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水三官道家有所謂天、地、水三官者?！稓w震川集》有《三官廟記》，云：其說出于道家，以天、地、水為三元，能為人賜福赦罪解厄，皆以帝君尊稱焉。或又以為始皆生人，而兄弟同產(chǎn)，如漢茅盈之類也。是震川初未嘗考其由來。郎瑛亦但謂：天氣主生，木為生候；地氣主成，金為成候；水氣主化，水為化候。其用司于三界，而以三時首月候之。故曰三元，三元正當(dāng)三臨官，故又曰三官。則瑛亦未究其出自何處。按《通志》有《三元醮儀》一卷，但不題撰人姓氏?！缎彤嬜V》有名畫周《三官像圖》，及唐末范瓊、孫位、張素卿皆有之。又《東坡集》中有《水官》詩，乃大覺璉師以唐閻立本所畫水官贈老泉，老泉作詩報之，兼命坡公屬和者。然老泉詩徒摹寫閻畫，東坡亦第述立本之以畫名家，而未著水官所自。惟宋景濂跋揭文安斯所撰《曲阿三官祠記》，謂漢熹平間，漢中張修為太平道，張魯為五斗米道，其法略同，而魯為尤甚。自其祖陵、父衡造符書于蜀之鶴鳴山，制鬼卒、祭酒等號，分領(lǐng)部眾。有疾者令其自首，書名氏及服罪之意作三通，其一上之天，著山上，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謂之天、地、水三官。三官之名，實(shí)始于此云云。此最為得實(shí)。但裴松之《三國志注》引《典略》，謂為太平道者乃張角，為五斗米道者乃張修?！逗鬂h書》及司馬《通鑒》亦同。景濂乃謂修為太平道，魯為五斗米道，不免小誤。按松之所謂張修應(yīng)是張衡，即張魯父也，《典略》誤耳。然張衡等但有三官之稱，而尚未謂之三元，其以正月、七月、十月之望為三元日，則自元魏始?！段簳沸⑽牡垡蕴侍髥?、詔令長至三元絕告慶之禮，是三元之名，魏已有之，蓋其時方尊信道士寇謙之，三元之說蓋即謙之等襲取張衡三官之說，而配以三首月為之節(jié)候耳?！秲愿敗罚禾崎_元二十二年十月敕曰：道家三元誠有科戒，今月十四日、十五日是下元齋日，都內(nèi)人應(yīng)有屠殺，令河南尹李適之勾當(dāng)總與贖取，并令百姓是日停宰殺漁獵等。自今以后，兩都及天下諸州每年正月、七月、十月三元日起十三至十五，兼宜禁斷?！杜f唐書·武宗紀(jì)》：會昌四年正月，敕三元日各斷屠三日。《宋史·方伎傳》：苗守信精道術(shù)書，上言：三元日上元天官、中元地官、下元水官，各主錄人之善惡，皆不可以斷極刑事。下有司議行。此又三元之名之原委也。
東岳天齊《舊唐書》明皇封禪泰山，加號天齊?！端问贰反笾性敺攴舛U畢，詔加號泰山為仁圣天齊王。五年，又加天齊仁圣帝。元至元十八年，詔加天齊大生仁圣帝。天齊之名，蓋本《史記·封禪書》“齊所以為齊，當(dāng)天齊也”，故假借用之。以為峻極于天之意。然《封禪書》八神祠，一曰天主，祠天齊，居臨淄南郊；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則泰山與天齊各為一祠，本不相涉。況天齊云者，謂當(dāng)天之中，如天之臍也，今乃不顧其本義，但取其字之可通而剽剝附會之，蓋出于張說之舞文也。
泰山治鬼東岳主發(fā)生，乃世間相傳多治死者，宜胡應(yīng)麟之疑也。然亦有所本?！独蠈W(xué)庵筆記》謂楊文公“游岱之魂”一句出《河?xùn)|記》韋齊休事，然駱賓王《代父老請封禪文》云：“就木殘魂，游岱宗而載躍，”又在河?xùn)|前矣。是放翁以駱文為最先也。其實(shí)后漢時已有此語。《后漢書·烏桓傳》：其俗謂人死，則神游赤山，如中國人死者魂歸岱山也。又《許曼傳》：曼少嘗疾病，乃謁太山請命。干寶《搜神記》：胡母班死，往見泰山府君，為之致書于河伯（此事亦見《三國志注》）?！度龂尽す茌`傳》：輅謂其弟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眲E《贈五官中郎將》詩云：“?？钟吾纷?，不復(fù)見故人?！睉?yīng)璩《百一》詩云：“年命在桑榆，東岳與我期?！迸崴芍ⅰ度龂芬读挟悅鳌罚菏Y濟(jì)子既死，夢于其母曰：“兒今為泰山伍伯，甚苦。有謳士孫阿將死，為泰山令，乞豫屬之。”母以告濟(jì)，濟(jì)往托焉。未幾阿果死。月余，濟(jì)夢兒來言：“阿為令，使兒得轉(zhuǎn)錄事矣?！薄恫┪镏尽罚禾┥剑斓蹖O也，主召人魂，東方萬物始，故知人生命。古樂府：齊度游四方，各系泰山錄。人間樂未央，忽然歸東岳。是泰山治鬼之說，漢、魏間已盛行。此又駱文所本，而放翁未引之，何也？（顧寧人云：哀、平之際，讖緯書出，有《遁甲開山圖》泰山在左，元父在右，元父知生，梁父知死云云。謂泰山治鬼之說，蓋起于西漢末。）又王僧孺致何炯書，亦有“還魂斗極，追氣泰山”之語?！赌鲜贰ど蜇畟鳌罚荷蛏焉偈绿鞄?，能記人吉兇，自云為泰山錄事，幽司中有所收錄，必僧昭署名?！侗笔贰ざ螘焸鳌罚河型优c暉同學(xué)二年，將去，謂暉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學(xué)，今將歸。”言終，騰虛而去。此又皆唐以前泰山故事也。宋《稗記》：崔公誼補(bǔ)莫州任丘簿，會地震，公誼任滿，已挈家南行，夜宿，忽有人叩戶云：“崔主簿系合地動壓殺人，已收魂到岱，到家宜速?！贝拮远缺厮溃怂推滏蹥w壽陽，明日遂卒?！兑膱?jiān)志》：孫默、石倪、徐楷相繼為泰山府君。又呂辨老得一印，文曰“泰山府君之印”。王太守借觀之，未幾，王死。王素有善政，人以為必主岱岳也。張廿三既死，子幼，贅婿陳主其家事，而斃其子。已而張同一黃衣者向陳索命，顧黃衣者使執(zhí)之。黃衣曰：“須先于泰山府君處下狀。”藤迪功妻趙氏殺其妾陳馨奴，未幾趙死而失其首。方捕治，而陳現(xiàn)形，提其頭出示人曰：“我已訴岳帝，得報此仇，恐牽連無辜，故來明此事?！比粍t泰山治鬼，世果有其事也。
城陽王、秣陵尉顧寧人謂：六朝以前多祀城陽景王劉章，及蔣子文之祀最盛。按《后漢書》：樊崇起兵，軍中有巫鼓舞祠城陽景王。巫言景王大怒，曰：“當(dāng)作縣官，何故作賊！”笑巫者輒病，于是乃立劉盆子為帝。又《魏書》城陽景王即漢朱虛侯章，以其有功于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zhuǎn)相仿效，濟(jì)南尤盛，或假二千石輿服導(dǎo)從，作倡樂。曹操為濟(jì)南相，始禁之。是城陽之祀于北方顯赫可知。《通鑒集覽》：蔣子文，漢秣陵尉，逐賊至鐘山，傷額而死。吳先主時，其故吏遇之于途。子文曰：“我當(dāng)為此土地神。”又附巫語：“當(dāng)大啟孫氏?！眳侵髂藶榱R，封中都侯?！稌x書·載記》：苻堅(jiān)入寇，會稽王道子以威儀求助于鐘山蔣侯，封以相國之號?！赌鲜贰罚核翁盂恐妫献S王義宣起兵，至新亭，劭以輦迎蔣侯于宮內(nèi)，拜大司馬，封鐘山郡王，使南平王鑠造策文。又《宋書·禮志》：明帝加蔣侯爵位至相國大都督中外諸軍事。《齊書》：東昏侯信蔣侯神，迎入宮，晝夜祈禱。左右朱光尚云見神動輒啟，并云降福治安之平，遂加位相國。后又號為靈帝，車服羽儀，一如王者，設(shè)鎧馬甲仗千人，皆張弓拔白，出東掖門，云“蔣侯出蕩”?！读簳げ芫白趥鳌罚何涞垡蚱碛瓴粦?yīng)，欲焚蔣帝廟，俄而雨注，帝遂到廟修謁?！蛾悤罚何涞奂次唬溢娚届胧Y帝廟。又永定三年，久不雨，帝幸鐘山祭蔣帝廟，是日遂雨。引蔣廟之顯赫于鐘山者也。《南史》：梁武起兵圍郢城時，城中張?jiān)玫扔Y侯于州廳祈福，鈴鐸晝夜不絕，使導(dǎo)從告陴巡行。魏軍圍鐘離，城中乞蔣帝扶助，神報許。既而無雨，水頓長，遂挫敵。后見廟中人馬腳盡濕。此蔣廟之遍于州郡者也。后魏任城王為揚(yáng)州刺史，毀蔣子文之廟，可見揚(yáng)州亦有此廟。寧人所謂六朝以來多祀此二神，信不妄也。然六朝時尚有伍子胥、項(xiàng)羽二神，亦香火最盛。項(xiàng)羽神之祀，寧人已敘及，亦尚未備，今更廣錄，并伍子胥之祀亦著于后。（按蔣廟，明初雞鳴山十廟中尚存其一，永樂七年正月又進(jìn)封為忠烈武順昭靈嘉佑王，然民間已無祀之者。城陽景王，則并無有能知其姓名者矣。）
伍子胥神《史記》伍子胥死，吳人憐之，為立祠于江上，命曰胥山。此子胥之祀之始也。王充《論衡》：吳王殺子胥，煮之于鑊，乃以鴟夷橐投之江。子胥恚恨，驅(qū)水為濤以溺人，故會稽、丹徒、大江、錢塘、浙江皆立其祠。《后漢書》：張禹為揚(yáng)州刺史，當(dāng)過江行部，吏白江有伍子胥神，當(dāng)祀之。此兩漢之祀伍廟也。《吳志》：孫侮慢明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燒廟而世俗謂之慢神，則其時廟祀之顯赫可知?！端鍟罚焊邉隇槌荽淌罚潜庇形樽玉銖R，其俗敬神，祈者必以牛酒，至破產(chǎn)業(yè)。勱乃嚴(yán)為禁止。則六朝以后，伍廟顯赫又可知?！短茣罚旱胰式苁菇希瑲б羟甙偎?，惟夏禹、吳泰伯、季札、伍員四祠不廢。今按六朝以前所祀之神俱已湮沒，而子胥廟，唐以后尚多崇祀，豈以梁公所未毀，遂得留耶？抑神之靈尚不泯耶？《北夢瑣言》：閩王審知患海中石磅為舟楫害，夢吳安王（即子胥）許為開導(dǎo)，乃遣劉山甫祭奠，甫畢，忽風(fēng)雷勃興，海中有黃物長千百丈，奮躍攻擊，三日既霽，則石港已通暢，乃名之曰甘棠港?！端问贰罚厚R亮知杭州，會江濤大溢，亮禱伍員祠，明日潮卻，出橫沙數(shù)里。是伍相之神，久而益顯也?！对贰反蟮氯?，又加封忠孝威惠顯圣王。
項(xiàng)羽神顧寧人《日知錄》謂，六朝時吳興項(xiàng)羽神最為顯赫，而引《宋書·孔季恭傳》：先是吳興頻喪太守，云項(xiàng)羽神為卞山王，居郡廳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又《南齊書·李安民傳》：太守到郡，必祀以軛下牛，安民奉佛法，不與神牛，著屐上廳事，又于廳事上設(shè)八關(guān)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云云。以為當(dāng)時憤王之威靈如此。然不止此二事也?！赌鲜贰な捤荚拏鳌罚簠桥d卞山有項(xiàng)羽廟，土人名為憤王宮，相承云羽多居郡廳事，遂于廳事安床幕為神座，前后二千石皆于廳拜，祠以軛下牛，而避居他室。及蕭惠明蒞任，曰：“孔季恭嘗為此郡，而未聞有災(zāi)?！彼煸O(shè)筵榻接賓。數(shù)日，見一人長丈余，張弓挾矢相向，既而不見，因發(fā)背，旬日而卒。蕭惠休從吳興太守征為仆射，人謂惠休事項(xiàng)羽神甚謹(jǐn)，故得美遷。蕭猷為吳興太守，與項(xiàng)羽神交歡，恒飲至一斛，神亦有酒色。有禱必驗(yàn)。后為益州刺史，值齊狗兒亂，來發(fā)城，猷乃遙祝請救。有田夫道逢數(shù)百騎至，問為誰，曰：“吳興楚王來救?！笔侨账炱瀑\。合此數(shù)事觀之，憤王之盛行于六朝，益可信矣。惟蕭琛至郡著屐告廳事，聞室中有叱咤聲，琛厲色曰：“生不能與漢祖爭中原，死據(jù)此廳，何也？”因遷之于廟，后竟無他。則神亦有時因人而屈。然陳武帝永定二年，至遣中書舍人韋鼎冊之為帝，其顯赫可想也。按張《耳目記》：垂拱四年，安撫大使狄仁杰檄告楚霸王項(xiàng)君將校等，略曰：“鴻名不可以繆假，神器不可以力爭云云，檄到如律令?！彼斐?xiàng)羽廟及余神并盡，惟會稽禹廟在焉。亦見沈ㄈ《諧史》。又《封氏聞見記》亦謂狄公檄書責(zé)其喪失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薦。然則項(xiàng)羽神唐初猶盛，其以狄梁公檄除之后，遂漸衰替耶？然《梁溪漫志》和州烏江縣英惠廟即項(xiàng)羽神，靈響昭著。紹興辛巳，敵犯淮南，過廟入禱，擲交數(shù)十，皆不吉，欲火焚其廟。俄有大虺見于神座，敵駭而出，移屯東去?？ど掀涫掠诔?，詔封為靈王，邦人益嚴(yán)事之。則宋南渡時亦尚著靈異也。
衡岳借兵《癸辛雜識》有“衡岳借兵”一條。衡岳之廟，四門皆有侍郎神，惟北門主兵，朝廷每有兵事，則前期差官致祭。然其門亦不敢全開，以尺寸計(jì)兵數(shù)?；蛟破渲魉灸藦堊恿烈病垶橄婺线\(yùn)判，死于官。丁卯、戊辰間，南北交兵，朝廷降香，神許啟門三寸。臬使遂全門大啟，旋以捷告，而廟旁數(shù)里居民皆被風(fēng)災(zāi)。最后有聲若雷，居民喜曰：“神歸矣！”果遂帖息。沈作《寓簡》亦云：衡山南岳廟，國家每大出兵，則遣使祭告，用武士百人移鐵礎(chǔ)，視出兵之?dāng)?shù)。凡出兵幾萬，則啟門若干尺寸，法甚嚴(yán)，不得少差。事畢，又遣使告謝，舉鐵礎(chǔ)塞門如故。自廟焚之后，礎(chǔ)亦莫知所在矣。
