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遷盤庚遷殷，慮民之不愿，幾經(jīng)誥諭，猶不勝蕩析離居之怨。后魏孝文將遷洛，亦慮群下不從，乃以南伐為名，發(fā)自平城，羽騎三十馀萬。既至洛陽，趣前軍先發(fā)。群臣苦諫，魏主曰：“今者興發(fā)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后？茍不南伐，當遷都于此?！比撼疾坏靡?，始定遷都之計。蓋動大眾、興大役如此之難也！乃董卓遷獻帝都長安，會議之日，即趣大駕西行，令部將燒洛陽城外百里，又自將兵燒南北宮及宗廟、府庫、民居，一掃而盡。徙洛陽數(shù)百萬口，步騎驅(qū)蹙，更相踐踏，積尸盈路，莫有敢不從者。高歡以洛陽西近西魏，南近梁境，乃議遷魏帝于鄴。書下三日即行，四十萬戶狼狽就道，亦莫敢拒。朱溫劫唐昭宗遷洛陽，使寇彥卿迫請，即驅(qū)長安居人以東，人皆拆屋為筏，浮渭而下，雖號泣滿路而都竟遷。勞民動眾之事，往往有以無道行之而克濟者。
六朝重氏族六朝最重氏族。蓋自魏以來，九品中正之法行，選舉多用世族，下品無高門，上品無寒士，當其入仕之始，高下已分。《謝弘微傳》：晉世名家，身有國封者，起家多拜散騎侍郎?！稄埨y傳》：秘書郎四員為甲族起家之選，他人不得與。徐堅《初學(xué)記》亦謂秘書郎與著作郎，江左以來多為貴游起家之選，故當時諺曰：“上車不落為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饼R明帝制：寒人不得用四幅傘。《梁武帝紀》：舊制，甲族以二十登朝，后門以通〔過〕立始試吏。魏孝文光極堂大選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復(fù)有七等。王儉屬王琨用東?？だ簦唬骸叭_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當乞寒賤，省官何為復(fù)奪之？”此其大較也。是以矜門第者高自標置。崔忄嘗謂盧元明曰：“天下盛門，惟我與爾?！避鞑右嘀^王融曰：“天下膏梁，惟使君與下官耳?！逼湟暫箝T寒素不啻如良賤之不可紊越。趙邕寵貴一時，欲與范陽盧氏為婚。盧氏有女，其父早亡，叔許之，而其母陽氏不肯，攜女至母家藏避。崔巨倫姐眇一目，其家議欲下嫁，巨倫姑悲戚曰：“吾兄盛德，豈可令此女屈事卑族！”右軍將軍王道隆權(quán)重一時，到蔡興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興宗亦不呼坐。何敬容與到溉不協(xié)，謂人曰：“到溉尚有馀臭，遂學(xué)作貴人。”以其祖彥之擔糞也。間有不恃門第，肯降心俯就卑秩，如羊欣、王筠之流，已傳為盛德之事。（《羊欣傳》：不肯為會稽世子元顯書扇，元顯乃以欣為后軍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不以為意?！锻躞迋鳌罚和跏线^江以來，未有居郎署者，筠初仕為尚書郎，或勸不就，筠曰：“陸平原、王文度皆嘗為之，吾得比蹤昔人，何多所恨！”）而單門寒士，亦遂自視微陋，不敢與世家相頡頏。如吳逵有至行，郡守王韶之擢補功曹，逵以門寒固辭不就。宗越本南陽次門，以事黜為役門，后立軍功，啟宋文帝求復(fù)次門。其有發(fā)跡致通顯，得與世族相攀附，已為榮幸之極。王敬則與王儉同拜開府儀同，徐孝嗣謂儉曰：“今日可謂連璧。”儉曰：“不意老子遂與韓非同傳！”敬則聞之曰：“我南沙小吏，徼幸遂與王衛(wèi)軍同日拜三公，夫復(fù)何恨！”會稽郡最重望計及望孝，蔡興宗為郡守，舉孔仲智子為望計，賈原平子為望孝。仲智本高門，而原平一邦至行，遂與相敵。孫搴寒賤，齊神武賜以韋氏為妻。韋氏乃士人女，時人榮之。郭瓊以罪死，其子婦范陽盧道虞女也，沒官，神武以賜陳元康。元康地寒，人以為殊賞。可見當時風尚，右豪宗而賤寒，南北皆然，牢不可破。高允請各郡立學(xué)，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謹者為學(xué)生，先盡高門，次及中等。魏孝文帝以貢舉猥濫，乃詔州郡慎所舉，亦曰門盡州郡之高，才極鄉(xiāng)閭之選。楊公則之在湘州也，悉斷單門以賄求州職者，所辟皆州郡著姓。梁武至班下諸州以為法。宋弁為本州大中正，世族多所抑降，反為時人所非。張纘、李沖、李彪、樂運、皇甫顯宗之徙，欲力矯其弊，終不能挽回萬一。（纘為吏部，后門寒素皆見引拔，不為貴門屈意。李沖以魏孝文有高卑出身各有常分之詔，上疏曰：“未審上古以來，置官列位，為欲為膏梁地，為欲贊益時政？”李彪疏曰：“陛下若專以門第，不審魯之三卿，孰若四科？”顯宗曰：“陛下不應(yīng)以貴承貴，以賤承賤?！睒愤\曰：“選舉當不限資蔭，惟在得人。茍得其人，自可起廝養(yǎng)而為卿相?！保┥踔亮?xí)俗所趨，積重難返，雖帝王欲變易之而不能者。宋文帝寵中書舍人弘興宗，謂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當判爾。若往詣球，可稱言旨就席?！奔爸?，弘將坐，球舉扇曰：“卿不得爾?！焙脒€奏，帝曰：“我便無如此何。”他日帝以語球，欲令與之相知。球辭曰：“士庶區(qū)別，國之常也，臣不敢奉詔?！奔o僧真自寒官歷至尉軍府參軍主薄，宋孝武帝嘗目送之，曰：“人生何必計門戶？紀僧真堂堂，貴人所不及也！”其寵之如此。及僧真啟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州武吏，他無所須，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钡墼唬骸按耸掠山瓕W(xué)攵、謝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鄙娉兄荚剬W(xué)攵，登榻坐定，學(xué)攵命左右：“移吾床讓客！”僧真喪氣而退，造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路太后兄慶之孫瓊之詣王僧達，僧達了不與語。去，遂焚瓊之所坐床。太后泣訴帝，帝曰：“瓊之年少無事，詣王僧達見辱，乃其宜耳?！敝袝崛说耶敗⒅荇癫⒐贅幸?，欲詣同省張敷，恐其見輕，當曰：“吾等并已員外郎，何憂不坐？”及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吾床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建元中，欲以江謐掌選，詔曰：“江謐寒人，不得等競?cè)A儕，然甚有才干，可遷掌吏部?！庇靡缓耍撂匕l(fā)明詔，似有不得已者。侯景之請婚于王、謝也，梁武帝曰：“王、謝門高，可于朱、張以下求之?！币嬷荽淌粪囋鸸咨踔乇艾?，愿名掛士流，乞上籍出身州從事。始興王忄詹命庾蓽用之，蓽不可，忄詹不能折，乃止。后蓽子喬為荊州別駕，州人范興話以寒賤仕叨九流，選為州主簿。梁元帝勒喬聽興話到職，喬曰：“喬忝為端右，不能與小人范興話為雁行?！痹勰送Ｅd話。北齊婁太后為博陵王納崔忄妹為妃，敕其使曰：“好作法，勿使崔家笑人！”歷觀諸史，可見當時衣冠世族積習(xí)相仍，其視高資無仕，本屬分所應(yīng)得，非關(guān)國家之簡付。毋怪乎易代之際，莫不傳舍其朝，而我之門戶如故也，甚且以革易為遷階之地，記傳所載，遂無一完節(jié)者。而一二捐軀殉國之士，轉(zhuǎn)出于寒人。世風至此，國誰與立？可為浩嘆者也！《唐書·高士廉傳》：太宗以山東人士好尚閥閱，詔士廉與韋挺、岑文本、令狐德刊正姓氏，普責天下譜牒，參考史傳，先宗室，后外戚，抑新門，褒舊望，右膏梁，左寒，第為九等，而崔氏猶為第一，太宗列居第三。詔曰：“曩時南北分析，故以崔、盧、王，謝為重。今天下一家，當朝擢用古稱立德、立功、立言，次即有爵。遂合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為《氏族志》，頒行天下?！比粍t此風唐初猶未艾，太宗固嘗欲力矯其弊。然觀士廉及李義府傳謂，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孫迭為婚姻，唐初作《氏族志》，一切降之，后房玄齡、魏徵、李等仍與為婚，故望不減，義府為子求婚不得，乃奏禁焉。其后轉(zhuǎn)益自貴，稱禁婚家，凡男女，潛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云?！抖鸥醾鳌罚何淖谟怨鹘凳孔?，曰：“民間婚姻，不計官品而尚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盧耶？”可見唐中葉以后，民間猶仍此風?！段宕贰ご蘧觾€傳》：崔氏自后魏、隋、唐為甲族，吉兇之事，各著家禮，到其子孫，猶以門望自高。又唐莊宗以盧程不能草文書，乃用馮道為不掌書記。程故名族也，乃大恨曰：“用人不以門閥，而先田舍兒耶！”則五代則猶有此風矣?！对蕚鳌罚涸詽h司徒滂至朗凡十二世，為司徒、司空者四世，淑、ダ、察皆死難。朗自以人地雖瑯牙王氏多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為伍。朗孫誼亦曰：“門戶者，歷世名節(jié)，為天下所高，老夫是也。山東人尚婚媾，重利祿，何足重哉！”此則以節(jié)行為門戶，較勝于勢位相高者矣。
