，而丁軍門歸，頗述南山之勝。飯后三點鐘，伴接官趙準(zhǔn)永偕司員四人來請赴王宮，遂偕丁軍門著行裝登輿，行二里許，至新宮，入門，兩旁古樹參天，中擁石道，過勤政殿，至協(xié)陽門降輿，入次，次以屏風(fēng)，支成如兩室狀。于次進茶果二道，從官呈接見國王與王世子儀注四冊，導(dǎo)入便殿，至東楹外，國王出就西楹，東向立，揖讓而入，登殿，行揖，禮畢就坐，提調(diào)進揮巾，尋跪獻茶果兩道，進退周旋，均以樂節(jié)之。譯官四人，著四品服，奔走傳語，所言者，寒暄而已。殿中袍笏森立，金宏集趙秉鎬、趙準(zhǔn)永均在。國王年三十余，冠翼善冠，服袞龍袍，龍四爪甚灑落，提調(diào)行禮，有參錯者，率親加指示。且時與近侍及諸臣談笑，諸臣亦得于王前偶語，狀如家人父子，蓋其風(fēng)氣近古，故上下之情易通，凡白事者，夜三漏猶接見焉。須臾禮畢，樂止，起座辭出，國王送至楹外，視余與丁軍門出門，獨拱手以立。至協(xié)陽門，入次小坐，金趙諸人均來問訊，王叔興寅君李是應(yīng)與王弟載冕亦至次款語。少頃，復(fù)出至王世子處行禮，與國王同。世子年九歲，眉目穎秀，被服如國王，二中官擁之坐，問答聲均自座后出。禮畢，復(fù)至協(xié)陽門登輿歸，而王與王世子均遣中使送筵席至，羅列盈室，臭味不可響邇。繼復(fù)饋方物，固辭不獲，乃受數(shù)種，時已十二點鐘矣。方解衣就寢，而中使又至，詢之，則國王遣慰留少住數(shù)日者，亟起辭之。使者去，復(fù)臥，則中使復(fù)以國王命持千金為贐，余倦甚，偵知丁軍門已醒，令人囑其起辭，峻拒再三，乃肯持去。而墻外雞聲膊爭唱，蓋夜漏已五下云。
十一日晨六點鐘，遣人持銜柬至國王與王世子處辭行，國王與王世子亦遣趙秉鎬賚帖來送，無何，金宏集徐相雨諸人先后至館候送，申憲以老病遣其子來代。九點鐘起程，至漢江渡，時日使花房亦遣隨員持刺追送。十二點鐘至梧里洞，食。三點鐘至富平，易轎而馬，疾馳三十里。四點一刻，抵濟物浦，丁軍門躍馬先至，知英國兵舶二艘，一名味齊朗至自長崎，十二點鐘下碇，一名賽得落，至自津門，一點二刻下碇。尋登舟，而英國駐京參贊懋德偵余歸。先以一書請見，未幾，即攜傅相函至，叩余行期，答以遲明即發(fā)，則固留，余謂俟讀傅和函后，再定行止，懋德辭去。讀悉書意，旋至昧，齊朗兵舶答拜懋德，兼晤其議約使臣水師提督韋力士，告以暫緩起程。韋使略詢薛斐爾先后議約情事，與所開口岸，小坐回舟。七點鐘伴接官趙準(zhǔn)永登舶送行，留以晚膳，本傅相意作書，至申金二使，俾轉(zhuǎn)達國王，交準(zhǔn)永令星夜賚去。
十二日晨七點鐘，李應(yīng)俊至，先是國王以條約照會等稿，備文令應(yīng)俊附便舶至津，賚呈禮部及北洋通商大臣衙門。比至舟，知英舶東來議約，遂立回王京而陳。十點鐘，韋使來拜余與丁軍門，并托向朝鮮代購兩舶飲物，行時，升十五門炮送之。十一點鐘，申金二使及趙準(zhǔn)永以禮來饋，異辭卻之。午后二點鐘，懋德來舟，索觀美約洋文稿，檢出予之，談次，因述其舟甫至?xí)r，日舶遣人叩東來故。答以與朝鮮議約，將俟馬觀察回舟，請為介紹。日人聞之，慚恧而去。
十三日，舟中無事。午后，偕丁軍門刺小艇往游舞雌島，返至永宗島，得僉使在焉，為言：“島中舊得城壘，置永宗鎮(zhèn)以守，七年前日人因約事尋釁，以巨炮轟塌之，今永宗鎮(zhèn)遂移居山巔?！彼狞c鐘回舟，美舶賽得落，忽起碇駛出，詢知將至大青島，調(diào)測量船來朝鮮測量海口。晚七點二刻，偕丁軍門赴韋使宴，席間談笑甚歡，韋使欲將美約略為增減，余堅持不得一字更易，其后竟如余言。歸時已九點二刻，國王復(fù)遣韓文奎、高永周來舟挽留，并條詢英約各節(jié)，知其國已派兵曹判書官一品趙寧夏為議約大官，偕副官金宏集從事官徐相雨伴接官趙準(zhǔn)永即日馳至仁川，訂翌午登舶面請機宜，寧夏年三十余，大王后之侄，與國王為中表兄弟。
十四日晨，英參贊懋德來商條約事件。十二點鐘，朝鮮議約大官趙寧夏、副官金宏集率從官諸人來舟，留之飯，與寧夏筆談。李應(yīng)俊尋賚其國王咨北洋大臣暨禮部文件，內(nèi)有轉(zhuǎn)請“奏留持辦”等語，至自王京。二點二刻，偕趙金諸人赴英舶拜韋使，議及條約，辯論再三乃定，韋使謂：“俟翻譯官自滬至，即訂期畫諾?！被刂?，復(fù)與寧夏筆談，先是傅相手諭謂：“望日由津門啟節(jié)南旋茲朝美事蕆，而英約亦大概將成，因議令揚威快艦于遲明駛赴煙臺以迓憲節(jié)，并乘便添備食物?！壁w金二使請順攜李應(yīng)俊賚文前往，許之。晚膳上傅相稟，并鈔呈筆談略云：“忠于本月初四日，肅泐寸稟，交鎮(zhèn)海兵舶，賚送回津。旋于初六日，高美兩國使臣就濟物浦支立帳房，會集畫押，當(dāng)將朝鮮國王照會與國書條約等件并交美使。美使即于初八日起碇歸國，忠亦于是日偕丁提督同赴漢城，初十日見朝鮮國王于便殿，行賓主禮。十二日申刻回舟，則英國使臣韋力士先于日午乘兵舶駛至漢江口，傍我舟下碇，尋遣其參贊懋德來詢行期，告以明日起碇，遂殷殷挽留，囑為介紹，并交出憲臺鈞函，莊誦之余，就函中大意，即夕書屬申金二使臣，囑其轉(zhuǎn)達國王，妥速計議，嗣復(fù)與韋使論及約內(nèi)第一條，韋使謂：‘威使在津與中堂言明一切，條約均照美國辦理，至朝鮮為中國屬邦，素奉中國為主，美國如何辦理，英國亦應(yīng)照辦，若必列入約內(nèi)，則未奉本國電復(fù)，斷難擅允?！乙蛩紬l約僅系兩國使臣所議，照會則由朝鮮國王向英國君主自行聲明，似尤覺正大。且此條美國既不允列入約內(nèi)，使英國允之，則不特于平行有礙，并且將貽笑他人，度其意斷難聽從，計不如仍依美國成例，令朝鮮國王于議約前，先備照會聲明。而朝鮮國王亦甚欲約事速成，即于十三日派兵曹尚書、趙寧夏為大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金宏集為副官來與英使會議，今午后登舟來謁，旋與同赴英舶與韋使相見，韋使初膺使事，諸務(wù)未諳，狐疑特甚，云‘美國約略舉大概，似涉掛漏，擬從中添注數(shù)條，以期周密?！腋嬉浴讼党醮瘟⒓s，僅能略舉大概，俟五年后，彼此交誼審熟，然后乃可商量損益，向來各國立約均系如此?！驗橹磸?fù)開陳，其參贊懋德亦明決善斷，復(fù)從旁代為剖晰，于是韋使乃無異言。大約一切可照美約定擬，惟俟英國翻譯官到方可擇期畫押耳?！?br/>
十五日晨六點鐘，李應(yīng)俊來，尋附揚威西渡，交到津海關(guān)道周玉山觀察書，書由陸路遞來，乃上月二十一日自津門封發(fā)者。八點二刻，丁軍門乘小火船往測漢江，三點鐘韋使遣隨員來告賽得落兵舶將至，至即逕赴煙臺，倘有信件，可便將去，因以一函答玉山觀察。四點二刻，韓文奎持其國王照會英國君主公文至，暫留余處俟簽押日復(fù)由朝鮮議約大副官交韋使賚歸。五點鐘，賽得落兵舶進口，尋即駛?cè)?。六點鐘，英國測量船名飛魚者至自大青島。八點二刻，赴軍門回舟道：“漢江兩岸風(fēng)景劇佳，而江華居民稠密，亦復(fù)不減漢城?！痹?。
十六日午前九點鐘，英參贊懋德來舟問訊，繳還美約洋文稿，謂：“翻譯失期不至，焦急殊甚?！蔽绾鬅o事，乘小火船趁潮倩友人往游江華，初歷舞雌島，次下鶴舞，次虎島，島僅一礁石，狀若伏虎。日本所繪朝鮮圖，以虎島置漢江口，系屬舛午，漢江口右側(cè)大島，蓋永宗島也。次西湖里，村落綴山麓，肅疏淡遠(yuǎn)，殊有圖意。次至上鶴舞，山窮水盡，前若無路，復(fù)行四五里，則兩山對峙，中通一水，曰孫突項，為漢江入海關(guān)鏈，朝潮夕汐，此一束峽，勢峭立如門戶，水經(jīng)其間，不得速出，奔騰噴薄，聲殷怒雷，且其下暗礁林立，利同劍，三南稅船（全羅忠清慶尚三道在朝鮮南境，國人稱為三南）至項外，必俟潮滿乃過，否則率遭觸損，號稱天險。相傳朝鮮太祖嘗乘舟至此，欲鼓棹經(jīng)過，舟人皆諫不聽，有孫姓者自斷其手以進，太祖懼，乃候潮而濟，故至今以孫突名焉。越項則江面陡狹，兩岸皆山，石為壁，間以炮壘，如長虹起伏。三點一刻，至鎮(zhèn)海樓，登岸入石壁門，距江華猶十里，無輿馬，緩步以進，陡高巔，見雉堞參差，知為江華城郭。尋迤下，行山谷中，雞犬連村，桑麻被野，殊有太平景象。十余年前，佛郎西人嘗兩入其境，今乃完善如此，意當(dāng)時固未甚蹂躪與未幾入城，其門額曰江都南門，城中亦皆茅屋，過閱武廳，憊甚，小憩，索三馬乘之，至留守署。署踞山腹，廳事軒廠，周覽城郭，皆因山高下為之，如漢城制。山之最高者曰牟尼峰，府置留守官為一品大員，非親貴不得居，任此者恒處漢城歲中，間至其邑而已，今留守李載元，王從兄也。蓋江華自我朝龍興時，以兵伐朝鮮，國王嘗兩遷其地，遂為重鎮(zhèn)，防御之嚴(yán)，為國中第一。時有從官崔姓者來見，具酒食款留，以日暮策馬去，至鎮(zhèn)海樓，已六點鐘矣，適潮落，小火船駛甚速，八點二刻回舟。