關(guān)壯繆鬼神之享血食，其盛衰久暫，亦若有運(yùn)數(shù)而不可意料者。凡人之歿而為神，大概初歿之?dāng)?shù)百年則靈著顯赫，久則浙替。獨(dú)關(guān)壯繆在三國、六朝、唐、宋皆未有祀?？贾分?，宋徽宗始封為忠惠公，大觀二年加封武安王，高宗建炎二年加壯繆武安王，孝宗淳熙十四年加英濟(jì)王，祭于荊門當(dāng)陽縣之廟。（《獨(dú)醒志》：李若水初為大名府元城尉，有村民持一書來，云：“夢金甲神人告我，到關(guān)大王廟側(cè)，遇鐵冠道士，以其書下李縣尉?！薄兑膱?jiān)志》：明椿都統(tǒng)自立生祠于關(guān)王廟側(cè)。是宋時關(guān)王廟亦已多。）元文宗天歷元年加封顯靈威勇武安英濟(jì)王。（《元史》：世祖尊崇佛教，用漢關(guān)壯繆為監(jiān)壇。）明洪武中復(fù)侯原封，萬歷二十二年因道士張通玄之請，進(jìn)爵為帝，廟曰英烈。四十二年又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yuǎn)鎮(zhèn)天尊、關(guān)圣帝君，又封夫人為九靈懿德武肅英皇后，子平為竭忠王，興為顯忠王，周倉為威靈惠勇公，賜以左丞相一員為宋陸秀夫，右丞相一員為張世杰，其道壇之三界馘魔元帥，則以宋岳飛代。其佛寺伽藍(lán)，則以唐尉遲恭代。劉若愚《蕪史》云：太監(jiān)林朝所請也。繼又崇為武廟，與孔廟并祀。本朝順治九年，加封忠義神武關(guān)圣大帝。今且南極嶺表，北極塞垣，凡兒童婦女，無有不震其威靈者，香火之盛，將與天地同不朽。何其寂寥于前，而顯爍于后，豈鬼神之衰旺亦有數(shù)耶？（《夷堅(jiān)志》涪江張桓侯廟，紹興初，張魏公宣撫蜀中，有死卒更生，傳神語，欲助順。未幾金婁室兀術(shù)連犯漢中，皆敗去。魏公承制追封忠顯王。則張桓侯之王封亦自宋始。）
又按宋牧仲《筠廓偶筆》載馮景所記解州斷碑一事，謂壯繆生辰，世皆以為五月十三日，不知乃其子平生日也。康熙十七年，解州常平村人于昌者，讀書塔廟，廟壯繆故居也。晝夢壯繆授以“易碑”二字，驚悟。適見浚井者得巨碑?dāng)?shù)段，昌合而讀之，乃記壯繆之祖考諱字生卒。遂奔告州守王朱旦，朱旦因據(jù)碑作記。侯祖石磐公，諱審，字問之，和帝永光二年庚寅生，居解州常平村寶池里，卒于桓帝永壽三年丁酉，享年六十八。子諱毅，字道遠(yuǎn)，桓帝三年庚子六月二十四日生侯。侯長娶胡氏，靈帝光和元年戊午月十三日生子平云云。然則侯之生以六月二十四日也。亦見吳青壇《讀書質(zhì)疑》。按東漢人尚無別號，今既名審字問之，則石磐乃別號，一可疑也。名審則字問之，名毅則字道遠(yuǎn)，皆取《論語》、《中庸》之文。其時《中庸》雜在《禮記》中，何以兩代名字恰用《中庸》、《論語》二書？二可疑也。壯繆尚有子曰興，碑既載其兄，何不載其弟？三可疑也。壯繆沒后，子孫在蜀，解州故鄉(xiāng)尚屬魏、晉，此碑何時何人所立，并不附見。四可疑也。馮景所記，其信然耶否耶？姑存之以備一說。
漢壽亭侯關(guān)壯繆斬顏良，曹操表為漢壽亭侯，見《三國志》。先主即位時，勸進(jìn)表列名漢壽亭侯關(guān)羽、新亭侯張飛，更可證也。《宋書》：王鎮(zhèn)惡以平劉毅功封漢壽縣子，沈林子亦封漢壽人縣伯。《南史》：蔡道恭梁瑚監(jiān)中封漢壽縣伯，又劉悛以漢壽邵榮興六世同居，特表其門。是漢壽本地名，后人誤以漢字屬上，但稱壽亭，是以洪容齋《隨筆》力辨其非。王敬哉《冬夜箋記》亦謂漢壽二字不宜拆用。吳青壇《讀書質(zhì)疑》并稱漢壽縣在犍為，史稱費(fèi)被害于漢壽是也。然青壇亦未詳考。按漢壽縣本有二，費(fèi)被害之地在蜀中，郭璞《爾雅注》云：有水從漢中沔陽縣南流，至梓潼、漢壽，此本廣漢葭萌縣，建安二十五年蜀先主改名漢壽者（今為四川保寧府廣元縣）。曹操表封關(guān)公，則在建安五年，固無由預(yù)立此名。《續(xù)漢郡國志》：曹操表封關(guān)公，則在建安五年，固無由預(yù)立此名。關(guān)公所封，蓋即此地?！度龂侵尽酚信他?，武陵漢壽人?！稌x書》有潘京，亦武陵漢壽人。是武陵之有漢壽明甚。而熊方《后漢書年表》異姓侯內(nèi)有壽亭侯關(guān)羽，其下格注云武陵。此龍關(guān)公所封漢壽在武陵之明證也。（壽亭上少一漢字，蓋傳寫脫誤。）惟劉禹錫有《漢壽亭春望》詩，自注在荊州刺史治?！睹麆僦尽芬嘣魄G州有漢壽城，是曹操表封關(guān)羽處。則似荊州又有一漢壽。按漢末武陵郡亦荊州所屬，然刺史治所則不在此。此蓋后人因關(guān)公曾鎮(zhèn)荊州，而建城筑亭以志遺跡耳。至世之稱壽亭，則已非一日。《大明會典》亦止稱壽亭侯（明初，雞鳴山建廟，只稱壽亭侯。嘉靖十年，太常御黃芳奏改稱漢前將軍漢壽亭侯。）宋牧仲《筠廓偶筆》記大內(nèi)有壽亭侯印，九紐連環(huán)四，翡翠爛然，傍有痕，似嵌寶石取去者。牧仲之父文康公嘗印取一紙?jiān)啤Ｓ衷S觀《東齋記事》：紹興中，洞庭漁人獲一印，方僅二寸，制甚古，紐有連環(huán)四，兩兩相貫，上有一大環(huán)總之。漁者以為金，競而訟于官。辨其文，乃“壽亭侯印”四字，遂留長沙官庫。庫吏見印上有光怪，白于官，乃送荊門玉泉寺關(guān)壯繆祠。淳熙四年，玉泉祠僧真慈將獻(xiàn)之東宮，忽光焰四起。眾皆驚，遂不復(fù)獻(xiàn)云（亦見司馬知白所作《關(guān)侯印記》）。按紹興時所獲古印已但稱壽亭侯，則知世俗之訛公本號已久矣。乃本號已訛，而神靈猶式憑之，展轉(zhuǎn)示異，一若不妨委曲遷就而終不能忘情于此者，何也？（按《后漢書》異姓侯有壽亭侯關(guān)羽，似關(guān)公初封即曰壽亭侯。然《蜀志》明言曹操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后漢表蓋傳寫脫誤。）
天妃江漢間操舟者，率奉天妃，而海上尤甚。張燮《東西洋考》云：天妃，莆之湄洲嶼人。五代時，閩都巡檢林愿之第六女。生于晉天福八年，宋雍熙四年二月二十九日化去。后嘗衣朱衣往來海上，里人虔祀之。宣和癸卯，給事中路允迪使高麗，中流遇風(fēng)，他舟皆溺，神獨(dú)集路舟，得免。還奏，特賜廟號曰順濟(jì)。紹興乙卯，?？苤粒耨{風(fēng)一掃而遁。封昭應(yīng)崇福。乾道己丑加封善利。淳熙間加封靈惠。慶元、開禧、景定間累封助順、顯衛(wèi)、英烈、協(xié)正、集慶等號。又《夷堅(jiān)志》興化軍海口林夫人廟，靈異甚著，今進(jìn)為妃云。則在宋時已封為妃也。《元史·祭祀志》：南海女神靈惠夫人，至元中以護(hù)海運(yùn)有奇應(yīng)，加封天妃，神號積至十字，廟曰靈慈。祝文云：年月日，皇帝遣某官致祭于護(hù)國庇民廣濟(jì)?；菝髦戾?。又《續(xù)通考》云：至元十五年，封泉州神女護(hù)國明著靈惠協(xié)正善慶顯濟(jì)天妃。二十五年，加封廣佑明著天妃?！镀咝揞惛濉芬嘀^：至元中顯靈于海，有海運(yùn)萬戶馬合法忽魯循等奏立廟，號天妃，順帝又加輔國護(hù)圣庇民廣濟(jì)?；菝髦戾?。是天妃之名自有元始。何喬運(yùn)《閩書》載妃生卒與張燮同，又謂生時即能乘席渡海，人呼為龍女。升化后，名其墩曰圣墩，立祠祀之。洪武五年，又以護(hù)海運(yùn)有功封孝順純正孚濟(jì)感應(yīng)圣妃。則又有圣妃之稱?！镀咝揞惛濉穭t云封昭應(yīng)德正靈應(yīng)孚濟(jì)圣妃。《通考》：永樂中建天妃廟，賜名宏仁普濟(jì)天妃，宮有御制碑，正月十五、三月二十三日遣太常寺致祭。故今江湖間俱稱天妃。天津之廟并稱天后宮，相傳大海中當(dāng)風(fēng)浪危急時，號呼求救，往往有紅燈或神鳥來，輒得免，皆妃之靈也。竅意神之功效如此，豈林氏一女子所能？蓋水為陰類，其象維女，地媼配天，則曰后，水陰次之，則曰妃，天妃之名，即謂水神之本號可，林氏女之說不必泥也。張學(xué)禮《使琉球記》又云：天妃姓蔡，閩海中梅花所人，為父投海身死，后封天妃，則又與張燮、何喬遠(yuǎn)所記不同矣。
成化間，給事中陳詢奉命往日本。至大洋，風(fēng)雨作，將覆舟，有二紅燈自天而下，遂得泊于島。若有人告曰：“吾輩為天妃所遣也?！庇旨尉钢?，給事中陳侃奉使封琉球，遇風(fēng)將覆，舉舡大呼“天妃”，亦見火光燭船，船即少寧。明日有粉蝶飛繞舟不去，黃雀立柁樓食米，頃刻風(fēng)起，舟行如飛，曉至閩，午入浙之定海（俱見《七修類稿》）。吾鄉(xiāng)陸廣霖進(jìn)士云：臺灣往來神跡尤著，土人呼神為媽祖。尚遇風(fēng)浪危急，呼媽祖，則神披發(fā)而來，其效立應(yīng)。若呼天妃，則神必冠帔而至，恐稽時刻。媽祖云者，蓋閩人在母家之稱也。
金龍大王江淮一帶至潞河，無不有金龍大王廟。按《涌幢小品》：神姓謝，名緒，南宋人，元兵方盛，神以戚畹，憤不樂仕，隱金龍山，筑望云亭自娛。元兵入臨安，赴江死，尸僵不壞。鄉(xiāng)人瘞之祖廟側(cè)。明祖兵起，神示夢當(dāng)佑助。會傅友德與元左丞李二戰(zhàn)呂梁洪，士卒見空十有披甲者來助戰(zhàn)，元遂大潰。永樂中，鑿會通渠，舟楫過河，禱無不應(yīng)，于是建祠洪上。隆慶間，潘季馴督漕河，河塞不流，為文責(zé)神。有書吏過洪，遇鬼伯，擒以見神。神詰之曰：“若官人何得無禮，河流塞，亦天數(shù)也。為我傳語司空，吾已得請，河將以某日通矣。”已而果驗(yàn)。于是季馴事之甚謹(jǐn)。施愚山《齋雜記》亦載之。然則神之祀始于永樂中，而隆慶以后乃益盛歟？（本朝順治二年十二月，封黃河神為顯通濟(jì)金龍四大王之神，運(yùn)河神為延休顯應(yīng)分水龍王之神）。
祠山神俗祀祠山神，稱為祠山張大帝。王州《宛委余編》引《酉陽雜俎》：天帝劉翁者惡張翁，欲殺之，張翁具酒醉劉翁，而乘龍上天代其位（亦見《諾皋記》）；及《殷蕓小說》：周興死，天帝召興升殿，興私問左右曰：“是古張?zhí)斓垡?？”答曰：“古天帝已仙去，此是曹明帝耳”云云，以為張大帝之證。此特因一張字偶合，故引之以實(shí)其說，殊不知《酉陽雜俎》及《殷蕓小說》固荒幻不經(jīng)，即其所謂張?zhí)斓壅?，亦指昊天上帝言之，而于祠山無涉也。世俗荒怪之說，固無足深考，然其訛謬相仍，亦必有所由始。按程《三柳軒雜識》：廣德祠山神姓張，避食，而引《祠山事要》云：王始自長興縣疏圣瀆，欲通津文德，化身為，縱使陰兵，為夫人李氏所覘，其工遂輟，是以祀之避。宋稗所載更詳，謂其神姓張名勃，烏程縣人，役陰兵導(dǎo)河，欲通廣德，自長興縣疏鑿圣瀆。先與夫人約：每餉至，鳴鼓三聲，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見之。后夫人遺餐于鼓，鴉啄鼓鳴，王以為餉至，至則無有。已而夫人至，鳴鼓，王反不至。夫人遂親至河所，見王為大豕，驅(qū)陰兵開浚。王見夫人自慚，工遂輟，而逃于縣西五里橫山之頂。居人思之，為立廟。夫人亦至縣東二里，而化為石人，亦立廟。歷漢、唐以來，廟祀不廢云。詹仁澤曾樵又編輯廣德橫山神張王事跡，名《祠山家世編年》一卷，大略相同。《癸辛雜識》：廣植守廣德日，郡中祠山有埋藏會，植不信，用郡印印之其封。明日發(fā)視，無有焉。此祠山神之見于小說者也?！段墨I(xiàn)通考》：祠山神在廣德，土人多以耕牛為獻(xiàn)。南唐時聽民租賃，每一牛出絹一匹，供本廟之費(fèi)。其后絹悉入官。景德二年，知軍崔憲請量給絹以葺廟宇，上曰：“此載在祀典，應(yīng)官為修葺?！薄端问贰し稁煹纻鳌罚簭V德縣有張王廟，民歲祀神，殺牛數(shù)千。師道至，禁絕之?！饵S震傳》：通判廣德軍，舊有祠山廟，民禱祈者歲數(shù)十萬，其牲皆用牛，并有自嬰桎梏考掠以邀福者，震皆杖禁之?！睹魇贰ぶ茜鴤鳌罚虹貜V德，禁祀祠山。（閔文振《仰山脞錄》謂：瑛著《祠山辨》以息好鬼之俗。）此祠山神之見于史志者也。合而觀之，則祠山神之祀本起于廣德，其所謂化豬通津，蓋本《淮南子》禹化為熊通に轅之路，涂山氏見之，慚而化為石之事，移以附會于祠山。然俗所傳祠山張大帝實(shí)本此，而非如州所云也。且祠山張大帝之稱，乃近代流俗所傳，而宋以來尚稱張王，并未加以帝號?！兑膱?jiān)志》：華亭胡家供事廣德張王甚虔，其子?jì)D慘妒，杖妾甚酷，妾潛縊，將死，夢有神撼之起，乃得解而救之，蓋蒙神佑云。又毗陵胡容少年，過廣德，謁張王廟求夢。夜夢入大殿宇，叩一吏，問以窮通。吏曰：“可至通直?！焙馐獠粷M，已而竟以通直致仕。陸放翁有《張王行廟》詩。高翥《菊澗小集》亦有詩，為輦下酒行多祭二郎神及祠山神而作者，詩云：“簫鼓喧天鬧酒行，二郎賽罷賽張王。愚民可煞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痹┒ǖ奂臃庠黄諠?jì)；而王號如故，《明史·禮志》：祠山廣惠張王勃以二月十八日祭。則所謂張大帝者，本流俗所稱之帝，而擬之昊天上帝乎？州所云，殊為失考。余自黔歸，江行以風(fēng)水為命，舟人為余歷數(shù)每日風(fēng)報，多驗(yàn)。其中有所謂“祠山報”者，云：帝以二月八日下地，為三女營嫁，一嫁風(fēng)，一嫁雪，一嫁雨，待食凍狗肉始上天，蓋謂二月八日以后必多風(fēng)雨雪，直至戍日乃止。驗(yàn)之果然。然則俚俗誕妄之說，固不足信，而以之候晴雨、驗(yàn)災(zāi)，則有不爽者。明祖雞鳴山十廟，獨(dú)不廢此祀，其亦有所驗(yàn)歟？