譜學(xué)《南史》：王僧孺被命撰譜，而不知譜所自起，以問劉杳。杳曰：“桓譚《新論》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譜。以此而推，當起于周代也。”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譜學(xué)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論曰：“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譜學(xué)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論曰：三代多世官，其后或氏于國，則齊、魯、秦、吳；氏于謚，則文、武、宣、成；氏于官，則司徒、司馬；氏于爵，則王孫、公孫；氏于字，則孟孫、叔孫；氏于居，則東門、北郭；氏于志，則三烏、五鹿；氏于事，則巫、乙、匠、陶。漢高祖起布衣，故不重氏族，然漢鄧氏已有官譜，應(yīng)劭有《氏族》一篇，王符《潛夫論》亦有《姓氏》一篇。至魏九品中正法行，于是權(quán)歸右姓，州大中正、主簿、郡中正、功曹皆取著姓士族為之。有司選舉，必稽譜牒，故官有世胄，譜有世官，于是賈氏、王氏譜學(xué)出焉。晉太元中，賈弼撰《姓氏簿狀》，朝廷給以令史繕寫，藏秘閣及左右戶曹，凡七百十二篇。宋王宏、劉湛好其書。何承天亦有《姓苑》二篇，湛又撰《百家譜》以助銓序。齊永明中，王儉又廣之。而弼所撰傳子匪之，匪之傳子希名鏡，撰《姓氏要狀》十五篇。希鏡傳子執(zhí)，執(zhí)傳其孫冠，故賈氏譜學(xué)最擅甸。梁沈約謂：晉咸和以后，所書譜牒，并皆詳實，在下省戶曹前廂，謂之晉籍（此即賈弼所撰者）。宋元嘉中，始以七條征發(fā)，于是偽狀巧籍滋多。齊設(shè)郎令史以掌之，益行奸貨，昨日卑細，今日便成士流。宋、齊二代士庶不分，實由于此。梁武因沈約言，詔王僧孺改定百家譜，因賈弼舊本考撰成書，凡《十八州譜》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抄》十五卷，《南北譜集》十卷，故又有王氏譜學(xué)。此南朝譜學(xué)之源流也。北朝雖專門者少，然魏太和中，詔諸郡中正各立本土姓族次第，為舉選名方司格。又魏收撰《魏書》成，楊謂收曰：”此可為不刊之書，但恨論及諸家親姻，至為繁碎。收曰：“自中原喪亂，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技派?！眲t亦以此事為鄭重也。唐興，言譜學(xué)者以路敬淳為宗，柳沖、韋述次之，李守素亦明其學(xué)。后有李公淹、蕭穎士、殷寅、孔至，為世所稱。按《唐書·路敬淳傳》：敬淳明姓系譜，自魏、晉以來，皆有條序，著《姓略》、《衣冠系錄》等百余篇。《柳沖傳》：太宗已命諸儒撰《氏族志》，其后門胄興替不常，沖請改修，乃詔魏元忠、張錫、蕭至忠、岑羲、崔、徐堅、劉憲、吳兢與沖共訂。先天中，又詔沖等撰《姓系錄》。開元初，又詔沖與薛南金再加刊定?！俄f述傳》：述好譜學(xué)，在秘書私寫柳沖《姓系錄》，歸而諦玩，故于百氏源流為詳，更撰《開元譜》二十卷?！独钍厮貍鳌罚菏厮匮屯ㄐ帐希菔滥蠂L與論江左人物，世南猶能記憶，至北地諸侯次第，守素皆有援據(jù)。世南但笑而不答，曰：“肉譜可畏！”遂號“肉譜”?！犊字羵鳌罚褐僚c沖、述等撰《百家類例》，以張說等為近世新族，去之。說之子方有寵，聞之甚怒。至懼，欲增損。述曰：“丈夫奮筆成一家書，奈何為人動搖”?。ㄒ嘁姟斗馐下勔娪洝罚┐死钐浦刈V學(xué)之大概也。其時有以私意為高下者，人輒非之。許敬宗以貞觀所定《氏族志》之不載武后本望，李義府亦恥其先世不見敘，更奏刪正，以仕唐官五品以上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軍功進者亦得入，縉紳嗤之，以為勛格。又可見譜學(xué)之嚴，雖有當朝勢力，不得遽為升降也。按鄭樵《通志》譜系凡六種一百七十部，至馬端臨《文獻通考》，所存者不過數(shù)家矣。蓋五代以后，不崇門閥，故此學(xué)遂不復(fù)講，又可以見各朝風尚不同矣。
按：六朝時賈氏、王氏譜學(xué)已不可考，其見于《唐書》者，曰：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guān)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首之。其郡姓中，三世有三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華腴，尚書、領(lǐng)軍而上者為甲姓，九卿、方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丙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北齊因之，舉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在選。江左凡郡上姓為右姓，太和以郡四姓為右姓，齊浮屠曇剛《類例》凡甲門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為右姓，隋以上品茂姓為右姓，唐貞觀《氏族志》凡第一等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門為右姓，柳沖《姓族系錄》凡四海望族為右姓。
六朝忠臣無殉節(jié)者魏、晉以來，易代之際，能不忘舊君者，稱司馬孚、徐廣。故王琳故吏朱乞葬琳，首書曰：“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家；當涂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按《晉書·司馬孚傳》：晉武受禪，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孚拜辭流涕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薄端螘ば鞆V傳》：廣在晉為大司農(nóng)，宋武受禪，恭帝遜位，廣哀感流涕。謝晦曰：“徐公將無小過？”廣曰：“君是興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致，固是不同?！笔嵌苏呖芍^知君臣大義矣。然孚入晉仍受封安平王，邑四萬戶，進拜太宰、都督中外諸軍事。廣入宋，亦徐中散大夫。抑何其戀舊君，而仍拜新朝封爵也？蓋自漢、魏易姓以來，勝國之臣即為興朝佐命，久已習(xí)為固然。其視國家禪代，一若無與于己，且轉(zhuǎn)藉為遷官受賞之資。故偶有一二耆舊，不忍遽背故君者，即已嘖嘖人口，不必其以身殉也。又如謝フ，當齊受禪時，フ為侍中，當解璽，フ佯不知。傳詔催令解璽，フ曰：“齊自應(yīng)有侍中?！彼觳桓?。然齊受禪后，フ仍以家乞郡，為義興太守。王琨之于宋順帝遜位也，攀車慟泣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qū)螻蟻，頻見此事！”嗚咽不自勝。然齊高帝即位后，琨仍加侍中，高帝崩，琨又不侍車而步行入宮。然袁昂當梁武起兵時，獨拒守。聞東昏死，舉哀慟哭。馬仙卑初亦與梁武相抗，謂其下曰：“我受人寄任，義不容降，君等各自有親，我為忠臣，君為孝子。”乃悉遣其下，獨與壯士數(shù)十人拒守。后俱執(zhí)送建康，昂仍仕梁為侍中，仙卑亦為梁將，且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飼之，便復(fù)為用?！薄侗笔贰罚号嶙屩斘红o帝遜位，執(zhí)手流涕，入齊，仍為清河太守。北齊傅伏守東雍州，周武既破并州，令其子世寬來招。伏不受，曰：“此不忠不孝，愿即斬之?！奔奥労笾鞅猾@，乃降，入周仍為岷州刺史。竇熾當隋文帝將受禪，自以世受周恩，不肯署箋勸進，然入隋仍拜太傅，加殊禮。柳機當隋文作相時，周代舊臣皆勸禪讓，機獨義形于色，無所陳請，然入隋仍拜衛(wèi)州刺史，封建安郡公。顏之儀當周宣帝崩，鄭澤矯詔以隋文帝輔政，之儀不肯署詔。文帝索符璽，之儀又拒之。然文帝登極，仍拜集州刺史。文帝將受禪，謂榮建緒曰：“且共取富貴?！苯ňw曰：“明公此旨，非仆所聞?！彼旄肮偃?。及開皇中來朝，文帝曰：“卿亦梅否？”建緒曰：“臣位非徐廣，情類楊彪?！鄙闲υ唬骸半揠m不解書語，亦知卿此言不遜也。”建緒仍歷始、洪二州刺史。陳許善心聘隋，會隋滅陳，禮成而不得返，善心衰服哭于階下，藉草東向三日，敕書唁焉。明日有詔拜散騎常侍，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服而出，垂涕拜受詔，入朝伏地，泣不能起。文帝曰：“我平陳惟獲此人，既能懷舊君，即是我純臣也。”之數(shù)人者，史策已載其行義，以為人之所難，曾莫有議其先守義而后失節(jié)者，即當時人主亦以為甚難希有，而未嘗以必死為完人。如梁武于仙卑之被執(zhí)，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使天下見二烈士?！敝芪溆诟捣嘤H執(zhí)其手曰：“朕平齊惟見此一人?！焙缶銓欀怨?，任特至，初不以其再仕新朝而薄其為人。則知習(xí)俗相沿，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延及李唐，猶不以為怪。顏常山、張睢陽、段太尉輩，一代不過數(shù)人也。直至有宋，士大夫始以節(jié)義為重，實由儒學(xué)昌明，人皆相維于禮義而不忍背，則《詩》《書》之有功于世教，匪淺鮮矣！
《后漢書》：楊彪在漢朝致仕十馀年，曹丕受禪，欲以為太尉，固辭，乃授光祿大夫，賜幾杖。因朝會，令彪著布單衣鹿皮冠而后入，待以賓客之禮。按彪雖辭太尉，仍授光祿大夫，亦未免有玷。
隋制從駕官帶妻子隋時從駕公卿許以妻子自隨?！侗笔贰ぶ芊ㄉ袀鳌罚簾酆醚残校ㄙp請為方陣，四面外拒，六宮及百官家口并處其內(nèi)。《趙才傳》：帝每巡幸，才恒為斥堠在途，遇公卿妻子有違禁者，輒丑言大罵（以上二事亦見《隋書》）。又帝在太原，將還京，宇文述曰：“從官妻子俱在東都，便道向洛陽，自潼關(guān)入可也?！睏钚蟹?，先攻東都，謂李密曰：“從駕百官妻子俱在東都，攻之不能無動。”許善心從駕江都，宇文化及之亂，為所殺，其母年九十二，臨喪不哭，曰：“能死國難，我有兒矣！”因臥不食，十余日亦卒。此皆從駕帶家屬之證也。又帝征高麗，命宇文述為將軍，聽以家累自隨，謂項羽“虞兮”即故事也。則行軍亦許帶妻子矣。按《魏書》：孝文帝欲造船至鄴，高道悅曰：“從駕群僚，聽將妻累，舟楫之間，更無阻隔，士女雜亂，內(nèi)外不分?！薄侗饼R書》：裴澤與妻魏氏恩好甚篤，每從駕，其妻亦至，時人以為健婦夫半。是魏、齊以來，從駕官原聽帶家累，并不自隋始。至如李克用破黃巢還，上源驛之難，以劉夫人計謀得保軍還。又唐莊宗先得符道昭妻侯氏，專寵軍中，謂之夾寨夫人，出兵四方，常以相從。后得劉氏，又愛之，下魏博，戰(zhàn)河北，十馀年未嘗高主離左右。是克用父子行軍皆帶妻子也。又莊宗在楊劉，將趨鄆，下令軍中，盡歸其家屬于魏。則軍士亦得帶妻子在軍矣。
