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皇即位寧宗皇帝，光宗第二子，母曰李皇后。乾道四年十月二十日生于恭?。ㄔⅲ阂云淙諡槿饝c節(jié)）。五年十一月除右千牛衛(wèi)大將軍。淳熙五年十月封英國公。十二年三月進(jìn)平陽郡王。十六年三月封嘉王。紹熙五年七月五日，奉太皇太后圣旨，就重華宮即皇帝位（原注：年二十七。按，以下二十五行已見甲集）。憲圣既擁立光皇，光皇以疾不能喪，憲圣至自為臨奠。先是，吳琚奏東朝云：“某人傳道圣語‘敢不控竭’。竊觀今日事體，莫如早決大策，以安人心。垂簾之事，止可行之旬浹，久則不可。愿圣意察之。”憲圣曰：“是吾心也。”翌日，并召嘉王暨吳興入，憲圣大慟不能聲，先諭吳興曰：“外議皆謂立爾，我思量萬事當(dāng)從長。嘉王長也，且教他做。他做了爾卻做，自有祖宗例。”吳興色變，拜而出。嘉王聞命，驚惶欲走。憲圣已令知閣門事韓胄掖持，使不得出。嘉王連稱：“告大媽媽（原注：憲圣），臣做不得，做不得?！睉検ッ校骸叭↑S袍來，我自與他著?！蓖跛斐俯兄猸h(huán)殿柱。憲圣叱王立侍，因責(zé)王以“我見爾公公，又見爾大爹爹，見爾爺，今又卻見爾?！毖杂?，淚數(shù)行下。胄從旁力以天命勸。王知憲圣圣意堅且怒，遂衣黃袍，亟拜不知數(shù)，口中猶微道“做不得”。傷胄遂掖王出，喚百官班，宣諭宿內(nèi)前諸軍以嘉王嗣皇帝已即位，且草賀。歡聲如雷，人心始安。先是，皇子即位于內(nèi)，則市人排舊邸以入，爭持所遺，謂之“掃閣”，故必先為之備。時吳興為備，獨(dú)嘉王已治任判福州，絕不為備，故市人席卷而去。王既即位，翌日，胄侍上詣光皇問起居。光皇疾，有閑，問：“是誰？”胄對曰：“嗣皇帝?！惫饣实赡恳曋唬骸拔醿阂?？”又問胄曰：“爾為誰？”對曰：“知閣門事臣韓胄?！惫饣仕燹D(zhuǎn)圣躬面內(nèi)。時惟傳國璽猶在上側(cè)，堅不可取。胄以白慈懿，慈懿曰：“既是我兒子做了，我自取付之。”即光宗臥內(nèi)掣（甲集作“拿”）璽。寧皇之立，琚亦有助焉。文忠真公跋琚奏稿于忠宣堂云：“觀少保吳公密奏遺稿，其盡忠王室，可以對越天地而無愧，嘆仰久之。丙子夏至富沙真德秀書?！保ㄒ韵掳诵幸岩姳┕庾诩膊荒軉剩尻柺咳耍ê笥肿鳌皻w正人”）陳應(yīng)祥陰連北方鄧州叛黨，欲殺守臣張定叟，用縞素代皇帝為太上執(zhí)喪，且舉哀以順北。適寧皇登極之詔甫三日而至，陳遂變色寢謀，旋為其黨所訴。定叟臨閱場問之曰：“朝廷負(fù)爾耶？太守負(fù)爾耶？”各命將士射之。先志其箭，中其肝者有某賞，中其心者有某賞，中其體若肢者有某賞。發(fā)陳之篋，惟縞巾數(shù)千云。先是，趙蹈中具載水心贊嘉邸之語數(shù)十百，親筆其顛末，紹翁未之見也。
○慶元丞相嘉定初，趙忠定賜謚曰忠愍。大臣死非其罪，故以“愍”易名。其家上疏自列，以為子孫所不忍聞，改“愍”為“定”（原注：公為胄所擠，至眨所服腦），然沒其實矣。家集欲以“慶元丞相”為名，又以慶元亦有他相，故但曰《趙忠定集》。其家又列于朝，乞毀龔頤正《續(xù)稽古錄》。又以其錄傳播四夷已久，乞特削其官，刊定正史。朝廷皆從之。頤正，布衣也，名家子，家于和州，號稱博洽。阜陵朝，嘗進(jìn)《元符元本末》等書，上嘉嘆，俾階官簿。慶元間，頤正（一作胄，誤）為太社令，嘗續(xù)司馬文正公《稽古錄》，后又循至著廷修史，纂進(jìn)寧皇登位事，與其《錄》相表里。頤正載忠定事于《錄》，則曰：“知ト門事韓胄入奏太皇太后，得旨以諭趙汝愚等：來早太皇太后就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入班于幾筵殿下。太常寺先引汝愚等赴梓宮燒香畢，次赴太皇太后簾前起居奏事。奉太皇太后圣旨：‘皇帝以疾未能執(zhí)喪，曾有御筆自欲投閑，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云云（按，此句以云云二字，省去“尊皇帝為太上皇帝”至“天下稱之”等二百四字，見后考異條內(nèi)）。是日，皇子嘉王即皇帝位。于是，趙汝愚、余端禮、陳癸等率百官如儀。”據(jù)頤正載于《錄》者如此，初未嘗毀忠定也。疑載于正史必有異辭。又詳忠定子弟雪父冤、乞刊史之詞云：頤正修史，以忠定有“只立趙家一塊肉便了”之詞，又有“白龍之夢”，以此詆忠定。紹翁惜不及拜覽國史，恐前后史臣削去已久。紹翁前所載憲圣冊立寧皇事，與頤正所載略不少同。頤正，外臣也，不知當(dāng)時宮闈事，當(dāng)以紹翁得之吳氏者為詳可信。嘉定時，頤正已死。先是，紹翁未敢以吳氏之說為信，嘗于西山書院會趙氏子弟，其說相符。趙氏以丞相女孫妻西山之子云。
○考異先是，趙公汝愚諭殿帥郭杲以兵三百至延禧殿門祈請國璽，欲自都省迎置于德壽宮。杲入，索璽于內(nèi)羊る、劉慶祖。二相語：“若璽入杲，或以他授，則大事去矣。況丞相有‘趙家肉即可做’，此自主張吳興，則璽尤不可輕授?！倍纤煸O(shè)計，諭杲以祥曦殿門非殿前宜入，宜俟于門下。先付璽，函封甚秘（一作“密”），授于杲。杲奉函于都省。二徑以璽從間道馳詣德壽宮憲圣殿。先是，憲圣已召嘉王入德壽宮殿內(nèi)，汝愚不知所奉者璽函耳，遂至宮門，欲上璽。憲圣諭以“璽已置善所，嘉王已即位”。汝愚等惶恐稱賀，憲圣遂專擁立之功。紹翁竊詳前說，與吳、趙二氏既異，雖龔頤正《稽古錄》志在詆趙，亦不及是。當(dāng)缺所疑，以備史氏采擇云。