十七日十點鐘，趙寧夏遣韓文奎來假小火船赴通津訪友。十一點鐘，英參贊懋德來議約事。一點鐘偕友人刺舢舨游月尾島，見五色芍藥，翦數(shù)枝歸供膽瓶，晚接趙寧夏書請：“午疾作，未赴通津，火船遣還，僅以一函附謝?！笔窍蛳τ?。
十八日，大雨，竟日無事。
十九日，晴，九點二刻，懋德復(fù)來議事。十點鐘登舵樓，見煤煙一縷白天際起，以遠(yuǎn)鏡測之，知為揚威入口。十二點一刻，揚威下碇，葛雷森來，攜交家書一封，詢知十五日起碇后，于次晨四點鐘駛過成山岬，緩輪行，十點鐘至煙臺，探悉傅相乘保大輪船，于昨日三點鐘出攔江沙，迤旅順而南，不入煙臺口，故途次相左，因以文件交文報局寄津，投張制憲轉(zhuǎn)遞，復(fù)鼓輪東渡。煙臺食物購至，乃邀英提督韋力士參贊懋德及其水師官三員于翌午宴敘。
二十日晨，趙金二使遣韓文奎、高永周來問訊。十二點鐘復(fù)見汽船進口。一點鐘，韋使等來赴宴，甫入座，則報法國兵舶至矣。旋接其駐津領(lǐng)事狄隆書，謂：“攜有北洋大臣函件，請來舟面交。”韋使聞法舶之至，恐其后來居上，遂不及待翻譯，即席訂翌午簽押。二點二刻客散，狄隆來謁余兼拜禹廷軍門，交到張制憲函件，略談辭去。余即登岸唔趙金二使于仁川行館，為告法舶東來意，并語以明日朝英簽押事宜，與兩使筆談甚長，七點二刻辭回，以日暮易與而馬，疾馳以歸，至舟已九點鐘矣，無何狄隆復(fù)來訪，與促談良久而去。
筆談，忠曰：“朝使一聞法國之名，即皇皇然以傳教為慮，隱有不愿與貴國立約之情，緣朝鮮最忌傳教，故現(xiàn)與日本重議通商章程，有一款內(nèi)載將教書與鴉片煙并禁，如有攜入各口者，罰其物主，并將其物當(dāng)眾燒毀之語。且貴國先有傳教土潛入朝鮮，以致同治七年，入踞江華之事。后經(jīng)余再三責(zé)道，謂法國此來，非為傳教，志在通商求好，朝使方允將貴國行將締約之意，馳告國王，定奪朝使?！庇衷疲骸百F國此來，雖以通商為名，禁教之事，不得不設(shè)法聲明?！痹圃啤５以唬骸敖桃皇?，吾國萬萬不能允行，欲以吾國萬萬不能允行者格外提明，豈非明明拒我乎？”忠曰：“禁教之事，若在十年以前，貴國固難允從，但刻下貴國政已變，上下議院中維護傳教者，寥寥數(shù)人，而秉國政者，多非其黨，若與朝鮮立約，載明禁教一節(jié)，貴國政府，必不深咎。”狄曰：“吾國政府，雖于傳教一事，不甚關(guān)切，然若以禁教二字，形諸公文，必致激成吾國人民之公忿，故執(zhí)政者，必不能允行也。”忠曰：“子知貴國民情之可慮，抑知朝鮮民情之尤可慮乎？前日往游江華府，與其官接談，尚以貴國前踞江華之事為憾，且謂此皆由傳教所致。余居此一月，與其官員往來，無不以傳教鴉片煙為大戒，前國王禁教甚嚴(yán)，外洋教土，屢遭殺戳，至今猶盛稱之。今則時局一變，其國王有意外交，而老臣皆以為非，王叔李應(yīng)尤力持以為不可。幸國王明決，已與英美立約，故遣來議約者，類皆少年心腹之人，國之老臣屏不與議。今貴國來此，朝鮮臣民，皆知貴國以傳教為務(wù)，若不明為禁止，則有拂朝野公論矣?！钡以唬骸笆码m如此，傳教之事，可如英美約內(nèi)不必提明，如欲提明，微特吾國難以允從，即歐美各邦，莫不以為大恥，若悉照英美條約定議，余即可暫行代寶公使簽押?！敝以唬骸艾F(xiàn)在朝鮮使臣，專派與英議約，豈敢與貴領(lǐng)事簽押？況暫代秉權(quán)大臣簽約，并未見有公法載及者。”狄曰：“簽約不能，還乞貴道請朝使致一函，內(nèi)愿稱與吾國議約，其約款悉照英美定議。”云云。忠曰：“朝使非奉國王特命，不敢私與外人交談，況致書乎！”狄曰：“若國王已允吾國議約，朝使即可致書于我乎？”忠曰：“彼非奉有國王特諭，與某國議與，決不敢以書札相往來也。無已，貴領(lǐng)事致余照會，余即以照會之意，函致朝使，俟朝使復(fù)余后，余再移覆貴領(lǐng)事，是為正辦?！钡以唬骸按朔ㄉ跎?，朝使明日至舟，乞由貴道引余一晤，庶可回覆寶大人，謂至此已面見朝鮮官員矣。至禱至禱?！敝以唬骸百钩姑魅罩林蹠r，當(dāng)婉為介紹?！?br/>
二十一日晨九點二刻，懋德來議兩國使臣官銜字樣。十點二刻，偕丁軍門答拜狄隆于其船，略談即歸。十一點三刻，趙金二使率從官來舟，款以飯，與之筆談甚長。二點二刻，兩使先辭去，至濟物浦帳房候押。三點鐘，韋使率舢舨四艘向岸疾駛，余亦偕丁軍門乘舢舨尾至。登岸，入帳內(nèi)小憩。兩國使臣尋中坐簽押，一切如與美國定約時，押后，韋使向余再三申謝，英舶未升炮，以舟小炮位不備故也。六點鐘，回舟，早膳后，狄隆來訪，探問其事，十點二刻去。解衣就寢，而朝鮮人復(fù)至，持交周玉山觀察書，詢知為李祖淵由陸路攜來者。
二十二日晨四點二刻，英提督韋力士乘味齊朗兵舶駛?cè)?。十點鐘，金宏集偕徐相雨諸人至，知趙寧夏于昨日簽約后，即馳回王京復(fù)命，并啟國王以余不日西渡之信。初國王遣派趙金二使與英國議約，諭中即有飭二臣“固留上國星槎”之語，后復(fù)另諭飭留茲余欲迥舟，故寧夏返漢城稟命云。因留金宏集午飯，宏集向余詢商務(wù)，又出與日使花房義質(zhì)所定通商章程一冊，手批答之。飯時報鎮(zhèn)海至自津門，無何陸管駕倫華，持玉山觀察函至，閱悉津門近狀，二點鐘狄隆至舟，余即引與宏集相見，坐間以法語為宏集代達壹是，良久狄隆乃去，復(fù)與宏集筆談，言英美和約已由中國介紹，如他國踵至，宜以轉(zhuǎn)請中國先容辭之，方不受其欺挾，宏集稱感不已。時又報有英國兵舶名基得落斯者自長崎至，已下碇矣。未幾，英國駐日神戶領(lǐng)事亞斯登持懋德一函來見，詢系駐日公使遣之西來襄贊約事，與味齊朗遭于道，故懋德作書令其來見。亞斯登攜有朝鮮人衣日本服色者，宏集等見而惡之，屏弗與語。五點二刻，宏集辭歸仁川，而港內(nèi)英舶三艘，法舶一艘，知我于質(zhì)明起碇，各船主皆相繼來送。余即刺舟答拜亞斯登，談次知其在神戶已與家兄相伯相識。尋回舟，而日本領(lǐng)事近藤真鋤至自王京投刺請謁，微詢英美約本，余以他語掩飾之，因即辭去。初，日本朝聞中國派人襄理朝美約事，特遣花房公使馳至，意在居間市惠。一月之間，美英事蕆，而約本尚未一見，數(shù)迫朝鮮政府出示，均以未經(jīng)批準(zhǔn)，不便宣示辭之，故日人悵悒殊甚。七點鐘，狄隆復(fù)來云：“其兵舶于詰旦逕赴長崎，欲附我舟西渡。”飭揚威備客艙居之。七點二刻，伴接官趙準(zhǔn)永來舟送行，是晚各國兵舶皆鼓樂酣歌以賀成功云。
二十三日凌晨三點二刻，趙寧夏遣人持函來，云：“回自王京，國王仍飭固留，聞星槎即發(fā)，弗敢再瀆，惟冀不日重臨，則敝邦邀福無量，頃以道路奔馳，委頓已甚，罔克趨送，謹(jǐn)獻數(shù)物將意。”與禹廷軍門答刺辭之。五點鐘起碇，威遠(yuǎn)停泊匝月，船隨潮汐轉(zhuǎn)，鏈纏于錨十?dāng)?shù)圍，倉卒莫能遽解。鎮(zhèn)海駛稍緩，然水不深，可逕行取疾，丁軍門升令先行。六點鐘，日本兵舶起碇，絕駛而過，無何，我舟錨解，鼓輪進發(fā)。揚威尾之，行數(shù)里，見日舶停輪，乃軼過之。蓋日舶錨鏈未解，欲爭先他國，弗顧而駛，卒以牽掣難進，天下事有欲速反遲者，皆日舶類也。法舶亦相繼起碇，十二點一刻出口，雨風(fēng)自船尾來，浪靜舟穩(wěn)。
二十四日晨三點二刻至成山岬，十一點至煙臺，停泊添煤，繕稟上傳相略云：“朝美約事定議后，曾上一稟，飭揚威快船賚呈。該船于十六日駛抵煙臺，憲臺已前一日鼓輪逕南，當(dāng)將稟件交文報處賚投振憲轉(zhuǎn)遞矣。前稟發(fā)后，原議俟英翻譯至朝鮮，便可簽押，乃遲之?dāng)?shù)日，翻譯不至，因復(fù)略生枝節(jié)，欲于約外另備照會一通，聲明約內(nèi)未及詳載者三節(jié)。忠查所間各節(jié)，尚無違疑，而測量一事，尤于中國有益，蓋朝鮮各口，此后皆中國兵舶所至，得英人測量后，繪一詳審海圖，便可坐享其成，遂為轉(zhuǎn)告朝鮮趙金兩使，兩使亦請于國王照準(zhǔn)咨覆。二十日忠邀英使韋力士在舟午飯，忽報法國兵舶進口，韋使恐法人后來居上，遂不復(fù)待翻譯，即席定于次日畫諾。忠尋由法國領(lǐng)事狄隆處，奉到振憲書函，謂：“實使遣狄隆東來，先達通好之意。囑忠設(shè)法先容，并指示朝鮮將該國傳教為難情形，詳細(xì)告知狄隆，俾回稟寶使商定辦法，然后再赴朝鮮立一通商妥約，而不及傳教，以免日后釁端?！敝易裼谑侨胀钰w金兩使于仁川行館，代達法舶東來大意，且謂：“朝鮮既與美英通商，似難獨拒法國，好在刻下尚非立約，若其間不便之處，盡可向狄領(lǐng)事先期直陳?！眱墒怪^：“朝法向無往來，且言語不通，難欲有陳，無由自達。”