唐初武功之盛《唐書·土蕃傳贊》謂：唐初四裔有弗率者，皆移兵討之，蹶其牙、犁其庭而后已?！恫澈髻潯酚种^：薄海內(nèi)外，尊天子為天可汗。蕃夷君長，待唐璽乃能國，一不賓輒遭夷縛?？上胍姰斎瘴涔χⅰ⒎鶈T之大也。今按太宗時，李靖擊突厥，擒頡利可汗；而突利可汗先已來降，封北平郡王；車鼻可汗不入朝，右驍衛(wèi)高侃討斬之。侯君集擊高昌，俘其王智盛，以其地為廷州。都支十姓可汗叛，裴行儉以計執(zhí)之。又降突厥伏念可汗，盡平突厥余黨，破突厥泥熟匐，得其首以歸，蓋嘉運又虜吐火仙骨啜可汗。李擊滅薛延陀，降其可汗咄摩支，入朝授官，于是鐵勒十一部皆歸命。郭孝恪伐焉耆，虜其王。龍突騎施討鐵勒九姓，單騎入喻，鐵勒遂縛偽葉護以降。后焉耆復(fù)立那支，阿史那社爾又擊斬之。社爾又與契何力討龜茲，擒其王訶梨布失畢。其將那利叛，又擒之，凡破五大城，諭降小城七百余。又討西突厥，擒其酋處蜜時健俟斤以歸。楊宏禮破處蜜，殺焉耆王，降及支，獲龜茲、于闐王以歸。薛仁貴討契丹，擒其王阿卜固，又平九姓蕃。其尤奇者，浮屠玄奘自天竺歸，太宗遣王元策至其國，其國發(fā)兵來拒。元策從者才數(shù)十人，皆歿于戰(zhàn)。元策只身奔吐蕃，檄召鄰國兵，破之，擒其酋阿羅那順，降城邑五百八十所。此雖班超、傅介子亦不逮也！自破龜茲，始徙安西都護于其地，統(tǒng)于闐、碎葉、疏勒，號四鎮(zhèn)。自擒車鼻可汗后，突厥盡為封疆臣，始置單于都護府，領(lǐng)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蘇農(nóng)等二十四州。又置瀚海都護府，領(lǐng)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賀蘭等八州。又置松漠都督府，統(tǒng)達稽、紇便等部。黨項拓跋赤辭不朝，劉師立諭降之，又以松州為都督府。于是自河首積石以東皆為中國地。自鐵勒十一部皆歸，乃以回紇部為瀚海，多覽葛部為燕然，仆骨部為金微，拔野古部所幽陵，同羅部為龜林，思結(jié)部為盧山，皆號都督府，即故單于臺置燕然都護府以統(tǒng)之。其后改燕然為瀚海都護府，領(lǐng)回紇，徙故瀚海都護于古云中城，號云中都護府。磧以北隸瀚海，磧以南隸云中。高宗、武后之世，余威猶振，蘇定方大破賀魯于伊麗水上，降其五弩失畢，遣將蕭嗣業(yè)至石國，擒賀魯唐，地遂極西海。而思結(jié)闕俟斤都曼擁所部及鄰部蔥嶺等國為亂，定方又擊擒之，蔥嶺以西皆定。又平百濟，俘其王義慈及太子隆、次子泰等。李破高麗，執(zhí)其王藏、其男建等，凡五部百七十六城，分其地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縣百，復(fù)置安東都護府，于是唐地又極東海矣（后仍遣藏與隆各還本國安輯余從）。武后時，猶命王孝杰擊破土蕃，復(fù)取四鎮(zhèn)，仍置安西都護府于龜茲。而契丹孫萬榮入寇，又地中斬之，傳首東都。開元、天寶之世，高仙芝逾蔥嶺討小勃律，降其王蘇失利之，遂平其國，而大食等七十二國皆來附。又討石國，虜其王以歸。夫蒙靈討突騎施，斬其王。莫賀達干回紇擊突厥白眉可汗，傳首京師，突厥毗伽可敦來降。程千里追阿布思，諭葛邏祿葉護執(zhí)以獻。《通鑒》謂是時聲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羈縻之州八百，信乎幅員之盛，雖西漢不及也！及乎安史亂后，雖河北亦莽為盜區(qū)，終唐之世，不能復(fù)矣！
唐初多用蕃將史大奈，本西突厥特勒。馮盎，本高州土酋。阿史那社爾，本突厥處羅可汗之子。阿史那忠，本蘇尼失之子。契何力，本鐵勒莫賀可汗之孫。黑齒常之，本百濟西部人。泉男生，本高麗蓋蘇文之子。李多詐，亦酋長之后。論弓仁，本土蕃族。尉遲勝，本于闐國王。尚可孤，本鮮卑別種。他如李光弼、渾、裴玢等，亦皆外蕃久居中國者。
唐制內(nèi)外官輕重先后不同有唐一代，內(nèi)外官輕重先后不同，有迥相懸絕者。太宗時，馬周疏云：朝廷獨重內(nèi)官而輕刺史、縣令，刺史多是武夫，或京官不稱職者。邊遠之任，用人更輕。是貞觀時已有重內(nèi)輕外之弊。武后時李嶠、唐休秦言：朝廷重內(nèi)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所遣外任者，多是貶累之人。今請選賢者分典大州。王嗣立亦言：縣令、刺史不加揀擇，京官坐負及聲稱下者乃典州，吏部年老不善刀筆者乃擬縣。盧懷慎亦言：比見官犯贓者任以江淮嶺磧，粗示懲貶，其人內(nèi)懷自棄，殉貨掊克，益無悛心。以罪吏牧遐方，是謂惠奸而遺遠。遠州陬邑，何負圣化，而獨受其惡政乎？明皇時，張九齡奏言：今刺史，京輔雄望之郡，猶少加選擇，江淮、隴蜀、三河大府之外，由京官出者，或身有累，或政無狀，用牧守為斥逐之地。或其先附會高位，及勢衰，謂之不稱京職，出以為州。武夫、流外，積資而得，不計其才。刺史尚爾，何論縣令！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成，是大利在內(nèi)而不在外也，智能之士安肯出為刺史縣令哉？是時源乾曜以大臣子多任京職，俊率任外官，非平施之道，請以己子三人任京職者出二子于外，以示近始。詔褒之?！赌呷羲畟鳌芬嘣疲簳r天下承平，朝廷尊榮，人皆重內(nèi)任。雖自冗官擢方面，皆自謂下遷。班景倩自揚州采訪使入為大理少卿，若水餞之于郊，顧左右曰：“班公是行若登仙，吾恨不得為騶仆?！笨梢娞瞥跻灾灵_元、天寶內(nèi)重外輕之風也。及肅、代以后，京師凋敝，俸料寡薄，則有大反是者?！锻ㄨb》：元載當國，以仕進者多樂京師，惡其逼己，乃制俸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給，常從外官乞貸。楊綰、常兗雖奏加京官俸歲約十五六萬緡，然風會所積，利常在外，京官之貧如故?！短茣に貌芡醺迋鳌吩疲焊逓槊貢俦O(jiān)，上元中京師饑，斗米值數(shù)千。皋乞外官，不允，乃故抵微法，貶溫州長史?！独蠲趥鳌芬嘣疲菏菚r州刺史月俸千緡，方鎮(zhèn)所取無藝，而京官祿薄，自方鎮(zhèn)入為八座，至謂罷權(quán)。薛邕由左丞貶歙州刺史，家人恨降謫之晚。崔裕甫任吏部員外郎，至求為洪州別駕。其節(jié)度使府賓佐有所懺者，薦為郎官。當遷臺閣者，皆以不赴取罪去。李泌以為外太重，內(nèi)太輕，請隨官閑劇普增其俸，為竇參沮而止。此距開元、天寶時不及三四十年，而外重內(nèi)輕相反一至于此，亦可以觀世變也！
唐制升殿用宮女侍《文昌雜錄》云：唐制，天子坐朝，宮人引至殿上。故杜甫詩有“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坐引朝儀”之句。蓋自武后臨朝，女官隨侍，后遂相沿為定制耳?！端问贰穮未蠓朗璺Q：唐入閣圖有昭容位，可見當日著為朝儀，至形之圖畫也。按《唐書》天二年十二月詔曰：宮妃女職，本備內(nèi)任，今后每遇延英坐日，只令小黃門祗候引從，宮人不得出內(nèi)，由此遂罷。則唐末始革除。
唐制吏部分東選南選唐制，吏部分為三銓：尚書一人曰尚書銓，侍郎二人曰中銓、東銓（見《五代史·姚ダ傳》）。東銓亦曰東選。貞觀元年以京師谷貴，始分人于雒州置選。至高宗開耀元年，以關(guān)外道途遙遠，河雒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即所謂東選也。《舊唐書·魏知古傳》：帝令知古往東都知吏部尚書主選事，甚稱職，手詔嘉之。又盧懷慎與知古分領(lǐng)東都選，蘇晉與齊浣更典二都選。代宗廣德二年，命楊綰知東京選，賈至知東都舉，皆見《新唐書》。東選外又有南選，其銓選之地有數(shù)處?！杜f唐書》高宗上元三年置南選，使簡補交廣黔等州官。《百官志》：嶺南黔中三年一置選補使，號為南選。如《啖助傳》：仲子陵典黔中選補，乘傳過家。此置選于黔中者也。張九齡為桂州都督兼嶺西按察選補使，柳澤為侍御史監(jiān)嶺南選，徐浩以都官郎中為嶺南選補使，韋為桂管觀察使，管內(nèi)邑長三百余員，由吏部補者十之一，他皆使量才補之。此置選于嶺南者也。至德元載，命崔渙宣慰江南兼知選舉?！杜f唐書》：興元二年，劉滋以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舉，時兵荒后，選人不能赴調(diào)，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又李峴罷政為吏部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洪州。此置選于江西者也。
唐時簿尉受杖《Т齋閑覽》引杜甫《贈高適》詩：“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表n退之《贈張功曹》詩：“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倍拍痢都闹栋⒁恕吩姡骸皡④娕c簿尉，塵土驚皇皇。一語不中治，鞭捶身滿瘡?！币詾樘浦尽⑽居羞^，即受笞杖，猶今之胥吏也。不知唐制更不止此。《新唐書·劉晏傳》：晏為轉(zhuǎn)運使，代宗嘗令考所部官，五品以上輒系劾，六品以下杖然后奏，則不特薄尉矣。又張鎬杖殺刺史閭邱曉，嚴武杖殺梓州刺史章彝，則節(jié)度使并可杖殺刺史矣。楊炎為河西節(jié)度使掌書記，以縣令李太簡嘗醉辱之，炎令左右反接，榜二百幾死，則節(jié)度書記并可杖縣令矣。《舊唐書》本紀：元和元年，觀察使韓皋杖安吉令孫致死，罰一月俸料?！缎绿茣罚耗聦帪檗D(zhuǎn)運使，杖死沔州別駕，坐貶平集尉。是雖有降罰處分，然以杖之至死故稍示罰，而長官得杖僚屬之制自在也?！杜嵋鋫鳌罚捍淌窏铥龇岗E，詔杖六十，流古州。耀卿言：“刺史、縣令異諸吏，今使裸躬受笞，事太逼辱?！庇钟肥Y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張廷奏曰“士可殺，不可辱。廷臣有罪當殺之，其馀或奪俸，或收贖可也?！睆V州都督裴先抵罪，張嘉貞請杖之，張說曰：“刑不上大夫，若罪應(yīng)死即斬，不宜廷辱，以卒伍待?！笔瞧鋾r朝臣皆以為言，然卒不聞停此制也。而Т齋但據(jù)杜、韓詩謂唐時簿尉受杖，此猶未詳考耳。按百官受杖，本起于漢光武?！逗鬂h書·申屠剛傳》：光武時，尚書近臣乃至捶撲牽曳于前，剛每極諫?！端尉鶄鳌罚壕縿h疑事，上以為有奸，收郎縛格將杖之?！