○考異（按，此條似有脫文，別本刪去，今仍其舊。）
副都知楊舜卿領(lǐng)兵。
○考異和州布衣龔敦頤者，元黨人原之孫也。嘗著《符本末》、《黨籍列傳》等書數(shù)百卷。淳熙末，洪景盧領(lǐng)史院奏官之后，避光宗名，改頤正。朝廷以其有史學(xué)，嘉泰元年七月賜出身，除實錄院檢討官，蓋付以史事。未幾而頤正卒（原注：出李心傳《朝野雜記》。前載頤正事，出袁公說友跋頤正《錄》）?！鹂籍惤B興五年六月，宰臣留正等入奏，乞早正嘉王儲位，以安人心，以建萬世無窮之基。甲寅，留正等兩具奏，乞立嘉王為皇太子。是晚，出御批：“朕歷事歲久，念欲退閑。”壬戌，正復(fù)乞去，出國門。癸亥知ト門事韓胄入奏太皇太后，得旨以諭汝愚等：來早太皇太后就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入班于幾筵殿下。太常寺先引汝愚等赴梓宮前燒香畢，次赴太皇太后簾前起居奏事。奉太皇太后圣旨：“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zhí)喪，曾有御筆自欲退閑，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后。”詔曰門下：“朕承列圣之洪圖，受壽皇之內(nèi)禪，撫有四海，于今六年。夫何菲涼，屢愆和豫，遽罹禍變，彌劇哀摧。雖喪紀(jì)自行于宮中，而禮文難示于天下。矧國事之重，久已倦勤；荷祖后之慈，曲加矜體?；首蛹瓮酰市⒅?，中外所推，居□小心，未嘗違禮，嗣膺大寶，茲謂得人。朕退安燕頤，遂釋重負(fù)。何止循宅憂之志，抑將綿傳祚之休?；首蛹瓮蹩杉椿实畚唬抟朴┌矊m。播告遠(yuǎn)邇，咸使聞知。尚賴忠良，共思翼贊?！笔窃t蓋憲圣命樓公鑰所草，內(nèi)云“雖喪紀(jì)自行于宮中，而禮文難示于天下”，天下稱之。是日，皇子嘉王即皇帝位，于是趙汝愚、余端禮、陳睽等率百官起居如儀（原注：《續(xù)稽古》）。先是，甲寅六月丁未，宰執(zhí)札子奏：“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學(xué)問日連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惫锍?，再入札子，御批云：“甚妤?！币颐?，再擬指揮進(jìn)入，乞付學(xué)士院。是晚批出八字，乃上所云也。留丞相得之始懼。丙辰，再擬入，御批“可，只今施行?！奔何?，宰執(zhí)再奏，乞面奉處分。晚，付出封題稍異。丞相不啟封，付之內(nèi)降房。七月庚申朔，汝愚趣啟封，丞相視牘尾，色憂，密為去計。辛酉，朝臨仆于地。是日，工部尚書趙彥逾見汝愚白事，汝愚微及與子意，彥逾大喜。汝愚乃俾彥逾馳告殿前都指揮使郭杲，許諾，議遂決。壬戌大祥，丞相以五更入奏致其仕，易肩輿出城去。汝愚欲奏太母而難其人。知ト門事韓胄，太母女弟之子也，與溫人蔡必勝同在ト門。必勝因其里人左司郎官徐誼、吏部員外郎葉適言于汝愚，遂令胄以內(nèi)禪事附慈福宮內(nèi)侍張宗尹入奏。太母素簡嚴(yán)無他語，令諭汝愚耐煩而已。癸亥，胄再往，與重華宮內(nèi)侍關(guān)禮遇。禮問知其謀，入白太母，言與淚俱下。太母蹙額久之，曰：“事順則可。”禮遂簡胄以“來日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日過午，汝愚乃以諭同列，關(guān)禮又使所親ト門宣贊舍人傳密旨制黃袍。時上在嘉邸，殊不知，方以疾告。汝愚簡宮僚彭龜年云：“礻覃祭重事，王不可不入?！奔鬃?，礻覃祭。杲與步帥閻仲先分兵衛(wèi)南北面，太母垂簾，命關(guān)禮引王先入，次執(zhí)政奏事，太母曰：“皇帝已有成命，相公當(dāng)奉行?！比暧蕹鏊鶖M太皇太后圣旨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zhí)喪，曾有親筆自欲退閑?；首蛹瓮蹩杉椿实畚?，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后。”太母覽畢云：“甚好。”太母勸上即位，上固辭，且顧汝愚曰：“某無罪，恐負(fù)不孝之名?！比撼剂φ?，遂即皇帝位于東楹之素幄，次行礻覃祭禮，人心始定。先是，京口諸軍訛言洶洶，襄陽歸正人（一作“士人”）陳應(yīng)祥亦謀為變。舉事前一日，登極赦書至，遂敗。朱熹嘗謂上“前日未嘗有求位之志，今日未嘗忘思親之懷，蓋行權(quán)而不失其正”云。慶元元年夏四月，始用校書郎李壁奏，命正繳御札八字付史館。
