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方寫一左慈，此回又接寫一管輅。左慈術(shù)之幻者也，管輅數(shù)之真者也。術(shù)之所變，令人不可測試；數(shù)之所定，亦令人無可奈何。誠知其無可奈何，而竭智盡能以圖逞其欲者，亦復(fù)何為哉？故不獨(dú)左慈之術(shù)所以點(diǎn)化老賊，而管輅之?dāng)?shù)亦所以醒悟奸雄。
當(dāng)龐統(tǒng)未死，孔明未入蜀之時(shí)，先有紫虛上人八句讖語以為之兆；今當(dāng)夏侯淵未死，曹丕未篡漢之時(shí)，又先有管公明八句讖語以為之兆。此皆以前之閑文，為后之伏筆者也。乃紫虛八句，合作一篇，公明八句，分為兩段；紫虛則劉璝往見，公明則許芝引來；紫虛則略其生平，公明則敘其往事?；蚵曰蛟?，前后更無一筆相犯，所以為佳。
金祎若能先約劉備，俟操之出救漢中而后舉事，則備自外來，祎從中起，其事未必?zé)o成，而惜乎其發(fā)之太驟也。雖然，事之成敗不足論，而其忠肝義膽，實(shí)可對后土而告皇天，安見此五賢之有異于三杰乎？史官仍魏史之舊，誤書為耿紀(jì)、韋晃等謀反伏誅，大為背謬。自《網(wǎng)目》正之曰：“耿紀(jì)、韋晃討曹操不克，死之?！薄洞呵铩分?，昭于千古矣。
或謂許昌失火之事，管輅不先言，則曹操不預(yù)防。操不預(yù)防，則操可以出漢中，而五臣之事，未必其無成矣。吉平、管輅，一醫(yī)一卜，而吉氏一門忠義，管輅為操防災(zāi)，毋乃管輅之卜，不若吉平之醫(yī)乎？雖然，此不足為管輅咎。五臣之舉火，數(shù)也；管輅之言失火，亦數(shù)也；曹操得管輅之言，亦數(shù)也。數(shù)之既定，無可復(fù)逃。但在奸雄，則當(dāng)思一定之?dāng)?shù)，以戢其篡竊之心；在忠臣，則不當(dāng)因一定之?dāng)?shù)，而沮其報(bào)國之志耳。
元宵起義，董承先有其夢，而金祎乃實(shí)有其事，是前之夢早為后之事作引也。元宵相約，先有吉平飲酒于前，乃有二吉舉火于后，是后之火又因前之酒而生也。隔三十余回，而虛實(shí)相生，父子相繼，斯亦奇矣。至于馬騰為漢名臣之后，金祎亦漢名臣之后，而騰之事泄甚遲，祎之事發(fā)甚速。吉邈、吉穆為父而死，馬休、馬鐵亦為父而死，而馬氏三人合在一處，吉氏三人分為兩時(shí)。其照耀史冊者，參差不同，種種各異，更是可觀。
觀耿、韋五家之僮仆，而竊嘆董承之不及此五人也。董承之事，以一秦慶童泄之；而五家僮仆七百余人，竟無有一人泄其事者。使非五人之能用其人，而何以能若是哉！田橫傳，而田橫之五百人賴以傳；乃五百人傳，而田橫愈以傳。君子于五家僮仆之賢，而益信五人之賢為不可及云。
卻說當(dāng)日曹操見黑風(fēng)中群尸皆起，驚倒于地。須臾風(fēng)定，群尸皆不見。百化為一，一又化為空，真是仙家妙理。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后人有詩贊左慈曰：
飛步凌云遍九州，獨(dú)憑遁甲自遨游。等閑施設(shè)神仙術(shù)，點(diǎn)悟曹瞞不轉(zhuǎn)頭。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一個(gè)起課先生，又薦出一個(gè)起課先生，不似今之起課者，自夸靈驗(yàn)，惟恐他人奪卻道路也。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shù)。汝可詳言之?！敝ピ唬骸肮茌`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好酒疏狂。其父曾為瑯琊郡丘長。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卜必兼星，不知星者不能卜。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雞野鵠，尚自知時(shí)，何況為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fēng)角，數(shù)學(xué)通神，兼善相術(shù)。卜兼星，星又兼相?，樼鹛貑巫哟郝勂涿佥`相見。時(shí)有坐客百余人，皆能言之士。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jiān)，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后言?！员鴳?zhàn)者，以酒壯膽；以舌戰(zhàn)者，亦欲以酒壯膽。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dāng)。’于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復(fù)辯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酒食不行。晉人清談，已兆于此。子春及眾賓客，無不嘆服。于是天下號為‘神童’。后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shù)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于天，故君兄弟有此報(bào)。不可禳也。’曹操聞之，若想起董貴人、伏皇后之事，當(dāng)為寒心。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碱^風(fēng)，正與曹操頭風(fēng)相映。其子又患心痛，若曹操不是心痛，當(dāng)是心黑。心痛可醫(yī)，心黑不可醫(yī)。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nèi)，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與子遂無恙。能以卜治病，則又以卜而兼醫(yī)。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脱暂`能覆射。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于盒上。左慈能取石中之書，管輅能猜盒中之物，又相映成趣。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涠唬骸沂业箲遥T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淙唬骸馋㈤L足，吐絲成羅；尋網(wǎng)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管輅能猜燕卵、蜂窠等物，與左慈能取龍肝、魚膾，相映成趣。