剁婋x意傳》：明帝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伏床下，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庇炙巨r(nóng)上事，誤以十為百，帝召郎將笞之。意自引罪，即解衣就格，帝乃免之?！蹲笮蹅鳌罚捍笏巨r(nóng)劉據(jù)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捶撲。雄上言：“九卿大臣，行有玉之節(jié)，孝明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表樀蹚亩闹谑蔷徘錈o遭撲者。是杖罰官僚實始于光武，明帝至有加之九卿者，順帝始停之。而《魏書·何夔傳》：魏武性嚴急，掾?qū)俟拢缯?，惟夔常畜毒藥，以死自誓，故終不見辱。則官僚受杖，魏武又嘗行之?！逗笪簳罚宏惤ㄔ谥葚澅?，文成帝遣使罰杖二十。皮懷喜在州以飲酒廢事，孝文帝遣使決以杖罰?！陡咴蕚鳌罚何撼醴▏溃慷嘁娬攘P。允歷事五帝，五十馀年，初無譴咎?！侗饼R書》：唐邕以從事中郎封長業(yè)征官錢違限，杖二十?！端鍟罚貉鄻s為幽州總管，性嚴酷。元宏嗣除幽州長史，懼為所辱。文帝知之，敕榮曰：“宏嗣杖十以上，皆須聞奏?！睒s乃因事笞之，每笞不滿十，而一日之中，或至三四。又趙仲卿鎮(zhèn)平?jīng)?，鞭笞長吏，輒至二百?！侗R思道傳》：思道請朝臣犯笞罪，得以贖論。文帝從之。是思道未請以前，朝臣笞罪猶的決也。此又北朝及隋時杖罰之制。惟南朝稍異。按《齊書·陸澄傳》：郎官舊坐杖，皆有名無實，明帝用法嚴，尚書郎有杖罰者，因蕭琛言依舊不行。是南朝杖罰之制稍輕于北朝也。唐制蓋沿北朝及隋故耳。宋時此風漸少，然《宋史》：明稿知并州，時邊任多紈子弟，鎬擇其尤不職者杖之。是亦未嘗無的杖之制?！独碜诒炯o》：淳二年，詔今后州縣官有罪，諸帥毋輒加杖責。禁杖官吏，至煩明詔，是其時帥府本可杖官吏也。金、元二朝，此風尤盛。文惟簡記金國上自宰執(zhí)，下至制司簿尉，有罪者皆杖責。州縣官有罪，則差天使至彼杖之，名曰監(jiān)斷?！督鹗贰罚汉Ａ暾葟埡?、蕭玉曰：“大臣決責，痛如朕躬，事不得己，汝等悉之?！笔雷谠钍显釙r，都水監(jiān)高杲治道不如式，烏古論元忠杖之四十。上謂元忠曰：“六品官有罪當奏，乃擅決耶？”然亦未聞罪元忠也?！稄埿行艂鳌罚簳r監(jiān)察御史杖罰多的決，因行信力爭，乃論贖。洪皓《松漠紀聞》云：余至河陰，縣令以病解，獨薄出迎，不肯坐。乃因軍餉失期，縣令被撻柳條一百，簿亦受此罰，故瘡不可坐。又《金史·蔡傳》：為戶部員外郎，以高元鼎事牽累，笞四十。官贖外仍的決，則郎署卿監(jiān)亦不免矣。《宣宗紀》：詔州縣官雖積階至三品，坐乏軍儲，聽行部者決譴?！稓w潛志》：趙秉文為術(shù)虎高琪所惡，奏攝南京轉(zhuǎn)運司，果誤糧草，當杖。宣宗曰：“學(xué)士豈當耶？”琪奏非此不足示懲，遂杖四十，秉文大恨。則又因軍興催餉嚴急也。哀宗時，高琪又立法，職官有犯皆的決。許古諫，不從。則非誤軍餉者亦杖矣。元初比金制尤甚?！对贰な雷姹炯o》：詔軍士所過，毋得撻辱官吏。是軍士亦嘗毆官也?！渡８鐐鳌罚簢L以檢刷文簿笞御史四人，自后御史赴省部，掾令史皆與之抗禮。《趙孟ぽ傳》：桑哥專政，六曹后至者被笞。孟ぽ后至，斷事官亦引受笞。葉李解之，乃免。是御史、學(xué)士亦例受杖也。孟ぽ又嘗奉命至江南，責行省壅滯鈔法，詔凡左右司及諸路官，許竟加笞責。是外臺官亦例受杖也。至元二十年，桑哥敗，世祖以其撻御史，雖命省臺論其罪，然大德七年，成宗又禁諸王附馬毋輒杖州縣官?？梢姽倮羰苷戎晕赐Ｖ埂！堕悘?fù)傳》：復(fù)奏云：“古者刑行不上大夫，今郡守之貴，以征租受杖，非所以勵廉隅也。”則元時官吏杖罰之制，更烈于前代矣。前明又有廷杖之制。洪武中，杖死永嘉侯朱亮祖，以其父子鞭死工部尚書夏祥也。則太祖已開其端，其后寢不復(fù)用。正統(tǒng)中奄豎擅權(quán)、竊以示威，于是殿陛行杖，遂為故事，并有荷校及罰跪之法。黃尊素疏云：“正統(tǒng)、正德中，廷杖及王振、劉瑾為之，嘉靖、萬歷時，廷杖乃張璁、嚴嵩、張居正為之?！苯癜础睹魇贰?，亦有不盡出于權(quán)奸者。正統(tǒng)中，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常，祭酒李時勉，司業(yè)趙琬，或荷校，或受杖，因皆王振所為。成化中，以科道不劾馬文升，杖給事中御史李俊等二十九人各二十，又杖刑部郎林俊，固皆汪直所為。正德中，十三道御史薄彥徽、陸昆等劾劉瑾，各杖三十，楊源再，杖六十；蔣欽繼上疏，每疏杖六十，凡三疏，遂杖死，此固瑾所為。嘉靖中，周怡、沈煉、楊繼盛以劾嚴嵩被杖；徐應(yīng)豐、葉經(jīng)為嵩所構(gòu)，被杖死；厲汝進、查宗彝、徐養(yǎng)正、劉起宗、劉祿以劾嚴世蕃被杖；嵩復(fù)以河套事激帝怒，杖給事中御史于庭，此固嵩所為。萬歷中，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皆以論張居正奪情事被杖，此固居正所為。外此如景泰中廖莊、章綸、鐘同之被杖，則以請復(fù)沂王為太子也。成化中章懋、黃仲昭、莊昶之被杖，則以諫元夕張燈也。崔升、王純之被杖，則以請用王恕及諫罷王恕也。吳文度又破杖，則以論妖僧紀曉也。張?zhí)┲徽?，則以諫萬貴妃干政也。姜昂之被杖，則以劾李孜省也。董之被杖，則以請罷商輅也。正德中以諫南巡杖舒芬等一百七人，杖黃鞏等二十九人，死者凡十一人。其時瑾已死，則江彬等為之也。嘉靖中以爭大禮杖豐熙等百三十四人，死者十六人。其時張璁未當國，則固帝自為之也。張選之被杖，則以諫遣郭勛代享太廟，其時嵩亦尚未柄用，則亦帝自為之也。他如楊爵、楊最之杖死，則以諫服丹藥也。周天佐、浦钅宏之被杖，則以救楊爵也。劉魁之被杖，則以諫造雷殿也。烏從謙之杖死，則諫齋醮也。楊久繩、純巽言之被杖，則以胡膏誣其薄修元品物也。何光裕、龔愷之被杖，則以劾史道、仇鸞也。甚至公卿大臣亦多不免，如總督郭宗皋、翟鵬，巡撫陳耀、朱方，皆以邊事被杖。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僑、大理卿沈良才，以議丁汝夔獄緩被杖。耀、方斃杖下，黯、僑、良才等杖畢仍趣令治事。林俊言：成化時杖一二臣，率容厚棉重氈疊裹，逆瑾擅權(quán)，始令去衣，嘉靖時尤多杖斃。自古百僚之受辱，無有過前明者。其始權(quán)奸竊柄，創(chuàng)此刑以脅制朝士，其后習(xí)為故事，人主逞其一時之怒，用之于殿廷而以為固然。朝廷既失刑，而殊杖者轉(zhuǎn)因以得名，凡拜杖出國門者，海內(nèi)士大夫咸希風景慕，不以為辱而以為榮，于是國法不足敵公論矣。至大吏之杖僚屬，雖非令甲。然亦間有行之者。正統(tǒng)中，王來為山西左參政，以公事杖死縣令不職者十，逮下獄。景泰中，趙榮出勘河道，嘗撻辱官吏，三司上章劾之。成化中，李裕為副都史，欲振臺綱，御史有過，或遭撻。雍泰為山西按察使，以太原知府尹珍不避道，召而跪之，珍不服，竟笞珍。后泰撫宣府，又以大杖決參將李稽。嘉靖中，胡纘宗以事笞陽武知縣王聯(lián)。蕭鳴鳳為廣東提學(xué)，以憤撻肇慶知府鄭章。雖皆以違制被劾，然亦見國法縱弛，外僚恃勢，竟敢有行之者。今武弁猶有杖罰之例，而文職則否，所全士大夫廉恥多矣。○唐時國史聽隨任修撰宋子京修《唐書》，司馬溫公修《通鑒》，皆修前代書，隨任修撰，固無礙也。唐時則國史亦有聽人隨任修輯者?！杜f唐書》：吳兢出為荊州司馬，時國史未成，詔許以史稿自隨。蕭嵩領(lǐng)國史，奏遣使者就兢取其書，得六十余篇。張說為天兵大使，敕許以國史稿即軍中論撰。及說致仕，又詔在家修史。令狐亙撰《代宗實錄》未就，會貶外，詔聽在外成書。元和中，其子上之。沈傳師修《憲宗實錄》未成，出為湖南觀察使，監(jiān)修杜元穎援張說、令狐亙之例，請以史稿殘課付傳師即官下成之，詔可。然國史聽人攜帶，究非慎重之道。故張說修史于家，李元言：“史館在禁中，所以秘嚴之也。請勒說以書就館，參會撰錄。”吳兢修《唐春秋》未就，乞官給筆札，太臣奏國史不宜在外，乃詔兢赴館撰錄。而劉子玄修國史，會天子在洛，將西還，子玄自乞留東都?；蜓圆灰?，乃驛召至京。
唐時王爵之濫古來王爵之濫，未有如唐中葉以后之甚者。唐初如李靖、李、尉遲敬德、秦叔寶等戰(zhàn)功，皆只封公，其膺王爵，惟外番君長內(nèi)附，如突利封北平郡王，思摩封懷化郡王，以及群雄中有來降者，如高開道封北平郡王，羅藝封燕郡王而已。自武后欲大其族，武氏封王者二十馀人，于是王爵始賤。中宗復(fù)位，遂亦封敬暉、張柬之等五王，并李多祚亦王，韋后外戚追王者亦五人，然不久皆革除。開元以來，無復(fù)此事，直至天寶末，安祿山封北平郡王，哥舒翰封西平郡王，火拔歸仁封燕山郡王，于是又有圭爵之制，然亦尚未濫也。自肅宗起兵靈武，其時府庫空竭，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特進、列卿、大將軍，皆聽臨事注授，有至異姓王者。及德宗奉天之難，危害萬狀，爵賞尤殷。嘗授渾詔書千余，自御史大夫?qū)嵎馕迦f戶以下，募士擊賊。又賜筆，使量功署詔，不足則署衣以授。是時王爵幾遍天下，稍有宣力，無不王者矣。大概肅宗以后，封王者凡有數(shù)種。其以大功封者，如郭子儀、李光弼、李晟、馬燧、渾，其最著者也。其功績不必甚大而亦封王者，如河陽懷州之戰(zhàn)，光弼為統(tǒng)帥，而列將白孝德以擒劉龍仙封，侯仲莊以擒安太清封，郝廷玉以擒徐璜玉封；劉辟之平也，高崇文為統(tǒng)帥，而裨將酈定進、高霞寓俱封；他如陳利貞以救睢陽封，柏良器以救寧陵封，曹華以拔凌云柵封，王智興以取隸州封，張子良以擒李封，衛(wèi)伯玉以破李歸仁封，劉海賓以斬劉文喜封是也。并有不必戰(zhàn)功而亦封王者，如辛云京但守太原，李國臣但從光弼守河陽，李元諒但守華山，段秀實但歷佐三節(jié)度府是也。甚至奉天之難，杜希全以兵來赴即封，朱忠亮以四十騎至亦封，李維簡以三十騎至亦封，馮河清以軍仗至亦封，賈隱林只身至亦封是也。有自賊中自拔來歸而封者，烏承勸史思明降，不聽，脫身走歸而封，薛嵩為史朝義將，來歸而封，李洧為淄青將，以徐州降而封?；螂m未能自拔，但送款即封者，如阿史那承慶、安守忠皆自安慶緒所先送款而封，李忄登從李希烈所上表歸朝而封是也。有賊將來降而先封者，如史思明初降即封，田承嗣、李懷仙皆史朝義部將，朝義敗，始乞降而亦封；劉悟本，李師道將，反兵擒師道降亦封是也。有藩鎮(zhèn)跋扈，不得已而封之者，如朱滔、朱希彩、朱克融、李納、田悅、田緒、何簡之類是也。有藩鎮(zhèn)兵盛，欲其立功而先封者，如李希烈未叛前，欲其討梁崇義而即封，吳少誠未叛前，以獻計防崇義而亦封是也。甚至符之封，以其父令奇死田悅之難，而王其子以慰之。路應(yīng)之封，以其嘗有恩于李泌，而封王以酬之。益可見王爵之不甚愛惜也。考其時封王者，不必皆高官顯秩，如王虔休封王時方為李抱貞都虞候，張孝忠封王時方為李寶臣所屬易州刺史，王武俊初封王時亦為寶臣牙將，陳楚封王時方為張茂昭牙將，史憲誠祖道德、父周洛及憲誠三世俱封王，而俱為田氏牙將，段秀實、谷從政封王時俱不過刺史，伊慎封王時官不過別駕，李惟簡封王時官不過太子諭德。甚至高固本渾家奴也，而亦封王。裴玢本論惟明亻兼力也，而亦封王，仍為論惟明坊牙將?！锻ㄨb》謂是時軍中但以職任相統(tǒng)攝，不得計爵之高下，至有僮仆衣金紫、稱大官而執(zhí)賤役如故者。今按郭子儀麾下宿將數(shù)十，皆王侯貴重，子儀頤指若部曲，家人亦以仆隸視之。李光弼為元帥時，仆固懷恩已封大寧郡王，河陽之戰(zhàn)稍退縮，光弼即令斬首，懷恩懼，遂致死于敵。而張巡守雍州，不過一真源令，其下大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可見是時爵命雖榮，人皆不以為貴，即身受者亦不以為榮，故大將軍告身才易一醉。爵賞馭人之柄，于是乎窮。此亦可以觀世變也！