○考異甲集載吳琚贊策事，文忠真公德秀為跋其密奏遺稿矣，其奏蓋擬進(jìn)于太上，乞太上宣布于外云：“予與皇帝之情，初無疑間，比以過宮稍希，臣僚勸請，反涉形跡。殊不知三宮聲問絡(luò)繹，豈在一月四朝方為盡禮？今天氣向暑，過宮常禮宜免。如欲相見，當(dāng)自招皇帝矣。乞謄降付留正等?！贝私B翁親目于琚之子鋼，后又再索之于鋼之子。近閱水心先生葉公適題王大受《拙齋詩稿》則曰：“紹興四年，光宗疾不能朝重華，諫者傾朝，謗者盈市。憲圣后兄子琚最賢，大受因琚奏孝宗：‘陛下惟一子，不審處利害，恣國人騰口，取名于家，計大不便。且群臣以父子禮故諍不敢止，陛下何不出手詔，云皇帝體不安，朕所深知，卿且勿言，須秋涼（一有“朕”字），自當(dāng)（一無“當(dāng)”字）擇日與皇帝相見也。’孝宗喜其策，會晏駕，不果用?！边m以為“余實親見”，不知二稿何為略不相似。大受往來諸公間，自以為預(yù)誅韓功。至是，鋼白其先志于朝，大受必以鋼如適所載其父稿，實大受所封，鋼猶豫未上，會攻鬼樓公鑰憤其前與族兄鏞有間（按，事見戊集《曲水硯》條內(nèi)），且毀其文，力言之于史相，期以必竄大受。又嗣秀王師揆言于朝：“王大受一布衣，凡國之大議，須要討（一作“封”）分。”［此處疑有脫文）史遂命京兆去大受袍笏，編置邵武。鋼遂以其稿上，而削大受姓名（原注：事有已見甲乙集者，今復(fù)詳具）。
○慶元黨嘉定改元，真文忠公以太學(xué)博士輪對，奏札曰：“慶元以來，柄臣顓制，立為名字以沮天下之善者有二：曰好異，曰好名。士大夫志于爵祿，靡然從之，以慷慨敢言為賣直，以清修自好為不情，流弊之極，至于北伐，舉朝趨和，而爭之者不數(shù)人。今既更化，當(dāng)先破尚同之習(xí)?！倍甏憾拢鹁由崛?。夏五月，直前奏事，略曰：“自權(quán)奸擅政，十有四年。始也朱熹、彭龜年以抗論逐，呂祖儉、周端朝以上書斥。其后呂祖泰之貶，則近臣已不敢言。又其后也，盜平章之名，起邊陲之釁，求如一祖泰者不可得矣?！蔽闹掖耸瑁惶貫轫n也。先是，紹熙五年六月庚寅，朱文公熹除寶文閣待制，與州郡差遣，己亥，除知江陵府。初，寧皇之立，趙忠定不用吳琚（原注：事已載乙集，琚，慈福親侄），乃召韓胄（原注：慈福表侄）而囑之。韓本不得通慈福宮籍，乃介內(nèi)侍關(guān)禮入白慈福，至涕泣固請。慈福召韓入，遣諭忠定，其議始定。韓自以為有定冊之功，欲去忠定而未果。文公自長沙召入，聞之即惕然以為憂，因奏牘示微意（一作“因免牘寓微意”）。及進(jìn)對，指陳再三，又約吏部侍郎彭龜年白發(fā)其奸。彭護(hù)金使以出，韓益得志。時忠定方議召知名之士，海內(nèi)引領(lǐng)，以觀新政，而事已多出于韓氏。文公既言于上，又?jǐn)?shù)以手書遣其徒白忠定，欲處韓以節(jié)鉞，賜第于北關(guān)之外，以謝其勤，漸以禮疏之。忠定不能用。文公自長沙行至衢州，以書招其門人聘君蔡元定。元定不至，復(fù)書無他語，但勸其早歸。文公居頃（一作“未去頃”），韓諷伶優(yōu)以木刻公像，為峨冠大袖，于上前戲笑，以熒惑上聽。公猶留身講筵，乞再施行前奏，則予郡之批，已徑從中出。然韓猶以公當(dāng)世重望，美其職名，而優(yōu)以大藩。公既去國，彭公方護(hù)使歸，因奏：“陛下近日逐得朱熹太暴，臣亦欲陛下亟去胄?！蔽磶?，彭亦以直批予郡。慶元元年，韓欲并逐忠定，誣以不軌，因以盡除天下之不附己者，名以偽學(xué)。而太府寺丞呂祖儉以爭論忠定，貶韶州，而弟祖泰至黜（一作“斥”）而竄。初，詞臣傅伯壽嘗從公于武夷，當(dāng)公懇辭待制，草制詞云云，“逮茲累歲，始復(fù)有陳前受之是，今受之非，誰能無惑？大遜如慢，小遜如偽，夫豈其然？顧而務(wù)徇于名高，在我詎輕于爵馭，俾解禁嚴(yán)之直，復(fù)居論著之聯(lián)”云云?！班?！厭承明，勞侍從，既違持橐之班；歸鄉(xiāng)里，授生徒，往究專門之學(xué)?！彼焓谛拮９珖L用郊恩奏其子京官，故傅有“累歲始陳”之誚。二年冬十二月癸丑，褫職罷祠。臺臣擊偽學(xué)，至榜朝堂。未幾，張貴謨指論《太極圖說》之非，而沈繼祖以追論伊川程正公為察官（原注：此某所載為胡。今以文公年譜考之，蓋草而沈用之）。而胡草公疏未上，會以遷去職，遂轉(zhuǎn)授繼祖，故有是命。慶元三年丁巳春二月癸丑省札（原注：蔡本作“二年十月”）：“臣竊見朝奉大夫、秘閣修撰、提舉鴻慶宮朱熹，資本回邪，加以忮忍，初事豪俠，務(wù)為武斷，自知圣世此術(shù)難售，尋變所習(xí)，剽張載、程頤之余論，寓以吃菜事魔之妖術(shù)，以簧鼓后進(jìn)，張浮駕誕，私立品題，收召四方無行義之徒以益其黨伍，相與餐粗食淡，衣褒帶博，或會徒于廣信鵝湖之寺，或呈身于長沙敬簡之堂，潛形匿影，如鬼如魅。士大夫之沽名嗜利、覬其為助者，又從而譽(yù)之薦之。根株既固，肘腋既成，遂以匹夫竊人主之柄，而用之于私室。飛書走疏，所至響答，小者得利，大者得名，不惟其徒咸遂所欲，而熹亦富貴矣。臣竊謂熹有大罪者六，而他惡又不與焉。人子之于親，當(dāng)極甘旨之奉，熹也不天，惟母存焉，建寧米白，甲于閩中，而熹不以此供其母，乃日糴倉米以食之，其母不堪食，每以語人。嘗赴鄉(xiāng)鄰之招，歸謂熹曰：‘彼亦人家也，有此好飯?！?wù)邞z之。昔茅容殺雞食母而與客蔬飯，今熹欲餐粗釣名而不恤其母之不堪，無乃太戾乎？熹之不孝其親，大罪一也。熹于孝宗之朝，屢被召命，偃蹇不行，及監(jiān)司郡守，或有招致，則趣駕以往。