鄉(xiāng)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焕蠇D果往尋之：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猶存。左慈能使死羊復(fù)活，管輅能使失牛復(fù)得，又相映成趣。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于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nèi)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涠唬骸畮r巖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裼∮心遥诫u有毛，與玉杯、白鳩，又相映成趣。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一日，出郊閑行，見一少年耕于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之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nèi)必死。此是相術(shù)之驗(yàn)。汝貌美，可惜無壽?！w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于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其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凈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赍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shí)，將酒及鹿脯跑進(jìn)之。待其飲食畢，汝乃哭拜求壽，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管輅幼時(shí)能觀星于天，畫星于地，今又能使人見星于山，此時(shí)星學(xué)之奇。老人留輅在家。次日，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約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樹下盤石上著棋，全然不顧。趙顏跪進(jìn)酒脯。二人貪著棋，不覺飲酒已盡。左慈飲酒食肉，兩星君亦飲酒食肉，想他家原不忌酒肉也。今之不飲酒、不食肉者，吾知之矣。趙顏哭拜于地而求壽，二人大驚。穿紅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須憐之?！┌着壅吣擞谏磉吶〕霾炯畽z看，謂趙顏曰：‘汝今年十九歲當(dāng)死。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壽可至九十九。一酒一脯，換了八十年之壽。則淳于髠所謂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滿篝滿車者，不為過也。回見管輅，教再休泄漏天機(jī)；不然必致天譴?！┘t者出筆添訖，一陣香風(fēng)過處，二人化作二白鶴，沖天而去。與左慈騎白鶴，相映成趣。趙顏歸問管輅。輅曰：‘穿紅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佋唬骸崧劚倍肪判牵沃挂蝗?？’輅曰：‘散而為九，合而為一也。一左慈能化眾左慈，眾左慈只是一左慈，又與星君變化相映。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注壽算，子復(fù)何憂？’父子拜謝。自此管輅恐泄天機(jī)，更不輕為人卜。以上忽借許芝口中，夾敘管輅生平，百中偏有此等閑筆。此人現(xiàn)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此處方總接入正文。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輅。
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輅答曰：“此幻術(shù)耳，何必為憂？”操心安，病乃漸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輅卜曰：“二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睘橄暮顪Y被斬伏筆。又令卜傳祚修短之?dāng)?shù)。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為曹丕篡漢伏筆。操問其詳。輅曰：“茫茫天數(shù)，不可預(yù)知。待后自驗(yàn)?！辈儆廨`為太史。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辈賳柶涔?，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辈徽f命，但說相，相窮便是命薄。操曰：“汝相吾若何？”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相君之面，位止人臣；相君之背，貴不可言。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輅曰：“皆治世之臣也。”皆事亂世之奸雄者也，管輅不肯直言耳。若許劭之相曹操，便直說出來。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后人有詩贊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預(yù)知相法應(yīng)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上М?dāng)年奇異術(shù)，后人無復(fù)授遺經(jīng)。