六朝重氏族六朝最重氏族。蓋自魏以來，九品中正之法行，選舉多用世族，下品無高門，上品無寒士，當其入仕之始，高下已分。《謝弘微傳》：晉世名家，身有國封者，起家多拜散騎侍郎?！稄埨y傳》：秘書郎四員為甲族起家之選，他人不得與。徐堅《初學(xué)記》亦謂秘書郎與著作郎，江左以來多為貴游起家之選，故當時諺曰：“上車不落為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饼R明帝制：寒人不得用四幅傘。《梁武帝紀》：舊制，甲族以二十登朝，后門以通〔過〕立始試吏。魏孝文光極堂大選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復(fù)有七等。王儉屬王琨用東?？だ簦唬骸叭_五省，皆是郎用人。外方小郡，當乞寒賤，省官何為復(fù)奪之？”此其大較也。是以矜門第者高自標置。崔忄嘗謂盧元明曰：“天下盛門，惟我與爾?！避鞑右嘀^王融曰：“天下膏梁，惟使君與下官耳?！逼湟暫箝T寒素不啻如良賤之不可紊越。趙邕寵貴一時，欲與范陽盧氏為婚。盧氏有女，其父早亡，叔許之，而其母陽氏不肯，攜女至母家藏避。崔巨倫姐眇一目，其家議欲下嫁，巨倫姑悲戚曰：“吾兄盛德，豈可令此女屈事卑族！”右軍將軍王道隆權(quán)重一時，到蔡興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興宗亦不呼坐。何敬容與到溉不協(xié)，謂人曰：“到溉尚有馀臭，遂學(xué)作貴人。”以其祖彥之擔糞也。間有不恃門第，肯降心俯就卑秩，如羊欣、王筠之流，已傳為盛德之事。（《羊欣傳》：不肯為會稽世子元顯書扇，元顯乃以欣為后軍舍人。此職本用寒人，欣不以為意?！锻躞迋鳌罚和跏线^江以來，未有居郎署者，筠初仕為尚書郎，或勸不就，筠曰：“陸平原、王文度皆嘗為之，吾得比蹤昔人，何多所恨！”）而單門寒士，亦遂自視微陋，不敢與世家相頡頏。如吳逵有至行，郡守王韶之擢補功曹，逵以門寒固辭不就。宗越本南陽次門，以事黜為役門，后立軍功，啟宋文帝求復(fù)次門。其有發(fā)跡致通顯，得與世族相攀附，已為榮幸之極。王敬則與王儉同拜開府儀同，徐孝嗣謂儉曰：“今日可謂連璧。”儉曰：“不意老子遂與韓非同傳！”敬則聞之曰：“我南沙小吏，徼幸遂與王衛(wèi)軍同日拜三公，夫復(fù)何恨！”會稽郡最重望計及望孝，蔡興宗為郡守，舉孔仲智子為望計，賈原平子為望孝。仲智本高門，而原平一邦至行，遂與相敵。孫搴寒賤，齊神武賜以韋氏為妻。韋氏乃士人女，時人榮之。郭瓊以罪死，其子婦范陽盧道虞女也，沒官，神武以賜陳元康。元康地寒，人以為殊賞。可見當時風尚，右豪宗而賤寒，南北皆然，牢不可破。高允請各郡立學(xué)，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謹者為學(xué)生，先盡高門，次及中等。魏孝文帝以貢舉猥濫，乃詔州郡慎所舉，亦曰門盡州郡之高，才極鄉(xiāng)閭之選。楊公則之在湘州也，悉斷單門以賄求州職者，所辟皆州郡著姓。梁武至班下諸州以為法。宋弁為本州大中正，世族多所抑降，反為時人所非。張纘、李沖、李彪、樂運、皇甫顯宗之徙，欲力矯其弊，終不能挽回萬一。（纘為吏部，后門寒素皆見引拔，不為貴門屈意。李沖以魏孝文有高卑出身各有常分之詔，上疏曰：“未審上古以來，置官列位，為欲為膏梁地，為欲贊益時政？”李彪疏曰：“陛下若專以門第，不審魯之三卿，孰若四科？”顯宗曰：“陛下不應(yīng)以貴承貴，以賤承賤?！睒愤\曰：“選舉當不限資蔭，惟在得人。茍得其人，自可起廝養(yǎng)而為卿相?！保┥踔亮?xí)俗所趨，積重難返，雖帝王欲變易之而不能者。宋文帝寵中書舍人弘興宗，謂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當判爾。若往詣球，可稱言旨就席?！奔爸?，弘將坐，球舉扇曰：“卿不得爾?！焙脒€奏，帝曰：“我便無如此何。”他日帝以語球，欲令與之相知。球辭曰：“士庶區(qū)別，國之常也，臣不敢奉詔?！奔o僧真自寒官歷至尉軍府參軍主薄，宋孝武帝嘗目送之，曰：“人生何必計門戶？紀僧真堂堂，貴人所不及也！”其寵之如此。及僧真啟帝曰：“臣小人，出自本州武吏，他無所須，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钡墼唬骸按耸掠山瓕W(xué)攵、謝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鄙娉兄荚剬W(xué)攵，登榻坐定，學(xué)攵命左右：“移吾床讓客！”僧真喪氣而退，造帝曰：“士大夫固非天子所命。”路太后兄慶之孫瓊之詣王僧達，僧達了不與語。去，遂焚瓊之所坐床。太后泣訴帝，帝曰：“瓊之年少無事，詣王僧達見辱，乃其宜耳?！敝袝崛说耶敗⒅荇癫⒐贅幸?，欲詣同省張敷，恐其見輕，當曰：“吾等并已員外郎，何憂不坐？”及二客就席，敷呼左右曰：“移吾床遠客！”赳等失色而去。建元中，欲以江謐掌選，詔曰：“江謐寒人，不得等競?cè)A儕，然甚有才干，可遷掌吏部?！庇靡缓耍撂匕l(fā)明詔，似有不得已者。侯景之請婚于王、謝也，梁武帝曰：“王、謝門高，可于朱、張以下求之?！币嬷荽淌粪囋鸸咨踔乇艾?，愿名掛士流，乞上籍出身州從事。始興王忄詹命庾蓽用之，蓽不可，忄詹不能折，乃止。后蓽子喬為荊州別駕，州人范興話以寒賤仕叨九流，選為州主簿。梁元帝勒喬聽興話到職，喬曰：“喬忝為端右，不能與小人范興話為雁行?！痹勰送Ｅd話。北齊婁太后為博陵王納崔忄妹為妃，敕其使曰：“好作法，勿使崔家笑人！”歷觀諸史，可見當時衣冠世族積習(xí)相仍，其視高資無仕，本屬分所應(yīng)得，非關(guān)國家之簡付。毋怪乎易代之際，莫不傳舍其朝，而我之門戶如故也，甚且以革易為遷階之地，記傳所載，遂無一完節(jié)者。而一二捐軀殉國之士，轉(zhuǎn)出于寒人。世風至此，國誰與立？可為浩嘆者也！《唐書·高士廉傳》：太宗以山東人士好尚閥閱，詔士廉與韋挺、岑文本、令狐德刊正姓氏，普責天下譜牒，參考史傳，先宗室，后外戚，抑新門，褒舊望，右膏梁，左寒，第為九等，而崔氏猶為第一，太宗列居第三。詔曰：“曩時南北分析，故以崔、盧、王，謝為重。今天下一家，當朝擢用古稱立德、立功、立言，次即有爵。遂合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為《氏族志》，頒行天下?！比粍t此風唐初猶未艾，太宗固嘗欲力矯其弊。然觀士廉及李義府傳謂，自魏太和中定望族七姓，子孫迭為婚姻，唐初作《氏族志》，一切降之，后房玄齡、魏徵、李等仍與為婚，故望不減，義府為子求婚不得，乃奏禁焉。其后轉(zhuǎn)益自貴，稱禁婚家，凡男女，潛相聘娶，天子不能禁云?！抖鸥醾鳌罚何淖谟怨鹘凳孔?，曰：“民間婚姻，不計官品而尚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反不若崔、盧耶？”可見唐中葉以后，民間猶仍此風?！段宕贰ご蘧觾€傳》：崔氏自后魏、隋、唐為甲族，吉兇之事，各著家禮，到其子孫，猶以門望自高。又唐莊宗以盧程不能草文書，乃用馮道為不掌書記。程故名族也，乃大恨曰：“用人不以門閥，而先田舍兒耶！”則五代則猶有此風矣?！对蕚鳌罚涸詽h司徒滂至朗凡十二世，為司徒、司空者四世，淑、ダ、察皆死難。朗自以人地雖瑯牙王氏多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為伍。朗孫誼亦曰：“門戶者，歷世名節(jié)，為天下所高，老夫是也。山東人尚婚媾，重利祿，何足重哉！”此則以節(jié)行為門戶，較勝于勢位相高者矣。