忠因議令趙金兩使，以一書與忠，云忠既為狄隆向兩使代達通好之意，故兩使亦覆書以所答之意托忠，轉(zhuǎn)報狄隆焉，惟禁教一節(jié)，辦理頗為棘手。是晚歸自仁川，即與狄隆反覆陳說，謂：“朝鮮所以不愿與法國立約者，徒以傳教一事，令欲立約必須禁教。”狄隆謂：“教可不傳，而明禁字樣，斷不能形諸筆墨，無已，則照美英辦法，彼此均不提及乃可?！敝乙蛩冀淌?，最為西國所重，若以明禁字樣，形諸筆墨，微特法人引為深恥，即美英各國，亦皆必不允行，誠有如威使在津所言者然，若仍照美英辦法，彼此均不提及，又恐法人將來乘隙而入，致滋后患。遂于二十二日邀朝使與狄隆共集舟中，將朝鮮傳教為難情形，當(dāng)面代以法語，詳細(xì)告知，而函內(nèi)則第稱朝鮮向來未通外交，國事民情，多有與他國不同之處，此英美國二約，均于朝鮮國事民情毫無窒礙，法國若要與朝鮮立約，愿悉照美英約本定議，而換約后，所行各節(jié)則皆按照約內(nèi)議定條例辦理，如此，則于法國體面無礙，而朝鮮傳教為難之意已隱寓其中。昨已將書函抄稿，移交狄隆，令歸報寶使，而英朝約事，亦已于二十一日在濟物浦支帳簽押，其聲明屬邦照會，亦如與美國定約時，一并交英使賚歸。朝鮮國王恐他國踵至，固留忠暫緩回舟，為之終始其事，忠以美英約事已蕆，而法德俄議約使臣亦均未至，居留以待，似于體統(tǒng)有失，遂于二十三日起碇西渡。瀕行前一日，語朝使令轉(zhuǎn)告國王云：“刻以要務(wù)暫歸，如他國續(xù)來，即告以朝鮮不諳外交，約事多由中國主持，令欲與朝鮮立約，可先赴津門商請北洋大臣派員蒞盟，方可定議?！笔r為中國屬邦之義，亦將于是益明矣。計此后續(xù)來各國中，如法國大局已定，自由中國主持，德國亦與朝鮮言語不通，文字不同，斷難對面立約，惟或逕至朝鮮邀日人介紹，乃為可慮。顧念德國如照英美成約定議，則日人必不肯代達，若仿日約成例，則朝鮮亦必不肯允行，勢非仍請中國蒞盟不可。俄國或未必來請于我，然忠己將利害語之，將來俄人雖不來請，朝鮮亦必來請也。今已于二十四日駛至煙臺，復(fù)接振帥來函，抄示總署，又十九日函稿內(nèi)云：“寶使于十六日遣翻譯官至署，請函致張制憲，再將法朝議約，照美約不增不減不改之意，加函寄交馬道。本署答以寶大臣既托威使與北洋大臣商定辦法，可不必再由總署寄信。寶使聞言始而忿爭，繼而婉懇，謂此事始終未托威使一字，伊從中招攬誤我要事，所說不足為據(jù)，惟求總署再將此意詳致北洋大臣。相與辨駁許久，寶使堅辭相求此事，法朝議約照美約而不提傳教辦法，前次函商，諒臺端早經(jīng)閱悉，希將此意，函知馬道?！钡日Z。十七日函稿內(nèi)云：“英德既云悉照美約，法使今亦有照美約之言，若獨于法國添入不準(zhǔn)傳教條款，無論法國傳教士最多，且用意最專，必不答應(yīng)，且即勉強答應(yīng)，而美英德等國，亦各有教十，見法約獨添此一條，將謂靳于法而不靳于我，轉(zhuǎn)滋糾葛，不如準(zhǔn)其仍照美約依樣葫蘆，渾然無跡。”飭忠遵照函內(nèi)事宜開道朝鮮，與狄領(lǐng)事相機商辨，茲忠已返至煙臺，而狄隆亦已歸報寶使，其如何辦理之處，當(dāng)俟回津后再聽振帥與總署商定。第念忠前當(dāng)甫行東渡之時，于照會聲明一事，深慮朝鮮不遵，美國不收，乃抵朝以后，辦理俱皆應(yīng)手，而英法續(xù)至，亦復(fù)無甚掣肘，此殊可幸耳。
十四日，余先自析津起程，同行者為呂秋樵孝廉。丁軍門以事暫留，余乘鐵龍小火船至大沽船塢，勾當(dāng)公事。
十六日午刻，丁軍門乘鎮(zhèn)海兵船來會。午后登舟，先有一客在焉，詢諸禹亭，知為慶軍分統(tǒng)朱┉程軍門，附舶歸登州防次者。遂乘潮鼓輪出口。是日，潮漲丈有三尺，風(fēng)平。
十七日晨，微霧，緩輸行，七點鐘至登州蓬萊閣下，以舢舨送朱┉程登岸。忽有煙如云自閣東出，旋起旋滅，諦視之，則平原淺草間，健兒林立，知為陸營槍操，旌旗飛揚，軍容甚盛。舢舨回，復(fù)鼓輸東駛，天亦開朗。鐘報十二點，舟抵煙臺。美國兵舶名汕島者，在口內(nèi)望見水師提督旗幟，站舷申敬，入口后，渡登威遠(yuǎn)兵舶。俄而，汕島船主哥貝來謁云：“薛使滬游，即夕可返，英國水師提督刻赴析津，聞亦將迎威妥瑪往朝鮮議約?！倍畮熆偨塘?xí)葛雷森至舟，亦述新報載有“英法德三國調(diào)集兵艦，將赴朝鮮，且日人亦有兵舶直指漢江”之語。無何，哥貝辭去。復(fù)有四人來見，詢知為招商局友，附舶東渡者，告以行期既定，令鎮(zhèn)海管駕官知會登舟。晚膳后，海月東升，萬象呈露，偕友人憑高眺望，見島嶼環(huán)列，有若屏障，之罘文登榮成諸山，則皆有始皇之遺跡在焉，方其泐石紀(jì)功德，入海求神仙，亦自謂駕諦帝而凌往王矣，卒之祚不過二世，地不越萬里，長城甫就而阿房已灰，徒令后之勤遠(yuǎn)略者引為蓍鑒！我朝龍興艮垠，東西南朔延袤九萬里，幅員之廣，超越前代，而風(fēng)氣所開，猶復(fù)不可遏抑！嘉道而后，乃更創(chuàng)來賓之局，宏柔遠(yuǎn)之模，舉宇內(nèi)五大洲諸國，罔弗梯航來集，九垓八埏，如在庭戶，誠互古所未有之盛也。是夜憑眺，至漏三下乃寢。
十八日晨，報薛孚爾至，專人賚傅相書云，附以洋文一緘，訂相見期。隨偕丁軍門登岸拜東海關(guān)道方佑民觀察，歸途遇哥船主，謂“薛使候于寓”，與禹亭改道訪之，促譚良久，薛使謂：“在煙臺宜捐棄拜往升炮繁文，以免嘩屬，且頃聞英法德日四國咸將調(diào)集兵艦[1234]至朝鮮，果爾，則定議遂難，宜乘間先期往?！彼煊單抑塾诙粘娇唐痦?，美舶于二十一日辰刻起碇，陸續(xù)進發(fā)。瀕行與貝船主約午后在汕島船會議入漢江口停泊處所，俾先后來集，于是三點鐘偕丁軍門往晤哥貝于其船。船長三十八丈，廣五丈有奇，船主艙在舵樓下，陳設(shè)都麗。相與披圖指定于漢江口虎島旁下碇，蓋過此則水淺溜急，輪舟不能停泊矣。虎島屬朝鮮京畿道仁川府治，去王京九十余里?；刂劭樂A上傅相，報起程日期。
十九日，早膳后，開單購?fù)庋缶泣c暨中國果菜，以此去漢江不無酬應(yīng)筵宴故也。午后，丁軍門傳令各船管駕官于詰旦五點二刻起碇東渡，首威遠(yuǎn)、次揚威、次鎮(zhèn)海，各距八百碼魚貫而進，速率每小時行八邁半，前舟晝于橫桅懸速率表，夜綴燈球，以屬后舟耳目。諸習(xí)流軍將往觀東瀛風(fēng)景，令下之后，整篷理索，踴躍歡欣。
二十日晨五點二刻，起碇東駛，風(fēng)平浪凈如拭。九點二刻過劉公島。一點鐘薄成山岬，自此迤東偏南太半度行，直指漢江口仙俠島外小島，距水程一百七十邁，先是海道往朝鮮無入漢江口者?！端鍟?，開皇十八年伐高麗，以一軍自東萊泛海趨平壤城；《唐書》，貞觀十七年上親征高麗，以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帥戰(zhàn)艦自萊州泛海趨平壤。平壤箕子故鄉(xiāng)，《漢書》所稱王險城者是也，今屬平安道，據(jù)大同江上流，則皆進大同江無疑。宋《徐明叔宣和奉使圖經(jīng)》云：“由定海乘南風(fēng)北行五日程，可歷大青島入急水門”則亦由大同江進。又《唐書》，永徽五年，命蘇定方為神邱道行軍大總管，帥師伐百濟，定方引軍自成山濟海，百濟據(jù)熊津江口以拒，定方進擊破之，熊津在今忠清道公州下流，由舒川入海，則又自舒川口進。而以一帆東渡，直指漢江，記載以來，都所未有，蓋其口外島嶼棋布，水淺湍急，沙線無常處，巨艦至此，率以觸礁擱淺為懼，故往時泛海者，至大青島成山岬二處，皆分迤南北而去。同治中法國水師提督羅斯駛往測驗，繪圖極審，為海舶指南，始稍稍有知漢江口者?！秶耗钍ノ溆洝分^：“熊津江即漢江”系屬舛午，熊津與漢江相距遠(yuǎn)甚，從前地圖簡略，經(jīng)緯不明，雖通材亦不能無誤也。午后，微雨尋霽，道生不敢疾駛，速率一小時行八邁，約遲明可見仙俠島外小島。
二十一日晨四點鐘，舟指仙俠島，微霧，島霾沒不可辨，緩輪繞行。有汽船自南來，辨煤煙知為日本兵舶。有頃霧斂微雨。五點二刻，過仙俠島外小島。八點鐘過仙俠島。島四合，如行江中，水青若潑黛，溜急，溯流上，日舶道熟先駛，相距已十邁矣。十二點三刻，過立岐島傍小貓島，舟折而北。右掠小阜島，左壓燕興島，已復(fù)迤東兼北行。鐘報三點，望見日本兵舶已于虎島旁下碇。四點鐘，我舟相繼至下碇，與日舶鄰，其副船主刺舢舨來，與我舟管駕官相慰勞兼詢東來故，我亦遣大副刺舢舨答焉。日舶名磐城，自內(nèi)?？谙玛P(guān)載駐扎朝鮮公使花房義質(zhì)來，途中行十日程，道泊釜山巨文島各數(shù)日，其舶大與鎮(zhèn)海埒。俄而，小艇二只，自山隙出，張蒲帆駛附鎮(zhèn)海，以遠(yuǎn)鏡窺之，見有烏帽藍袍倚舷而立者，則朝鮮四品鴻臚李應(yīng)俊也。應(yīng)俊前以約事至析津，月之初旬，令鎮(zhèn)海送至鴨綠江口歸國者，故識之。鎮(zhèn)海管駕官，旋以舢舨送之來，則與偕者，又有三品鴻臚韓文奎、五品鴻臚高永周，登舟寒喧。畢，筆談數(shù)則，即以登岸為請，言：“其國王已令于仁川掃除行館，派二品參判趙準(zhǔn)永為伴，接官，明晨來謁?！北∧埂?yīng)俊等辭去。丁軍門傳令三舶，乃蒸汽以待。