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輅設(shè)卦云：“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報(bào)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不數(shù)日，飛報(bào)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辨取關(guān)。不從吳、蜀兩邊聽來，卻從曹操一邊聽得，省筆之甚。操大怒，便欲自領(lǐng)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zāi)?！睘楣⒓o(jì)事伏筆。操見輅言累驗(yàn)，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使曹洪領(lǐng)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合同守東川；又差夏侯惇領(lǐng)兵三萬，于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為夏侯惇救火伏筆。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任此職?！辈僭唬骸巴醣厥枪屡G棘、厲艱難時(shí)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dāng)。”遂委王必領(lǐng)御林軍馬，屯于許都東華門外。
時(shí)有一人姓耿，名紀(jì)，字季行，洛陽人也。舊為丞相府掾，后遷侍中、少府，與司直韋晃甚厚。見曹操進(jìn)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心甚不平。與董承等七人見許田射鹿而不平，遙遙相對。時(shí)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照后元宵。耿紀(jì)與韋晃密議曰：“操賊奸惡日甚，將來必為篡逆之事。吾等為漢臣，豈可同惡相濟(jì)？”韋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祎，乃漢相金日磾之后，金日磾之后，與馬伏波之后，遙相對照。素有討操之心；更兼與王必甚厚。若得同謀，大事濟(jì)矣?！惫⒓o(jì)曰：“他既與王必交厚，豈肯與我等同謀乎？”韋晃曰：“且往說之，看是如何?！庇谑嵌送两鸬t宅中。祎接入后堂，坐定?；卧唬骸暗聜ヅc王長史甚厚，吾二人特來告求。”開口便妙。祎曰：“所求何事？”晃曰：“吾聞魏王早晚受禪，將登大寶，公與王長史必高遷。望不相棄，曲賜提攜，感德非淺！”先用反言以挑之。祎拂袖而起。適從者奉茶至，便將茶潑于地上?；窝痼@曰：“德偉故人，何薄情也？”祎曰：“吾與汝交厚，為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后；今不思報(bào)本，欲輔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與汝為友！”被二人挑出心語。耿紀(jì)曰：“奈天數(shù)如此，不得不為耳！”妙在不便正說，再用反詞。祎大怒。耿紀(jì)、韋晃見祎果有忠義之心，乃以實(shí)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討賊，來求足下。前言特相試耳?！贝倥?，然后說明。祎曰：“吾累世漢臣，安能從賊！公等欲扶漢室，有何高見？”晃曰：“雖有報(bào)國之心，未有討賊之計(jì)?！钡t曰：“吾欲里應(yīng)外合，殺了王必，奪其兵權(quán)，扶助鑾輿。更結(jié)劉皇叔為外援，操賊可滅矣?！蔽唇Y(jié)外援，而先謀內(nèi)變，事安得成。二人聞之，撫掌稱善。祎曰：“我有心腹二人，與操賊有殺父之仇，現(xiàn)居城外，可用為羽翼?！惫⒓o(jì)問是何人。祎曰：“太醫(yī)吉平之子：長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操昔日為董承衣帶詔事，曾殺其父；二子逃竄遠(yuǎn)鄉(xiāng)，得免于難。今已潛歸許都，若使相助討賊，無有不從?！瘪R騰與馬休、馬鐵合在一處寫，吉平與吉邈、吉穆分作兩處寫。一處寫只有一段事，兩處寫卻有兩段事。耿紀(jì)、韋晃大喜。金祎即使人密喚二吉。須臾，二人至。祎具言其事。二人感憤流淚，怨氣沖天，誓殺國賊。一忠臣之后，又有兩孝子，又與馬超報(bào)仇遙遙相對。金祎曰：“正月十五日夜間，城中大張燈火，慶賞元宵。耿少府、韋司直，你二人各領(lǐng)家僮，殺到王必營前；只看營中火起，趁著百姓點(diǎn)燈，卻用州官放火。分兩路殺入；殺了王必，徑跟我入內(nèi)，請?zhí)熳拥俏屮P樓，召百官面諭討賊。董承是先奉詔而后謀舉事，金袆是先舉事而后請發(fā)詔，又是一樣局面。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殺入，放火為號，各要揚(yáng)聲，叫百姓誅殺國賊，截住城內(nèi)救軍；待天子降詔，招安已定，便進(jìn)兵殺投鄴郡擒曹操，即發(fā)使赍詔召劉皇叔。今日約定，至期二更舉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禍?！倍姓率逯畨簦瑝粢墒钦?；金袆?wù)率逯?，事還成夢。五人對天說誓，歃血拜盟，與董承家歃血，遙相映對。各自歸家，整頓軍馬器械，臨期而行。
且說耿紀(jì)、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yù)備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四家僮仆，共七百余人。只推圍獵，安排已定。金祎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jié)，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蓖醣厝黄溲?，告諭城內(nèi)居民，盡張燈結(jié)彩，慶賞佳節(jié)。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zhèn)€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百忙中偏有閑筆寫元宵佳景，妙甚。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二更以后，忽聞營中吶喊，人報(bào)營后火起。在元宵還疑是放煙火。