文昌神今世文昌祠所祀梓潼帝君，王州《宛委余編》謂即陷河神張惡子，而引其所著《化書》謂：本黃帝子，名揮，始造弦張羅網(wǎng)，因以張為氏。周時為山陰張氏子，以醫(yī)術(shù)事周公，卒托生于張無忌妻黃氏為遺腹子，《詩》所稱“張仲孝友”者也。以直諫為幽王所鴆，魂游雪山，治蜀有功。五丁拔山，蛇壓死，蛇即其所化也。尋為漢帝子，曰趙王如意，為呂后所殺?；晟o歸，孝宣世至邛池。其令曰呂牟，即呂后之后身也。母戚夫人亦生于戚，嫁張翁，老無子，相與瀝血石臼中，祝曰：“我無子，倘得一動物，亦遺體也?！弊允歉猩鸀樯摺瘟钣旭R，乃呂產(chǎn)后身，蛇輒食之。呂令怒，系張夫婦將殺之，蛇遂揚(yáng)海水作雨，灌城邑皆陷，今所謂陷河也。以所殺多，譴為池龍，受熱沙小蟲之苦。遇文殊，皈誠脫罪，復(fù)生于趙國張禹家，名勛，為清河令。卒，又生為張孝仲，時順帝之永和間也。西晉末，復(fù)生于越雋張氏，年七十三入石穴，悟道而化。改形入咸陽，見姚萇。后萇入蜀，至梓潼嶺，神謂之曰：“君還秦，秦?zé)o主，其在君乎？”請其氏，曰：“張惡子也。”后萇即其地立張相公廟。唐僖宗幸蜀，神又出迎，帝解佩賜之，還日賜遺無算。王中令鐸有詩云：“夜雨龍拋三尺匣，春云鳳入九重城”云云。按陷河事亦見《王氏見聞》及《窮神秘苑》、《太平廣記》諸書，所載略同?！侗眽衄嵮浴芬嘀^：梓潼張亞子，乃五丁拔蛇之所也?；蛴衷疲弘h州張生所養(yǎng)蛇，托生為偽蜀王建太子元膺，有蛇眼，竟以作逆誅。誅之夕，梓潼廟祝亟為亞子所責(zé)，言：“我在川，今始?xì)w，何以致廟宇荒穢若此！”據(jù)此，則所謂張惡子者，乃流轉(zhuǎn)于人與蛇間一變幻不經(jīng)之物耳，不知與“文昌”二字何與？又《續(xù)通考》云：劍州梓潼神張亞子，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唐玄宗西狩，追封左丞。僖宗入蜀，封順濟(jì)王。咸平中，王均為亂，官軍進(jìn)討。忽有人登梯指賊大呼曰：“梓潼神遣我來，九月二十日城陷，爾等悉當(dāng)夷滅！”及期果克城。招安使雷有終以聞，改封英顯王號。此見于祀典者，然亦與“文昌”二字無涉也。《明史·禮志》：弘治中，尚書周洪謨等議祀典云：“梓潼帝君者，記云神姓張名惡子，居蜀七曲山，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唐、宋屢封至英顯王。道家謂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間祿籍，故元加號為帝君，而天下學(xué)校亦有祠祀者。景泰中，因京師舊廟辟而新之，歲以二月三日生辰遣祭。夫梓潼顯靈于蜀，廟食其地為宜，文昌六星與之無涉，宜敕罷?！庇帧独m(xù)通考》：嘉靖中，倪文毅請正祀典疏，亦本周洪謨之說，謂：“梓潼神，景泰五年始敕賜文昌宮，今宜祀于蜀，不宜立廟京師。至文昌星與梓潼無干，乃合而為一，誠出附會，所有前項(xiàng)祀典，伏乞罷免?！眲t亦謂梓潼之與文昌了不相涉也。然世以梓潼為文昌，則由來已久。按葉石林《崖下放言》記蜀有二舉人，行至劍門張惡子廟，夜宿，各夢諸神預(yù)作《來歲狀元賦》，甚靈異。高文虎《蓼花洲閑錄》亦載此事。然則張惡子之顯靈于科目，蓋自宋始，亦自宋之蜀地始?！吨熳诱Z類》所謂梓潼與灌口二郎兩個神，幾乎割據(jù)了兩川也。世人因其于科目事有靈異，無時遂以文昌帝君封之，前明又以文昌額其宮，而張惡子之為文昌帝君遂至今矣。明都《三余贅筆》則謂：梓潼乃四川地，四川上直參宿，參有忠良孝謹(jǐn)之象，其山水深厚，為神明所宅。或又謂斗魁為文昌六府，主賞功進(jìn)爵，故科名之士多事之。此二說理雖較長，然皆從文昌二字立說，而于張惡子所以稱文昌，則毫無干涉也。（《蜀志·秦宓傳》：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會昌神以建福?！逗訄D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為井絡(luò)，帝以會昌神以建福。都之說蓋本此。）
灌口神《夷堅(jiān)志》：永康軍崇德廟，乃灌口神祠，爵封王，置監(jiān)廟官。蜀人事之甚謹(jǐn)。每時節(jié)獻(xiàn)享及因事有祈者，必宰羊，一歲至四萬口。一羊過城，納稅錢五百，歲終可得錢二萬千，為公家無窮利。當(dāng)神之生日，郡人醵迎盡敬，官僚亦無不瞻謁者。按《獨(dú)醒志》：灌口二郎神，乃祠李冰父子也。冰，秦時守其地，有龍為孽，冰鎖之于離堆之下。故蜀人德之，每歲用羊至四萬余。凡買羊以祭，偶產(chǎn)羔者，亦不敢留。永康籍羊稅以充郡計(jì)。江鄉(xiāng)人今亦祠之，每祭但一羊，不設(shè)他物，蓋有自也。至順元年，封李冰為圣德廣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為英烈昭惠靈顯仁王。見《元史》本紀(jì)。
張仙世所稱張仙像，張弓挾彈，似貴游公子，或曰即張星之神也。陸文裕《金臺紀(jì)聞》云：后蜀主孟昶挾彈圖，花蕊夫人攜入宋宮，念其故主，嘗懸于壁。一日，太祖詰之，詭曰：“此蜀中張仙神也，祀之能令人有子?！庇谑莻髦碎g，遂為祈子之祀云。郎瑛《七修類稿》亦載此說。又王州《勘書圖跋》：宋初降王，惟孟昶具天人相，見于花蕊夫人所供。其童子為元哲，武士為趙廷隱。當(dāng)時進(jìn)御者以勝國故，不敢具其實(shí)，乃目為文皇耳。據(jù)此，則此像又有托之為唐太宗者。余謂此二說皆未必然。昶之入汴也，宋祖親見之，花蕊果攜其像，宋祖豈不能識別，而敢以詭辭對？至托為唐文皇，則更無謂，按高青邱有《謝海雪道人贈張仙像》詩云：“余未有子，海雪以此像見贈，蓋蘇老泉嘗禱之而得二子者，因賦詩以謝云。道人念我書無傳，畫圖卷贈成都仙。云昔蘇夫子，建之玉局禱甚虔，乃生五色兩鳳，和鳴上下相聯(lián)翩?！比粍t此像本起于蜀中，閨閣祈子，久已成俗，是以花蕊攜以入宮，后人以其來自蜀道，轉(zhuǎn)疑為孟昶像耳。按《蘇老泉集》有《張仙贊》，謂張名遠(yuǎn)霄，眉山人，五代時游青城山成道。陸放翁《答宇文使君問張仙事》詩自注云：“張四郎常挾彈，視人家有災(zāi)者，輒以鐵丸擊散之?！庇帧顿浰蔚廊恕吩娫疲骸拔襾碛L挾彈仙，嗟哉一失五百年?！薄独m(xù)通考》云：張遠(yuǎn)霄一日見老人持竹弓一、鐵彈三來質(zhì)錢三百千，張無靳色。老人曰：“吾彈能辟疫，當(dāng)寶用之?！焙罄先嗽賮?，遂授以度世法。熟視其目有兩瞳子。越數(shù)十年，遠(yuǎn)霄往白鶴山，遇石像，名四目老翁，乃大悟，即前老人也。眉山有遠(yuǎn)霄宅故址。李石詩云：“野草閑花不計(jì)年，亭亭雙檜欲參天。讀書卻得騎驢老，買藥來尋跨鶴仙?！笔鞘裰斜居惺窍桑袼嫃埞瓛稄?，乃正其生平事實(shí)，特未知何以為祈子之祀。胡應(yīng)麟又謂：古來本有此張弓挾彈圖，后人因此附會以張弓為張，挾彈為誕，遂流傳為祈子之祀。此亦不加深考而為是臆說也。（按古者男子生懸弧矢，又祀高之禮，于所御者帶以弓蜀，授以弓矢。此本是祈子之事，后人或緣此寫為圖，以為祈子之神像，遂輾轉(zhuǎn)附會，而實(shí)以姓名耳。）
鐘馗顧寧人謂：世所傳鐘馗，乃終葵之訛，其說本于楊用修、郎仁寶二人。仁寶《七修類稿》云：《宣和畫譜·釋道門》載六朝古碣得于墟墓間者，上有鐘馗二字，則非唐人可知。《北史》：魏堯暄本名鐘葵，字辟邪。意葵字傳訛，而捉鬼之說起于此也。用修《丹鉛雜錄》云：唐人戲作《鐘馗傳》，虛構(gòu)其事如毛穎、陶泓之類也。蓋因堯鐘葵字辟邪，遂附會畫鐘葵于門，以為辟邪之具。又宗懿妹名鐘葵，后世因又有鐘馗嫁妹圖，但葵、馗二字異耳。（此事見沈括《筆談》。皇中，金陵發(fā)一冢，有石志，乃宗愨母鄭夫人，宗愨有妹名鐘馗。）《周禮·考工記》大圭“終葵首”注：齊人謂椎曰終葵，圭首六寸為椎，以下殺?！墩f文》：大圭長三尺，杼上終葵首，謂為椎于杼上，明無所屈也。《禮記·玉藻》“天子”注亦同云云。是用修之說，較仁寶更詳。則鐘馗由堯終葵字辟邪之訛固屬有因，而大圭之終葵何以轉(zhuǎn)為人名之終葵，則未見的義。顧寧人乃引馬融《廣成頌》“揮終葵，揚(yáng)玉斧”，謂古人以椎逐鬼，如大儺之執(zhí)戈揚(yáng)盾。此說近之。蓋終葵本以逐鬼，后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為人名，流傳既久，則又忘其為辟邪之物，而意其為逐鬼之人，乃附會為真有是食鬼之姓鐘名馗者耳。胡應(yīng)麟《筆叢》、朱國楨《涌幢小品》亦引堯終葵字辟邪以為鐘馗本辟邪之物，然俱不如寧人引馬融頌之融貫也。至用修謂唐人戲作《鐘馗傳》，則不詳載在何書。今按《天中記》引《唐逸史》：明皇因┲疾晝臥，夢一小鬼盜太真香囊及上玉笛。上叱問之，奏曰：“臣乃虛耗也，能耗人家喜事成憂?！鄙吓?，欲呼武士。俄見一大鬼，破帽藍(lán)袍，角帶朝靴，捉小鬼，刳其目，劈而啖之。上問：“爾何人？”曰：“臣終南進(jìn)士鐘馗也。武德中應(yīng)舉不第，觸階而死，得賜綠袍以葬。感恩發(fā)誓，為帝除虛耗妖孽之事?！毖杂檳粲X，而疾遂瘳，乃詔吳道子畫之。道子沉思若有所睹，成圖以進(jìn)。上視之曰：“是卿與朕同夢也！”《唐逸史》不可見，《天中記》所載，斯其故事矣。亦見沈括《筆談》。然此事不辨可知其妄也。后魏、北齊及周、隋間多有名鐘葵者。魏獻(xiàn)文帝時則有χ罕鎮(zhèn)將楊鐘葵；又張袞之孫白澤本名鐘葵，獻(xiàn)文改名白澤；于勁亦字鐘馗；孝文時有頓丘王李鐘葵；北齊武成時有宦者宮鐘葵；后主緯時有慕容鐘葵，奔于周；隋煬時，漢王諒反，有大將喬鐘葵；又隋宗室處綱之父名鐘葵；又魚俱羅與蜀將段鐘葵討平越雋蠻；唐時王武俊有將張鐘葵，寇趙州，為康日知所殺。古人名字往往有取佛仙神鬼之類以為名者，張鐘葵無論，若楊鐘葵等系六朝人，俱在唐前，倘食鬼之鐘馗系唐武德中進(jìn)士，則楊鐘葵等之命名，何由逆知后世有是辟鬼之神而取之也哉？則《天中記》之說真附會也。然唐時則鐘進(jìn)士食鬼之說盛行，甚至朝廷之上，每歲暮以鐘馗與歷日同賜大臣（此亦起于明皇，見沈括《筆談》）。劉禹錫有《代杜相公謝賜鐘馗歷日表》云：“圖寫威神，驅(qū)除群厲；頒行元?dú)v，敬授人時?！庇帧洞钪胸┲x表》云：“繪其神像，表去厲之方；頒以歷書，敬授時之始?！敝了螘r猶然。神宗于禁中得道子所畫鐘馗，因鏤板以賜二府。然則訛謬相沿，已非一日也。又蘇易簡《文房四譜》云：虢州歲貢鐘馗二十枚。用修亦以為即《考工記》“大圭終葵”之義，謂硯形銳其首如圭耳。據(jù)此則硯之銳者亦名鐘馗，并不名終葵矣。胡應(yīng)麟非之，以為附會。然鐘馗列于《文房四譜》，則其為硯之形制，而非造為神像可知。至高江村《釋考工記》注終葵謂蔓生之物，葉圓而厚，圭首之圓厚如之，故以生之物，吐圓而厚，圭首之圓厚如之，故以為名。此未免臆說。顏之推曰：北齊有一士，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嘗出境聘東萊王韓，問：“玉杼上首終葵首當(dāng)作何形？”答曰：“頭曲圓，勢如葵葉耳。”韓為忍笑。江村之云，毋乃類是。要之，但據(jù)《考工記》注槌曰終葵，再以馬融所頒終葵逐鬼之物證之，自可了然，毋庸更多枝辭也。