二十二日午前十點鐘，李應(yīng)俊諸人與趙準(zhǔn)永先后至，準(zhǔn)永以登岸請，余以美使未來，而朝鮮議約大員亦未派至，適館無所事事，因固辭。準(zhǔn)永等復(fù)固請，乃允于午后三點鐘登岸。留準(zhǔn)永等同飯舟中，飯畢準(zhǔn)永謂：“曩游日本，識日使花房義質(zhì)?！闭埻L于其舟，命舢舨送之去，約二點鐘回，威遠(yuǎn)同行。李應(yīng)俊別偕諸人往觀揚威快艦。鐘報二點二刻，應(yīng)俊等歸自揚威，準(zhǔn)永猶未返。余遂偕秋樵率鎮(zhèn)海管駕官陸倫華及習(xí)流軍八名，與應(yīng)俊等別乘舢舨先行，中流見準(zhǔn)永自日舶下，花義房質(zhì)亦刺舢舨至威遠(yuǎn)船，意將往謁丁軍門及余焉。三點鐘抵埠，仁川都護府使鄭志迎謁道左，兼以肩輿來迓。輿如車箱狀，趺坐其中，四人舁之行。導(dǎo)以青旗皂蓋，輿隸河殿，漫聲長謠，前后互答。迤邐循山，麓行，景色明秀，如在江南道中，村人扶老攜幼來觀者以數(shù)百計。越嶺者五，約十許里，見兩山環(huán)抱，中嵌茅屋數(shù)十家，詢之即仁川府也。府無城郭，官廨在東山之麓，正對文岳，今即以為賓館。入門則棟宇剝落，儼若古剎，廳事側(cè)小室三四間，備余輩棲息。室簇比如蜂房，地薦蒲席，壁障紙屑，無幾案床榻。給事者先于門外解屨乃入，其俗略似日本，而簡陋過之。坐甫定，府使以矮幾獻食，殊粗惡穢，氣觸鼻欲嘔者再，屢辭乃撤去。晚令從者煮粥以食，食已，趙李諸人相繼至，各筆談數(shù)則而去。燭跋，席地就寢，穢氣襲屋猶存，而室后山松，因風(fēng)作濤，三鼓盡，方寐。
二十三日晨起，陸倫華回舟，李應(yīng)俊辭赴王京，催派議約大員。趙準(zhǔn)永等相繼來問訊，因與筆談，將乘間覘其朝議，而準(zhǔn)永等狡甚，語涉政府，輒諉不知，乃告以傅相奏請大皇帝派員來此，原為調(diào)護屬藩起見，分宜推誠相待，安用是模棱為？準(zhǔn)永等悚忄謝過。午后無事，方欲偕友出游，而丁軍門策馬來，知美舶未至，因聯(lián)騎游山，罔巒回合，林木叢茂，雖無雄奇險怪之觀。而平遠(yuǎn)深秀，殊足引人入勝。因念中原山水，在通都大邑，為冠蓋所往來者，固皆登諸志乘，繪為圖畫，而荒遠(yuǎn)僻左之區(qū)，自唐宋以來，亦率有遷客騷人為之搜奇選勝，作為詩文以寵之，俾流傳宙合，蓋一邱一壑能自拔奇于岳瀆之外，迄于今湮沒不彰者，抑已矣！朝鮮山水之勝，無異華土，徒以越在東隅，屐齒罕至，數(shù)千百年，卒無好事者從而表章，俾得附宇內(nèi)名勝之列，地望限人，豪杰所慨，山水亦有然與！方與攬轡流連，而通詞尾至，喘汗雨下，叩馬請返，謂：“余輩屏從微行，設(shè)有蹉失，渠等罪且不測?！彪佳f路緩緩歸，村人集道旁觀者益眾，皂隸亦蹤跡至，先驅(qū)清道以行。返館小憩，復(fù)與高永周筆談。諮其政治風(fēng)俗，與夫古跡之沿革，遂留之晚膳。膳畢，而二品參事堂備官金景遂至自王京，云：“已派定經(jīng)理機務(wù)衙門事申憲為議約大員，越日當(dāng)馳至?！本八炷炅?，其國王于派定議約大員后遣之來，知其胸中已有成竹，以筆談舐之，詞氣桀黠，隱然有輕量中國之意，因責(zé)其應(yīng)對失禮，立傳接伴官，飭質(zhì)明備輿馬回舟，漏三下，準(zhǔn)永等猶來固留。
二十四日晨起，金趙諸人復(fù)來固留，峻詞謝之。丁軍門先行，時余將發(fā)輿，而日使花房義質(zhì)策馬往王京，道出仁川，適館請見，與語良久出館，各分道行，至舟，美舶仍未至，雖連晨霧阻，而后期至三日，恐別有事故。爰與丁軍門議，質(zhì)明遣鎮(zhèn)海返至煙臺，沿途探視，因以一稟上傅相，令就便賚回，甫繕就，報見美國兵舶入口，時已晚七點鐘矣，登舵樓以遠(yuǎn)鏡窺之，則于口門下碇，相距猶三十里。
二十五日霧，美舶未起碇，午前丁軍門邀赴揚威閱操。午后二點鐘，美舶駛至。傍威遠(yuǎn)下碇，金景遂李應(yīng)俊等亦來威遠(yuǎn)，余遂歸自揚威。而我舟管駕官呂翰自美舶回，詢知美舶在口外阻霧，停四十八點鐘，故失期，薛使致聲謂：“明日十點鐘來答煙臺之拜?！本八斓葘と胍?，謂申憲今夕至，詞氣謙抑，非復(fù)前日。數(shù)語后，應(yīng)俊躡衣請間，遂引入別室，詢悉王京議論岐出，興寅君李是應(yīng)頗非外交，景遂其黨，故有前日之言，因與筆談數(shù)則而出。應(yīng)俊等請往款接薛使，適美舶船主來答訪呂翰稱：“薛使兩日內(nèi)不理公務(wù)。”乃為轉(zhuǎn)告，景遂諸人五點鐘辭去。
二十六日九點鐘，美舶船主哥貝來拜。十點鐘，薛使來拜。寒喧畢，薛使謂：“全權(quán)字據(jù)譯出，兼?zhèn)溆凶尚谐r總理機務(wù)衙門公文一通，以此次未攜纟番譯，不審華洋文有無舛午，乞為點勘。”允之，有頃辭去。余與丁軍門議，翌夕七點鐘邀薛使暨美日二船主晚膳，旋繕發(fā)洋文請單，薛使辭以疾，二船主答書如約。三點鐘，趙準(zhǔn)永率李應(yīng)俊諸人，持其大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申憲、副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金宏集與從事官機務(wù)副主事徐相兩，三刺來問訊，訂明日十點鐘，登舟晉。謁大官意即大臣之謂，下國陪臣，不敢稱大臣，降而稱大官，禮也。未幾，鐘報四鐘，往美舶答薛使拜，準(zhǔn)永等留待舟中，薛使出國書與金權(quán)字據(jù)華洋文各一通，為校閱。畢，薛使商于余，謂：“條約未定，不便遽遞國書，擬先以公文咨朝鮮政府，國書俟約定后再呈?！庇嘀^：“國書呈遞，先后無關(guān)輕重，第先將全權(quán)字據(jù)咨行朝鮮政府，使可會議。”薛使因問：“朝鮮正副二使有無全權(quán)？”余謂：“其國王既特派議約，諒無不予全權(quán)，且我傅相所議約稿，內(nèi)載明全權(quán)字樣，彼政府逐件恪遵，非有窒礙，不敢易也?！毙o回舟，復(fù)與準(zhǔn)永筆談，語及全權(quán)事，李應(yīng)俊復(fù)請往別室，求代擬<來力>文一稿攜去。
二十七日九點鐘，丁軍門邀同點名。九點二刻，薛使來商請議約時，在近岸支立帳房，不必往仁川行館，并問：“朝鮮正副二使登舟升炮幾響？”余謂：“近岸議約，我免涉跋，彼省供億，計誠兩得，少頃當(dāng)與點使言之，升炮則按中國禮用三響焉。”十點鐘，趙李諸人先至。十一點二刻，申金二使率徐相雨及申棍之子熙孫德均登舟，舟師站隊以迎，升炮后，令通詞傳語。陪臣某某入艙，先行三跪九叩禮，代國王恭請皇太后皇上圣安，然后行賓主相見之禮。于時余偕丁軍門屏息旁立，憲宏集行跪叩禮，畢，乃與相見，送茶后，立問其國王安，憲宏集亦立問傅相安，周旋之間，頗極嚴(yán)翼。蓋自二十三日回舟，小示決裂，彼乃知中朝士大夫，不可狎玩，嗣是景遂諸人及凡來自王京者，罔敢稍有褻越，兩使臣則又傴僂益恭云。就坐數(shù)語，遂留飲，與金宏集筆談甚長。申憲即光緒初與日本憲約者，年七十余，雖步履甚蹇，而風(fēng)度頗復(fù)端凝。金宏集年逾四旬，望之似三十許人，通達識時務(wù)，曩與日本議加稅，則章程周密，是其所定，蓋國中矯矯者，飯畢偕赴美舶拜薛使，薛使待之禮有加焉。已而周視炮位，駭嘆無已。四點鐘回舟，申憲請先歸，余復(fù)與金宏集筆談良久，六點鐘始以小火船送之去。七點二刻，美日二船主來赴宴，極歡而散，已九點二刻矣。
二十八日晨起無事，檢點筆談。午后四點鐘仁川府使鄭志以牛一頭、豕二肩暨雞魚等物致饋美舶，遣通詞登舟請示，且言：“李應(yīng)俊復(fù)往王京，面陳機務(wù)，因中國派員蒞盟，故雖投贈之微，不敢不告?！币喙ы樦欢艘病３踔军枰鄶?shù)以禮來饋余與丁軍門，皆巽辭卻之，一無所受，以體國家優(yōu)恤藩服之意。
二十九日，舟中無事。與友人縱談朝鮮國祚興衰，郡邑沿革。晚五點鐘，國王遣承政院右副承旨金晚植賚名柬來勞問，柬貯匣中，襲以紅綾，跪而進獻。余長揖受之，啟視則右側(cè)下方書“朝鮮國王李熙”六字，細(xì)若蠅頭。與坐筆談數(shù)則，囑：“歸告國王，蕆事后，詣王京晉謁，愿先容焉?！迸c丁軍門各附銜刺，璧柬，晚植復(fù)跪而受之，因順令轉(zhuǎn)囑：“仁川府使明日備輿馬至浦岸伺候，與丁軍門往行館答拜申金諸君?！?br/>