說者謂召命不至，蓋將辭小而要大；命駕趣行，蓋圖朝至而夕饋。其鄉(xiāng)有士人連其姓者，貽書痛責(zé)之，熹無以對。其后除郎，則又不肯入部供職，托足疾以要君，此（一作“又”）見于侍郎林栗之章。熹之不敬于君，大罪二也。孝宗大行，舉國之論，禮合從葬于會稽。熹乃以私意倡為異論，首入奏札，乞召江西、福建草澤，別圖改卜。其意蓋欲藉此以官其素所厚善之妖人蔡元定，附會趙汝愚改卜他處之說，不顧祖宗之典禮，不恤國家之利害，向非陛下圣明，朝論堅決，幾誤大事。熹之不忠于國，大罪三也。昨者汝愚秉政，謀為不軌，欲藉熹虛名以招致奸黨，倚腹心羽翼，驟升經(jīng)筵，躐取次對（一誤“躐次取對”）熹既用（一作“剽”）法從恩例封贈其父母，奏薦其子弟，換易其章服矣，乃忽上章佯為辭免。豈有以職名而受恩數(shù)而卻辭職名？玩侮朝廷，莫此為甚。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熹之大罪四也。汝愚既死，朝野交慶，熹乃率其徒百余人哭之于野。熹雖懷卵翼之私恩，盍顧朝廷之大義？而乃猶為死黨，不畏人言。至和儲用之詩，有“除是人間別有天”之句（原注：乃《武夷九曲》詩，非和儲也），人間豈容別有天耶？其言意何止怨望而已？熹之大罪五也。熹既信妖人蔡元定之邪說，謂建陽縣學(xué)風(fēng)水，有侯王之地。熹欲得之，儲用逢迎其意，以縣學(xué)不可為私家之有，于是以護(hù)國寺為縣學(xué)（原注：恐是政和以縣學(xué)為護(hù)國寺。一本誤作本文大字。又按“政和”二字似誤），以為熹異日可得之地。遂于農(nóng)月伐山鑿石，曹牽伍拽，取捷為路，所過騷動，破壞田畝，運(yùn)而致之于縣下。方且移夫子于釋迦之殿，設(shè)機(jī)造械，用大木巨纜絞縛圣像，撼搖通衢囂市之內(nèi)，而手足墮壞，觀者驚嘆。邑人以夫子為萬世仁義禮樂之宗主，忽遭對移之罰（一本有“禍”字），而又重以折肱傷股之患，其為害于風(fēng)教大矣！熹之大罪六也。以至欲報汝愚援引之恩，則為其子崇憲執(zhí)柯娶劉珙之女，而奄有其身后巨萬之財。又誘引尼姑二人以為寵妾，每之官則與之偕行，謂其能修身，可乎？冢婦不夫而自孕，諸子盜牛而宰殺，謂其能齊家，可乎？知南康軍，則妄配數(shù)人而復(fù)與之改正；帥長沙，則匿藏赦書而斷徒刑者甚多；守漳州，則搜古書而妄行經(jīng)界，千里騷動，莫不被害；為浙東提舉，則多發(fā)朝廷賑濟(jì)錢糧，盡與其徒而不及百姓，謂其能治民，可乎？又如據(jù)范染祖業(yè)之山以廣其居，而反加罪于其身；發(fā)掘崇安弓手父母之墳以葬其母，而不恤其暴露，謂之恕以及人，可乎？男女婚嫁，必?fù)窀幻?，以利其奩聘之多；開門授徒，必引富室子弟，以責(zé)其束修之厚。四方饋賂，鼎來踵至，一歲之間，動以萬計，謂之廉以律己，可乎？夫廉也，恕也，修身也，齊家也，治民也，皆熹平日竊取《中庸》、《大學(xué)》之說以欺惑斯世者也。今其言如彼，其行乃如此，豈不為大奸大憝也耶？昔少正卯言偽而辯，行僻而堅，夫子相魯七日而誅之。夫子，圣人之不得位者也，猶能亟去之如是，而況陛下居德政（一作“得致”）之位，操可殺之勢，而熹有浮于少正卯之罪，其可不亟誅之乎？臣愚欲望圣慈特賜睿斷，將朱熹褫職罷祠，以為欺君罔世之徒、污行盜名者之戒。仍將儲用鐫官，永不得與親民差遣。其蔡元定，乞行下建寧府追送別州編管。庶幾奸人知懼，王道復(fù)明。天下學(xué)者，自此以孔孟為師，而忄僉人小夫不敢假托憑藉，橫行于清明之時，誠非小補(bǔ)?！惫彀荼矸Q謝曰：“罪多擢發(fā)，分甘兩觀之誅；量極包荒，姑示片言之貶。迨復(fù)尋于白簡，始知麗于丹書，鐫延閣論撰之名，輟真祠香火之奉，茲為輕典，永賴洪庥（—作“私”），捧戴奚勝？感藏曷喻？（中謝）伏念臣草茅賤品，江海孤生，蚤值明時，已誤三朝之眷獎；晚逢興運(yùn)，復(fù)叨上圣之深知。召自藩維，擢參經(jīng)幄，略無可紀(jì)，足稱所蒙。既遠(yuǎn)去于朝行，即永歸于農(nóng)畝。然猶畀之秩祿，使庇身于卜祝之間；置在清流，容廁跡于圖書之府。所宜恭恪，或逭悔尤，乃弗謹(jǐn)于彝章，遂自投于憲網(wǎng)，果煩臺劾，盡發(fā)陰私，上瀆宸嚴(yán)，下（一作“交”）駭聞聽，凡厥大譴大呵之目，已皆不忠不孝之科，至于眾惡之交歸，亦乃群情之共棄。而臣聵毛，初罔聞知，及此省循，甫深疑懼。豈謂乾坤之造，特回日月之光，略首從之常規(guī)既俾，但書于薄罰；稽眚終之明訓(xùn)倘許，卒遂于余生。是宜衰涕之易零，惟覺大恩之難報。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堯仁廣覆，舜哲周知，謂表正于萬邦，已極忠邪之判；則曲全于一物，未傷黜陟之公。遂使頑蒙獲逃竄殛，臣敢不涵濡圣澤，刻厲愚衷？雖補(bǔ)過修身，無及桑榆之暮景；然在家憂國，未忘葵藿之初心。”初，臺臣劾公，僅見省札，而掖垣見不敢草謫詞云。以蔡、李所著二《年譜》考之，二年十月中書舍人闕官，三年丁巳春則高文虎實權(quán)中書舍人，三月真除，繼是則范公仲藝、陳公宗召當(dāng)制。以《年譜》之所載二年三年不同，續(xù)當(dāng)有考。