王必慌忙出帳看時(shí)，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jì)，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射不殺王必便是天數(shù)。背后有軍趕來。王必著忙，棄馬步行。至金祎門首，慌叩其門。原來金祎一面使人于營中放火，一面親領(lǐng)家僮隨后助戰(zhàn)，只留婦女在家。時(shí)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祎歸來。祎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么？”對王必問王必，與呂布在濮陽城中，對曹操問曹操，正是一般。王必大驚，方悟金祎同謀，徑投曹休家，報(bào)知金祎、耿紀(jì)等同謀反。王必意中尚不知韋晃、二吉。休急披掛上馬，引千余人在城中拒敵。城內(nèi)四下火起，燒著五鳳樓，帝避于深宮。百忙中又寫漢帝避火。曹氏心腹爪牙，死據(jù)宮門。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百忙中又寫城中百姓聽得喊聲。
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lǐng)三萬軍離城五里屯扎。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lǐng)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yīng)曹休。直混殺至天明。既寫曹休一邊，又寫夏候惇一邊。耿紀(jì)、韋晃等無人相助。人報(bào)金祎、二吉皆被殺死。金袆、二吉之死，只在耿、韋一邊聽得，用虛寫法最省筆。耿紀(jì)、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活捉去了。耿、韋二人被擒卻用實(shí)寫。手下百余人皆被殺。夏侯惇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王必夜里但知有二人，天明時(shí)夏侯惇方知有五人。使人飛報(bào)曹操。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于市，并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發(fā)落。五家之外又被及眾官，慘毒之極。夏侯惇押耿、韋二人至市曹。耿紀(jì)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dāng)作厲鬼以擊賊！”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二人之烈，不滅吉平。后人有詩贊曰：
耿紀(jì)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夏侯惇盡殺五家老小宗族，將百官解赴鄴郡。曹操于教場立紅旗于左、白旗于右，下令曰：“耿紀(jì)、韋晃等造反，放火焚許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閉門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紅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于白旗下。”眾官自思救火者必?zé)o罪，于是多奔紅旗之下。三停內(nèi)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操教盡拿立于紅旗下者。眾官各言無罪。操曰：“汝當(dāng)時(shí)之心，非是救火，實(shí)欲助賊耳?！北M命拿出漳河邊斬之，死者三百余員。老賊至此，心愈毒，手愈辣矣。其立于白旗下者，盡皆賞賜，仍令還許都。時(shí)王必已被箭瘡發(fā)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鐘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關(guān)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guān)內(nèi)、外侯十六級，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huán)組綬。定爵封官，朝廷又換一班人物。變更官制，愈是篡國之兆。曹操方悟管輅火災(zāi)之說，遂重賞輅。輅不受。以下按下許昌一邊，以下再敘東川一邊。
卻說曹洪領(lǐng)兵到漢中，令張合、夏侯淵各據(jù)險(xiǎn)要。曹洪親自進(jìn)兵拒敵。時(shí)張飛自與雷銅守把巴西。馬超兵至下辨，令吳蘭為先鋒，領(lǐng)軍哨出，正與曹洪軍相遇。吳蘭欲退，牙將任夔曰：“賊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銳氣，何顏見孟起乎？”于是驟馬挺槍，搦曹洪戰(zhàn)。洪自提刀躍馬而出。交鋒三合，斬夔于馬下，將有大敗，必有小勝。乘勢掩殺。吳蘭大敗，回見馬超。超責(zé)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輕敵致敗？”吳蘭曰：“任夔不聽吾言，故有此??？”馬超曰：“可緊守隘口，勿與交鋒?！币幻嫔陥?bào)成都，聽候行止。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恐有詐謀，引軍退回南鄭。張合來見曹洪，問曰：“將軍既已斬將，如何退兵？”洪曰：“吾見馬超不出，恐有別謀。且我在鄴都，聞神卜管輅有言：當(dāng)于此地折一員大將。將管輅語照應(yīng)：誰知不是此一員，卻是那一員也。吾疑此言，故不敢輕進(jìn)?！睆埡洗笮υ唬骸皩④娦斜肷衲魏涡挪氛咧远笃湫脑?！不信卜，亦是豪杰。合雖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將張飛，非比等閑，不可輕敵?！睆埡显唬骸叭私耘聫堬w，吾視之如小兒耳。但曰彼丈夫我丈夫可耳，乃曰我丈夫而彼小兒，只怕這個(gè)老張，還不認(rèn)得那個(gè)老張也。此去必擒之！”洪曰：“倘有疏失若何？”合曰：“甘當(dāng)軍令?！焙槔樟宋臓睿瑥埡线M(jìn)兵。正是：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未知?jiǎng)儇?fù)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當(dāng)龐統(tǒng)未死，孔明未入蜀之時(shí)，先有紫虛上人八句讖語以為之兆；今當(dāng)夏侯淵未死，曹丕未篡漢之時(shí)，又先有管公明八句讖語以為之兆。此皆以前之閑文，為后之伏筆者也。乃紫虛八句，合作一篇，公明八句，分為兩段；紫虛則劉璝往見，公明則許芝引來；紫虛則略其生平，公明則敘其往事?；蚵曰蛟?，前后更無一筆相犯，所以為佳。