四月初一日雨，美舶船主哥貝將薛使命，來催訂議約期，十點鐘，促具膳，膳后，偕丁軍門登岸，則仁川府使已肅候道左，進肩輿，乘之行，亂山經(jīng)雨，嵐翠欲活，緣麓越嶺，若歷圖畫。十一點二刻至館，與申金諸君相見畢，就坐，筆談良久。二點鐘進食，食時接談，皆金宏集主筆，率以米谷出口，于朝議民情有礙，須設(shè)法議禁為請。余謂：“見薛使時，當(dāng)相機爭之?！彼狞c二刻辭歸，復(fù)往美舶，以米谷出口一條與薛使往復(fù)辨論。七點鐘回舟，作書以所議告申金兩使。
初二日曉晴，專弁赴仁川致書。去后，倚舵樓看諸舶曝帆，中美日五舟，星羅如聯(lián)珠，而威遠(yuǎn)適當(dāng)其中，亦一異也。亭午，致書人猶未返，一點二刻，李應(yīng)俊持申金二使復(fù)函來，謂：“頃間歸自王京，文件均攜至，副使金宏集于明日謁商壹是，招商局五人已言于朝，允即飭人護送至王京，察看商務(wù)，訂后日起行。”且為其國王致愿見之忱，請余與丁軍門蕆事從赴漢城一游，云已令館人除室以待。三點鐘應(yīng)俊辭去，薛使在汕島船望見朝鮮人來，遣隨員至我舟謁議約期，答以俟明日金宏集來舟，議定再告。
初三日午前，閱日本達根坂郎所撰《朝鮮國圖志》。二點鐘金宏集率徐相雨李應(yīng)俊來舟，宏集以文件遞交已，復(fù)筆談良久，四點鐘辭去。是夕余以約事粗定，至朝鮮且半月，尚無一紙抵津，恐傅相眷注，因與丁軍門議令鎮(zhèn)海兵舶，于初五日賚稟先歸。
初四日晨起，申金二使令應(yīng)俊來，以國王命璧還銜柬，并致牛一頭、豕十蹄、雞五十、卵二百、白粲五石，以犒我軍士，受之。十二點鐘，薛使赴仁川答申金二使拜，即校閱全權(quán)字樣，邀與偕行，遂登岸，同至行館，申金二使與薛使出全權(quán)字樣，互相校閱。畢訂初六日，在近岸支立帳房，會集畫諾。四點鐘，薛使先歸，余復(fù)與金宏集筆談良久，宏集等留飯，出樂侑觴。六點鐘回舟，繕稟上傅相，并附筆談日記二冊，交鎮(zhèn)海管駕官陸倫華，令遲明起碇，賚至煙臺后，沿途探投。稟云：“忠于去月二十三日，因薛使失期不至，恐有事故，擬遣鎮(zhèn)海輪船回至煙臺，沿途探視，并將抵朝鮮后一切情形，縷悉具稟。稟甫繕就，而美國兵舶已至，故未即發(fā)，茲特附呈鈞鑒，將二十三日以后情形，撮舉大概，為憲臺陳之。薛斐爾二十三日入口，次日抵港，二十五日彼此往拜。談及約內(nèi)第一條，彼終謂有礙平行體統(tǒng)，且電復(fù)未至，斷難擅允，詢以‘何天爵在京所譯第二條洋文？’則謂‘未經(jīng)攜來，亦并不知所譯是何言語?！痹~意之間，甚為決絕，若必欲以此條列入約中，勢將以固執(zhí)廢事。不得已，議令朝鮮國王于約外。另備照會一通，聲明為中國屬邦，則在我既存藩服之名，在彼亦無礙平行之體。薛使謂：“曩在煙臺答中堂書時，曾許令朝鮮設(shè)法聲明，茲既不列入約中，則亦無所不可。”忠因思此項照會內(nèi)，須寫明系于未經(jīng)立約之前，先行聲明，則美國于此條，雖未允列約內(nèi)，而約先既許聲明，似即與認(rèn)明朝鮮為我屬邦無異。惟朝鮮自受日人蠱惑以來，雖未敢箕踞向漢，而亦不無狡展之心，自二十日回舟，小示決裂，始知中朝人士不可玩狎，由是景遂諸人及后之來自王京者，皆益恭謹(jǐn)，而其國王亦遂遣承旨官賚帖來拜，其狡展之心，似已非復(fù)前日。茲若以聲明屬邦一節(jié)，愷切詳諭，令其遵照辦理，以理勢揆之，似不至或有違悖。然萬一中于簧鼓，稍涉支吾，則美日二泊，瞻視非遙，深恐于國體有礙，爰欲略參權(quán)變之術(shù)，以駕馭之。遂于二十七日，其所派議約大官申憲、副官金宏集登舟來謁時，令先站隊升炮以張吾威復(fù)，傳令陪臣某某代國王行三跪九叩禮，恭請皇太后皇上圣安，以折其氣。然后以筆談所載諸語，從而紆徐引掖，使之樂就夫范圍，已乃為代擬照會一稿，寬假以自主之名，實申明其屬邦之實。金宏集等閱之，乃皆欣然愿從，即從次日命李應(yīng)俊賚回王京，請其國王照稿繕用，繼復(fù)議及他款，大都無甚出入。第米糧出口一條，申憲、金宏集均謂“于其國朝議民情有礙”堅欲議禁，薛使則堅不允禁，相持屢日，金宏集乃議添注“惟仁川口不準(zhǔn)出米”一語，忠以語涉含混，擬代改為惟于仁川已開之港，各色米糧概行禁止運出，較為周密。經(jīng)與薛使輾轉(zhuǎn)商量，適渠亟欲歸國，極思約事早蕆，內(nèi)迫于速成之心，外屈于婉商之誼，遂已勉強允行。初二日李應(yīng)俊返自王京，初三日將照會賚來，照稿謄寫，一字未易，擬存忠處，俟定約時與國書條約交薛使一并賚回。頃薛使邀赴仁川，已輿申憲、金宏集等約定于初六日在濟物浦會集押約，茲恐仰蒙憲慮，特先具稟，并日記筆談等件，交鎮(zhèn)海兵舶先行賚呈，忠于蕆事后，擬赴王京一行，答其國王專帖之拜，約初十內(nèi)外，當(dāng)可起碇西渡矣。
初五日風(fēng)，午前八點鐘，李應(yīng)俊來舟請國書答復(fù)款式，為屬草以去。九點鐘，丁軍門遣軍士至濟物浦助支帳房。午后朝鮮議約大副官與美師遣人持漢洋文約本各三冊來請?？?，閱畢遣還，已六點鐘矣。復(fù)接兩國使臣函謂：“詰旦簽諾事，兩不相諳，乞登岸蒞盟焉?！?br/>
初六日風(fēng)定，午前九點鐘，偕丁軍門減從登岸，美舶四艇偕行，花旗風(fēng)，銜尾而進。至濟物浦，有朝鮮官備肩輿來迓，詢知帳房在山陽，因辭輿步行，越嶺見蓬揭崖麓，環(huán)繩為衛(wèi)，守之以兵。美使率水師官弁十余人，火器兵二十人踵至，偕行，甫及帳，申金二使趨出，肅迓入帳，送茶畢，即為指授儀節(jié)。請兩國使臣中坐行事。余偕丁軍門送居他室以待，約本漢洋文各三冊，悉當(dāng)場鈴印簽押，冊尾年月均以漢文填寫朝鮮開國若干年，即中國光緒某年月日字樣。事畢，申金二使復(fù)起立，以其國王致美國伯理璽天德約外照會一通，捧交薛使，托賚歸轉(zhuǎn)呈。于時哥船主于帳房燃火箭一枝，俄而，美舶升炮二十一響，致敬朝鮮國王，諸臣各肅立以聽。已復(fù)升炮十五響，致敬丁軍門及余，威遠(yuǎn)亦升十五炮答之。炮聲止，余偕丁軍門出室稱賀，因邀薛申金三使暨趙準(zhǔn)永、徐相雨、李應(yīng)俊等至我舟宴集，為敦之會。申憲辭以疾，趙準(zhǔn)永因事不赴，余人悉至，登舟已十一點二刻。小憩入座，與宏集筆談甚長，薛使即席邀余與丁軍門暨金徐諸人翌午會飲，金徐以復(fù)命辭。席散，薛使辭去，金宏集復(fù)留筆談。四點鐘，宏集辭登岸，且謂：“項聞薛使云‘于初八日起碇’語順至美舶送行?！币蚯参抑酃荞{官偕之往，美舶升炮十五響，敬之。六點鐘，申金二使復(fù)遣李應(yīng)俊以其國王命持《答美國伯理璽天德書》二冊來，請余擇用，書中一列名，一不列名，余謂：“照會既無國土名，則答書亦不必列名，以歸畫一?！睉?yīng)俊即以一冊留舟中，托代致美舶。
初七日午前九點鐘，日舶花房義質(zhì)來拜，詢知昨夕歸自王京，談次，因賀余約事贊成之速，余謂：“此由美使無甚要求，故介紹亦易易耳?！睆?fù)以約款為問，則答以“初次立約，諸從簡略，不過藉通情好而已?！倍矶ǚ哭o去，升十三炮送之。十一點二刻，偕丁軍門赴美舶宴，花房已先在，相見畢，余以朝鮮國王答書轉(zhuǎn)交薛使，花房詫為奇捷。既而，入座暢飲，花房復(fù)舉觴向薛使以約事速成為賀，薛使謂：“此由中國李傅相主持之力，又得馬觀察善為介紹，故便利若此?！被ǚ柯勚?，詞色慚沮。散席，回舟，李應(yīng)俊復(fù)持其特令總理機務(wù)衙門大臣金炳國照覆薛使公文一通來請轉(zhuǎn)致，蓋薛使于校閱全權(quán)字據(jù)時，曾以照曾抵朝鮮執(zhí)政，故炳國覆之。應(yīng)俊謂：“昨金宏集復(fù)命王京，與花房義質(zhì)遇諸途，花房向叩約款，宏集謂換約后乃可宣示。花房頗有不豫色。”云。四點鐘偕丁軍門答拜花房于其船，薛使亦至，坐定，其船主旋來道炮位不備，不能升炮之歉。蓋西洋水師成例。凡兵舶升炮者，必有邊炮六門，日舶僅邊炮四門于例不能升炮也。少頃回舟，遣管駕官持金炳國照覆公文送交美舶。是晚檢點行裝。擬遲明赴朝鮮王京。