譜學(xué)《南史》：王僧孺被命撰譜，而不知譜所自起，以問劉杳。杳曰：“桓譚《新論》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譜。以此而推，當起于周代也。”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譜學(xué)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論曰：“按周小史定系世，辨昭穆，是譜學(xué)之起于周元疑。唐柳芳之論曰：三代多世官，其后或氏于國，則齊、魯、秦、吳；氏于謚，則文、武、宣、成；氏于官，則司徒、司馬；氏于爵，則王孫、公孫；氏于字，則孟孫、叔孫；氏于居，則東門、北郭；氏于志，則三烏、五鹿；氏于事，則巫、乙、匠、陶。漢高祖起布衣，故不重氏族，然漢鄧氏已有官譜，應(yīng)劭有《氏族》一篇，王符《潛夫論》亦有《姓氏》一篇。至魏九品中正法行，于是權(quán)歸右姓，州大中正、主簿、郡中正、功曹皆取著姓士族為之。有司選舉，必稽譜牒，故官有世胄，譜有世官，于是賈氏、王氏譜學(xué)出焉。晉太元中，賈弼撰《姓氏簿狀》，朝廷給以令史繕寫，藏秘閣及左右戶曹，凡七百十二篇。宋王宏、劉湛好其書。何承天亦有《姓苑》二篇，湛又撰《百家譜》以助銓序。齊永明中，王儉又廣之。而弼所撰傳子匪之，匪之傳子希名鏡，撰《姓氏要狀》十五篇。希鏡傳子執(zhí)，執(zhí)傳其孫冠，故賈氏譜學(xué)最擅甸。梁沈約謂：晉咸和以后，所書譜牒，并皆詳實，在下省戶曹前廂，謂之晉籍（此即賈弼所撰者）。宋元嘉中，始以七條征發(fā)，于是偽狀巧籍滋多。齊設(shè)郎令史以掌之，益行奸貨，昨日卑細，今日便成士流。宋、齊二代士庶不分，實由于此。梁武因沈約言，詔王僧孺改定百家譜，因賈弼舊本考撰成書，凡《十八州譜》七百一十卷，《百家譜集抄》十五卷，《南北譜集》十卷，故又有王氏譜學(xué)。此南朝譜學(xué)之源流也。北朝雖專門者少，然魏太和中，詔諸郡中正各立本土姓族次第，為舉選名方司格。又魏收撰《魏書》成，楊謂收曰：”此可為不刊之書，但恨論及諸家親姻，至為繁碎。收曰：“自中原喪亂，人士譜牒遺逸略盡，是以具書其技派?！眲t亦以此事為鄭重也。唐興，言譜學(xué)者以路敬淳為宗，柳沖、韋述次之，李守素亦明其學(xué)。后有李公淹、蕭穎士、殷寅、孔至，為世所稱。按《唐書·路敬淳傳》：敬淳明姓系譜，自魏、晉以來，皆有條序，著《姓略》、《衣冠系錄》等百余篇。《柳沖傳》：太宗已命諸儒撰《氏族志》，其后門胄興替不常，沖請改修，乃詔魏元忠、張錫、蕭至忠、岑羲、崔、徐堅、劉憲、吳兢與沖共訂。先天中，又詔沖等撰《姓系錄》。開元初，又詔沖與薛南金再加刊定?！俄f述傳》：述好譜學(xué)，在秘書私寫柳沖《姓系錄》，歸而諦玩，故于百氏源流為詳，更撰《開元譜》二十卷?！独钍厮貍鳌罚菏厮匮屯ㄐ帐希菔滥蠂L與論江左人物，世南猶能記憶，至北地諸侯次第，守素皆有援據(jù)。世南但笑而不答，曰：“肉譜可畏！”遂號“肉譜”?！犊字羵鳌罚褐僚c沖、述等撰《百家類例》，以張說等為近世新族，去之。說之子方有寵，聞之甚怒。至懼，欲增損。述曰：“丈夫奮筆成一家書，奈何為人動搖”?。ㄒ嘁姟斗馐下勔娪洝罚┐死钐浦刈V學(xué)之大概也。其時有以私意為高下者，人輒非之。許敬宗以貞觀所定《氏族志》之不載武后本望，李義府亦恥其先世不見敘，更奏刪正，以仕唐官五品以上皆升士流，于是兵卒以軍功進者亦得入，縉紳嗤之，以為勛格。又可見譜學(xué)之嚴，雖有當朝勢力，不得遽為升降也。按鄭樵《通志》譜系凡六種一百七十部，至馬端臨《文獻通考》，所存者不過數(shù)家矣。蓋五代以后，不崇門閥，故此學(xué)遂不復(fù)講，又可以見各朝風尚不同矣。
按：六朝時賈氏、王氏譜學(xué)已不可考，其見于《唐書》者，曰：過江則為僑姓，王、謝、袁、蕭為大。東南則為吳姓，朱、張、顧、陸為大。山東則為郡姓，王、崔、盧、李、鄭為大。關(guān)中亦號郡姓，韋、裴、柳、薛、楊、杜首之。代北則為虜姓，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首之。其郡姓中，三世有三公者曰膏梁，有令仆者曰華腴，尚書、領(lǐng)軍而上者為甲姓，九卿、方伯者為乙姓，散騎常侍、太中大夫為丙姓，吏部正員郎為丙姓，凡得入者謂之四姓。北齊因之，舉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在選。江左凡郡上姓為右姓，太和以郡四姓為右姓，齊浮屠曇剛《類例》凡甲門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為右姓，隋以上品茂姓為右姓，唐貞觀《氏族志》凡第一等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門為右姓，柳沖《姓族系錄》凡四海望族為右姓。
六朝忠臣無殉節(jié)者魏、晉以來，易代之際，能不忘舊君者，稱司馬孚、徐廣。故王琳故吏朱乞葬琳，首書曰：“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家；當涂已謝，馬孚稱魏室忠臣。”按《晉書·司馬孚傳》：晉武受禪，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孚拜辭流涕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薄端螘ば鞆V傳》：廣在晉為大司農(nóng)，宋武受禪，恭帝遜位，廣哀感流涕。謝晦曰：“徐公將無小過？”廣曰：“君是興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致，固是不同?！笔嵌苏呖芍^知君臣大義矣。然孚入晉仍受封安平王，邑四萬戶，進拜太宰、都督中外諸軍事。廣入宋，亦徐中散大夫。抑何其戀舊君，而仍拜新朝封爵也？蓋自漢、魏易姓以來，勝國之臣即為興朝佐命，久已習(xí)為固然。其視國家禪代，一若無與于己，且轉(zhuǎn)藉為遷官受賞之資。故偶有一二耆舊，不忍遽背故君者，即已嘖嘖人口，不必其以身殉也。又如謝フ，當齊受禪時，フ為侍中，當解璽，フ佯不知。傳詔催令解璽，フ曰：“齊自應(yīng)有侍中?！彼觳桓?。然齊受禪后，フ仍以家乞郡，為義興太守。王琨之于宋順帝遜位也，攀車慟泣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qū)螻蟻，頻見此事！”嗚咽不自勝。然齊高帝即位后，琨仍加侍中，高帝崩，琨又不侍車而步行入宮。然袁昂當梁武起兵時，獨拒守。聞東昏死，舉哀慟哭。馬仙卑初亦與梁武相抗，謂其下曰：“我受人寄任，義不容降，君等各自有親，我為忠臣，君為孝子。”乃悉遣其下，獨與壯士數(shù)十人拒守。后俱執(zhí)送建康，昂仍仕梁為侍中，仙卑亦為梁將，且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飼之，便復(fù)為用?！薄侗笔贰罚号嶙屩斘红o帝遜位，執(zhí)手流涕，入齊，仍為清河太守。北齊傅伏守東雍州，周武既破并州，令其子世寬來招。伏不受，曰：“此不忠不孝，愿即斬之?！奔奥労笾鞅猾@，乃降，入周仍為岷州刺史。竇熾當隋文帝將受禪，自以世受周恩，不肯署箋勸進，然入隋仍拜太傅，加殊禮。柳機當隋文作相時，周代舊臣皆勸禪讓，機獨義形于色，無所陳請，然入隋仍拜衛(wèi)州刺史，封建安郡公。顏之儀當周宣帝崩，鄭澤矯詔以隋文帝輔政，之儀不肯署詔。文帝索符璽，之儀又拒之。然文帝登極，仍拜集州刺史。文帝將受禪，謂榮建緒曰：“且共取富貴?！苯ňw曰：“明公此旨，非仆所聞?！彼旄肮偃?。及開皇中來朝，文帝曰：“卿亦梅否？”建緒曰：“臣位非徐廣，情類楊彪?！鄙闲υ唬骸半揠m不解書語，亦知卿此言不遜也。”建緒仍歷始、洪二州刺史。陳許善心聘隋，會隋滅陳，禮成而不得返，善心衰服哭于階下，藉草東向三日，敕書唁焉。明日有詔拜散騎常侍，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服而出，垂涕拜受詔，入朝伏地，泣不能起。文帝曰：“我平陳惟獲此人，既能懷舊君，即是我純臣也。”之數(shù)人者，史策已載其行義，以為人之所難，曾莫有議其先守義而后失節(jié)者，即當時人主亦以為甚難希有，而未嘗以必死為完人。如梁武于仙卑之被執(zhí)，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使天下見二烈士?！敝芪溆诟捣嘤H執(zhí)其手曰：“朕平齊惟見此一人?！焙缶銓欀怨?，任特至，初不以其再仕新朝而薄其為人。則知習(xí)俗相沿，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延及李唐，猶不以為怪。顏常山、張睢陽、段太尉輩，一代不過數(shù)人也。直至有宋，士大夫始以節(jié)義為重，實由儒學(xué)昌明，人皆相維于禮義而不忍背，則《詩》《書》之有功于世教，匪淺鮮矣！
《后漢書》：楊彪在漢朝致仕十馀年，曹丕受禪，欲以為太尉，固辭，乃授光祿大夫，賜幾杖。因朝會，令彪著布單衣鹿皮冠而后入，待以賓客之禮。按彪雖辭太尉，仍授光祿大夫，亦未免有玷。
隋制從駕官帶妻子隋時從駕公卿許以妻子自隨?！侗笔贰ぶ芊ㄉ袀鳌罚簾酆醚残校ㄙp請為方陣，四面外拒，六宮及百官家口并處其內(nèi)。《趙才傳》：帝每巡幸，才恒為斥堠在途，遇公卿妻子有違禁者，輒丑言大罵（以上二事亦見《隋書》）。又帝在太原，將還京，宇文述曰：“從官妻子俱在東都，便道向洛陽，自潼關(guān)入可也?！睏钚蟹?，先攻東都，謂李密曰：“從駕百官妻子俱在東都，攻之不能無動。”許善心從駕江都，宇文化及之亂，為所殺，其母年九十二，臨喪不哭，曰：“能死國難，我有兒矣！”因臥不食，十余日亦卒。此皆從駕帶家屬之證也。又帝征高麗，命宇文述為將軍，聽以家累自隨，謂項羽“虞兮”即故事也。則行軍亦許帶妻子矣。按《魏書》：孝文帝欲造船至鄴，高道悅曰：“從駕群僚，聽將妻累，舟楫之間，更無阻隔，士女雜亂，內(nèi)外不分?！薄侗饼R書》：裴澤與妻魏氏恩好甚篤，每從駕，其妻亦至，時人以為健婦夫半。是魏、齊以來，從駕官原聽帶家累，并不自隋始。至如李克用破黃巢還，上源驛之難，以劉夫人計謀得保軍還。又唐莊宗先得符道昭妻侯氏，專寵軍中，謂之夾寨夫人，出兵四方，常以相從。后得劉氏，又愛之，下魏博，戰(zhàn)河北，十馀年未嘗高主離左右。是克用父子行軍皆帶妻子也。又莊宗在楊劉，將趨鄆，下令軍中，盡歸其家屬于魏。則軍士亦得帶妻子在軍矣。