王靈官道觀內(nèi)多塑王靈官像，如佛寺之塑伽藍(lán)作鎮(zhèn)山門也。孫國敉《燕都游覽志》謂：永樂間有周思得者，以王元帥法顯京師。元帥者世稱靈官，天將二十六居第一位。文皇禱輒應(yīng)，乃命祀于宮城西。宣德初拓之，額曰大德顯靈宮。按《帝京景物略》及《列朝詩集》，文皇獲靈官藤像于東海，朝夕禮之如賓客，所征必載。及金川河，舁不可動，就思得問之，曰：“上帝界至此也?！惫杏艽ㄖ?。夫曰獲藤像于東海，則古來已有是像，非至永樂中始創(chuàng)也。而倪岳《青溪漫稿》述道家之言：宋徽宗時，有西蜀人薩守堅(jiān)，嘗從林靈素傳法，而王靈官則玉樞火府天將，又從守堅(jiān)受符法者。永樂中敕建天將廟，宣德中改火德觀，封薩為崇恩真君，王為隆恩真君，歲時遣官致祭。然則王元帥者，特有宋方士之流，林靈素已無他術(shù)，況又從而輾轉(zhuǎn)受法者？乃其威靈至今不泯，世俗尊奉益盛，何也？弘治中，周洪謨議及嘉靖中倪文毅請正祀典疏皆云：道家之崇恩真君薩守堅(jiān)，嘗從林靈素傳道，而隆恩真君則火府天將王靈官，又從薩真君授法。永樂中有杭州道士周思德，以靈官之法顯于京師，乃建天將廟及祖師殿。宣德中改廟為火德觀，崇奉二真君。成化中改觀曰宮，加顯靈二字，遞年四季換袍服，三年一小焚化，十年一大焚化，再易以新制，珠玉錦繡，所費(fèi)不資。每歲萬壽節(jié)、正旦、冬至及二真君示現(xiàn)之日，皆遣官致祭，其崇奉可謂至矣。今就其議言之，薩真人之法皆林靈素所傳，一時附會之說，本無可信，況近來附體降神者，乃充軍顧玨、顧倫之父子，其為鄙褻尤甚，怪誕可知。但經(jīng)累朝創(chuàng)建，難便廢毀，所有前項(xiàng)祭祀俱應(yīng)罷免，其四時袍服宜令本宮主持信依更期換，如法收貯，不必禁化，永為定例云。
城隍神王敬哉《冬夜箋記》謂：城隍之名，見于《易》，所謂“城復(fù)于隍”也。又引《禮記》天子大蠟八，水庸居其七，水則隍也，庸則城也，以為祭城隍之始。固已，然未竟名之為城隍也。按《北史》：慕容儼鎮(zhèn)郢城，梁大都督侯等舟師至城外。城中先有神祠一所，俗號城隍神，儼于是順人心禱之，須臾風(fēng)浪大起，凡斷其荻洪鐵鎖三次。城人大喜，以為神助，遂破等?！端鍟の逍兄尽罚毫何淞晖跫o(jì)祭城隍神，將烹牛，有赤蛇繞?？?。是城隍之祀蓋始于六朝也。至唐則漸遍?！短莆拇狻酚欣铌柋犊N云縣城隍記》，謂：城隍神，祀典所無，惟吳越有之。是唐初尚未列于祀典?！稄埱酚小都篮橹莩勤蛏裎摹?，杜甫詩有“十年過父老，幾日賽城隍”之句，《杜牧集》有《祭城隍祈雨文》，則唐中葉各州郡皆有城隍。五代錢Α有《重修墻隍神廟碑記》，書大梁開平二年歲在武辰，顧寧人謂以城為墻，以戊為武，蓋以朱全忠父名誠，曾祖名茂琳，故避其嫌名而改。陸放翁《寧德縣城隍廟記》所謂唐以來郡縣皆祭城隍是也?！端问贰诽K緘殉節(jié)邕州，后交人入寇，見大兵從北來，呼曰：“蘇城隍來矣！”交人懼，遂歸。又范旺守城死，邑人為設(shè)像城隍以祭。張南軒治桂林，見土地祠，令毀之，曰：“此祠不經(jīng)，自有城隍在。”或問：“既有社，莫不須城隍否》”曰：“城隍亦贅也，然載在祀典。”是宋時已久入祀典也。洪景盧《夷堅(jiān)志》：滑世昌所居應(yīng)被火，而城隍救之。殿前程某部綱馬濟(jì)江，以不祭城隍神而馬死過半。鄱陽城隍誕辰，士女多集廟下，命道士設(shè)醮。張通判之子病祟，乞路當(dāng)可符法治之，俄有一金紫偉人至，路詰之曰：“爾為城隍神，知張氏有鬼祟，何不擒捉？”朱琮妾以妻王氏妒，至于自刎，遂為祟，朱請閣皂山道士禳之，道士牒付城隍廟拘禁。是時城隍之祀，一如郡縣有司官，與今制大略相同矣。吳澄記江州城隍廟曰：江右列郡，以漢潁陰侯灌嬰配食。（按查初白詩：今江西城隍即系灌嬰，并非配食矣。）明太祖初封京師城隍?yàn)榈?，開封、臨濠、東平、和滁以王，府曰公，縣曰侯。洪武三年去封號，但稱某府縣城隍之神。
韓昌黎為土地神今翰林院及吏部所祀土地神，相傳為唐之韓昌黎，不知其所始。按《夷堅(jiān)志》：湖州烏鎮(zhèn)普靜寺，本沈約父墓。約官于朝，嘗每歲一歸祭掃。其反也，梁武帝輒遣昭明太子遠(yuǎn)迎之。約不自安，遂遷葬其父于金陵，而舍墓為普靜寺，故寺僧祀約為土地神。又《宋史·徐應(yīng)鑣傳》：臨安太學(xué)本岳飛故第，故飛為太學(xué)土地神。今翰林吏部之祀昌黎蓋亦仿此。
五圣祠鈕玉樵謂：太祖既定天下，大封功臣，夢兵卒千萬羅拜乞恩。帝曰：“汝固多人，無從稽考，但五人為伍，處處血食可耳?！泵先烁髁⒊呶逍R祀之，俗謂之五圣廟。后遂樹頭花間、雞塒豕圈，有災(zāi)殃，輒曰五圣為祟。本朝有湯公斌巡撫江南，奏毀之。其禍遂絕?！妒霎愑洝芬噍d：康熙八年，秀水縣民郭季平為五圣所祟，丙寅江蘇巡撫湯公奉除五圣淫祀，妖禍遂絕云云。然實(shí)未盡絕也。余少時見鄰人王祥龍及俞奕千之女皆犯此祟，謂之神和病。男則有女鬼與合，女則有男鬼與合，來則必有泄精遺血之事。而山村野岸，尺五小廟所在有之，如汀州七姑子、建昌木神三郎之類。蓋幽明之際，變幻無窮，固非令甲所能禁也。然玉樵謂起于明祖，則未必然。按《夷堅(jiān)志》林劉舉將赴解，禱于錢塘門外九里五圣行祠，遂登科為德興尉。到任奠五顯廟，知為五圣之祖祠也。則五圣之祠宋已有之。《七修類稿》又謂五通神即五圣也。然則五圣、五顯、五通，名雖異而實(shí)則同?！兑膱?jiān)志》所載韓子師病祟，請客以符水治之，見五通神銷金黃袍騎馬而去。又醫(yī)者盧生托宿趙喜奴家，共枕席，天明，但見所寢在五圣廟側(cè)草露之上。《武林聞見》所載宋嘉泰中大理寺決一囚，數(shù)日后見形于獄吏，求為泰和樓五通神。如此之類，不一而足。而陳友諒僭號亦在采石五通廟，則五圣者宋、元已有之，而非起于明祖矣。
晏公廟常州城中白云渡口，有晏公廟，莫知所始。及閱《七修類稿》，乃知明太祖所封也。時毗陵為張士城之將所據(jù)，徐達(dá)屢戰(zhàn)不利。太祖親率馮勝等十人往援，扮為商賈，順流而下。江風(fēng)大作，舟將覆，太祖惶懼乞神，忽見紅袍者挽舟至沙上。太祖曰：“救我者誰也？”默聞曰：“晏公也！”及定天下后，江岸當(dāng)崩，有豬婆龍?jiān)谄湎拢豢芍?。有老漁教炙豬為餌以釣之，甕貫緡而下，甕罩其項(xiàng)，其物二足，推拒不能爬于土，遂釣而出，岸乃可成。眾問老漁姓名，曰“姓晏?！辟坎灰姟Ｃ髯媛勚?，悟曰：“蓋即昔救我于覆舟者也！”乃封為神霄玉府晏公都督大元帥，命有司祀之，吾常所以有此廟也。又《續(xù)通考》：臨江府清江鎮(zhèn)舊有晏公廟，神名戍仔，明初封為平浪侯。
常州忠佑廟常州有忠佑廟，祀司徒陳杲仁。相傳南唐封為武烈帝，故今俗以帝號稱之。而郡人劉宗浩輯為實(shí)錄一書，謂公本晉陵人，在隋立功，授司徒。沈法興，其婦翁也。大業(yè)末，法興欲襲常州，懼公不敢動，乃詐以疾告。公不得已，往問疾，飲中毒，歸而卒。后法興方剽掠，公現(xiàn)形黑云中，發(fā)神矢斃之。唐初詔為立祠。乾符中以陰兵助裴璩討賊王郢有功，封忠烈公。廣明之亂，神力示現(xiàn)，賊不入浙西，加封感應(yīng)。梁開平中，封福順王?；茨蠗钍戏庵伊彝?。南唐時，錢ㄈ遣將來攻，公以陰兵驅(qū)黑牛觸敵艦敗去，乃冊為武烈帝。宋又賜廟號曰忠佑。此司徒祠于常之始末也。．按《舊唐書》沈法興為吳郡守，煬帝使與太仆丞元討賊樓世干。會煬帝被弒，乃與將孫士漢、陳杲仁執(zhí)起兵，又令杲仁破賊樂伯通。法興自署江南道總管，聞越王侗即位，乃上表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承制置百官，以杲仁為司徒。是杲仁本隋將，與法興通謀害其主帥，而司徒之官又法興所授也。《新唐書》并不言承制，但云法興以杲仁為司徒，則其為法興黨更不待言矣。然常之人所以崇祀者，實(shí)以自唐及五代、宋以來歷著靈異，故累請褒封至帝號。今常州云車之制甲天下，相傳像公空中破敵時神兵也。豈失節(jié)于生前，而獨(dú)能反正于身后耶？抑郡人所傳公為法興所害者本是實(shí)事，而《新、舊唐書》所記不無訛謬耳？史冊所載，往往有與傳聞互異者，未必傳聞皆偽而史冊真也。
常州忠義祠常州有忠義祠，祀宋末守城死事諸臣。是時元兵至常，郡守趙與鑒先遁，郡人錢以城降，劉師勇復(fù)之。朝議以姚知常州事，王安節(jié)率兵守之，自夏及冬，拒守數(shù)月。伯顏驅(qū)城外居民運(yùn)土填塹，土至，并人筑之。城破，官民盡殺無遺類，得免者僅七人（事見《續(xù)資治通鑒》）。常州屠戮之慘，自開辟以來未有也。（伯顏因常州拒守，至平江疑有備，乃不煩兵而下，因笑曰：“常州紙城鐵人，平江鐵城紙人。”）祠中神位首文天祥，時為安扶大使、知平江，遣兵來救者也。次姚，次王安節(jié)，一文臣，一武臣，皆城主也。次陳，郡人，為通判助守者也。次師勇，先復(fù)常州，后城陷遁去，卒死于閩中者也。次判官郡人胡應(yīng)炎，次知武進(jìn)縣包圭，皆城破身死者也。次巡栓尹玉、麻土龍，即信國遣來援，士龍戰(zhàn)死虞橋，玉戰(zhàn)死五牧者也。次知無錫縣阮應(yīng)得（《鄭所南集》作阮正己，其子亦從父投水死），常州破后，兵至無錫，亦殉節(jié)者也。次僧人萬安、道士徐道明、巡檢方允武、溧陽尉莫謙之，皆同守常州同死節(jié)者也。而元末守土死事之武進(jìn)縣令劉溶亦焉，從其類也。今以宋、元二史考之，尚有遺漏者?！蛾惈秱鳌罚哄X以城降，后有淮民王通居常州，陰以書約師勇為內(nèi)應(yīng)，師勇遂復(fù)常州。則王通宜增祀也?！恫亗鳌罚撼Ｖ菔嘏屑冉?，師勇與張彥、王安節(jié)復(fù)之，彥尋被執(zhí)于呂城，不能完節(jié)，固難從祀，而《安節(jié)傳》常州既復(fù)，命安節(jié)與張詹共守，則張詹宜增祀也?！兑駛鳌分^師勇復(fù)常州后，即赴平江，而《張世杰傳》則云師勇守常州，城陷拔柵出走，其弟馬墮塹，躍不能出，師勇舉手與訣而去。惜其弟名不傳，此亦宜增祀者也?！端问贰酚种^：莫謙之，宜興僧人，起義兵，沒于戰(zhàn)，贈武功大夫。則謙之官號所謂溧陽尉者宜改書也?！对贰⒘紓鳌罚毫紴槌Ｖ萑f戶府知事，張士誠來攻，城陷，良赴水死。武進(jìn)縣尹劉溶戰(zhàn)于葛仙橋，亦死。是與溶同戰(zhàn)死者尚有劉良，今溶既附祀，則良亦宜增祀也。
近日忠義祠內(nèi)增入劉忠毅熙祚、馬文肅世奇、王節(jié)愍章、金忠潔鉉，皆明末死國難者。劉巡按湖南，死于永州。馬、王、金官京師，死甲申之變。以之祀固宜，然實(shí)有不必者。此祠之建，本因宋末常州守土諸臣以身殉城，故血食于此。而祠創(chuàng)于前明，故并元末守常州死事之武進(jìn)令劉溶亦附焉。凡以祀守常州殉節(jié)之人，非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也。若并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則又不止此四公。即以明季而論，宜興盧忠烈公象升，戰(zhàn)死于鉅鹿，南都亡后，其弟中書象觀赴水死，從弟象同拒戰(zhàn)死。又有王行儉，崇禎十年進(jìn)士，守重慶府，張獻(xiàn)忠之難被臠而死。吳炳，為永明王大學(xué)士，兵敗，自縊于湘山寺。莫可及，為長沙照磨，攝寧鄉(xiāng)縣事，流賊破城，力戰(zhàn)死，子若鼎、若鈺亦遇害。史夏隆，為南昌推官，集兵守城，城破殉難（皆宜興人）。無錫堵允錫，仕永明王，死于潯州。王孫蘭，為韶州副使，流賊將至，城中人盡逃，乃自縊死。龔?fù)⑾?，弘光中為中書舍人，城破，步至武定橋趙水死（皆無錫人）。而江陽舉人夏維新、武舉黃略，諸生許用（《明史·侯峒曾傳》內(nèi)作許用，縣志作許用德）、王華、呂九韶以守城死，貢生黃毓祺，出亡后仍抗節(jié)死。《閻應(yīng)元傳》內(nèi)江陰死事之人更多，見《明史》第二百七十六卷。此皆?？と艘病?、馬四公既祀，則此十?dāng)?shù)公者不當(dāng)增祀乎？若謂劉、馬四公死流賊之難，其馀則多抗本朝，故不得與，然本朝修史已備書之，或?qū)鳎蚋絺?，皆不沒其實(shí)，則亦何不可增祀乎？況莫可及、王孫蘭等亦皆死流賊之難者乎？若謂盧、堵數(shù)公皆常之屬縣人，故不祀于郡（堵允錫，《明史》作無錫人，《邵青門集》作宜興人），然四公內(nèi)馬文肅亦無錫人，非郡城中武進(jìn)人也，何取此舍彼乎？況武進(jìn)人尚有薛聞禮、薛應(yīng)玢，聞禮為黃陂典史，流賊所設(shè)偽官至，為士民殺死，聞禮令士民盡逃，獨(dú)以身當(dāng)之，為張獻(xiàn)忠所殺。應(yīng)玢攝龍州事，李自成來攻，城破，罵賊死。又吳鐘巒，魯王監(jiān)國時為禮部尚書，兵敗入昌國衛(wèi)，抱孔子木主自焚死。鐘巒之子名福之，亦舉兵太湖中，據(jù)長白蕩，為大清兵所執(zhí)，殺于江寧。又何以不祀乎？且劉忠毅之弟永祚，守興化，城破，仰藥死。親兄弟也，祀其一而遺其一，可乎？此當(dāng)日增祀時不及詳考，遂致掛一漏百，本欲表揚(yáng)常州之忠節(jié)，而適以形常州忠節(jié)之少也。愚謂常州忠義祠內(nèi)本不必增此四公，福王時南都建旌忠祠，馬、王、金三公已在正祀之列。我世祖章皇帝又命所在給田七十畝建祠致祭（俱見《明史》），則馬、王、金三公本有專祠，永州當(dāng)亦有劉忠毅祠，若本郡則宜入鄉(xiāng)賢，而不必混于守常州死事諸臣之內(nèi)。既欲增祀此四人矣，則當(dāng)于祠內(nèi)隙地另建一堂，匯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而盧、堵諸公并列祀焉，庶不致貽笑于考據(jù)之疏也。