初八日晨霧八點二刻，偕禹亭軍門及秋樵率仆從六名差弁四名習(xí)流軍十二名至濟物浦，舍舟登輿儀衛(wèi)如初赴仁川時，增以鼓吹一部。行三十里過星峴山，山隸富平府治，高約百丈，輿夫登陟，喘汗雨下，前驅(qū)軍士按轡徐行，蠕蠕然若蟻緣垤。又十五里，至梧里洞食，已十二點矣。飯畢，復(fù)登輿，行二十里，歷楊花津，抵漢江，江無巨め，以小舟四艘，兩兩比屬，四圍設(shè)屏，上覆以頂如亭式，紆徐而渡北岸，渡側(cè)石壁數(shù)仞，臨江屹立，崖麓樹影中，飛宇翼然，隱約可見者，則江亭館也。復(fù)行十五里，抵漢城，城為古朝鮮馬韓之城，因山高下，石以城，北枕華山，南襟漢江，左控關(guān)嶺，右環(huán)渤海。百濟中葉，嘗都于此，有門八，東曰興仁，西曰敦義，南曰崇禮，北曰肅清，東北曰惠化，西北曰彰義，東南曰光熙，西南曰昭義。是日余由崇禮門入，市塵荒陋，民居湫隘，都人士觀者如堵，而婦女絕少，間有一二老嫗，皆以褒衣覆頂，側(cè)立遠(yuǎn)視歷里許，至南別宮居焉。宮在南部會賢坊，本小公主宅，從前詔使舍于太平館，在西部養(yǎng)生坊，壬辰兵燹，公私庭舍，蕩然灰燼，此宅以倭將所居見遺。癸已四月，李提督如松復(fù)京城，館于此，遂為詔使所止，今稱南別宮，屋宇宏敝，擬于王宮余與丁軍門各處一堂皆布席蔽地，中設(shè)公座，座后列屏為障，左側(cè)為臥室，中懸紗慢，室內(nèi)置榻高不及尺，圍以短屏，榻前列矮幾一，上庋木匣貯交具，以備筆談，盤盂爐鼎均備。入館少憩伴，接官趙準(zhǔn)永及李應(yīng)俊諸人先后至，因偕丁軍門先以銜柬往候國王，訂翌日進謁。晚九點鐘，國王遣左承旨趙秉鎬持帖起居，謂：“諏吉于十三日相見?！庇嘀^：“事冗不克久留，無已，則以初十日為期。”托其轉(zhuǎn)達國王。趙秉鎬辭去，韓文奎復(fù)以國王命來璧銜柬。是日適值佛誕，國俗以其夕為燈節(jié)，黃昏后火樹銀花，滿城開放，而國王與其世子亦遣內(nèi)侍持宮燈四懸來贈。
初九日晨，登明雪樓間眺，見棟宇間，木刻櫛列，皆從前皇華蒞止時留題篇什，其詩多道國家綏靖藩封之意，與朝鮮服事上國之忱，想見其國之君長累世恭順，宜一旦有事，朝廷不忍以度外置也。十點鐘，日使花房義質(zhì)遣參贊近藤真鋤適館請來見期，余謂即日出拜申金諸人，當(dāng)順道往訪，近藤真鋤辭去。一點鐘，申金二使來謁，與金宏集筆談通商事宜，宏集呈條約冊子，詢未諳各節(jié)，手批答之。二使聞余將往拜，固辭，余謂：“與馬已備，無庸固辭，且余亦將假此一出游覽耳。”于是二鐘點，遂偕丁軍門先出敦義門，訪日使于清河館，館在盤松洞門外，清泉噴流為池，廣約數(shù)畝，新荷出水，乍解搖風(fēng)，館內(nèi)正室曰西爽軒，公使居焉，左曰天然亭，右列四宇，隨員及差備官通詞舍之，后一榭曰清遠(yuǎn)閣，可供游息，地勢居高臨下，俯視城中數(shù)萬家，如在幾案，顧屋宇狹小，遜南別宮遠(yuǎn)甚。坐談少頃，復(fù)命駕至申憲宅，則金宏集、徐相雨俱在，蓋兩君恐余往拜，故均集憲宅迓阻，相與問訊畢，憲率其子若孫，導(dǎo)游園亭。園有晚香堂御書樓見山亭間琴堂諸勝，雖臺榭不多，而水木明瑟，頗饒野趣。其幼孫年十一歲，著茜衫隨行，問：“讀何書？”曰：“《通鑒》”問：“經(jīng)書卒業(yè)否？”曰：“東國訓(xùn)蒙之法，童子入塾，首讀《周興嗣》千字文，次即授以《通鑒》，經(jīng)書則俟文理略通后乃讀?！痹?。六點鐘，歸館。九點鐘，國王遣右承旨金晚植持帖請翌日申刻相見，余語晚植：“歸告國王，前已由陪臣代請圣安，此次相見，第賓主長揖而已。”
初十日凌晨。金宏集以國王命來館，密商事件，延入筆談良久，金曰：“小邦地褊民貧，邇來經(jīng)用實絀，欠項頗多，日人或有愿借之意，然此事既出于不得已，則無寧仰請于上國耳?！敝以唬骸敖栀J之事，所系甚重，用之善則國受其利；不善則反受其害。以國乞借，其法創(chuàng)自外洋，往往藉此以富國，亦有因之以弱國者。但外國借債，借之于民，即向他國借債，亦借之于他國之民，從未有向他國政府告貸者，向他國政府告貸，勢必受其要挾，由此以觀，則日人愿借之意，甚屬可慮。我中朝屢有洋商欲借款項，而政府屢卻之者，防后患也。然我國繁富，籌款甚易，貴國貧瘠，欲求富強，不得已而出此一舉，良以時勢使然。然告貸之先，當(dāng)籌所以告貸者，所辦何事，興何善舉，若所辦之事，果于民有益，可以裕商。則愿貸者不乏其人，雖千萬百萬可以一呼而至。且利息甚微，何則？以貸主知異日之必能償還故也?！苯鹪唬骸八讨芟?，籌款事，惟礦山可議，日人自立約后，即要求開礦。然敝邦恐其欺挾，至今不準(zhǔn)，愿請中國礦師，設(shè)法創(chuàng)行?！敝以唬骸百F國富有五金礦，日本俄羅斯久已垂涎，創(chuàng)始之先，必須踏勘著實，何處有何礦，何處礦苗最旺，且擇其易于開采者先辦，如是而后可籌款興工也。貴國貧瘠特甚，欲藉此法以為富強，聞之不勝欣善，歸當(dāng)稟請傅相，先遣礦師數(shù)人踏勘礦山，礦山果旺，必當(dāng)為貴國籌一至當(dāng)無損之道以借款項，百萬千萬，措借亦易易也?！苯鹪唬骸艾F(xiàn)領(lǐng)選使在津，所辦器械，若能稟傅相求一方便法，俾有購資尤幸。敝邦包參稅有歲課，亦可按年歸償耳?！敝以唬骸鞍鼌⒅悾翁帗苓h(yuǎn)？”金曰：“包參稅，系義州府柵門接界所征收耳?！敝以唬骸邦I(lǐng)教，但借款一事，不可不慎，為貴國謀，切勿墮日人計。至囑至囑?！倍≤婇T偕友人策馬往游南山。宏集去，徐相雨來，復(fù)與筆談，因留之飯，方舉箸，而丁軍門歸，頗述南山之勝。飯后三點鐘，伴接官趙準(zhǔn)永偕司員四人來請赴王宮，遂偕丁軍門著行裝登輿，行二里許，至新宮，入門，兩旁古樹參天，中擁石道，過勤政殿，至協(xié)陽門降輿，入次，次以屏風(fēng)，支成如兩室狀。于次進茶果二道，從官呈接見國王與王世子儀注四冊，導(dǎo)入便殿，至東楹外，國王出就西楹，東向立，揖讓而入，登殿，行揖，禮畢就坐，提調(diào)進揮巾，尋跪獻茶果兩道，進退周旋，均以樂節(jié)之。譯官四人，著四品服，奔走傳語，所言者，寒暄而已。殿中袍笏森立，金宏集趙秉鎬、趙準(zhǔn)永均在。國王年三十余，冠翼善冠，服袞龍袍，龍四爪甚灑落，提調(diào)行禮，有參錯者，率親加指示。且時與近侍及諸臣談笑，諸臣亦得于王前偶語，狀如家人父子，蓋其風(fēng)氣近古，故上下之情易通，凡白事者，夜三漏猶接見焉。須臾禮畢，樂止，起座辭出，國王送至楹外，視余與丁軍門出門，獨拱手以立。至協(xié)陽門，入次小坐，金趙諸人均來問訊，王叔興寅君李是應(yīng)與王弟載冕亦至次款語。少頃，復(fù)出至王世子處行禮，與國王同。世子年九歲，眉目穎秀，被服如國王，二中官擁之坐，問答聲均自座后出。禮畢，復(fù)至協(xié)陽門登輿歸，而王與王世子均遣中使送筵席至，羅列盈室，臭味不可響邇。繼復(fù)饋方物，固辭不獲，乃受數(shù)種，時已十二點鐘矣。方解衣就寢，而中使又至，詢之，則國王遣慰留少住數(shù)日者，亟起辭之。使者去，復(fù)臥，則中使復(fù)以國王命持千金為贐，余倦甚，偵知丁軍門已醒，令人囑其起辭，峻拒再三，乃肯持去。而墻外雞聲膊爭唱，蓋夜漏已五下云。
十一日晨六點鐘，遣人持銜柬至國王與王世子處辭行，國王與王世子亦遣趙秉鎬賚帖來送，無何，金宏集徐相雨諸人先后至館候送，申憲以老病遣其子來代。九點鐘起程，至漢江渡，時日使花房亦遣隨員持刺追送。十二點鐘至梧里洞，食。三點鐘至富平，易轎而馬，疾馳三十里。四點一刻，抵濟物浦，丁軍門躍馬先至，知英國兵舶二艘，一名味齊朗至自長崎，十二點鐘下碇，一名賽得落，至自津門，一點二刻下碇。尋登舟，而英國駐京參贊懋德偵余歸。先以一書請見，未幾，即攜傅相函至，叩余行期，答以遲明即發(fā)，則固留，余謂俟讀傅和函后，再定行止，懋德辭去。讀悉書意，旋至昧，齊朗兵舶答拜懋德，兼晤其議約使臣水師提督韋力士，告以暫緩起程。韋使略詢薛斐爾先后議約情事，與所開口岸，小坐回舟。七點鐘伴接官趙準(zhǔn)永登舶送行，留以晚膳，本傅相意作書，至申金二使，俾轉(zhuǎn)達國王，交準(zhǔn)永令星夜賚去。
十二日晨七點鐘，李應(yīng)俊至，先是國王以條約照會等稿，備文令應(yīng)俊附便舶至津，賚呈禮部及北洋通商大臣衙門。比至舟，知英舶東來議約，遂立回王京而陳。十點鐘，韋使來拜余與丁軍門，并托向朝鮮代購兩舶飲物，行時，升十五門炮送之。十一點鐘，申金二使及趙準(zhǔn)永以禮來饋，異辭卻之。午后二點鐘，懋德來舟，索觀美約洋文稿，檢出予之，談次，因述其舟甫至?xí)r，日舶遣人叩東來故。答以與朝鮮議約，將俟馬觀察回舟，請為介紹。日人聞之，慚恧而去。
十三日，舟中無事。午后，偕丁軍門刺小艇往游舞雌島，返至永宗島，得僉使在焉，為言：“島中舊得城壘，置永宗鎮(zhèn)以守，七年前日人因約事尋釁，以巨炮轟塌之，今永宗鎮(zhèn)遂移居山巔?！彼狞c鐘回舟，美舶賽得落，忽起碇駛出，詢知將至大青島，調(diào)測量船來朝鮮測量海口。晚七點二刻，偕丁軍門赴韋使宴，席間談笑甚歡，韋使欲將美約略為增減，余堅持不得一字更易，其后竟如余言。歸時已九點二刻，國王復(fù)遣韓文奎、高永周來舟挽留，并條詢英約各節(jié)，知其國已派兵曹判書官一品趙寧夏為議約大官，偕副官金宏集從事官徐相雨伴接官趙準(zhǔn)永即日馳至仁川，訂翌午登舶面請機宜，寧夏年三十余，大王后之侄，與國王為中表兄弟。