唐初武功之盛《唐書·土蕃傳贊》謂：唐初四裔有弗率者，皆移兵討之，蹶其牙、犁其庭而后已?！恫澈髻潯酚种^：薄海內(nèi)外，尊天子為天可汗。蕃夷君長，待唐璽乃能國，一不賓輒遭夷縛?？上胍姰斎瘴涔χⅰ⒎鶈T之大也。今按太宗時，李靖擊突厥，擒頡利可汗；而突利可汗先已來降，封北平郡王；車鼻可汗不入朝，右驍衛(wèi)高侃討斬之。侯君集擊高昌，俘其王智盛，以其地為廷州。都支十姓可汗叛，裴行儉以計執(zhí)之。又降突厥伏念可汗，盡平突厥余黨，破突厥泥熟匐，得其首以歸，蓋嘉運又虜吐火仙骨啜可汗。李擊滅薛延陀，降其可汗咄摩支，入朝授官，于是鐵勒十一部皆歸命。郭孝恪伐焉耆，虜其王。龍突騎施討鐵勒九姓，單騎入喻，鐵勒遂縛偽葉護以降。后焉耆復(fù)立那支，阿史那社爾又擊斬之。社爾又與契何力討龜茲，擒其王訶梨布失畢。其將那利叛，又擒之，凡破五大城，諭降小城七百余。又討西突厥，擒其酋處蜜時健俟斤以歸。楊宏禮破處蜜，殺焉耆王，降及支，獲龜茲、于闐王以歸。薛仁貴討契丹，擒其王阿卜固，又平九姓蕃。其尤奇者，浮屠玄奘自天竺歸，太宗遣王元策至其國，其國發(fā)兵來拒。元策從者才數(shù)十人，皆歿于戰(zhàn)。元策只身奔吐蕃，檄召鄰國兵，破之，擒其酋阿羅那順，降城邑五百八十所。此雖班超、傅介子亦不逮也！自破龜茲，始徙安西都護于其地，統(tǒng)于闐、碎葉、疏勒，號四鎮(zhèn)。自擒車鼻可汗后，突厥盡為封疆臣，始置單于都護府，領(lǐng)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蘇農(nóng)等二十四州。又置瀚海都護府，領(lǐng)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賀蘭等八州。又置松漠都督府，統(tǒng)達稽、紇便等部。黨項拓跋赤辭不朝，劉師立諭降之，又以松州為都督府。于是自河首積石以東皆為中國地。自鐵勒十一部皆歸，乃以回紇部為瀚海，多覽葛部為燕然，仆骨部為金微，拔野古部所幽陵，同羅部為龜林，思結(jié)部為盧山，皆號都督府，即故單于臺置燕然都護府以統(tǒng)之。其后改燕然為瀚海都護府，領(lǐng)回紇，徙故瀚海都護于古云中城，號云中都護府。磧以北隸瀚海，磧以南隸云中。高宗、武后之世，余威猶振，蘇定方大破賀魯于伊麗水上，降其五弩失畢，遣將蕭嗣業(yè)至石國，擒賀魯唐，地遂極西海。而思結(jié)闕俟斤都曼擁所部及鄰部蔥嶺等國為亂，定方又擊擒之，蔥嶺以西皆定。又平百濟，俘其王義慈及太子隆、次子泰等。李破高麗，執(zhí)其王藏、其男建等，凡五部百七十六城，分其地為都督府者九，州四十二，縣百，復(fù)置安東都護府，于是唐地又極東海矣（后仍遣藏與隆各還本國安輯余從）。武后時，猶命王孝杰擊破土蕃，復(fù)取四鎮(zhèn)，仍置安西都護府于龜茲。而契丹孫萬榮入寇，又地中斬之，傳首東都。開元、天寶之世，高仙芝逾蔥嶺討小勃律，降其王蘇失利之，遂平其國，而大食等七十二國皆來附。又討石國，虜其王以歸。夫蒙靈討突騎施，斬其王。莫賀達干回紇擊突厥白眉可汗，傳首京師，突厥毗伽可敦來降。程千里追阿布思，諭葛邏祿葉護執(zhí)以獻。《通鑒》謂是時聲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羈縻之州八百，信乎幅員之盛，雖西漢不及也！及乎安史亂后，雖河北亦莽為盜區(qū)，終唐之世，不能復(fù)矣！
唐初多用蕃將史大奈，本西突厥特勒。馮盎，本高州土酋。阿史那社爾，本突厥處羅可汗之子。阿史那忠，本蘇尼失之子。契何力，本鐵勒莫賀可汗之孫。黑齒常之，本百濟西部人。泉男生，本高麗蓋蘇文之子。李多詐，亦酋長之后。論弓仁，本土蕃族。尉遲勝，本于闐國王。尚可孤，本鮮卑別種。他如李光弼、渾、裴玢等，亦皆外蕃久居中國者。
唐制內(nèi)外官輕重先后不同有唐一代，內(nèi)外官輕重先后不同，有迥相懸絕者。太宗時，馬周疏云：朝廷獨重內(nèi)官而輕刺史、縣令，刺史多是武夫，或京官不稱職者。邊遠之任，用人更輕。是貞觀時已有重內(nèi)輕外之弊。武后時李嶠、唐休秦言：朝廷重內(nèi)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所遣外任者，多是貶累之人。今請選賢者分典大州。王嗣立亦言：縣令、刺史不加揀擇，京官坐負及聲稱下者乃典州，吏部年老不善刀筆者乃擬縣。盧懷慎亦言：比見官犯贓者任以江淮嶺磧，粗示懲貶，其人內(nèi)懷自棄，殉貨掊克，益無悛心。以罪吏牧遐方，是謂惠奸而遺遠。遠州陬邑，何負圣化，而獨受其惡政乎？明皇時，張九齡奏言：今刺史，京輔雄望之郡，猶少加選擇，江淮、隴蜀、三河大府之外，由京官出者，或身有累，或政無狀，用牧守為斥逐之地。或其先附會高位，及勢衰，謂之不稱京職，出以為州。武夫、流外，積資而得，不計其才。刺史尚爾，何論縣令！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成，是大利在內(nèi)而不在外也，智能之士安肯出為刺史縣令哉？是時源乾曜以大臣子多任京職，俊率任外官，非平施之道，請以己子三人任京職者出二子于外，以示近始。詔褒之?！赌呷羲畟鳌芬嘣疲簳r天下承平，朝廷尊榮，人皆重內(nèi)任。雖自冗官擢方面，皆自謂下遷。班景倩自揚州采訪使入為大理少卿，若水餞之于郊，顧左右曰：“班公是行若登仙，吾恨不得為騶仆?！笨梢娞瞥跻灾灵_元、天寶內(nèi)重外輕之風也。及肅、代以后，京師凋敝，俸料寡薄，則有大反是者?！锻ㄨb》：元載當國，以仕進者多樂京師，惡其逼己，乃制俸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給，常從外官乞貸。楊綰、常兗雖奏加京官俸歲約十五六萬緡，然風會所積，利常在外，京官之貧如故?！短茣に貌芡醺迋鳌吩疲焊逓槊貢俦O(jiān)，上元中京師饑，斗米值數(shù)千。皋乞外官，不允，乃故抵微法，貶溫州長史?！独蠲趥鳌芬嘣疲菏菚r州刺史月俸千緡，方鎮(zhèn)所取無藝，而京官祿薄，自方鎮(zhèn)入為八座，至謂罷權(quán)。薛邕由左丞貶歙州刺史，家人恨降謫之晚。崔裕甫任吏部員外郎，至求為洪州別駕。其節(jié)度使府賓佐有所懺者，薦為郎官。當遷臺閣者，皆以不赴取罪去。李泌以為外太重，內(nèi)太輕，請隨官閑劇普增其俸，為竇參沮而止。此距開元、天寶時不及三四十年，而外重內(nèi)輕相反一至于此，亦可以觀世變也！
唐制升殿用宮女侍《文昌雜錄》云：唐制，天子坐朝，宮人引至殿上。故杜甫詩有“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坐引朝儀”之句。蓋自武后臨朝，女官隨侍，后遂相沿為定制耳?！端问贰穮未蠓朗璺Q：唐入閣圖有昭容位，可見當日著為朝儀，至形之圖畫也。按《唐書》天二年十二月詔曰：宮妃女職，本備內(nèi)任，今后每遇延英坐日，只令小黃門祗候引從，宮人不得出內(nèi)，由此遂罷。則唐末始革除。
唐制吏部分東選南選唐制，吏部分為三銓：尚書一人曰尚書銓，侍郎二人曰中銓、東銓（見《五代史·姚ダ傳》）。東銓亦曰東選。貞觀元年以京師谷貴，始分人于雒州置選。至高宗開耀元年，以關(guān)外道途遙遠，河雒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即所謂東選也。《舊唐書·魏知古傳》：帝令知古往東都知吏部尚書主選事，甚稱職，手詔嘉之。又盧懷慎與知古分領(lǐng)東都選，蘇晉與齊浣更典二都選。代宗廣德二年，命楊綰知東京選，賈至知東都舉，皆見《新唐書》。東選外又有南選，其銓選之地有數(shù)處?！杜f唐書》高宗上元三年置南選，使簡補交廣黔等州官。《百官志》：嶺南黔中三年一置選補使，號為南選。如《啖助傳》：仲子陵典黔中選補，乘傳過家。此置選于黔中者也。張九齡為桂州都督兼嶺西按察選補使，柳澤為侍御史監(jiān)嶺南選，徐浩以都官郎中為嶺南選補使，韋為桂管觀察使，管內(nèi)邑長三百余員，由吏部補者十之一，他皆使量才補之。此置選于嶺南者也。至德元載，命崔渙宣慰江南兼知選舉?！杜f唐書》：興元二年，劉滋以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舉，時兵荒后，選人不能赴調(diào)，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又李峴罷政為吏部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洪州。此置選于江西者也。
唐時簿尉受杖《Т齋閑覽》引杜甫《贈高適》詩：“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表n退之《贈張功曹》詩：“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倍拍痢都闹栋⒁恕吩姡骸皡④娕c簿尉，塵土驚皇皇。一語不中治，鞭捶身滿瘡?！币詾樘浦尽⑽居羞^，即受笞杖，猶今之胥吏也。不知唐制更不止此。《新唐書·劉晏傳》：晏為轉(zhuǎn)運使，代宗嘗令考所部官，五品以上輒系劾，六品以下杖然后奏，則不特薄尉矣。又張鎬杖殺刺史閭邱曉，嚴武杖殺梓州刺史章彝，則節(jié)度使并可杖殺刺史矣。楊炎為河西節(jié)度使掌書記，以縣令李太簡嘗醉辱之，炎令左右反接，榜二百幾死，則節(jié)度書記并可杖縣令矣。《舊唐書》本紀：元和元年，觀察使韓皋杖安吉令孫致死，罰一月俸料?！缎绿茣罚耗聦帪檗D(zhuǎn)運使，杖死沔州別駕，坐貶平集尉。是雖有降罰處分，然以杖之至死故稍示罰，而長官得杖僚屬之制自在也?！杜嵋鋫鳌罚捍淌窏铥龇岗E，詔杖六十，流古州。耀卿言：“刺史、縣令異諸吏，今使裸躬受笞，事太逼辱?！庇钟肥Y挺坐法，詔決杖朝堂。張廷奏曰“士可殺，不可辱。廷臣有罪當殺之，其馀或奪俸，或收贖可也?！睆V州都督裴先抵罪，張嘉貞請杖之，張說曰：“刑不上大夫，若罪應(yīng)死即斬，不宜廷辱，以卒伍待?！笔瞧鋾r朝臣皆以為言，然卒不聞停此制也。而Т齋但據(jù)杜、韓詩謂唐時簿尉受杖，此猶未詳考耳。按百官受杖，本起于漢光武?！逗鬂h書·申屠剛傳》：光武時，尚書近臣乃至捶撲牽曳于前，剛每極諫?！端尉鶄鳌罚壕縿h疑事，上以為有奸，收郎縛格將杖之?！剁婋x意傳》：明帝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伏床下，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庇炙巨r(nóng)上事，誤以十為百，帝召郎將笞之。意自引罪，即解衣就格，帝乃免之?！蹲笮蹅鳌罚捍笏巨r(nóng)劉據(jù)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捶撲。雄上言：“九卿大臣，行有玉之節(jié)，孝明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表樀蹚亩闹谑蔷徘錈o遭撲者。是杖罰官僚實始于光武，明帝至有加之九卿者，順帝始停之。而《魏書·何夔傳》：魏武性嚴急，掾?qū)俟拢缯?，惟夔常畜毒藥，以死自誓，故終不見辱。則官僚受杖，魏武又嘗行之?！逗笪簳罚宏惤ㄔ谥葚澅?，文成帝遣使罰杖二十。皮懷喜在州以飲酒廢事，孝文帝遣使決以杖罰?！陡咴蕚鳌罚何撼醴▏溃慷嘁娬攘P。允歷事五帝，五十馀年，初無譴咎?！侗饼R書》：唐邕以從事中郎封長業(yè)征官錢違限，杖二十?！端鍟罚貉鄻s為幽州總管，性嚴酷。元宏嗣除幽州長史，懼為所辱。文帝知之，敕榮曰：“宏嗣杖十以上，皆須聞奏?！睒s乃因事笞之，每笞不滿十，而一日之中，或至三四。又趙仲卿鎮(zhèn)平?jīng)?，鞭笞長吏，輒至二百?！侗R思道傳》：思道請朝臣犯笞罪，得以贖論。文帝從之。是思道未請以前，朝臣笞罪猶的決也。