初，元定前以錫山尤公袤、誠齋楊公萬里所薦，杜門著書，隱居不仕。臺臣以元定與公游最久，謂公欲薦草澤易阜陵之卜，誣以為公易置建陽鄉(xiāng)?；?guī)為葬地，故疏云云。元定謫道州羈管時，建陽令儲公用，字行之，亦以劾罷，為其從公命也。公復(fù)鄭公景實栗書云：“儲宰一日與邑中定議，而某亦預(yù)焉，其人（原注：謂元定）則初不及知，而其地亦不堪以葬。他時經(jīng)由，當(dāng)自知之。”又答儲書云：“閑中讀書，奉親足以自樂；外物之來，圣賢所不能必，況吾人乎！但新學(xué)一旦措手而委之庸髡，數(shù)日前已遷像設(shè)，令人憤嘆不已?！睉c元六年，公終于正寢?？な馗挡畨垡渣h禁不以聞于朝，猶遣人以賻至，其家辭焉。時故舊莫敢致哀，陸公游僅以文祭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傾長河注東海之淚，路修齒耄，神往形留。公歿不忘，庶其歆饗?！眱H此六句，詞有所避而意亦至矣。元定先公三年歿，以柩歸葬。公以文慟之，其詞曰：“竊聞亡友西山（原注：元定號）先生羈旅之櫬，遠(yuǎn)自舂陵來歸故里，謹(jǐn)以家饌只雞斗酒酹于靈（一作“樞”）前。嗚呼哀哉！”略無他辭。及其葬也，以病不能會，遣其子以文祭之，曰：“季通而至此耶？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復(fù)可得而見矣！天之生是人也，果何為耶？西山之顛，君擇而居；西山之足，又卜而藏。而我于君之生，未及造其廬以遂半山之約，及其葬也，又不能扶曳病軀以視君之反此真宅而永訣以終天也。并游之好，同志之樂，已矣。”陸公之祭文公，文公之祭蔡君，俱不敢以一字誦其屈。蓋當(dāng)時權(quán)勢熏灼，諸賢至不敢出聲吐氣，惟以目相視而已。官薦書與士子家狀，俱以不系偽學(xué)為保任。公《與田子真帖》云：“聞某頗居前列。”《原注：姓名已載李秀巖《朝野雜記》，茲不復(fù)述。按，此下似有脫文。帖載公《大全續(xù)集》三卷。）又公《與饒廷老書》云：“中間道學(xué)二字，標(biāo)榜不親切，又不曾經(jīng)官審驗，多容偽濫，近蒙易以偽學(xué)，又責(zé)保任虛實，于是真贗始判矣?！保ㄌd《大全續(xù)集》四卷）嘉泰二年壬戌，除華文閣待制，與一子恩澤?？げ灰怨珰{聞于朝，故有生前之命。于是黨禍稍（一作“始”）平，而不知其所自。蓋吳公琚與儲公行之、項平甫游甚密，王大受又為水心先生門人，而吳又嘗見止齋陳公執(zhí)弟子禮（原注：陳集有《回吳直閣書》）。初，徐誼以忠被遣，徙南安，勢洶洶未已，大受謀為薄誼罪者。一日，胄女歸寧，忽致誼書。胄發(fā)函黯然，即移袁州。方議再移，會使臣蔡璉妄言牽引誼，眾為懼，大受調(diào)護(hù)從容，竟得移袁州，尋歸故郡矣。于是胡、劉德秀等多架造險語，且欲株陷良人，人人皇恐不自保。大受又請琚白太后，請外廷毋更論往事。大受力居六七（原注：水心先生題王大受《拙齋稿》），然事關(guān)宮閫，聯(lián)畹戚，至秘，雖韓氏亦不知。吳公琚與大受所發(fā)，固非當(dāng)時外廷與武夷弟子之所知。微水心先生發(fā)明之，則后之作史者安考？韓已漸疑琚陰援道學(xué)，至語其兄有“二哥（原注：吳與韓為中表，其位為兄）只管引許多秀才上門”。吳由次對，遂乞郡以出。韓一日因賞花之會，戲謂琚曰：“二哥肯為胄入蜀為萬里之行否？”琚對以“更萬里，琚亦不辭?！表n笑謂曰：“慈福豈容二哥遠(yuǎn)去？前言固（一作‘相’）戲耳?！辫⒁嘁运と?。琚謚議云：“待制西清，陳義慷慨，無少（一作‘所’）回隱。至于誠心樂善，于當(dāng)世之君子，而深識遠(yuǎn)慮，疾私忿之害公，惡偏論之失平，有關(guān)于天下國家之大者，士大夫往往愧之?！眴韬簦舸苏?，世豈能盡知公哉！琚薨時，韓猶未敗，故謚議微及其事云。此太常之云耳，考功張嗣古是之，云：“深識遠(yuǎn)慮，于當(dāng)世之君子，故有非學(xué)士大夫之所及者?！彼霉艦轫n甥，略不趨附。其使金一節(jié)，已載前錄。又有譙公令憲者，偶閱朱文公《論語》，以韓邀會，介者促迫之登車，偶不省《論語》在袖中，至韓所，欲揖而《論語》落（一作“墮”）地，韓為一笑（原注：其后，令憲以江東部使劾公之子在，亦曰：“臣嘗讀其父書。”）當(dāng)文公之向用也，其門人附之者眾。及黨議之興，士之清修者，深入山林以避禍，而貪榮畏罪者，至易衣巾、攜妓女于湖山都市之間以自別。雖文公之門人故交，嘗過其門，凜不敢入。乙卯歲，麗水吳君棣，獨(dú)躡躋入武夷授《四書》，每日為課，文公多所與可。公大書“思齊”二字以厲之，吳因以自名其齋云。文公之去國，寓西湖靈芝寺，送者漸少，惟乎江木川李君杞，獨(dú)從容叩請，得窮理之學(xué)，有《紫陽傳授》行于世。嘉泰之間，為公之類者已幡然而起。至嘉定間，偶出于一時之游從，或未嘗為公之所知者，其跡相望于朝，俗謂“當(dāng)路賣藥綿”。臨安售綿率非真，每用藥屑以重之，故云。夫誦師說而失其本真，雖孔氏之門不能免，而其不出而仕者，僅顏、曾二三子。利祿之移人，雖賢者不能忘。