東岳天齊《舊唐書》明皇封禪泰山，加號天齊?！端问贰反笾性敺攴舛U畢，詔加號泰山為仁圣天齊王。五年，又加天齊仁圣帝。元至元十八年，詔加天齊大生仁圣帝。天齊之名，蓋本《史記·封禪書》“齊所以為齊，當(dāng)天齊也”，故假借用之。以為峻極于天之意。然《封禪書》八神祠，一曰天主，祠天齊，居臨淄南郊；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則泰山與天齊各為一祠，本不相涉。況天齊云者，謂當(dāng)天之中，如天之臍也，今乃不顧其本義，但取其字之可通而剽剝附會之，蓋出于張說之舞文也。
泰山治鬼東岳主發(fā)生，乃世間相傳多治死者，宜胡應(yīng)麟之疑也。然亦有所本?！独蠈W(xué)庵筆記》謂楊文公“游岱之魂”一句出《河?xùn)|記》韋齊休事，然駱賓王《代父老請封禪文》云：“就木殘魂，游岱宗而載躍，”又在河?xùn)|前矣。是放翁以駱文為最先也。其實(shí)后漢時已有此語。《后漢書·烏桓傳》：其俗謂人死，則神游赤山，如中國人死者魂歸岱山也。又《許曼傳》：曼少嘗疾病，乃謁太山請命。干寶《搜神記》：胡母班死，往見泰山府君，為之致書于河伯（此事亦見《三國志注》）?！度龂尽す茌`傳》：輅謂其弟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眲E《贈五官中郎將》詩云：“?？钟吾纷?，不復(fù)見故人?！睉?yīng)璩《百一》詩云：“年命在桑榆，東岳與我期?！迸崴芍ⅰ度龂芬读挟悅鳌罚菏Y濟(jì)子既死，夢于其母曰：“兒今為泰山伍伯，甚苦。有謳士孫阿將死，為泰山令，乞豫屬之。”母以告濟(jì)，濟(jì)往托焉。未幾阿果死。月余，濟(jì)夢兒來言：“阿為令，使兒得轉(zhuǎn)錄事矣?！薄恫┪镏尽罚禾┥剑斓蹖O也，主召人魂，東方萬物始，故知人生命。古樂府：齊度游四方，各系泰山錄。人間樂未央，忽然歸東岳。是泰山治鬼之說，漢、魏間已盛行。此又駱文所本，而放翁未引之，何也？（顧寧人云：哀、平之際，讖緯書出，有《遁甲開山圖》泰山在左，元父在右，元父知生，梁父知死云云。謂泰山治鬼之說，蓋起于西漢末。）又王僧孺致何炯書，亦有“還魂斗極，追氣泰山”之語?！赌鲜贰ど蜇畟鳌罚荷蛏焉偈绿鞄?，能記人吉兇，自云為泰山錄事，幽司中有所收錄，必僧昭署名?！侗笔贰ざ螘焸鳌罚河型优c暉同學(xué)二年，將去，謂暉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學(xué)，今將歸。”言終，騰虛而去。此又皆唐以前泰山故事也。宋《稗記》：崔公誼補(bǔ)莫州任丘簿，會地震，公誼任滿，已挈家南行，夜宿，忽有人叩戶云：“崔主簿系合地動壓殺人，已收魂到岱，到家宜速?！贝拮远缺厮溃怂推滏蹥w壽陽，明日遂卒?！兑膱?jiān)志》：孫默、石倪、徐楷相繼為泰山府君。又呂辨老得一印，文曰“泰山府君之印”。王太守借觀之，未幾，王死。王素有善政，人以為必主岱岳也。張廿三既死，子幼，贅婿陳主其家事，而斃其子。已而張同一黃衣者向陳索命，顧黃衣者使執(zhí)之。黃衣曰：“須先于泰山府君處下狀。”藤迪功妻趙氏殺其妾陳馨奴，未幾趙死而失其首。方捕治，而陳現(xiàn)形，提其頭出示人曰：“我已訴岳帝，得報此仇，恐牽連無辜，故來明此事?！比粍t泰山治鬼，世果有其事也。
城陽王、秣陵尉顧寧人謂：六朝以前多祀城陽景王劉章，及蔣子文之祀最盛。按《后漢書》：樊崇起兵，軍中有巫鼓舞祠城陽景王。巫言景王大怒，曰：“當(dāng)作縣官，何故作賊！”笑巫者輒病，于是乃立劉盆子為帝。又《魏書》城陽景王即漢朱虛侯章，以其有功于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zhuǎn)相仿效，濟(jì)南尤盛，或假二千石輿服導(dǎo)從，作倡樂。曹操為濟(jì)南相，始禁之。是城陽之祀于北方顯赫可知。《通鑒集覽》：蔣子文，漢秣陵尉，逐賊至鐘山，傷額而死。吳先主時，其故吏遇之于途。子文曰：“我當(dāng)為此土地神。”又附巫語：“當(dāng)大啟孫氏?！眳侵髂藶榱R，封中都侯?！稌x書·載記》：苻堅(jiān)入寇，會稽王道子以威儀求助于鐘山蔣侯，封以相國之號?！赌鲜贰罚核翁盂恐妫献S王義宣起兵，至新亭，劭以輦迎蔣侯于宮內(nèi)，拜大司馬，封鐘山郡王，使南平王鑠造策文。又《宋書·禮志》：明帝加蔣侯爵位至相國大都督中外諸軍事。《齊書》：東昏侯信蔣侯神，迎入宮，晝夜祈禱。左右朱光尚云見神動輒啟，并云降福治安之平，遂加位相國。后又號為靈帝，車服羽儀，一如王者，設(shè)鎧馬甲仗千人，皆張弓拔白，出東掖門，云“蔣侯出蕩”?！读簳げ芫白趥鳌罚何涞垡蚱碛瓴粦?yīng)，欲焚蔣帝廟，俄而雨注，帝遂到廟修謁?！蛾悤罚何涞奂次唬溢娚届胧Y帝廟。又永定三年，久不雨，帝幸鐘山祭蔣帝廟，是日遂雨。引蔣廟之顯赫于鐘山者也。《南史》：梁武起兵圍郢城時，城中張?jiān)玫扔Y侯于州廳祈福，鈴鐸晝夜不絕，使導(dǎo)從告陴巡行。魏軍圍鐘離，城中乞蔣帝扶助，神報許。既而無雨，水頓長，遂挫敵。后見廟中人馬腳盡濕。此蔣廟之遍于州郡者也。后魏任城王為揚(yáng)州刺史，毀蔣子文之廟，可見揚(yáng)州亦有此廟。寧人所謂六朝以來多祀此二神，信不妄也。然六朝時尚有伍子胥、項(xiàng)羽二神，亦香火最盛。項(xiàng)羽神之祀，寧人已敘及，亦尚未備，今更廣錄，并伍子胥之祀亦著于后。（按蔣廟，明初雞鳴山十廟中尚存其一，永樂七年正月又進(jìn)封為忠烈武順昭靈嘉佑王，然民間已無祀之者。城陽景王，則并無有能知其姓名者矣。）
伍子胥神《史記》伍子胥死，吳人憐之，為立祠于江上，命曰胥山。此子胥之祀之始也。王充《論衡》：吳王殺子胥，煮之于鑊，乃以鴟夷橐投之江。子胥恚恨，驅(qū)水為濤以溺人，故會稽、丹徒、大江、錢塘、浙江皆立其祠。《后漢書》：張禹為揚(yáng)州刺史，當(dāng)過江行部，吏白江有伍子胥神，當(dāng)祀之。此兩漢之祀伍廟也。《吳志》：孫侮慢明神，遂燒大橋頭伍子胥廟。燒廟而世俗謂之慢神，則其時廟祀之顯赫可知?！端鍟罚焊邉隇槌荽淌罚潜庇形樽玉銖R，其俗敬神，祈者必以牛酒，至破產(chǎn)業(yè)。勱乃嚴(yán)為禁止。則六朝以后，伍廟顯赫又可知?！短茣罚旱胰式苁菇希瑲б羟甙偎?，惟夏禹、吳泰伯、季札、伍員四祠不廢。今按六朝以前所祀之神俱已湮沒，而子胥廟，唐以后尚多崇祀，豈以梁公所未毀，遂得留耶？抑神之靈尚不泯耶？《北夢瑣言》：閩王審知患海中石磅為舟楫害，夢吳安王（即子胥）許為開導(dǎo)，乃遣劉山甫祭奠，甫畢，忽風(fēng)雷勃興，海中有黃物長千百丈，奮躍攻擊，三日既霽，則石港已通暢，乃名之曰甘棠港?！端问贰罚厚R亮知杭州，會江濤大溢，亮禱伍員祠，明日潮卻，出橫沙數(shù)里。是伍相之神，久而益顯也?！对贰反蟮氯?，又加封忠孝威惠顯圣王。
項(xiàng)羽神顧寧人《日知錄》謂，六朝時吳興項(xiàng)羽神最為顯赫，而引《宋書·孔季恭傳》：先是吳興頻喪太守，云項(xiàng)羽神為卞山王，居郡廳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又《南齊書·李安民傳》：太守到郡，必祀以軛下牛，安民奉佛法，不與神牛，著屐上廳事，又于廳事上設(shè)八關(guān)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云云。以為當(dāng)時憤王之威靈如此。然不止此二事也?！赌鲜贰な捤荚拏鳌罚簠桥d卞山有項(xiàng)羽廟，土人名為憤王宮，相承云羽多居郡廳事，遂于廳事安床幕為神座，前后二千石皆于廳拜，祠以軛下牛，而避居他室。及蕭惠明蒞任，曰：“孔季恭嘗為此郡，而未聞有災(zāi)?！彼煸O(shè)筵榻接賓。數(shù)日，見一人長丈余，張弓挾矢相向，既而不見，因發(fā)背，旬日而卒。蕭惠休從吳興太守征為仆射，人謂惠休事項(xiàng)羽神甚謹(jǐn)，故得美遷。蕭猷為吳興太守，與項(xiàng)羽神交歡，恒飲至一斛，神亦有酒色。有禱必驗(yàn)。后為益州刺史，值齊狗兒亂，來發(fā)城，猷乃遙祝請救。有田夫道逢數(shù)百騎至，問為誰，曰：“吳興楚王來救?！笔侨账炱瀑\。合此數(shù)事觀之，憤王之盛行于六朝，益可信矣。惟蕭琛至郡著屐告廳事，聞室中有叱咤聲，琛厲色曰：“生不能與漢祖爭中原，死據(jù)此廳，何也？”因遷之于廟，后竟無他。則神亦有時因人而屈。然陳武帝永定二年，至遣中書舍人韋鼎冊之為帝，其顯赫可想也。按張《耳目記》：垂拱四年，安撫大使狄仁杰檄告楚霸王項(xiàng)君將校等，略曰：“鴻名不可以繆假，神器不可以力爭云云，檄到如律令?！彼斐?xiàng)羽廟及余神并盡，惟會稽禹廟在焉。亦見沈ㄈ《諧史》。又《封氏聞見記》亦謂狄公檄書責(zé)其喪失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薦。然則項(xiàng)羽神唐初猶盛，其以狄梁公檄除之后，遂漸衰替耶？然《梁溪漫志》和州烏江縣英惠廟即項(xiàng)羽神，靈響昭著。紹興辛巳，敵犯淮南，過廟入禱，擲交數(shù)十，皆不吉，欲火焚其廟。俄有大虺見于神座，敵駭而出，移屯東去?？ど掀涫掠诔?，詔封為靈王，邦人益嚴(yán)事之。則宋南渡時亦尚著靈異也。
衡岳借兵《癸辛雜識》有“衡岳借兵”一條。衡岳之廟，四門皆有侍郎神，惟北門主兵，朝廷每有兵事，則前期差官致祭。然其門亦不敢全開，以尺寸計(jì)兵數(shù)?；蛟破渲魉灸藦堊恿烈病垶橄婺线\(yùn)判，死于官。丁卯、戊辰間，南北交兵，朝廷降香，神許啟門三寸。臬使遂全門大啟，旋以捷告，而廟旁數(shù)里居民皆被風(fēng)災(zāi)。最后有聲若雷，居民喜曰：“神歸矣！”果遂帖息。沈作《寓簡》亦云：衡山南岳廟，國家每大出兵，則遣使祭告，用武士百人移鐵礎(chǔ)，視出兵之?dāng)?shù)。凡出兵幾萬，則啟門若干尺寸，法甚嚴(yán)，不得少差。事畢，又遣使告謝，舉鐵礎(chǔ)塞門如故。自廟焚之后，礎(chǔ)亦莫知所在矣。
關(guān)壯繆鬼神之享血食，其盛衰久暫，亦若有運(yùn)數(shù)而不可意料者。凡人之歿而為神，大概初歿之?dāng)?shù)百年則靈著顯赫，久則浙替。獨(dú)關(guān)壯繆在三國、六朝、唐、宋皆未有祀?？贾分?，宋徽宗始封為忠惠公，大觀二年加封武安王，高宗建炎二年加壯繆武安王，孝宗淳熙十四年加英濟(jì)王，祭于荊門當(dāng)陽縣之廟。（《獨(dú)醒志》：李若水初為大名府元城尉，有村民持一書來，云：“夢金甲神人告我，到關(guān)大王廟側(cè)，遇鐵冠道士，以其書下李縣尉?！薄兑膱?jiān)志》：明椿都統(tǒng)自立生祠于關(guān)王廟側(cè)。是宋時關(guān)王廟亦已多。）元文宗天歷元年加封顯靈威勇武安英濟(jì)王。（《元史》：世祖尊崇佛教，用漢關(guān)壯繆為監(jiān)壇。）明洪武中復(fù)侯原封，萬歷二十二年因道士張通玄之請，進(jìn)爵為帝，廟曰英烈。四十二年又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yuǎn)鎮(zhèn)天尊、關(guān)圣帝君，又封夫人為九靈懿德武肅英皇后，子平為竭忠王，興為顯忠王，周倉為威靈惠勇公，賜以左丞相一員為宋陸秀夫，右丞相一員為張世杰，其道壇之三界馘魔元帥，則以宋岳飛代。其佛寺伽藍(lán)，則以唐尉遲恭代。劉若愚《蕪史》云：太監(jiān)林朝所請也。繼又崇為武廟，與孔廟并祀。本朝順治九年，加封忠義神武關(guān)圣大帝。今且南極嶺表，北極塞垣，凡兒童婦女，無有不震其威靈者，香火之盛，將與天地同不朽。何其寂寥于前，而顯爍于后，豈鬼神之衰旺亦有數(shù)耶？（《夷堅(jiān)志》涪江張桓侯廟，紹興初，張魏公宣撫蜀中，有死卒更生，傳神語，欲助順。未幾金婁室兀術(shù)連犯漢中，皆敗去。魏公承制追封忠顯王。則張桓侯之王封亦自宋始。）