金祎若能先約劉備，俟操之出救漢中而后舉事，則備自外來，祎從中起，其事未必?zé)o成，而惜乎其發(fā)之太驟也。雖然，事之成敗不足論，而其忠肝義膽，實(shí)可對后土而告皇天，安見此五賢之有異于三杰乎？史官仍魏史之舊，誤書為耿紀(jì)、韋晃等謀反伏誅，大為背謬。自《網(wǎng)目》正之曰：“耿紀(jì)、韋晃討曹操不克，死之?！薄洞呵铩分?，昭于千古矣。
或謂許昌失火之事，管輅不先言，則曹操不預(yù)防。操不預(yù)防，則操可以出漢中，而五臣之事，未必其無成矣。吉平、管輅，一醫(yī)一卜，而吉氏一門忠義，管輅為操防災(zāi)，毋乃管輅之卜，不若吉平之醫(yī)乎？雖然，此不足為管輅咎。五臣之舉火，數(shù)也；管輅之言失火，亦數(shù)也；曹操得管輅之言，亦數(shù)也。數(shù)之既定，無可復(fù)逃。但在奸雄，則當(dāng)思一定之?dāng)?shù)，以戢其篡竊之心；在忠臣，則不當(dāng)因一定之?dāng)?shù)，而沮其報(bào)國之志耳。
元宵起義，董承先有其夢，而金祎乃實(shí)有其事，是前之夢早為后之事作引也。元宵相約，先有吉平飲酒于前，乃有二吉舉火于后，是后之火又因前之酒而生也。隔三十余回，而虛實(shí)相生，父子相繼，斯亦奇矣。至于馬騰為漢名臣之后，金祎亦漢名臣之后，而騰之事泄甚遲，祎之事發(fā)甚速。吉邈、吉穆為父而死，馬休、馬鐵亦為父而死，而馬氏三人合在一處，吉氏三人分為兩時(shí)。其照耀史冊者，參差不同，種種各異，更是可觀。
觀耿、韋五家之僮仆，而竊嘆董承之不及此五人也。董承之事，以一秦慶童泄之；而五家僮仆七百余人，竟無有一人泄其事者。使非五人之能用其人，而何以能若是哉！田橫傳，而田橫之五百人賴以傳；乃五百人傳，而田橫愈以傳。君子于五家僮仆之賢，而益信五人之賢為不可及云。
卻說當(dāng)日曹操見黑風(fēng)中群尸皆起，驚倒于地。須臾風(fēng)定，群尸皆不見。百化為一，一又化為空，真是仙家妙理。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后人有詩贊左慈曰：
飛步凌云遍九州，獨(dú)憑遁甲自遨游。等閑施設(shè)神仙術(shù)，點(diǎn)悟曹瞞不轉(zhuǎn)頭。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一個(gè)起課先生，又薦出一個(gè)起課先生，不似今之起課者，自夸靈驗(yàn)，惟恐他人奪卻道路也。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shù)。汝可詳言之?！敝ピ唬骸肮茌`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好酒疏狂。其父曾為瑯琊郡丘長。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卜必兼星，不知星者不能卜。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雞野鵠，尚自知時(shí)，何況為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fēng)角，數(shù)學(xué)通神，兼善相術(shù)。卜兼星，星又兼相?，樼鹛貑巫哟郝勂涿佥`相見。時(shí)有坐客百余人，皆能言之士。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jiān)，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后言?！员鴳?zhàn)者，以酒壯膽；以舌戰(zhàn)者，亦欲以酒壯膽。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dāng)。’于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復(fù)辯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酒食不行。晉人清談，已兆于此。子春及眾賓客，無不嘆服。于是天下號為‘神童’。后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shù)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于天，故君兄弟有此報(bào)。不可禳也。’曹操聞之，若想起董貴人、伏皇后之事，當(dāng)為寒心。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碱^風(fēng)，正與曹操頭風(fēng)相映。其子又患心痛，若曹操不是心痛，當(dāng)是心黑。心痛可醫(yī)，心黑不可醫(yī)。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nèi)，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與子遂無恙。能以卜治病，則又以卜而兼醫(yī)。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脱暂`能覆射。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于盒上。左慈能取石中之書，管輅能猜盒中之物，又相映成趣。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涠唬骸沂业箲遥T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淙唬骸馋㈤L足，吐絲成羅；尋網(wǎng)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管輅能猜燕卵、蜂窠等物，與左慈能取龍肝、魚膾，相映成趣。