當(dāng)文公武夷籍溪之時，與其師友門弟子析義理之精微，窮性命之隱奧，視風(fēng)乎舞雩之樂，殆將過之；出而齟齬，于仕坎稟，其身兒陷入于深文。雖禍福決非公之所計，而士君子之出處，斯亦難矣。惟圣人備道全美，信夫！文忠猶及文公之時，時黨禁，莫之敢見。文忠已中乙科，以婦翁楊公圭勉之同謁鄉(xiāng)守傅伯壽，盡傳公之業(yè)，未幾中選，故不及門云，惜哉！○考異劉德秀仲洪為桂陽教官，考校長沙回，至衡山，遇湖南撫干曾撙節(jié)夫（原注：南豐人）亦自零陵考?；?。曾，晦翁上足而劉之素厚善者也。同宿旅邸，相得甚歡。劉謂曾曰：“倉司下半年文字，聞君已覓之，信否？”曰：“不然。撙平生不就人求薦?！眲⒃偃抵?，曾甚言所守端確，未嘗屈節(jié)于人。劉曰：“然則某欲得之，可乎？”曰：“君自取之，何與吾事？”劉至衡陽以告?zhèn)}屬（一作“倉司”，似誤），倉屬曰：“長官已許曾節(jié)夫矣。”劉曰：“昨遇之于途，而曰未嘗覓文字于人?！眰}屬曰：“不然。曾書可覆也。”取以示之，則詞極卑敬，無非乞憐之語。劉太息而去，曰：“此所以為道學(xué)也歟！”及劉為大理司直，會治山陵于紹興，朝議或欲他徙。丞相留公正會朝士議于其第，劉亦往焉。是早至相府，則太常少卿詹體仁元善、國子司業(yè)葉適正則先至矣。詹、葉亦晦翁之徒，而劉之同年也。二人方并席交談，攘臂笑語，劉至，顏色頓異。劉即揖之，敘寒溫，葉猶道即日等數(shù)語，至詹則長揖而已。揖罷，二人離席默坐，凜然不可犯，劉知二人之不吾顧也，亦移席別坐。須臾，留相出，詹、葉相頤，厲聲而前（一作“起”），曰：“宜力主張紹興非其地也?！蹦松A力辯其非地。留相疑之曰：“孰能決此？”二人曰：“此有蔡元定者深于郭氏之學(xué)，識見議論無不精到，可決也?！眲⒅酥庠诓碳就?，則獨(dú)立階偶，默不發(fā)一語。留相忽顧之曰：“君意如何？”劉揖而進(jìn)曰：“不問不敢對，小子何敢自隱？某少歷宦途，奔走東南湖湘閩廣江浙之間，歷覽書矣。山水之秀，無如越地，蓋甲于天下者也，宅梓宮為甚宜。且遷易山陵，大事也，況國步多艱，經(jīng)費(fèi)百出，何以堪此？”公慨然曰：“君言是也。”諸公復(fù)向趙汝愚第議之。至客次，二人忽視劉曰：“年丈何必爾耶？”劉對曰：“愚見如此，非敢異也?！奔榷鴦⒈嬷绯?，易地之議遂格。劉因自念曰：“變色而離席，彼自為道學(xué)，而以吾為不知臭味也，雖同年如不識矣。至樞府而呼年丈，未嘗不知也。矜己以傲人，彼自負(fù)所學(xué)矣，而求私援故舊，則雖遷易梓宮勿恤也。假山陵以行其私意，何其忍為也！曰曾，曰詹，曰葉，皆以道學(xué)自名，而其行事若此。皆偽徒也，謂之偽學(xué)何疑？”未幾，劉遷御史，于是悉劾朱氏之學(xué)者而盡逐之，偽學(xué)之名自此始。劉之帥長沙也，親為言甚詳，特記其顛末如此。節(jié)夫亦嘗登葵軒之門，既而與王宣子辯其事，連上三書，言頗峻急，王帥以為悖而按去之。其去也，先生遺之詩，有曰：“如何幕中辨，翻作暗投疑？”又曰：“反躬端得味，當(dāng)復(fù)有余師?！保ㄔⅲ函弊置鬟h(yuǎn)，姓樂氏，湘中人）愚謂考亭先生建阜陵之議，本為社稷宗廟萬年之計，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顧豈私于一蔡氏？蔡氏曩以孝宗之召猶不至，亦既罷場屋而甘巖穴。文公嘗招之衢而不至，但曰“先生宜早歸”。前后名公巨儒所以有考于蔡氏者，至公也。一樂其可異耶？《朝野雜記》亦謂：“阜陵之議，或云晦翁之意似屬蔡季通也?！狈蚧蛑撸芍?。秉史筆者，其可為疑似之論耶？自文公以來，建之鄉(xiāng)貴率少薦鄉(xiāng)曲特起之彥，寧非懲此乎？
○文公謚議初謚文（疑脫“忠”字）公，太常博士章徠議曰：“三才定位，非道無與立也。儒者之學(xué)，所以講明是（一作“大”）道，正人事之綱常，而參天地之化育。故世之治亂，常視道之隆污。若饑者之食必以谷粟，寒者之衣必資桑麻，不可易也。自周衰，正學(xué)不明，道術(shù)分裂。急功利者昧本原，其流為申韓；尚清虛者忘實用，其弊為莊老。孔孟生乎其時，躬履是道，既與其徒辨問講究，又著而為書，使后世有傳焉。然轍環(huán)天下，詆毀困厄，至老而不用，身死而后其道始明。是何不能取信于當(dāng)時，而乃獲伸于后世耶？蓋真?zhèn)沃鄪Z，固不容以口舌勝，而枉己直人者，又圣賢之所不為也。百年之后，愛憎泯而是非定，則謗毀熄而公議行矣。至漢之揚(yáng)雄，隋之王通，唐之韓愈，學(xué)孔孟者也。其出處通塞，大抵皆然。故待制侍講朱公，自少有志斯道，既仕而志愈篤。累辭召請祠，益得以涵養(yǎng)所學(xué)，其后辭不獲命，亦屢嘗列位于朝，分符持節(jié)于外，而類多齟齬不合。主上龍飛，擢侍經(jīng)筵，未幾力排權(quán)臣而逐去，尋以論者詆為偽學(xué)奪職，而公亦繼以下世矣。權(quán)臣既誅，圣化日新，乃還舊職，特命賜謚，以公之學(xué)，曾不究用于平生，而僅昭白于身后。豈非儒者之道，固不能以茍合，而亦不可以終泯？蓋異世而同符也。謹(jǐn)按謚法：道德博聞曰‘文’，廉方公正曰‘忠’。惟公躬履純誠，潛心問學(xué)，近承伊洛，遠(yuǎn)接洙泗。