又按宋牧仲《筠廓偶筆》載馮景所記解州斷碑一事，謂壯繆生辰，世皆以為五月十三日，不知乃其子平生日也。康熙十七年，解州常平村人于昌者，讀書塔廟，廟壯繆故居也。晝夢壯繆授以“易碑”二字，驚悟。適見浚井者得巨碑?dāng)?shù)段，昌合而讀之，乃記壯繆之祖考諱字生卒。遂奔告州守王朱旦，朱旦因據(jù)碑作記。侯祖石磐公，諱審，字問之，和帝永光二年庚寅生，居解州常平村寶池里，卒于桓帝永壽三年丁酉，享年六十八。子諱毅，字道遠(yuǎn)，桓帝三年庚子六月二十四日生侯。侯長娶胡氏，靈帝光和元年戊午月十三日生子平云云。然則侯之生以六月二十四日也。亦見吳青壇《讀書質(zhì)疑》。按東漢人尚無別號，今既名審字問之，則石磐乃別號，一可疑也。名審則字問之，名毅則字道遠(yuǎn)，皆取《論語》、《中庸》之文。其時《中庸》雜在《禮記》中，何以兩代名字恰用《中庸》、《論語》二書？二可疑也。壯繆尚有子曰興，碑既載其兄，何不載其弟？三可疑也。壯繆沒后，子孫在蜀，解州故鄉(xiāng)尚屬魏、晉，此碑何時何人所立，并不附見。四可疑也。馮景所記，其信然耶否耶？姑存之以備一說。
漢壽亭侯關(guān)壯繆斬顏良，曹操表為漢壽亭侯，見《三國志》。先主即位時，勸進(jìn)表列名漢壽亭侯關(guān)羽、新亭侯張飛，更可證也。《宋書》：王鎮(zhèn)惡以平劉毅功封漢壽縣子，沈林子亦封漢壽人縣伯。《南史》：蔡道恭梁瑚監(jiān)中封漢壽縣伯，又劉悛以漢壽邵榮興六世同居，特表其門。是漢壽本地名，后人誤以漢字屬上，但稱壽亭，是以洪容齋《隨筆》力辨其非。王敬哉《冬夜箋記》亦謂漢壽二字不宜拆用。吳青壇《讀書質(zhì)疑》并稱漢壽縣在犍為，史稱費(fèi)被害于漢壽是也。然青壇亦未詳考。按漢壽縣本有二，費(fèi)被害之地在蜀中，郭璞《爾雅注》云：有水從漢中沔陽縣南流，至梓潼、漢壽，此本廣漢葭萌縣，建安二十五年蜀先主改名漢壽者（今為四川保寧府廣元縣）。曹操表封關(guān)公，則在建安五年，固無由預(yù)立此名。《續(xù)漢郡國志》：曹操表封關(guān)公，則在建安五年，固無由預(yù)立此名。關(guān)公所封，蓋即此地?！度龂侵尽酚信他?，武陵漢壽人?！稌x書》有潘京，亦武陵漢壽人。是武陵之有漢壽明甚。而熊方《后漢書年表》異姓侯內(nèi)有壽亭侯關(guān)羽，其下格注云武陵。此龍關(guān)公所封漢壽在武陵之明證也。（壽亭上少一漢字，蓋傳寫脫誤。）惟劉禹錫有《漢壽亭春望》詩，自注在荊州刺史治?！睹麆僦尽芬嘣魄G州有漢壽城，是曹操表封關(guān)羽處。則似荊州又有一漢壽。按漢末武陵郡亦荊州所屬，然刺史治所則不在此。此蓋后人因關(guān)公曾鎮(zhèn)荊州，而建城筑亭以志遺跡耳。至世之稱壽亭，則已非一日。《大明會典》亦止稱壽亭侯（明初，雞鳴山建廟，只稱壽亭侯。嘉靖十年，太常御黃芳奏改稱漢前將軍漢壽亭侯。）宋牧仲《筠廓偶筆》記大內(nèi)有壽亭侯印，九紐連環(huán)四，翡翠爛然，傍有痕，似嵌寶石取去者。牧仲之父文康公嘗印取一紙?jiān)啤Ｓ衷S觀《東齋記事》：紹興中，洞庭漁人獲一印，方僅二寸，制甚古，紐有連環(huán)四，兩兩相貫，上有一大環(huán)總之。漁者以為金，競而訟于官。辨其文，乃“壽亭侯印”四字，遂留長沙官庫。庫吏見印上有光怪，白于官，乃送荊門玉泉寺關(guān)壯繆祠。淳熙四年，玉泉祠僧真慈將獻(xiàn)之東宮，忽光焰四起。眾皆驚，遂不復(fù)獻(xiàn)云（亦見司馬知白所作《關(guān)侯印記》）。按紹興時所獲古印已但稱壽亭侯，則知世俗之訛公本號已久矣。乃本號已訛，而神靈猶式憑之，展轉(zhuǎn)示異，一若不妨委曲遷就而終不能忘情于此者，何也？（按《后漢書》異姓侯有壽亭侯關(guān)羽，似關(guān)公初封即曰壽亭侯。然《蜀志》明言曹操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后漢表蓋傳寫脫誤。）
天妃江漢間操舟者，率奉天妃，而海上尤甚。張燮《東西洋考》云：天妃，莆之湄洲嶼人。五代時，閩都巡檢林愿之第六女。生于晉天福八年，宋雍熙四年二月二十九日化去。后嘗衣朱衣往來海上，里人虔祀之。宣和癸卯，給事中路允迪使高麗，中流遇風(fēng)，他舟皆溺，神獨(dú)集路舟，得免。還奏，特賜廟號曰順濟(jì)。紹興乙卯，?？苤粒耨{風(fēng)一掃而遁。封昭應(yīng)崇福。乾道己丑加封善利。淳熙間加封靈惠。慶元、開禧、景定間累封助順、顯衛(wèi)、英烈、協(xié)正、集慶等號。又《夷堅(jiān)志》興化軍海口林夫人廟，靈異甚著，今進(jìn)為妃云。則在宋時已封為妃也。《元史·祭祀志》：南海女神靈惠夫人，至元中以護(hù)海運(yùn)有奇應(yīng)，加封天妃，神號積至十字，廟曰靈慈。祝文云：年月日，皇帝遣某官致祭于護(hù)國庇民廣濟(jì)?；菝髦戾?。又《續(xù)通考》云：至元十五年，封泉州神女護(hù)國明著靈惠協(xié)正善慶顯濟(jì)天妃。二十五年，加封廣佑明著天妃?！镀咝揞惛濉芬嘀^：至元中顯靈于海，有海運(yùn)萬戶馬合法忽魯循等奏立廟，號天妃，順帝又加輔國護(hù)圣庇民廣濟(jì)?；菝髦戾?。是天妃之名自有元始。何喬運(yùn)《閩書》載妃生卒與張燮同，又謂生時即能乘席渡海，人呼為龍女。升化后，名其墩曰圣墩，立祠祀之。洪武五年，又以護(hù)海運(yùn)有功封孝順純正孚濟(jì)感應(yīng)圣妃。則又有圣妃之稱?！镀咝揞惛濉穭t云封昭應(yīng)德正靈應(yīng)孚濟(jì)圣妃。《通考》：永樂中建天妃廟，賜名宏仁普濟(jì)天妃，宮有御制碑，正月十五、三月二十三日遣太常寺致祭。故今江湖間俱稱天妃。天津之廟并稱天后宮，相傳大海中當(dāng)風(fēng)浪危急時，號呼求救，往往有紅燈或神鳥來，輒得免，皆妃之靈也。竅意神之功效如此，豈林氏一女子所能？蓋水為陰類，其象維女，地媼配天，則曰后，水陰次之，則曰妃，天妃之名，即謂水神之本號可，林氏女之說不必泥也。張學(xué)禮《使琉球記》又云：天妃姓蔡，閩海中梅花所人，為父投海身死，后封天妃，則又與張燮、何喬遠(yuǎn)所記不同矣。
成化間，給事中陳詢奉命往日本。至大洋，風(fēng)雨作，將覆舟，有二紅燈自天而下，遂得泊于島。若有人告曰：“吾輩為天妃所遣也?！庇旨尉钢?，給事中陳侃奉使封琉球，遇風(fēng)將覆，舉舡大呼“天妃”，亦見火光燭船，船即少寧。明日有粉蝶飛繞舟不去，黃雀立柁樓食米，頃刻風(fēng)起，舟行如飛，曉至閩，午入浙之定海（俱見《七修類稿》）。吾鄉(xiāng)陸廣霖進(jìn)士云：臺灣往來神跡尤著，土人呼神為媽祖。尚遇風(fēng)浪危急，呼媽祖，則神披發(fā)而來，其效立應(yīng)。若呼天妃，則神必冠帔而至，恐稽時刻。媽祖云者，蓋閩人在母家之稱也。
金龍大王江淮一帶至潞河，無不有金龍大王廟。按《涌幢小品》：神姓謝，名緒，南宋人，元兵方盛，神以戚畹，憤不樂仕，隱金龍山，筑望云亭自娛。元兵入臨安，赴江死，尸僵不壞。鄉(xiāng)人瘞之祖廟側(cè)。明祖兵起，神示夢當(dāng)佑助。會傅友德與元左丞李二戰(zhàn)呂梁洪，士卒見空十有披甲者來助戰(zhàn)，元遂大潰。永樂中，鑿會通渠，舟楫過河，禱無不應(yīng)，于是建祠洪上。隆慶間，潘季馴督漕河，河塞不流，為文責(zé)神。有書吏過洪，遇鬼伯，擒以見神。神詰之曰：“若官人何得無禮，河流塞，亦天數(shù)也。為我傳語司空，吾已得請，河將以某日通矣。”已而果驗(yàn)。于是季馴事之甚謹(jǐn)。施愚山《齋雜記》亦載之。然則神之祀始于永樂中，而隆慶以后乃益盛歟？（本朝順治二年十二月，封黃河神為顯通濟(jì)金龍四大王之神，運(yùn)河神為延休顯應(yīng)分水龍王之神）。
祠山神俗祀祠山神，稱為祠山張大帝。王州《宛委余編》引《酉陽雜俎》：天帝劉翁者惡張翁，欲殺之，張翁具酒醉劉翁，而乘龍上天代其位（亦見《諾皋記》）；及《殷蕓小說》：周興死，天帝召興升殿，興私問左右曰：“是古張?zhí)斓垡?？”答曰：“古天帝已仙去，此是曹明帝耳”云云，以為張大帝之證。此特因一張字偶合，故引之以實(shí)其說，殊不知《酉陽雜俎》及《殷蕓小說》固荒幻不經(jīng)，即其所謂張?zhí)斓壅?，亦指昊天上帝言之，而于祠山無涉也。世俗荒怪之說，固無足深考，然其訛謬相仍，亦必有所由始。按程《三柳軒雜識》：廣德祠山神姓張，避食，而引《祠山事要》云：王始自長興縣疏圣瀆，欲通津文德，化身為，縱使陰兵，為夫人李氏所覘，其工遂輟，是以祀之避。宋稗所載更詳，謂其神姓張名勃，烏程縣人，役陰兵導(dǎo)河，欲通廣德，自長興縣疏鑿圣瀆。先與夫人約：每餉至，鳴鼓三聲，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見之。后夫人遺餐于鼓，鴉啄鼓鳴，王以為餉至，至則無有。已而夫人至，鳴鼓，王反不至。夫人遂親至河所，見王為大豕，驅(qū)陰兵開浚。王見夫人自慚，工遂輟，而逃于縣西五里橫山之頂。居人思之，為立廟。夫人亦至縣東二里，而化為石人，亦立廟。歷漢、唐以來，廟祀不廢云。詹仁澤曾樵又編輯廣德橫山神張王事跡，名《祠山家世編年》一卷，大略相同。《癸辛雜識》：廣植守廣德日，郡中祠山有埋藏會，植不信，用郡印印之其封。明日發(fā)視，無有焉。此祠山神之見于小說者也?！段墨I(xiàn)通考》：祠山神在廣德，土人多以耕牛為獻(xiàn)。南唐時聽民租賃，每一牛出絹一匹，供本廟之費(fèi)。其后絹悉入官。景德二年，知軍崔憲請量給絹以葺廟宇，上曰：“此載在祀典，應(yīng)官為修葺?！薄端问贰し稁煹纻鳌罚簭V德縣有張王廟，民歲祀神，殺牛數(shù)千。師道至，禁絕之?！饵S震傳》：通判廣德軍，舊有祠山廟，民禱祈者歲數(shù)十萬，其牲皆用牛，并有自嬰桎梏考掠以邀福者，震皆杖禁之?！睹魇贰ぶ茜鴤鳌罚虹貜V德，禁祀祠山。（閔文振《仰山脞錄》謂：瑛著《祠山辨》以息好鬼之俗。）此祠山神之見于史志者也。合而觀之，則祠山神之祀本起于廣德，其所謂化豬通津，蓋本《淮南子》禹化為熊通に轅之路，涂山氏見之，慚而化為石之事，移以附會于祠山。然俗所傳祠山張大帝實(shí)本此，而非如州所云也。且祠山張大帝之稱，乃近代流俗所傳，而宋以來尚稱張王，并未加以帝號?！兑膱?jiān)志》：華亭胡家供事廣德張王甚虔，其子?jì)D慘妒，杖妾甚酷，妾潛縊，將死，夢有神撼之起，乃得解而救之，蓋蒙神佑云。又毗陵胡容少年，過廣德，謁張王廟求夢。夜夢入大殿宇，叩一吏，問以窮通。吏曰：“可至通直?！焙馐獠粷M，已而竟以通直致仕。陸放翁有《張王行廟》詩。高翥《菊澗小集》亦有詩，為輦下酒行多祭二郎神及祠山神而作者，詩云：“簫鼓喧天鬧酒行，二郎賽罷賽張王。愚民可煞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痹┒ǖ奂臃庠黄諠?jì)；而王號如故，《明史·禮志》：祠山廣惠張王勃以二月十八日祭。則所謂張大帝者，本流俗所稱之帝，而擬之昊天上帝乎？州所云，殊為失考。余自黔歸，江行以風(fēng)水為命，舟人為余歷數(shù)每日風(fēng)報，多驗(yàn)。其中有所謂“祠山報”者，云：帝以二月八日下地，為三女營嫁，一嫁風(fēng)，一嫁雪，一嫁雨，待食凍狗肉始上天，蓋謂二月八日以后必多風(fēng)雨雪，直至戍日乃止。驗(yàn)之果然。然則俚俗誕妄之說，固不足信，而以之候晴雨、驗(yàn)災(zāi)，則有不爽者。明祖雞鳴山十廟，獨(dú)不廢此祀，其亦有所驗(yàn)歟？