鄉(xiāng)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焕蠇D果往尋之：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猶存。左慈能使死羊復(fù)活，管輅能使失牛復(fù)得，又相映成趣。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于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nèi)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涠唬骸畮r巖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裼∮心遥诫u有毛，與玉杯、白鳩，又相映成趣。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一日，出郊閑行，見一少年耕于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之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nèi)必死。此是相術(shù)之驗(yàn)。汝貌美，可惜無壽?！w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于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其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凈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赍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shí)，將酒及鹿脯跑進(jìn)之。待其飲食畢，汝乃哭拜求壽，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管輅幼時(shí)能觀星于天，畫星于地，今又能使人見星于山，此時(shí)星學(xué)之奇。老人留輅在家。次日，趙顏攜酒脯杯盤入南山之中。約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樹下盤石上著棋，全然不顧。趙顏跪進(jìn)酒脯。二人貪著棋，不覺飲酒已盡。左慈飲酒食肉，兩星君亦飲酒食肉，想他家原不忌酒肉也。今之不飲酒、不食肉者，吾知之矣。趙顏哭拜于地而求壽，二人大驚。穿紅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須憐之?！┌着壅吣擞谏磉吶〕霾炯畽z看，謂趙顏曰：‘汝今年十九歲當(dāng)死。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壽可至九十九。一酒一脯，換了八十年之壽。則淳于髠所謂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滿篝滿車者，不為過也。回見管輅，教再休泄漏天機(jī)；不然必致天譴?！┘t者出筆添訖，一陣香風(fēng)過處，二人化作二白鶴，沖天而去。與左慈騎白鶴，相映成趣。趙顏歸問管輅。輅曰：‘穿紅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佋唬骸崧劚倍肪判牵沃挂蝗?？’輅曰：‘散而為九，合而為一也。一左慈能化眾左慈，眾左慈只是一左慈，又與星君變化相映。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注壽算，子復(fù)何憂？’父子拜謝。自此管輅恐泄天機(jī)，更不輕為人卜。以上忽借許芝口中，夾敘管輅生平，百中偏有此等閑筆。此人現(xiàn)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此處方總接入正文。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輅。
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輅答曰：“此幻術(shù)耳，何必為憂？”操心安，病乃漸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輅卜曰：“二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睘橄暮顪Y被斬伏筆。又令卜傳祚修短之?dāng)?shù)。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為曹丕篡漢伏筆。操問其詳。輅曰：“茫茫天數(shù)，不可預(yù)知。待后自驗(yàn)?！辈儆廨`為太史。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辈賳柶涔?，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辈徽f命，但說相，相窮便是命薄。操曰：“汝相吾若何？”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相君之面，位止人臣；相君之背，貴不可言。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輅曰：“皆治世之臣也。”皆事亂世之奸雄者也，管輅不肯直言耳。若許劭之相曹操，便直說出來。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后人有詩贊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封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預(yù)知相法應(yīng)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上М?dāng)年奇異術(shù)，后人無復(fù)授遺經(jīng)。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輅設(shè)卦云：“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報(bào)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不數(shù)日，飛報(bào)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辨取關(guān)。