自格物致知，閑邪存誠，以為踐履之實，用功于不睹不聞之際，加省于日用常行之間。及行著而習(xí)察，德新而理明，然后發(fā)圣賢蘊(yùn)奧之旨，救（一作“斥”）清淡功利之偏。訓(xùn)釋諸經(jīng)。平實坦明，使后學(xué)有所依據(jù)。居鄉(xiāng)則信于朋友，而以講習(xí)為功；居官則信于吏民，而以教化為務(wù)。非‘道德博聞’之謂乎？惟公以難進(jìn)易退之節(jié)，存憂國愛君之誠。為郡太守，則勤恤民隱，如恐傷之，奏減橫賦，修舉荒政，為民有請，不避煩瀆，必使實惠下究。任部使者（一無“者”字），則糾發(fā)吏奸，不撓權(quán)勢，雖忤時相，必得其職乃止（一作“已”）。至于立朝，則從容奏對，極言無隱，剴切論疏，發(fā)于至誠。方權(quán)臣初得志，竊弄威福，知其漸不可長，禍且及天下，抗章極論，繼于講筵密奏，雖知取禍弗顧也。非‘廉方公正’之謂乎？彼詞章制作，兼?zhèn)浔婓w，雄深雅健，追并古作，亦可以為文矣，而未足為‘道德博聞’之文也。彼盡心獻(xiàn)納，隨事規(guī)諫，或抗直以揚(yáng)名，或削稿而歸美，亦可以為忠矣，而未必皆‘廉方公正’之忠也。曰文與忠，惟公足以當(dāng)之而無愧。合是二者以定公行，傳之天下與來世，庶乎久而益信。謹(jǐn)議?！?br/>
○覆謚考功郎官劉彌正議曰：“謚，古也；復(fù)謚，非古也。謚法曰：‘謚生于行者也?！埉?dāng)于其行，一字足矣。奚復(fù)哉！故侍講朱公沒，于爵未得謚，上以公道德可謚，下有司議所以謚。謹(jǐn)獻(xiàn)議曰：‘《六經(jīng)》，圣人載道之文也。孔氏歿，獨(dú)子思、孟軻述遺言以傳于世，斯文以是未墜。漢諸儒于經(jīng)，始采掇以資文墨，鄭司農(nóng)、王輔嗣又老死訓(xùn)詁，謂圣人之心，真在句讀而已。涉隋、唐間，河汾講學(xué)，已不造（一作涉）圣賢閫域。最后韓愈氏出，或謂其文近道耳，蓋孔氏之道，賴子思、孟軻氏而明。子思、孟軻之死，此道幾熄（一本云：子思、孟軻之死，明者復(fù)晦，由漢而下暗如也），及本朝而又明。濂溪、橫渠、二程子發(fā)其微，程氏之徒闡其光（一本云：濂溪、橫渠剖其幽，二程子宿其光，程氏之徒噓其焰），至公而圣道燦然矣?！惫中纳鯂?yán)，不萌一毫非正之念（一本云：公之學(xué)，以誠持中，敬持外，無公持心甚嚴(yán)二句）。其于書，舍六籍則諸子曲說不得干其思。其于道，不敢深索也，恐入乎幽；不敢泛（一作過）求也，恐汩其統(tǒng)。讀書初貫串百氏，終也蔽；以圣人之格言，自近而入微，由博而歸約。原心于杪忽，析理于錙銖，采眾說之精而遺其粗，集諸儒之粹而去其駁。嗚呼，醇矣哉！孟氏以來可概見矣（一云孟氏以來不多見也）。公中科第，時猶少也，薄游徑隱，閉戶潛思，朝廷每以好官召，莫能屈。不得已而出，惟恐去之不早。晚出經(jīng)筵，不能五十日（一本云自官簿書考者九，天晚出經(jīng)筵二句），而閑居者四十余年。山林之日長，講（一作問）學(xué)之功深也。平居與其徒磨切講貫，皆道德性命之言，忠敬孝愛之事。由公之學(xué)者，必行己莊于人信。居則安貧而樂道，仕則尊君而愛民；重名節(jié)而愛出處，合于古而背于時（一有好字）。若此者，真公之學(xué)者也。嗚呼，師友道喪，人各自長（一作是）。公力扶圣緒，本末閎闊，而弄筆墨小技者以為迂；癯于山澤，與世無競，而汩沒朝市者以為矯；自童至耄，動以禮法，而汩弛捐繩墨者姍笑以為誕。世嘗以是病孔孟矣，公何恨焉！初，太常議以‘文忠’謚公，按公在朝之日無幾（無幾一作淺），正主庇民之學(xué)郁而不施，而著書立言之功大暢于后，合‘文’與‘忠’謚公，似矣而非也。有功于斯文而謂之文，簡矣而未（一無未字）實也。本朝歐蘇不得謚‘文’，而得之者乃楊大年、王介甫。介甫經(jīng)學(xué)不得為醇（不得為醇一作非醇也），其事業(yè)亦有可恨。大年政復(fù)文士爾。文乎，文乎，豈是之謂乎？世多評韓愈為文人（一無人字，有而字），非也?！对馈吩唬骸V之死不得其傳’，斯言也，程子取之。公晚為《韓文考異》一書，豈其心亦有合與？請以韓子之謚謚公。謹(jǐn)議?！鄙蠌母沧h，謚公曰“文”（原注：嘉定元年戊辰冬十月，詔賜謚與遺表恩澤，特謚曰“文”。按公《年譜》嘉定元年詔賜謚，其定謚曰“文”，則在二年也）。
○慶元二年戒飭場屋付葉翥已下御筆“朕既舉（一作‘群’）天下秀彥試于春官，期得氣識（一作‘宇’）偉厚、議論平正之士，副異時公卿大夫之選。屬嬰哀疾，不能親策于庭。惟賴卿輩協(xié)意悉心，精加衡鑒，網(wǎng)羅實才，毋使浮夸輕躁者冒吾名器，則惟汝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鄙w為諒暗不能親策，事體至重，故加戒飭。自此襲以為例，雖當(dāng)親策，亦加戒飭云。
○科舉為黨議發(fā)策按此行原本在“慶元二年戒飭場屋”標(biāo)題之前，低本文一格，疑誤。