文昌神今世文昌祠所祀梓潼帝君，王州《宛委余編》謂即陷河神張惡子，而引其所著《化書》謂：本黃帝子，名揮，始造弦張羅網(wǎng)，因以張為氏。周時為山陰張氏子，以醫(yī)術(shù)事周公，卒托生于張無忌妻黃氏為遺腹子，《詩》所稱“張仲孝友”者也。以直諫為幽王所鴆，魂游雪山，治蜀有功。五丁拔山，蛇壓死，蛇即其所化也。尋為漢帝子，曰趙王如意，為呂后所殺?；晟o歸，孝宣世至邛池。其令曰呂牟，即呂后之后身也。母戚夫人亦生于戚，嫁張翁，老無子，相與瀝血石臼中，祝曰：“我無子，倘得一動物，亦遺體也?！弊允歉猩鸀樯摺瘟钣旭R，乃呂產(chǎn)后身，蛇輒食之。呂令怒，系張夫婦將殺之，蛇遂揚(yáng)海水作雨，灌城邑皆陷，今所謂陷河也。以所殺多，譴為池龍，受熱沙小蟲之苦。遇文殊，皈誠脫罪，復(fù)生于趙國張禹家，名勛，為清河令。卒，又生為張孝仲，時順帝之永和間也。西晉末，復(fù)生于越雋張氏，年七十三入石穴，悟道而化。改形入咸陽，見姚萇。后萇入蜀，至梓潼嶺，神謂之曰：“君還秦，秦?zé)o主，其在君乎？”請其氏，曰：“張惡子也。”后萇即其地立張相公廟。唐僖宗幸蜀，神又出迎，帝解佩賜之，還日賜遺無算。王中令鐸有詩云：“夜雨龍拋三尺匣，春云鳳入九重城”云云。按陷河事亦見《王氏見聞》及《窮神秘苑》、《太平廣記》諸書，所載略同?！侗眽衄嵮浴芬嘀^：梓潼張亞子，乃五丁拔蛇之所也?；蛴衷疲弘h州張生所養(yǎng)蛇，托生為偽蜀王建太子元膺，有蛇眼，竟以作逆誅。誅之夕，梓潼廟祝亟為亞子所責(zé)，言：“我在川，今始?xì)w，何以致廟宇荒穢若此！”據(jù)此，則所謂張惡子者，乃流轉(zhuǎn)于人與蛇間一變幻不經(jīng)之物耳，不知與“文昌”二字何與？又《續(xù)通考》云：劍州梓潼神張亞子，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唐玄宗西狩，追封左丞。僖宗入蜀，封順濟(jì)王。咸平中，王均為亂，官軍進(jìn)討。忽有人登梯指賊大呼曰：“梓潼神遣我來，九月二十日城陷，爾等悉當(dāng)夷滅！”及期果克城。招安使雷有終以聞，改封英顯王號。此見于祀典者，然亦與“文昌”二字無涉也。《明史·禮志》：弘治中，尚書周洪謨等議祀典云：“梓潼帝君者，記云神姓張名惡子，居蜀七曲山，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唐、宋屢封至英顯王。道家謂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間祿籍，故元加號為帝君，而天下學(xué)校亦有祠祀者。景泰中，因京師舊廟辟而新之，歲以二月三日生辰遣祭。夫梓潼顯靈于蜀，廟食其地為宜，文昌六星與之無涉，宜敕罷?！庇帧独m(xù)通考》：嘉靖中，倪文毅請正祀典疏，亦本周洪謨之說，謂：“梓潼神，景泰五年始敕賜文昌宮，今宜祀于蜀，不宜立廟京師。至文昌星與梓潼無干，乃合而為一，誠出附會，所有前項(xiàng)祀典，伏乞罷免?！眲t亦謂梓潼之與文昌了不相涉也。然世以梓潼為文昌，則由來已久。按葉石林《崖下放言》記蜀有二舉人，行至劍門張惡子廟，夜宿，各夢諸神預(yù)作《來歲狀元賦》，甚靈異。高文虎《蓼花洲閑錄》亦載此事。然則張惡子之顯靈于科目，蓋自宋始，亦自宋之蜀地始?！吨熳诱Z類》所謂梓潼與灌口二郎兩個神，幾乎割據(jù)了兩川也。世人因其于科目事有靈異，無時遂以文昌帝君封之，前明又以文昌額其宮，而張惡子之為文昌帝君遂至今矣。明都《三余贅筆》則謂：梓潼乃四川地，四川上直參宿，參有忠良孝謹(jǐn)之象，其山水深厚，為神明所宅。或又謂斗魁為文昌六府，主賞功進(jìn)爵，故科名之士多事之。此二說理雖較長，然皆從文昌二字立說，而于張惡子所以稱文昌，則毫無干涉也。（《蜀志·秦宓傳》：蜀有汶阜之山，江出其腹。帝以會昌神以建福?！逗訄D括地象》曰：岷山之地，上為井絡(luò)，帝以會昌神以建福。都之說蓋本此。）
灌口神《夷堅(jiān)志》：永康軍崇德廟，乃灌口神祠，爵封王，置監(jiān)廟官。蜀人事之甚謹(jǐn)。每時節(jié)獻(xiàn)享及因事有祈者，必宰羊，一歲至四萬口。一羊過城，納稅錢五百，歲終可得錢二萬千，為公家無窮利。當(dāng)神之生日，郡人醵迎盡敬，官僚亦無不瞻謁者。按《獨(dú)醒志》：灌口二郎神，乃祠李冰父子也。冰，秦時守其地，有龍為孽，冰鎖之于離堆之下。故蜀人德之，每歲用羊至四萬余。凡買羊以祭，偶產(chǎn)羔者，亦不敢留。永康籍羊稅以充郡計(jì)。江鄉(xiāng)人今亦祠之，每祭但一羊，不設(shè)他物，蓋有自也。至順元年，封李冰為圣德廣裕英惠王，其子二郎神為英烈昭惠靈顯仁王。見《元史》本紀(jì)。
張仙世所稱張仙像，張弓挾彈，似貴游公子，或曰即張星之神也。陸文裕《金臺紀(jì)聞》云：后蜀主孟昶挾彈圖，花蕊夫人攜入宋宮，念其故主，嘗懸于壁。一日，太祖詰之，詭曰：“此蜀中張仙神也，祀之能令人有子?！庇谑莻髦碎g，遂為祈子之祀云。郎瑛《七修類稿》亦載此說。又王州《勘書圖跋》：宋初降王，惟孟昶具天人相，見于花蕊夫人所供。其童子為元哲，武士為趙廷隱。當(dāng)時進(jìn)御者以勝國故，不敢具其實(shí)，乃目為文皇耳。據(jù)此，則此像又有托之為唐太宗者。余謂此二說皆未必然。昶之入汴也，宋祖親見之，花蕊果攜其像，宋祖豈不能識別，而敢以詭辭對？至托為唐文皇，則更無謂，按高青邱有《謝海雪道人贈張仙像》詩云：“余未有子，海雪以此像見贈，蓋蘇老泉嘗禱之而得二子者，因賦詩以謝云。道人念我書無傳，畫圖卷贈成都仙。云昔蘇夫子，建之玉局禱甚虔，乃生五色兩鳳，和鳴上下相聯(lián)翩?！比粍t此像本起于蜀中，閨閣祈子，久已成俗，是以花蕊攜以入宮，后人以其來自蜀道，轉(zhuǎn)疑為孟昶像耳。按《蘇老泉集》有《張仙贊》，謂張名遠(yuǎn)霄，眉山人，五代時游青城山成道。陸放翁《答宇文使君問張仙事》詩自注云：“張四郎常挾彈，視人家有災(zāi)者，輒以鐵丸擊散之?！庇帧顿浰蔚廊恕吩娫疲骸拔襾碛L挾彈仙，嗟哉一失五百年?！薄独m(xù)通考》云：張遠(yuǎn)霄一日見老人持竹弓一、鐵彈三來質(zhì)錢三百千，張無靳色。老人曰：“吾彈能辟疫，當(dāng)寶用之?！焙罄先嗽賮?，遂授以度世法。熟視其目有兩瞳子。越數(shù)十年，遠(yuǎn)霄往白鶴山，遇石像，名四目老翁，乃大悟，即前老人也。眉山有遠(yuǎn)霄宅故址。李石詩云：“野草閑花不計(jì)年，亭亭雙檜欲參天。讀書卻得騎驢老，買藥來尋跨鶴仙?！笔鞘裰斜居惺窍桑袼嫃埞瓛稄?，乃正其生平事實(shí)，特未知何以為祈子之祀。胡應(yīng)麟又謂：古來本有此張弓挾彈圖，后人因此附會以張弓為張，挾彈為誕，遂流傳為祈子之祀。此亦不加深考而為是臆說也。（按古者男子生懸弧矢，又祀高之禮，于所御者帶以弓蜀，授以弓矢。此本是祈子之事，后人或緣此寫為圖，以為祈子之神像，遂輾轉(zhuǎn)附會，而實(shí)以姓名耳。）
鐘馗顧寧人謂：世所傳鐘馗，乃終葵之訛，其說本于楊用修、郎仁寶二人。仁寶《七修類稿》云：《宣和畫譜·釋道門》載六朝古碣得于墟墓間者，上有鐘馗二字，則非唐人可知。《北史》：魏堯暄本名鐘葵，字辟邪。意葵字傳訛，而捉鬼之說起于此也。用修《丹鉛雜錄》云：唐人戲作《鐘馗傳》，虛構(gòu)其事如毛穎、陶泓之類也。蓋因堯鐘葵字辟邪，遂附會畫鐘葵于門，以為辟邪之具。又宗懿妹名鐘葵，后世因又有鐘馗嫁妹圖，但葵、馗二字異耳。（此事見沈括《筆談》。皇中，金陵發(fā)一冢，有石志，乃宗愨母鄭夫人，宗愨有妹名鐘馗。）《周禮·考工記》大圭“終葵首”注：齊人謂椎曰終葵，圭首六寸為椎，以下殺?！墩f文》：大圭長三尺，杼上終葵首，謂為椎于杼上，明無所屈也。《禮記·玉藻》“天子”注亦同云云。是用修之說，較仁寶更詳。則鐘馗由堯終葵字辟邪之訛固屬有因，而大圭之終葵何以轉(zhuǎn)為人名之終葵，則未見的義。顧寧人乃引馬融《廣成頌》“揮終葵，揚(yáng)玉斧”，謂古人以椎逐鬼，如大儺之執(zhí)戈揚(yáng)盾。此說近之。蓋終葵本以逐鬼，后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為人名，流傳既久，則又忘其為辟邪之物，而意其為逐鬼之人，乃附會為真有是食鬼之姓鐘名馗者耳。胡應(yīng)麟《筆叢》、朱國楨《涌幢小品》亦引堯終葵字辟邪以為鐘馗本辟邪之物，然俱不如寧人引馬融頌之融貫也。至用修謂唐人戲作《鐘馗傳》，則不詳載在何書。今按《天中記》引《唐逸史》：明皇因┲疾晝臥，夢一小鬼盜太真香囊及上玉笛。上叱問之，奏曰：“臣乃虛耗也，能耗人家喜事成憂?！鄙吓?，欲呼武士。俄見一大鬼，破帽藍(lán)袍，角帶朝靴，捉小鬼，刳其目，劈而啖之。上問：“爾何人？”曰：“臣終南進(jìn)士鐘馗也。武德中應(yīng)舉不第，觸階而死，得賜綠袍以葬。感恩發(fā)誓，為帝除虛耗妖孽之事?！毖杂檳粲X，而疾遂瘳，乃詔吳道子畫之。道子沉思若有所睹，成圖以進(jìn)。上視之曰：“是卿與朕同夢也！”《唐逸史》不可見，《天中記》所載，斯其故事矣。亦見沈括《筆談》。然此事不辨可知其妄也。后魏、北齊及周、隋間多有名鐘葵者。魏獻(xiàn)文帝時則有χ罕鎮(zhèn)將楊鐘葵；又張袞之孫白澤本名鐘葵，獻(xiàn)文改名白澤；于勁亦字鐘馗；孝文時有頓丘王李鐘葵；北齊武成時有宦者宮鐘葵；后主緯時有慕容鐘葵，奔于周；隋煬時，漢王諒反，有大將喬鐘葵；又隋宗室處綱之父名鐘葵；又魚俱羅與蜀將段鐘葵討平越雋蠻；唐時王武俊有將張鐘葵，寇趙州，為康日知所殺。古人名字往往有取佛仙神鬼之類以為名者，張鐘葵無論，若楊鐘葵等系六朝人，俱在唐前，倘食鬼之鐘馗系唐武德中進(jìn)士，則楊鐘葵等之命名，何由逆知后世有是辟鬼之神而取之也哉？則《天中記》之說真附會也。然唐時則鐘進(jìn)士食鬼之說盛行，甚至朝廷之上，每歲暮以鐘馗與歷日同賜大臣（此亦起于明皇，見沈括《筆談》）。劉禹錫有《代杜相公謝賜鐘馗歷日表》云：“圖寫威神，驅(qū)除群厲；頒行元?dú)v，敬授人時?！庇帧洞钪胸┲x表》云：“繪其神像，表去厲之方；頒以歷書，敬授時之始?！敝了螘r猶然。神宗于禁中得道子所畫鐘馗，因鏤板以賜二府。然則訛謬相沿，已非一日也。又蘇易簡《文房四譜》云：虢州歲貢鐘馗二十枚。用修亦以為即《考工記》“大圭終葵”之義，謂硯形銳其首如圭耳。據(jù)此則硯之銳者亦名鐘馗，并不名終葵矣。胡應(yīng)麟非之，以為附會。然鐘馗列于《文房四譜》，則其為硯之形制，而非造為神像可知。至高江村《釋考工記》注終葵謂蔓生之物，葉圓而厚，圭首之圓厚如之，故以生之物，吐圓而厚，圭首之圓厚如之，故以為名。此未免臆說。顏之推曰：北齊有一士，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嘗出境聘東萊王韓，問：“玉杼上首終葵首當(dāng)作何形？”答曰：“頭曲圓，勢如葵葉耳。”韓為忍笑。江村之云，毋乃類是。要之，但據(jù)《考工記》注槌曰終葵，再以馬融所頒終葵逐鬼之物證之，自可了然，毋庸更多枝辭也。
王靈官道觀內(nèi)多塑王靈官像，如佛寺之塑伽藍(lán)作鎮(zhèn)山門也。孫國敉《燕都游覽志》謂：永樂間有周思得者，以王元帥法顯京師。元帥者世稱靈官，天將二十六居第一位。文皇禱輒應(yīng)，乃命祀于宮城西。宣德初拓之，額曰大德顯靈宮。按《帝京景物略》及《列朝詩集》，文皇獲靈官藤像于東海，朝夕禮之如賓客，所征必載。及金川河，舁不可動，就思得問之，曰：“上帝界至此也?！惫杏艽ㄖ?。夫曰獲藤像于東海，則古來已有是像，非至永樂中始創(chuàng)也。而倪岳《青溪漫稿》述道家之言：宋徽宗時，有西蜀人薩守堅(jiān)，嘗從林靈素傳法，而王靈官則玉樞火府天將，又從守堅(jiān)受符法者。永樂中敕建天將廟，宣德中改火德觀，封薩為崇恩真君，王為隆恩真君，歲時遣官致祭。然則王元帥者，特有宋方士之流，林靈素已無他術(shù)，況又從而輾轉(zhuǎn)受法者？乃其威靈至今不泯，世俗尊奉益盛，何也？弘治中，周洪謨議及嘉靖中倪文毅請正祀典疏皆云：道家之崇恩真君薩守堅(jiān)，嘗從林靈素傳道，而隆恩真君則火府天將王靈官，又從薩真君授法。永樂中有杭州道士周思德，以靈官之法顯于京師，乃建天將廟及祖師殿。宣德中改廟為火德觀，崇奉二真君。成化中改觀曰宮，加顯靈二字，遞年四季換袍服，三年一小焚化，十年一大焚化，再易以新制，珠玉錦繡，所費(fèi)不資。每歲萬壽節(jié)、正旦、冬至及二真君示現(xiàn)之日，皆遣官致祭，其崇奉可謂至矣。今就其議言之，薩真人之法皆林靈素所傳，一時附會之說，本無可信，況近來附體降神者，乃充軍顧玨、顧倫之父子，其為鄙褻尤甚，怪誕可知。但經(jīng)累朝創(chuàng)建，難便廢毀，所有前項(xiàng)祭祀俱應(yīng)罷免，其四時袍服宜令本宮主持信依更期換，如法收貯，不必禁化，永為定例云。