不從吳、蜀兩邊聽來，卻從曹操一邊聽得，省筆之甚。操大怒，便欲自領(lǐng)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zāi)?！睘楣⒓o(jì)事伏筆。操見輅言累驗(yàn)，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使曹洪領(lǐng)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合同守東川；又差夏侯惇領(lǐng)兵三萬，于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為夏侯惇救火伏筆。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任此職?！辈僭唬骸巴醣厥枪屡G棘、厲艱難時(shí)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dāng)。”遂委王必領(lǐng)御林軍馬，屯于許都東華門外。
時(shí)有一人姓耿，名紀(jì)，字季行，洛陽人也。舊為丞相府掾，后遷侍中、少府，與司直韋晃甚厚。見曹操進(jìn)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心甚不平。與董承等七人見許田射鹿而不平，遙遙相對。時(shí)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照后元宵。耿紀(jì)與韋晃密議曰：“操賊奸惡日甚，將來必為篡逆之事。吾等為漢臣，豈可同惡相濟(jì)？”韋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祎，乃漢相金日磾之后，金日磾之后，與馬伏波之后，遙相對照。素有討操之心；更兼與王必甚厚。若得同謀，大事濟(jì)矣?！惫⒓o(jì)曰：“他既與王必交厚，豈肯與我等同謀乎？”韋晃曰：“且往說之，看是如何?！庇谑嵌送两鸬t宅中。祎接入后堂，坐定?；卧唬骸暗聜ヅc王長史甚厚，吾二人特來告求。”開口便妙。祎曰：“所求何事？”晃曰：“吾聞魏王早晚受禪，將登大寶，公與王長史必高遷。望不相棄，曲賜提攜，感德非淺！”先用反言以挑之。祎拂袖而起。適從者奉茶至，便將茶潑于地上?；窝痼@曰：“德偉故人，何薄情也？”祎曰：“吾與汝交厚，為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后；今不思報(bào)本，欲輔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與汝為友！”被二人挑出心語。耿紀(jì)曰：“奈天數(shù)如此，不得不為耳！”妙在不便正說，再用反詞。祎大怒。耿紀(jì)、韋晃見祎果有忠義之心，乃以實(shí)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討賊，來求足下。前言特相試耳?！贝倥?，然后說明。祎曰：“吾累世漢臣，安能從賊！公等欲扶漢室，有何高見？”晃曰：“雖有報(bào)國之心，未有討賊之計(jì)?！钡t曰：“吾欲里應(yīng)外合，殺了王必，奪其兵權(quán)，扶助鑾輿。更結(jié)劉皇叔為外援，操賊可滅矣?！蔽唇Y(jié)外援，而先謀內(nèi)變，事安得成。二人聞之，撫掌稱善。祎曰：“我有心腹二人，與操賊有殺父之仇，現(xiàn)居城外，可用為羽翼?！惫⒓o(jì)問是何人。祎曰：“太醫(yī)吉平之子：長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操昔日為董承衣帶詔事，曾殺其父；二子逃竄遠(yuǎn)鄉(xiāng)，得免于難。今已潛歸許都，若使相助討賊，無有不從?！瘪R騰與馬休、馬鐵合在一處寫，吉平與吉邈、吉穆分作兩處寫。一處寫只有一段事，兩處寫卻有兩段事。耿紀(jì)、韋晃大喜。金祎即使人密喚二吉。須臾，二人至。祎具言其事。二人感憤流淚，怨氣沖天，誓殺國賊。一忠臣之后，又有兩孝子，又與馬超報(bào)仇遙遙相對。金祎曰：“正月十五日夜間，城中大張燈火，慶賞元宵。耿少府、韋司直，你二人各領(lǐng)家僮，殺到王必營前；只看營中火起，趁著百姓點(diǎn)燈，卻用州官放火。分兩路殺入；殺了王必，徑跟我入內(nèi)，請?zhí)熳拥俏屮P樓，召百官面諭討賊。董承是先奉詔而后謀舉事，金袆是先舉事而后請發(fā)詔，又是一樣局面。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殺入，放火為號，各要揚(yáng)聲，叫百姓誅殺國賊，截住城內(nèi)救軍；待天子降詔，招安已定，便進(jìn)兵殺投鄴郡擒曹操，即發(fā)使赍詔召劉皇叔。今日約定，至期二更舉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禍?！倍姓率逯畨簦瑝粢墒钦?；金袆?wù)率逯?，事還成夢。五人對天說誓，歃血拜盟，與董承家歃血，遙相映對。各自歸家，整頓軍馬器械，臨期而行。
且說耿紀(jì)、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yù)備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四家僮仆，共七百余人。只推圍獵，安排已定。金祎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jié)，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蓖醣厝黄溲?，告諭城內(nèi)居民，盡張燈結(jié)彩，慶賞佳節(jié)。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zhèn)€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百忙中偏有閑筆寫元宵佳景，妙甚。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二更以后，忽聞營中吶喊，人報(bào)營后火起。在元宵還疑是放煙火。王必慌忙出帳看時(shí)，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jì)，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射不殺王必便是天數(shù)。背后有軍趕來。王必著忙，棄馬步行。至金祎門首，慌叩其門。原來金祎一面使人于營中放火，一面親領(lǐng)家僮隨后助戰(zhàn)，只留婦女在家。時(shí)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祎歸來。祎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么？”對王必問王必，與呂布在濮陽城中，對曹操問曹操，正是一般。王必大驚，方悟金祎同謀，徑投曹休家，報(bào)知金祎、耿紀(jì)等同謀反。王必意中尚不知韋晃、二吉。休急披掛上馬，引千余人在城中拒敵。城內(nèi)四下火起，燒著五鳳樓，帝避于深宮。百忙中又寫漢帝避火。曹氏心腹爪牙，死據(jù)宮門。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百忙中又寫城中百姓聽得喊聲。