十四日晨，英參贊懋德來商條約事件。十二點鐘，朝鮮議約大官趙寧夏、副官金宏集率從官諸人來舟，留之飯，與寧夏筆談。李應(yīng)俊尋賚其國王咨北洋大臣暨禮部文件，內(nèi)有轉(zhuǎn)請“奏留持辦”等語，至自王京。二點二刻，偕趙金諸人赴英舶拜韋使，議及條約，辯論再三乃定，韋使謂：“俟翻譯官自滬至，即訂期畫諾?！被刂?，復(fù)與寧夏筆談，先是傅相手諭謂：“望日由津門啟節(jié)南旋茲朝美事蕆，而英約亦大概將成，因議令揚威快艦于遲明駛赴煙臺以迓憲節(jié)，并乘便添備食物?！壁w金二使請順攜李應(yīng)俊賚文前往，許之。晚膳上傅相稟，并鈔呈筆談略云：“忠于本月初四日，肅泐寸稟，交鎮(zhèn)海兵舶，賚送回津。旋于初六日，高美兩國使臣就濟物浦支立帳房，會集畫押，當(dāng)將朝鮮國王照會與國書條約等件并交美使。美使即于初八日起碇歸國，忠亦于是日偕丁提督同赴漢城，初十日見朝鮮國王于便殿，行賓主禮。十二日申刻回舟，則英國使臣韋力士先于日午乘兵舶駛至漢江口，傍我舟下碇，尋遣其參贊懋德來詢行期，告以明日起碇，遂殷殷挽留，囑為介紹，并交出憲臺鈞函，莊誦之余，就函中大意，即夕書屬申金二使臣，囑其轉(zhuǎn)達國王，妥速計議，嗣復(fù)與韋使論及約內(nèi)第一條，韋使謂：‘威使在津與中堂言明一切，條約均照美國辦理，至朝鮮為中國屬邦，素奉中國為主，美國如何辦理，英國亦應(yīng)照辦，若必列入約內(nèi)，則未奉本國電復(fù)，斷難擅允?！乙蛩紬l約僅系兩國使臣所議，照會則由朝鮮國王向英國君主自行聲明，似尤覺正大。且此條美國既不允列入約內(nèi)，使英國允之，則不特于平行有礙，并且將貽笑他人，度其意斷難聽從，計不如仍依美國成例，令朝鮮國王于議約前，先備照會聲明。而朝鮮國王亦甚欲約事速成，即于十三日派兵曹尚書、趙寧夏為大官經(jīng)理機務(wù)事，金宏集為副官來與英使會議，今午后登舟來謁，旋與同赴英舶與韋使相見，韋使初膺使事，諸務(wù)未諳，狐疑特甚，云‘美國約略舉大概，似涉掛漏，擬從中添注數(shù)條，以期周密?！腋嬉浴讼党醮瘟⒓s，僅能略舉大概，俟五年后，彼此交誼審熟，然后乃可商量損益，向來各國立約均系如此?！驗橹磸?fù)開陳，其參贊懋德亦明決善斷，復(fù)從旁代為剖晰，于是韋使乃無異言。大約一切可照美約定擬，惟俟英國翻譯官到方可擇期畫押耳?！?br/>
十五日晨六點鐘，李應(yīng)俊來，尋附揚威西渡，交到津海關(guān)道周玉山觀察書，書由陸路遞來，乃上月二十一日自津門封發(fā)者。八點二刻，丁軍門乘小火船往測漢江，三點鐘韋使遣隨員來告賽得落兵舶將至，至即逕赴煙臺，倘有信件，可便將去，因以一函答玉山觀察。四點二刻，韓文奎持其國王照會英國君主公文至，暫留余處俟簽押日復(fù)由朝鮮議約大副官交韋使賚歸。五點鐘，賽得落兵舶進口，尋即駛?cè)?。六點鐘，英國測量船名飛魚者至自大青島。八點二刻，赴軍門回舟道：“漢江兩岸風(fēng)景劇佳，而江華居民稠密，亦復(fù)不減漢城?！痹?。
十六日午前九點鐘，英參贊懋德來舟問訊，繳還美約洋文稿，謂：“翻譯失期不至，焦急殊甚?！蔽绾鬅o事，乘小火船趁潮倩友人往游江華，初歷舞雌島，次下鶴舞，次虎島，島僅一礁石，狀若伏虎。日本所繪朝鮮圖，以虎島置漢江口，系屬舛午，漢江口右側(cè)大島，蓋永宗島也。次西湖里，村落綴山麓，肅疏淡遠(yuǎn)，殊有圖意。次至上鶴舞，山窮水盡，前若無路，復(fù)行四五里，則兩山對峙，中通一水，曰孫突項，為漢江入海關(guān)鏈，朝潮夕汐，此一束峽，勢峭立如門戶，水經(jīng)其間，不得速出，奔騰噴薄，聲殷怒雷，且其下暗礁林立，利同劍，三南稅船（全羅忠清慶尚三道在朝鮮南境，國人稱為三南）至項外，必俟潮滿乃過，否則率遭觸損，號稱天險。相傳朝鮮太祖嘗乘舟至此，欲鼓棹經(jīng)過，舟人皆諫不聽，有孫姓者自斷其手以進，太祖懼，乃候潮而濟，故至今以孫突名焉。越項則江面陡狹，兩岸皆山，石為壁，間以炮壘，如長虹起伏。三點一刻，至鎮(zhèn)海樓，登岸入石壁門，距江華猶十里，無輿馬，緩步以進，陡高巔，見雉堞參差，知為江華城郭。尋迤下，行山谷中，雞犬連村，桑麻被野，殊有太平景象。十余年前，佛郎西人嘗兩入其境，今乃完善如此，意當(dāng)時固未甚蹂躪與未幾入城，其門額曰江都南門，城中亦皆茅屋，過閱武廳，憊甚，小憩，索三馬乘之，至留守署。署踞山腹，廳事軒廠，周覽城郭，皆因山高下為之，如漢城制。山之最高者曰牟尼峰，府置留守官為一品大員，非親貴不得居，任此者恒處漢城歲中，間至其邑而已，今留守李載元，王從兄也。蓋江華自我朝龍興時，以兵伐朝鮮，國王嘗兩遷其地，遂為重鎮(zhèn)，防御之嚴(yán)，為國中第一。時有從官崔姓者來見，具酒食款留，以日暮策馬去，至鎮(zhèn)海樓，已六點鐘矣，適潮落，小火船駛甚速，八點二刻回舟。
十七日十點鐘，趙寧夏遣韓文奎來假小火船赴通津訪友。十一點鐘，英參贊懋德來議約事。一點鐘偕友人刺舢舨游月尾島，見五色芍藥，翦數(shù)枝歸供膽瓶，晚接趙寧夏書請：“午疾作，未赴通津，火船遣還，僅以一函附謝?！笔窍蛳τ?。
十八日，大雨，竟日無事。
十九日，晴，九點二刻，懋德復(fù)來議事。十點鐘登舵樓，見煤煙一縷白天際起，以遠(yuǎn)鏡測之，知為揚威入口。十二點一刻，揚威下碇，葛雷森來，攜交家書一封，詢知十五日起碇后，于次晨四點鐘駛過成山岬，緩輪行，十點鐘至煙臺，探悉傅相乘保大輪船，于昨日三點鐘出攔江沙，迤旅順而南，不入煙臺口，故途次相左，因以文件交文報局寄津，投張制憲轉(zhuǎn)遞，復(fù)鼓輪東渡。煙臺食物購至，乃邀英提督韋力士參贊懋德及其水師官三員于翌午宴敘。
二十日晨，趙金二使遣韓文奎、高永周來問訊。十二點鐘復(fù)見汽船進口。一點鐘，韋使等來赴宴，甫入座，則報法國兵舶至矣。旋接其駐津領(lǐng)事狄隆書，謂：“攜有北洋大臣函件，請來舟面交。”韋使聞法舶之至，恐其后來居上，遂不及待翻譯，即席訂翌午簽押。二點二刻客散，狄隆來謁余兼拜禹廷軍門，交到張制憲函件，略談辭去。余即登岸唔趙金二使于仁川行館，為告法舶東來意，并語以明日朝英簽押事宜，與兩使筆談甚長，七點二刻辭回，以日暮易與而馬，疾馳以歸，至舟已九點鐘矣，無何狄隆復(fù)來訪，與促談良久而去。
筆談，忠曰：“朝使一聞法國之名，即皇皇然以傳教為慮，隱有不愿與貴國立約之情，緣朝鮮最忌傳教，故現(xiàn)與日本重議通商章程，有一款內(nèi)載將教書與鴉片煙并禁，如有攜入各口者，罰其物主，并將其物當(dāng)眾燒毀之語。且貴國先有傳教土潛入朝鮮，以致同治七年，入踞江華之事。后經(jīng)余再三責(zé)道，謂法國此來，非為傳教，志在通商求好，朝使方允將貴國行將締約之意，馳告國王，定奪朝使?！庇衷疲骸百F國此來，雖以通商為名，禁教之事，不得不設(shè)法聲明?！痹圃啤５以唬骸敖桃皇?，吾國萬萬不能允行，欲以吾國萬萬不能允行者格外提明，豈非明明拒我乎？”忠曰：“禁教之事，若在十年以前，貴國固難允從，但刻下貴國政已變，上下議院中維護傳教者，寥寥數(shù)人，而秉國政者，多非其黨，若與朝鮮立約，載明禁教一節(jié)，貴國政府，必不深咎。”狄曰：“吾國政府，雖于傳教一事，不甚關(guān)切，然若以禁教二字，形諸公文，必致激成吾國人民之公忿，故執(zhí)政者，必不能允行也。”忠曰：“子知貴國民情之可慮，抑知朝鮮民情之尤可慮乎？前日往游江華府，與其官接談，尚以貴國前踞江華之事為憾，且謂此皆由傳教所致。余居此一月，與其官員往來，無不以傳教鴉片煙為大戒，前國王禁教甚嚴(yán)，外洋教土，屢遭殺戳，至今猶盛稱之。今則時局一變，其國王有意外交，而老臣皆以為非，王叔李應(yīng)尤力持以為不可。幸國王明決，已與英美立約，故遣來議約者，類皆少年心腹之人，國之老臣屏不與議。今貴國來此，朝鮮臣民，皆知貴國以傳教為務(wù)，若不明為禁止，則有拂朝野公論矣?！钡以唬骸笆码m如此，傳教之事，可如英美約內(nèi)不必提明，如欲提明，微特吾國難以允從，即歐美各邦，莫不以為大恥，若悉照英美條約定議，余即可暫行代寶公使簽押?！敝以唬骸艾F(xiàn)在朝鮮使臣，專派與英議約，豈敢與貴領(lǐng)事簽押？況暫代秉權(quán)大臣簽約，并未見有公法載及者。”狄曰：“簽約不能，還乞貴道請朝使致一函，內(nèi)愿稱與吾國議約，其約款悉照英美定議。”云云。忠曰：“朝使非奉國王特命，不敢私與外人交談，況致書乎！”狄曰：“若國王已允吾國議約，朝使即可致書于我乎？”忠曰：“彼非奉有國王特諭，與某國議與，決不敢以書札相往來也。無已，貴領(lǐng)事致余照會，余即以照會之意，函致朝使，俟朝使復(fù)余后，余再移覆貴領(lǐng)事，是為正辦?！钡以唬骸按朔ㄉ跎?，朝使明日至舟，乞由貴道引余一晤，庶可回覆寶大人，謂至此已面見朝鮮官員矣。至禱至禱?！敝以唬骸百钩姑魅罩林蹠r，當(dāng)婉為介紹?！?br/>