城隍神王敬哉《冬夜箋記》謂：城隍之名，見于《易》，所謂“城復(fù)于隍”也。又引《禮記》天子大蠟八，水庸居其七，水則隍也，庸則城也，以為祭城隍之始。固已，然未竟名之為城隍也。按《北史》：慕容儼鎮(zhèn)郢城，梁大都督侯等舟師至城外。城中先有神祠一所，俗號城隍神，儼于是順人心禱之，須臾風(fēng)浪大起，凡斷其荻洪鐵鎖三次。城人大喜，以為神助，遂破等?！端鍟の逍兄尽罚毫何淞晖跫o(jì)祭城隍神，將烹牛，有赤蛇繞?？?。是城隍之祀蓋始于六朝也。至唐則漸遍?！短莆拇狻酚欣铌柋犊N云縣城隍記》，謂：城隍神，祀典所無，惟吳越有之。是唐初尚未列于祀典?！稄埱酚小都篮橹莩勤蛏裎摹?，杜甫詩有“十年過父老，幾日賽城隍”之句，《杜牧集》有《祭城隍祈雨文》，則唐中葉各州郡皆有城隍。五代錢Α有《重修墻隍神廟碑記》，書大梁開平二年歲在武辰，顧寧人謂以城為墻，以戊為武，蓋以朱全忠父名誠，曾祖名茂琳，故避其嫌名而改。陸放翁《寧德縣城隍廟記》所謂唐以來郡縣皆祭城隍是也?！端问贰诽K緘殉節(jié)邕州，后交人入寇，見大兵從北來，呼曰：“蘇城隍來矣！”交人懼，遂歸。又范旺守城死，邑人為設(shè)像城隍以祭。張南軒治桂林，見土地祠，令毀之，曰：“此祠不經(jīng)，自有城隍在。”或問：“既有社，莫不須城隍否》”曰：“城隍亦贅也，然載在祀典。”是宋時已久入祀典也。洪景盧《夷堅(jiān)志》：滑世昌所居應(yīng)被火，而城隍救之。殿前程某部綱馬濟(jì)江，以不祭城隍神而馬死過半。鄱陽城隍誕辰，士女多集廟下，命道士設(shè)醮。張通判之子病祟，乞路當(dāng)可符法治之，俄有一金紫偉人至，路詰之曰：“爾為城隍神，知張氏有鬼祟，何不擒捉？”朱琮妾以妻王氏妒，至于自刎，遂為祟，朱請閣皂山道士禳之，道士牒付城隍廟拘禁。是時城隍之祀，一如郡縣有司官，與今制大略相同矣。吳澄記江州城隍廟曰：江右列郡，以漢潁陰侯灌嬰配食。（按查初白詩：今江西城隍即系灌嬰，并非配食矣。）明太祖初封京師城隍?yàn)榈?，開封、臨濠、東平、和滁以王，府曰公，縣曰侯。洪武三年去封號，但稱某府縣城隍之神。
韓昌黎為土地神今翰林院及吏部所祀土地神，相傳為唐之韓昌黎，不知其所始。按《夷堅(jiān)志》：湖州烏鎮(zhèn)普靜寺，本沈約父墓。約官于朝，嘗每歲一歸祭掃。其反也，梁武帝輒遣昭明太子遠(yuǎn)迎之。約不自安，遂遷葬其父于金陵，而舍墓為普靜寺，故寺僧祀約為土地神。又《宋史·徐應(yīng)鑣傳》：臨安太學(xué)本岳飛故第，故飛為太學(xué)土地神。今翰林吏部之祀昌黎蓋亦仿此。
五圣祠鈕玉樵謂：太祖既定天下，大封功臣，夢兵卒千萬羅拜乞恩。帝曰：“汝固多人，無從稽考，但五人為伍，處處血食可耳?！泵先烁髁⒊呶逍R祀之，俗謂之五圣廟。后遂樹頭花間、雞塒豕圈，有災(zāi)殃，輒曰五圣為祟。本朝有湯公斌巡撫江南，奏毀之。其禍遂絕?！妒霎愑洝芬噍d：康熙八年，秀水縣民郭季平為五圣所祟，丙寅江蘇巡撫湯公奉除五圣淫祀，妖禍遂絕云云。然實(shí)未盡絕也。余少時見鄰人王祥龍及俞奕千之女皆犯此祟，謂之神和病。男則有女鬼與合，女則有男鬼與合，來則必有泄精遺血之事。而山村野岸，尺五小廟所在有之，如汀州七姑子、建昌木神三郎之類。蓋幽明之際，變幻無窮，固非令甲所能禁也。然玉樵謂起于明祖，則未必然。按《夷堅(jiān)志》林劉舉將赴解，禱于錢塘門外九里五圣行祠，遂登科為德興尉。到任奠五顯廟，知為五圣之祖祠也。則五圣之祠宋已有之。《七修類稿》又謂五通神即五圣也。然則五圣、五顯、五通，名雖異而實(shí)則同?！兑膱?jiān)志》所載韓子師病祟，請客以符水治之，見五通神銷金黃袍騎馬而去。又醫(yī)者盧生托宿趙喜奴家，共枕席，天明，但見所寢在五圣廟側(cè)草露之上。《武林聞見》所載宋嘉泰中大理寺決一囚，數(shù)日后見形于獄吏，求為泰和樓五通神。如此之類，不一而足。而陳友諒僭號亦在采石五通廟，則五圣者宋、元已有之，而非起于明祖矣。
晏公廟常州城中白云渡口，有晏公廟，莫知所始。及閱《七修類稿》，乃知明太祖所封也。時毗陵為張士城之將所據(jù)，徐達(dá)屢戰(zhàn)不利。太祖親率馮勝等十人往援，扮為商賈，順流而下。江風(fēng)大作，舟將覆，太祖惶懼乞神，忽見紅袍者挽舟至沙上。太祖曰：“救我者誰也？”默聞曰：“晏公也！”及定天下后，江岸當(dāng)崩，有豬婆龍?jiān)谄湎拢豢芍?。有老漁教炙豬為餌以釣之，甕貫緡而下，甕罩其項(xiàng)，其物二足，推拒不能爬于土，遂釣而出，岸乃可成。眾問老漁姓名，曰“姓晏?！辟坎灰姟Ｃ髯媛勚?，悟曰：“蓋即昔救我于覆舟者也！”乃封為神霄玉府晏公都督大元帥，命有司祀之，吾常所以有此廟也。又《續(xù)通考》：臨江府清江鎮(zhèn)舊有晏公廟，神名戍仔，明初封為平浪侯。
常州忠佑廟常州有忠佑廟，祀司徒陳杲仁。相傳南唐封為武烈帝，故今俗以帝號稱之。而郡人劉宗浩輯為實(shí)錄一書，謂公本晉陵人，在隋立功，授司徒。沈法興，其婦翁也。大業(yè)末，法興欲襲常州，懼公不敢動，乃詐以疾告。公不得已，往問疾，飲中毒，歸而卒。后法興方剽掠，公現(xiàn)形黑云中，發(fā)神矢斃之。唐初詔為立祠。乾符中以陰兵助裴璩討賊王郢有功，封忠烈公。廣明之亂，神力示現(xiàn)，賊不入浙西，加封感應(yīng)。梁開平中，封福順王?；茨蠗钍戏庵伊彝?。南唐時，錢ㄈ遣將來攻，公以陰兵驅(qū)黑牛觸敵艦敗去，乃冊為武烈帝。宋又賜廟號曰忠佑。此司徒祠于常之始末也。．按《舊唐書》沈法興為吳郡守，煬帝使與太仆丞元討賊樓世干。會煬帝被弒，乃與將孫士漢、陳杲仁執(zhí)起兵，又令杲仁破賊樂伯通。法興自署江南道總管，聞越王侗即位，乃上表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承制置百官，以杲仁為司徒。是杲仁本隋將，與法興通謀害其主帥，而司徒之官又法興所授也。《新唐書》并不言承制，但云法興以杲仁為司徒，則其為法興黨更不待言矣。然常之人所以崇祀者，實(shí)以自唐及五代、宋以來歷著靈異，故累請褒封至帝號。今常州云車之制甲天下，相傳像公空中破敵時神兵也。豈失節(jié)于生前，而獨(dú)能反正于身后耶？抑郡人所傳公為法興所害者本是實(shí)事，而《新、舊唐書》所記不無訛謬耳？史冊所載，往往有與傳聞互異者，未必傳聞皆偽而史冊真也。
常州忠義祠常州有忠義祠，祀宋末守城死事諸臣。是時元兵至常，郡守趙與鑒先遁，郡人錢以城降，劉師勇復(fù)之。朝議以姚知常州事，王安節(jié)率兵守之，自夏及冬，拒守數(shù)月。伯顏驅(qū)城外居民運(yùn)土填塹，土至，并人筑之。城破，官民盡殺無遺類，得免者僅七人（事見《續(xù)資治通鑒》）。常州屠戮之慘，自開辟以來未有也。（伯顏因常州拒守，至平江疑有備，乃不煩兵而下，因笑曰：“常州紙城鐵人，平江鐵城紙人。”）祠中神位首文天祥，時為安扶大使、知平江，遣兵來救者也。次姚，次王安節(jié)，一文臣，一武臣，皆城主也。次陳，郡人，為通判助守者也。次師勇，先復(fù)常州，后城陷遁去，卒死于閩中者也。次判官郡人胡應(yīng)炎，次知武進(jìn)縣包圭，皆城破身死者也。次巡栓尹玉、麻土龍，即信國遣來援，士龍戰(zhàn)死虞橋，玉戰(zhàn)死五牧者也。次知無錫縣阮應(yīng)得（《鄭所南集》作阮正己，其子亦從父投水死），常州破后，兵至無錫，亦殉節(jié)者也。次僧人萬安、道士徐道明、巡檢方允武、溧陽尉莫謙之，皆同守常州同死節(jié)者也。而元末守土死事之武進(jìn)縣令劉溶亦焉，從其類也。今以宋、元二史考之，尚有遺漏者?！蛾惈秱鳌罚哄X以城降，后有淮民王通居常州，陰以書約師勇為內(nèi)應(yīng)，師勇遂復(fù)常州。則王通宜增祀也?！恫亗鳌罚撼Ｖ菔嘏屑冉?，師勇與張彥、王安節(jié)復(fù)之，彥尋被執(zhí)于呂城，不能完節(jié)，固難從祀，而《安節(jié)傳》常州既復(fù)，命安節(jié)與張詹共守，則張詹宜增祀也?！兑駛鳌分^師勇復(fù)常州后，即赴平江，而《張世杰傳》則云師勇守常州，城陷拔柵出走，其弟馬墮塹，躍不能出，師勇舉手與訣而去。惜其弟名不傳，此亦宜增祀者也?！端问贰酚种^：莫謙之，宜興僧人，起義兵，沒于戰(zhàn)，贈武功大夫。則謙之官號所謂溧陽尉者宜改書也?！对贰⒘紓鳌罚毫紴槌Ｖ萑f戶府知事，張士誠來攻，城陷，良赴水死。武進(jìn)縣尹劉溶戰(zhàn)于葛仙橋，亦死。是與溶同戰(zhàn)死者尚有劉良，今溶既附祀，則良亦宜增祀也。
近日忠義祠內(nèi)增入劉忠毅熙祚、馬文肅世奇、王節(jié)愍章、金忠潔鉉，皆明末死國難者。劉巡按湖南，死于永州。馬、王、金官京師，死甲申之變。以之祀固宜，然實(shí)有不必者。此祠之建，本因宋末常州守土諸臣以身殉城，故血食于此。而祠創(chuàng)于前明，故并元末守常州死事之武進(jìn)令劉溶亦附焉。凡以祀守常州殉節(jié)之人，非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也。若并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則又不止此四公。即以明季而論，宜興盧忠烈公象升，戰(zhàn)死于鉅鹿，南都亡后，其弟中書象觀赴水死，從弟象同拒戰(zhàn)死。又有王行儉，崇禎十年進(jìn)士，守重慶府，張獻(xiàn)忠之難被臠而死。吳炳，為永明王大學(xué)士，兵敗，自縊于湘山寺。莫可及，為長沙照磨，攝寧鄉(xiāng)縣事，流賊破城，力戰(zhàn)死，子若鼎、若鈺亦遇害。史夏隆，為南昌推官，集兵守城，城破殉難（皆宜興人）。無錫堵允錫，仕永明王，死于潯州。王孫蘭，為韶州副使，流賊將至，城中人盡逃，乃自縊死。龔?fù)⑾?，弘光中為中書舍人，城破，步至武定橋趙水死（皆無錫人）。而江陽舉人夏維新、武舉黃略，諸生許用（《明史·侯峒曾傳》內(nèi)作許用，縣志作許用德）、王華、呂九韶以守城死，貢生黃毓祺，出亡后仍抗節(jié)死。《閻應(yīng)元傳》內(nèi)江陰死事之人更多，見《明史》第二百七十六卷。此皆?？と艘病?、馬四公既祀，則此十?dāng)?shù)公者不當(dāng)增祀乎？若謂劉、馬四公死流賊之難，其馀則多抗本朝，故不得與，然本朝修史已備書之，或?qū)鳎蚋絺?，皆不沒其實(shí)，則亦何不可增祀乎？況莫可及、王孫蘭等亦皆死流賊之難者乎？若謂盧、堵數(shù)公皆常之屬縣人，故不祀于郡（堵允錫，《明史》作無錫人，《邵青門集》作宜興人），然四公內(nèi)馬文肅亦無錫人，非郡城中武進(jìn)人也，何取此舍彼乎？況武進(jìn)人尚有薛聞禮、薛應(yīng)玢，聞禮為黃陂典史，流賊所設(shè)偽官至，為士民殺死，聞禮令士民盡逃，獨(dú)以身當(dāng)之，為張獻(xiàn)忠所殺。應(yīng)玢攝龍州事，李自成來攻，城破，罵賊死。又吳鐘巒，魯王監(jiān)國時為禮部尚書，兵敗入昌國衛(wèi)，抱孔子木主自焚死。鐘巒之子名福之，亦舉兵太湖中，據(jù)長白蕩，為大清兵所執(zhí)，殺于江寧。又何以不祀乎？且劉忠毅之弟永祚，守興化，城破，仰藥死。親兄弟也，祀其一而遺其一，可乎？此當(dāng)日增祀時不及詳考，遂致掛一漏百，本欲表揚(yáng)常州之忠節(jié)，而適以形常州忠節(jié)之少也。愚謂常州忠義祠內(nèi)本不必增此四公，福王時南都建旌忠祠，馬、王、金三公已在正祀之列。我世祖章皇帝又命所在給田七十畝建祠致祭（俱見《明史》），則馬、王、金三公本有專祠，永州當(dāng)亦有劉忠毅祠，若本郡則宜入鄉(xiāng)賢，而不必混于守常州死事諸臣之內(nèi)。既欲增祀此四人矣，則當(dāng)于祠內(nèi)隙地另建一堂，匯祀常州人之殉節(jié)于外者，而盧、堵諸公并列祀焉，庶不致貽笑于考據(jù)之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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