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lǐng)三萬軍離城五里屯扎。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lǐng)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yīng)曹休。直混殺至天明。既寫曹休一邊，又寫夏候惇一邊。耿紀(jì)、韋晃等無人相助。人報(bào)金祎、二吉皆被殺死。金袆、二吉之死，只在耿、韋一邊聽得，用虛寫法最省筆。耿紀(jì)、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活捉去了。耿、韋二人被擒卻用實(shí)寫。手下百余人皆被殺。夏侯惇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王必夜里但知有二人，天明時(shí)夏侯惇方知有五人。使人飛報(bào)曹操。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于市，并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發(fā)落。五家之外又被及眾官，慘毒之極。夏侯惇押耿、韋二人至市曹。耿紀(jì)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dāng)作厲鬼以擊賊！”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二人之烈，不滅吉平。后人有詩贊曰：
耿紀(jì)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夏侯惇盡殺五家老小宗族，將百官解赴鄴郡。曹操于教場立紅旗于左、白旗于右，下令曰：“耿紀(jì)、韋晃等造反，放火焚許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閉門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紅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于白旗下。”眾官自思救火者必?zé)o罪，于是多奔紅旗之下。三停內(nèi)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操教盡拿立于紅旗下者。眾官各言無罪。操曰：“汝當(dāng)時(shí)之心，非是救火，實(shí)欲助賊耳?！北M命拿出漳河邊斬之，死者三百余員。老賊至此，心愈毒，手愈辣矣。其立于白旗下者，盡皆賞賜，仍令還許都。時(shí)王必已被箭瘡發(fā)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鐘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關(guān)中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guān)內(nèi)、外侯十六級，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環(huán)組綬。定爵封官，朝廷又換一班人物。變更官制，愈是篡國之兆。曹操方悟管輅火災(zāi)之說，遂重賞輅。輅不受。以下按下許昌一邊，以下再敘東川一邊。
卻說曹洪領(lǐng)兵到漢中，令張合、夏侯淵各據(jù)險(xiǎn)要。曹洪親自進(jìn)兵拒敵。時(shí)張飛自與雷銅守把巴西。馬超兵至下辨，令吳蘭為先鋒，領(lǐng)軍哨出，正與曹洪軍相遇。吳蘭欲退，牙將任夔曰：“賊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銳氣，何顏見孟起乎？”于是驟馬挺槍，搦曹洪戰(zhàn)。洪自提刀躍馬而出。交鋒三合，斬夔于馬下，將有大敗，必有小勝。乘勢掩殺。吳蘭大敗，回見馬超。超責(zé)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輕敵致敗？”吳蘭曰：“任夔不聽吾言，故有此??？”馬超曰：“可緊守隘口，勿與交鋒?！币幻嫔陥?bào)成都，聽候行止。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恐有詐謀，引軍退回南鄭。張合來見曹洪，問曰：“將軍既已斬將，如何退兵？”洪曰：“吾見馬超不出，恐有別謀。且我在鄴都，聞神卜管輅有言：當(dāng)于此地折一員大將。將管輅語照應(yīng)：誰知不是此一員，卻是那一員也。吾疑此言，故不敢輕進(jìn)?！睆埡洗笮υ唬骸皩④娦斜肷衲魏涡挪氛咧远笃湫脑?！不信卜，亦是豪杰。合雖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將張飛，非比等閑，不可輕敵?！睆埡显唬骸叭私耘聫堬w，吾視之如小兒耳。但曰彼丈夫我丈夫可耳，乃曰我丈夫而彼小兒，只怕這個(gè)老張，還不認(rèn)得那個(gè)老張也。此去必擒之！”洪曰：“倘有疏失若何？”合曰：“甘當(dāng)軍令?！焙槔樟宋臓睿瑥埡线M(jìn)兵。正是：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未知?jiǎng)儇?fù)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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