二十一日晨九點二刻，懋德來議兩國使臣官銜字樣。十點二刻，偕丁軍門答拜狄隆于其船，略談即歸。十一點三刻，趙金二使率從官來舟，款以飯，與之筆談甚長。二點二刻，兩使先辭去，至濟物浦帳房候押。三點鐘，韋使率舢舨四艘向岸疾駛，余亦偕丁軍門乘舢舨尾至。登岸，入帳內(nèi)小憩。兩國使臣尋中坐簽押，一切如與美國定約時，押后，韋使向余再三申謝，英舶未升炮，以舟小炮位不備故也。六點鐘，回舟，早膳后，狄隆來訪，探問其事，十點二刻去。解衣就寢，而朝鮮人復(fù)至，持交周玉山觀察書，詢知為李祖淵由陸路攜來者。
二十二日晨四點二刻，英提督韋力士乘味齊朗兵舶駛?cè)?。十點鐘，金宏集偕徐相雨諸人至，知趙寧夏于昨日簽約后，即馳回王京復(fù)命，并啟國王以余不日西渡之信。初國王遣派趙金二使與英國議約，諭中即有飭二臣“固留上國星槎”之語，后復(fù)另諭飭留茲余欲迥舟，故寧夏返漢城稟命云。因留金宏集午飯，宏集向余詢商務(wù)，又出與日使花房義質(zhì)所定通商章程一冊，手批答之。飯時報鎮(zhèn)海至自津門，無何陸管駕倫華，持玉山觀察函至，閱悉津門近狀，二點鐘狄隆至舟，余即引與宏集相見，坐間以法語為宏集代達壹是，良久狄隆乃去，復(fù)與宏集筆談，言英美和約已由中國介紹，如他國踵至，宜以轉(zhuǎn)請中國先容辭之，方不受其欺挾，宏集稱感不已。時又報有英國兵舶名基得落斯者自長崎至，已下碇矣。未幾，英國駐日神戶領(lǐng)事亞斯登持懋德一函來見，詢系駐日公使遣之西來襄贊約事，與味齊朗遭于道，故懋德作書令其來見。亞斯登攜有朝鮮人衣日本服色者，宏集等見而惡之，屏弗與語。五點二刻，宏集辭歸仁川，而港內(nèi)英舶三艘，法舶一艘，知我于質(zhì)明起碇，各船主皆相繼來送。余即刺舟答拜亞斯登，談次知其在神戶已與家兄相伯相識。尋回舟，而日本領(lǐng)事近藤真鋤至自王京投刺請謁，微詢英美約本，余以他語掩飾之，因即辭去。初，日本朝聞中國派人襄理朝美約事，特遣花房公使馳至，意在居間市惠。一月之間，美英事蕆，而約本尚未一見，數(shù)迫朝鮮政府出示，均以未經(jīng)批準(zhǔn)，不便宣示辭之，故日人悵悒殊甚。七點鐘，狄隆復(fù)來云：“其兵舶于詰旦逕赴長崎，欲附我舟西渡。”飭揚威備客艙居之。七點二刻，伴接官趙準(zhǔn)永來舟送行，是晚各國兵舶皆鼓樂酣歌以賀成功云。
二十三日凌晨三點二刻，趙寧夏遣人持函來，云：“回自王京，國王仍飭固留，聞星槎即發(fā)，弗敢再瀆，惟冀不日重臨，則敝邦邀福無量，頃以道路奔馳，委頓已甚，罔克趨送，謹(jǐn)獻數(shù)物將意。”與禹廷軍門答刺辭之。五點鐘起碇，威遠(yuǎn)停泊匝月，船隨潮汐轉(zhuǎn)，鏈纏于錨十?dāng)?shù)圍，倉卒莫能遽解。鎮(zhèn)海駛稍緩，然水不深，可逕行取疾，丁軍門升令先行。六點鐘，日本兵舶起碇，絕駛而過，無何，我舟錨解，鼓輪進發(fā)。揚威尾之，行數(shù)里，見日舶停輪，乃軼過之。蓋日舶錨鏈未解，欲爭先他國，弗顧而駛，卒以牽掣難進，天下事有欲速反遲者，皆日舶類也。法舶亦相繼起碇，十二點一刻出口，雨風(fēng)自船尾來，浪靜舟穩(wěn)。
二十四日晨三點二刻至成山岬，十一點至煙臺，停泊添煤，繕稟上傳相略云：“朝美約事定議后，曾上一稟，飭揚威快船賚呈。該船于十六日駛抵煙臺，憲臺已前一日鼓輪逕南，當(dāng)將稟件交文報處賚投振憲轉(zhuǎn)遞矣。前稟發(fā)后，原議俟英翻譯至朝鮮，便可簽押，乃遲之?dāng)?shù)日，翻譯不至，因復(fù)略生枝節(jié)，欲于約外另備照會一通，聲明約內(nèi)未及詳載者三節(jié)。忠查所間各節(jié)，尚無違疑，而測量一事，尤于中國有益，蓋朝鮮各口，此后皆中國兵舶所至，得英人測量后，繪一詳審海圖，便可坐享其成，遂為轉(zhuǎn)告朝鮮趙金兩使，兩使亦請于國王照準(zhǔn)咨覆。二十日忠邀英使韋力士在舟午飯，忽報法國兵舶進口，韋使恐法人后來居上，遂不復(fù)待翻譯，即席定于次日畫諾。忠尋由法國領(lǐng)事狄隆處，奉到振憲書函，謂：“實使遣狄隆東來，先達通好之意。囑忠設(shè)法先容，并指示朝鮮將該國傳教為難情形，詳細(xì)告知狄隆，俾回稟寶使商定辦法，然后再赴朝鮮立一通商妥約，而不及傳教，以免日后釁端?！敝易裼谑侨胀钰w金兩使于仁川行館，代達法舶東來大意，且謂：“朝鮮既與美英通商，似難獨拒法國，好在刻下尚非立約，若其間不便之處，盡可向狄領(lǐng)事先期直陳?！眱墒怪^：“朝法向無往來，且言語不通，難欲有陳，無由自達。”忠因議令趙金兩使，以一書與忠，云忠既為狄隆向兩使代達通好之意，故兩使亦覆書以所答之意托忠，轉(zhuǎn)報狄隆焉，惟禁教一節(jié)，辦理頗為棘手。是晚歸自仁川，即與狄隆反覆陳說，謂：“朝鮮所以不愿與法國立約者，徒以傳教一事，令欲立約必須禁教。”狄隆謂：“教可不傳，而明禁字樣，斷不能形諸筆墨，無已，則照美英辦法，彼此均不提及乃可?！敝乙蛩冀淌?，最為西國所重，若以明禁字樣，形諸筆墨，微特法人引為深恥，即美英各國，亦皆必不允行，誠有如威使在津所言者然，若仍照美英辦法，彼此均不提及，又恐法人將來乘隙而入，致滋后患。遂于二十二日邀朝使與狄隆共集舟中，將朝鮮傳教為難情形，當(dāng)面代以法語，詳細(xì)告知，而函內(nèi)則第稱朝鮮向來未通外交，國事民情，多有與他國不同之處，此英美國二約，均于朝鮮國事民情毫無窒礙，法國若要與朝鮮立約，愿悉照美英約本定議，而換約后，所行各節(jié)則皆按照約內(nèi)議定條例辦理，如此，則于法國體面無礙，而朝鮮傳教為難之意已隱寓其中。昨已將書函抄稿，移交狄隆，令歸報寶使，而英朝約事，亦已于二十一日在濟物浦支帳簽押，其聲明屬邦照會，亦如與美國定約時，一并交英使賚歸。朝鮮國王恐他國踵至，固留忠暫緩回舟，為之終始其事，忠以美英約事已蕆，而法德俄議約使臣亦均未至，居留以待，似于體統(tǒng)有失，遂于二十三日起碇西渡。瀕行前一日，語朝使令轉(zhuǎn)告國王云：“刻以要務(wù)暫歸，如他國續(xù)來，即告以朝鮮不諳外交，約事多由中國主持，令欲與朝鮮立約，可先赴津門商請北洋大臣派員蒞盟，方可定議?！笔r為中國屬邦之義，亦將于是益明矣。計此后續(xù)來各國中，如法國大局已定，自由中國主持，德國亦與朝鮮言語不通，文字不同，斷難對面立約，惟或逕至朝鮮邀日人介紹，乃為可慮。顧念德國如照英美成約定議，則日人必不肯代達，若仿日約成例，則朝鮮亦必不肯允行，勢非仍請中國蒞盟不可。俄國或未必來請于我，然忠己將利害語之，將來俄人雖不來請，朝鮮亦必來請也。今已于二十四日駛至煙臺，復(fù)接振帥來函，抄示總署，又十九日函稿內(nèi)云：“寶使于十六日遣翻譯官至署，請函致張制憲，再將法朝議約，照美約不增不減不改之意，加函寄交馬道。本署答以寶大臣既托威使與北洋大臣商定辦法，可不必再由總署寄信。寶使聞言始而忿爭，繼而婉懇，謂此事始終未托威使一字，伊從中招攬誤我要事，所說不足為據(jù)，惟求總署再將此意詳致北洋大臣。相與辨駁許久，寶使堅辭相求此事，法朝議約照美約而不提傳教辦法，前次函商，諒臺端早經(jīng)閱悉，希將此意，函知馬道?！钡日Z。十七日函稿內(nèi)云：“英德既云悉照美約，法使今亦有照美約之言，若獨于法國添入不準(zhǔn)傳教條款，無論法國傳教士最多，且用意最專，必不答應(yīng)，且即勉強答應(yīng)，而美英德等國，亦各有教十，見法約獨添此一條，將謂靳于法而不靳于我，轉(zhuǎn)滋糾葛，不如準(zhǔn)其仍照美約依樣葫蘆，渾然無跡。”飭忠遵照函內(nèi)事宜開道朝鮮，與狄領(lǐng)事相機商辨，茲忠已返至煙臺，而狄隆亦已歸報寶使，其如何辦理之處，當(dāng)俟回津后再聽振帥與總署商定。第念忠前當(dāng)甫行東渡之時，于照會聲明一事，深慮朝鮮不遵，美國不收，乃抵朝以后，辦理俱皆應(yīng)手，而英法續(xù)至，亦復(fù)無甚掣肘，此殊可幸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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