此又北朝及隋時杖罰之制。惟南朝稍異。按《齊書·陸澄傳》：郎官舊坐杖，皆有名無實，明帝用法嚴，尚書郎有杖罰者，因蕭琛言依舊不行。是南朝杖罰之制稍輕于北朝也。唐制蓋沿北朝及隋故耳。宋時此風漸少，然《宋史》：明稿知并州，時邊任多紈子弟，鎬擇其尤不職者杖之。是亦未嘗無的杖之制?！独碜诒炯o》：淳二年，詔今后州縣官有罪，諸帥毋輒加杖責。禁杖官吏，至煩明詔，是其時帥府本可杖官吏也。金、元二朝，此風尤盛。文惟簡記金國上自宰執(zhí)，下至制司簿尉，有罪者皆杖責。州縣官有罪，則差天使至彼杖之，名曰監(jiān)斷?！督鹗贰罚汉Ａ暾葟埡?、蕭玉曰：“大臣決責，痛如朕躬，事不得己，汝等悉之?！笔雷谠钍显釙r，都水監(jiān)高杲治道不如式，烏古論元忠杖之四十。上謂元忠曰：“六品官有罪當奏，乃擅決耶？”然亦未聞罪元忠也?！稄埿行艂鳌罚簳r監(jiān)察御史杖罰多的決，因行信力爭，乃論贖。洪皓《松漠紀聞》云：余至河陰，縣令以病解，獨薄出迎，不肯坐。乃因軍餉失期，縣令被撻柳條一百，簿亦受此罰，故瘡不可坐。又《金史·蔡傳》：為戶部員外郎，以高元鼎事牽累，笞四十。官贖外仍的決，則郎署卿監(jiān)亦不免矣。《宣宗紀》：詔州縣官雖積階至三品，坐乏軍儲，聽行部者決譴?！稓w潛志》：趙秉文為術(shù)虎高琪所惡，奏攝南京轉(zhuǎn)運司，果誤糧草，當杖。宣宗曰：“學(xué)士豈當耶？”琪奏非此不足示懲，遂杖四十，秉文大恨。則又因軍興催餉嚴急也。哀宗時，高琪又立法，職官有犯皆的決。許古諫，不從。則非誤軍餉者亦杖矣。元初比金制尤甚?！对贰な雷姹炯o》：詔軍士所過，毋得撻辱官吏。是軍士亦嘗毆官也?！渡８鐐鳌罚簢L以檢刷文簿笞御史四人，自后御史赴省部，掾令史皆與之抗禮。《趙孟ぽ傳》：桑哥專政，六曹后至者被笞。孟ぽ后至，斷事官亦引受笞。葉李解之，乃免。是御史、學(xué)士亦例受杖也。孟ぽ又嘗奉命至江南，責行省壅滯鈔法，詔凡左右司及諸路官，許竟加笞責。是外臺官亦例受杖也。至元二十年，桑哥敗，世祖以其撻御史，雖命省臺論其罪，然大德七年，成宗又禁諸王附馬毋輒杖州縣官?？梢姽倮羰苷戎晕赐Ｖ埂！堕悘?fù)傳》：復(fù)奏云：“古者刑行不上大夫，今郡守之貴，以征租受杖，非所以勵廉隅也。”則元時官吏杖罰之制，更烈于前代矣。前明又有廷杖之制。洪武中，杖死永嘉侯朱亮祖，以其父子鞭死工部尚書夏祥也。則太祖已開其端，其后寢不復(fù)用。正統(tǒng)中奄豎擅權(quán)、竊以示威，于是殿陛行杖，遂為故事，并有荷校及罰跪之法。黃尊素疏云：“正統(tǒng)、正德中，廷杖及王振、劉瑾為之，嘉靖、萬歷時，廷杖乃張璁、嚴嵩、張居正為之?！苯癜础睹魇贰?，亦有不盡出于權(quán)奸者。正統(tǒng)中，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常，祭酒李時勉，司業(yè)趙琬，或荷校，或受杖，因皆王振所為。成化中，以科道不劾馬文升，杖給事中御史李俊等二十九人各二十，又杖刑部郎林俊，固皆汪直所為。正德中，十三道御史薄彥徽、陸昆等劾劉瑾，各杖三十，楊源再，杖六十；蔣欽繼上疏，每疏杖六十，凡三疏，遂杖死，此固瑾所為。嘉靖中，周怡、沈煉、楊繼盛以劾嚴嵩被杖；徐應(yīng)豐、葉經(jīng)為嵩所構(gòu)，被杖死；厲汝進、查宗彝、徐養(yǎng)正、劉起宗、劉祿以劾嚴世蕃被杖；嵩復(fù)以河套事激帝怒，杖給事中御史于庭，此固嵩所為。萬歷中，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皆以論張居正奪情事被杖，此固居正所為。外此如景泰中廖莊、章綸、鐘同之被杖，則以請復(fù)沂王為太子也。成化中章懋、黃仲昭、莊昶之被杖，則以諫元夕張燈也。崔升、王純之被杖，則以請用王恕及諫罷王恕也。吳文度又破杖，則以論妖僧紀曉也。張?zhí)┲徽?，則以諫萬貴妃干政也。姜昂之被杖，則以劾李孜省也。董之被杖，則以請罷商輅也。正德中以諫南巡杖舒芬等一百七人，杖黃鞏等二十九人，死者凡十一人。其時瑾已死，則江彬等為之也。嘉靖中以爭大禮杖豐熙等百三十四人，死者十六人。其時張璁未當國，則固帝自為之也。張選之被杖，則以諫遣郭勛代享太廟，其時嵩亦尚未柄用，則亦帝自為之也。他如楊爵、楊最之杖死，則以諫服丹藥也。周天佐、浦钅宏之被杖，則以救楊爵也。劉魁之被杖，則以諫造雷殿也。烏從謙之杖死，則諫齋醮也。楊久繩、純巽言之被杖，則以胡膏誣其薄修元品物也。何光裕、龔愷之被杖，則以劾史道、仇鸞也。甚至公卿大臣亦多不免，如總督郭宗皋、翟鵬，巡撫陳耀、朱方，皆以邊事被杖。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僑、大理卿沈良才，以議丁汝夔獄緩被杖。耀、方斃杖下，黯、僑、良才等杖畢仍趣令治事。林俊言：成化時杖一二臣，率容厚棉重氈疊裹，逆瑾擅權(quán)，始令去衣，嘉靖時尤多杖斃。自古百僚之受辱，無有過前明者。其始權(quán)奸竊柄，創(chuàng)此刑以脅制朝士，其后習(xí)為故事，人主逞其一時之怒，用之于殿廷而以為固然。朝廷既失刑，而殊杖者轉(zhuǎn)因以得名，凡拜杖出國門者，海內(nèi)士大夫咸希風景慕，不以為辱而以為榮，于是國法不足敵公論矣。至大吏之杖僚屬，雖非令甲。然亦間有行之者。正統(tǒng)中，王來為山西左參政，以公事杖死縣令不職者十，逮下獄。景泰中，趙榮出勘河道，嘗撻辱官吏，三司上章劾之。成化中，李裕為副都史，欲振臺綱，御史有過，或遭撻。雍泰為山西按察使，以太原知府尹珍不避道，召而跪之，珍不服，竟笞珍。后泰撫宣府，又以大杖決參將李稽。嘉靖中，胡纘宗以事笞陽武知縣王聯(lián)。蕭鳴鳳為廣東提學(xué)，以憤撻肇慶知府鄭章。雖皆以違制被劾，然亦見國法縱弛，外僚恃勢，竟敢有行之者。今武弁猶有杖罰之例，而文職則否，所全士大夫廉恥多矣。○唐時國史聽隨任修撰宋子京修《唐書》，司馬溫公修《通鑒》，皆修前代書，隨任修撰，固無礙也。唐時則國史亦有聽人隨任修輯者?！杜f唐書》：吳兢出為荊州司馬，時國史未成，詔許以史稿自隨。蕭嵩領(lǐng)國史，奏遣使者就兢取其書，得六十余篇。張說為天兵大使，敕許以國史稿即軍中論撰。及說致仕，又詔在家修史。令狐亙撰《代宗實錄》未就，會貶外，詔聽在外成書。元和中，其子上之。沈傳師修《憲宗實錄》未成，出為湖南觀察使，監(jiān)修杜元穎援張說、令狐亙之例，請以史稿殘課付傳師即官下成之，詔可。然國史聽人攜帶，究非慎重之道。故張說修史于家，李元言：“史館在禁中，所以秘嚴之也。請勒說以書就館，參會撰錄。”吳兢修《唐春秋》未就，乞官給筆札，太臣奏國史不宜在外，乃詔兢赴館撰錄。而劉子玄修國史，會天子在洛，將西還，子玄自乞留東都?；蜓圆灰?，乃驛召至京。
唐時王爵之濫古來王爵之濫，未有如唐中葉以后之甚者。唐初如李靖、李、尉遲敬德、秦叔寶等戰(zhàn)功，皆只封公，其膺王爵，惟外番君長內(nèi)附，如突利封北平郡王，思摩封懷化郡王，以及群雄中有來降者，如高開道封北平郡王，羅藝封燕郡王而已。自武后欲大其族，武氏封王者二十馀人，于是王爵始賤。中宗復(fù)位，遂亦封敬暉、張柬之等五王，并李多祚亦王，韋后外戚追王者亦五人，然不久皆革除。開元以來，無復(fù)此事，直至天寶末，安祿山封北平郡王，哥舒翰封西平郡王，火拔歸仁封燕山郡王，于是又有圭爵之制，然亦尚未濫也。自肅宗起兵靈武，其時府庫空竭，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特進、列卿、大將軍，皆聽臨事注授，有至異姓王者。及德宗奉天之難，危害萬狀，爵賞尤殷。嘗授渾詔書千余，自御史大夫?qū)嵎馕迦f戶以下，募士擊賊。又賜筆，使量功署詔，不足則署衣以授。是時王爵幾遍天下，稍有宣力，無不王者矣。大概肅宗以后，封王者凡有數(shù)種。其以大功封者，如郭子儀、李光弼、李晟、馬燧、渾，其最著者也。其功績不必甚大而亦封王者，如河陽懷州之戰(zhàn)，光弼為統(tǒng)帥，而列將白孝德以擒劉龍仙封，侯仲莊以擒安太清封，郝廷玉以擒徐璜玉封；劉辟之平也，高崇文為統(tǒng)帥，而裨將酈定進、高霞寓俱封；他如陳利貞以救睢陽封，柏良器以救寧陵封，曹華以拔凌云柵封，王智興以取隸州封，張子良以擒李封，衛(wèi)伯玉以破李歸仁封，劉海賓以斬劉文喜封是也。并有不必戰(zhàn)功而亦封王者，如辛云京但守太原，李國臣但從光弼守河陽，李元諒但守華山，段秀實但歷佐三節(jié)度府是也。甚至奉天之難，杜希全以兵來赴即封，朱忠亮以四十騎至亦封，李維簡以三十騎至亦封，馮河清以軍仗至亦封，賈隱林只身至亦封是也。有自賊中自拔來歸而封者，烏承勸史思明降，不聽，脫身走歸而封，薛嵩為史朝義將，來歸而封，李洧為淄青將，以徐州降而封?；螂m未能自拔，但送款即封者，如阿史那承慶、安守忠皆自安慶緒所先送款而封，李忄登從李希烈所上表歸朝而封是也。有賊將來降而先封者，如史思明初降即封，田承嗣、李懷仙皆史朝義部將，朝義敗，始乞降而亦封；劉悟本，李師道將，反兵擒師道降亦封是也。有藩鎮(zhèn)跋扈，不得已而封之者，如朱滔、朱希彩、朱克融、李納、田悅、田緒、何簡之類是也。有藩鎮(zhèn)兵盛，欲其立功而先封者，如李希烈未叛前，欲其討梁崇義而即封，吳少誠未叛前，以獻計防崇義而亦封是也。甚至符之封，以其父令奇死田悅之難，而王其子以慰之。路應(yīng)之封，以其嘗有恩于李泌，而封王以酬之。益可見王爵之不甚愛惜也。考其時封王者，不必皆高官顯秩，如王虔休封王時方為李抱貞都虞候，張孝忠封王時方為李寶臣所屬易州刺史，王武俊初封王時亦為寶臣牙將，陳楚封王時方為張茂昭牙將，史憲誠祖道德、父周洛及憲誠三世俱封王，而俱為田氏牙將，段秀實、谷從政封王時俱不過刺史，伊慎封王時官不過別駕，李惟簡封王時官不過太子諭德。甚至高固本渾家奴也，而亦封王。裴玢本論惟明亻兼力也，而亦封王，仍為論惟明坊牙將?！锻ㄨb》謂是時軍中但以職任相統(tǒng)攝，不得計爵之高下，至有僮仆衣金紫、稱大官而執(zhí)賤役如故者。今按郭子儀麾下宿將數(shù)十，皆王侯貴重，子儀頤指若部曲，家人亦以仆隸視之。李光弼為元帥時，仆固懷恩已封大寧郡王，河陽之戰(zhàn)稍退縮，光弼即令斬首，懷恩懼，遂致死于敵。而張巡守雍州，不過一真源令，其下大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可見是時爵命雖榮，人皆不以為貴，即身受者亦不以為榮，故大將軍告身才易一醉。爵賞馭人之柄，于是乎窮。此亦可以觀世變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