今易置于此自制科明數(shù)之問既罷（原注：制科有明數(shù)，有暗數(shù)。李心傳載亦未詳），紹興嘗復(fù)而未盛，上之發(fā)策，下之對策，皆出于虛文。故士之知書日益少，而宏詞遂得以擅該洽之譽(yù)，甚至明經(jīng)者不習(xí)故典，詞賦者不諳傳注，有司既奉上旨，遂發(fā)為問目云?？鬃幼鳌读?jīng)》而王道備，漢儒傳《六經(jīng)》而師說興。自武帝勸學(xué)，置博士弟子員，而傳業(yè)者浸盛，一經(jīng)說至數(shù)萬言，眾至千余人。班固贊《儒林傳》謂：“網(wǎng)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以經(jīng)說之多，若取是而去其繆妄，經(jīng)意自明，何必并存之乎？漢興，言《易》者本田何，言《書》者始伏生。考之《藝文志》□列施、孟、梁丘、歐陽、大小夏侯《章句》之篇數(shù)，而田何、伏生不著其名氏，豈以何無《易傳》，而伏生口以傳授，承學(xué)者已廣，故不必著見于志耶？孟喜主趙賓之說，釋箕子謂“萬物方ぼ茲”，何以為明《易》？有守小夏侯說，文增師法，其言最多，說曰若稽古至三萬言，其果有益于經(jīng)乎？《詩》有魯、齊、韓三家，獨(dú)申公以訓(xùn)故為教，不著解說，轅固、韓嬰皆為之傳，咸非其本義。史氏謂魯最為近之。說《詩》蓋不在多言矣，善為《頌》者不通經(jīng)，不害為禮官；能記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亦典樂。迨夫曹褒之在東都制定禮樂次序，其事為百五十篇。肅宗乃以眾論不一，議《禮》之家，名為聚訟，遂寢不行。鄭康成注《儀禮》等記，書有駁有難，通人頗諷（一作“譏”）其繁。是豈通其經(jīng)、言其義者適所以為??？武帝尊《公羊》，宣帝興《谷梁》，一時諸儒并論，或從《公羊》，或從《谷梁》。《左氏》最后出。劉歆遺書太常，欲以求助，乃反得訕。然則《公》、《谷》之立，《左氏》之難興，豈時君各有好尚，或諸儒之論黨同伐異，遂有去取之殊云云。發(fā)策詞賦之士如此，然猶可以臆對，蓋賦題出天子，大采朝日已為不恕，蓋無復(fù)類書之可尋，故策問微恕，意欲使詞賦者稍知傳注之學(xué)，及首篇問目云。博物洽聞，儒者所尚已。防風(fēng)專車之巨骨，肅謹(jǐn)氏苦矢之方，非圣人孰能辨之？對神雀五采之來集，有以在岐周為證者；問建章千門之制度，有以能畫地成圖應(yīng)答如流者。然則博物君子，何世無其人乎？故西都著作之庭，必聚聞見殫洽之彥。唐正元取士之目，兼設(shè)博通《墳》、《典》之科，此有國者所賴以崇飾文治，其在是歟云云。今日韋布之士以科目應(yīng)詔者，類多溺于虛誕之習(xí)，初無根柢之學(xué)，試歷考前代所謂博洽之儒有見于世者，與諸君共評之。漢高以馬上得天下，一時共成帝業(yè)者，皆武力功臣，而能安劉氏，乃在于重厚少文之人。是豈在上者未知崇儒，而博洽之士未之聞乎？及武帝之世，詳延文學(xué)，儒者以百數(shù)，班氏所稱博物洽聞、通達(dá)古今，不過數(shù)人而已。是時制度多闕，諸儒議封禪之事，及得精于誦讀者，其制始定，而固獨(dú)以儒雅稱之。豈雅為博洽之異名乎？東都之儒，有著《周易》、《尚書》、《毛詩》、《儀禮》、《論語》、《孝經(jīng)》及《毛詩》諸駁，見稱洽熟，有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并《周官解故》行于世者，范曄不敢列于《儒林》。豈其博通經(jīng)學(xué)，非以一藝自著，與專門名家不同而然與？唐貞觀開文學(xué)館，召名儒十八人與論天下事。開元相望史學(xué)尤盛，有以功業(yè)顯顯著見者，末易枚舉。其間能辨古銅器知為阮咸初作，請《左氏春秋》之疑，能言三家七穆之不差，亦可謂博古矣。然考其人，或以類禮而作五難，或僅能論胡樂之亂雅，他無建明。豈所學(xué)不充所用耶？在唐之前，又有博學(xué)多通號為“武庫”者，能處軍國之要計無遺矣，其智識為何如？見謂書淫，堅守其志，不從辟召，而乃無意斯世，又果何所見耶？唐史臣品藻諸儒書，專于記習(xí)，他無大事業(yè)，則次《儒學(xué)篇》，乃舉天下一之于仁義歸于儒，為宰輔所當(dāng)為者。則今日欲得實才，必當(dāng)出于博洽者，其止于誦習(xí)而已乎？抑為經(jīng)史學(xué)乎？至第三問目，猶問左氏述虞人之箴，與蘭臺漆書之經(jīng)，與《金鑒》序于貞觀，《連屏》作于元和，《大訓(xùn)》、《帝范》、《衡》、《君臣》、《刑政箴》、《太醫(yī)》等箴，固已兼制科宏詞于問目，宜多士之不能涉筆也。中是選者，前二名莫子能（后作“子純”，未知孰是）、鄒應(yīng)龍（一作“乾”）。莫已有官，易居鄒下。子純該洽之士，真足備制科宏詞之選已。自歲主司自翥以下，曰倪思、劉德秀，策問指安劉氏者乃重厚少文之人，蓋陰譽(yù)胄云。先是，臺臣（一作“朝廷”）擊偽學(xué)榜朝堂，未幾，張貴謨指論《太極圖說》之非，翥、思、德秀在省闈論文弊，復(fù)言偽學(xué)之魁以匹夫竊人主之柄，鼓動天下，故文風(fēng)未能丕變，乞?qū)ⅰ墩Z錄》之類并行除毀。是科取士，稍涉義理者悉見黜落。葉、劉俱附韓，策問非文節(jié)所為也。文節(jié)于韓、趙皆無所附。翥為長，當(dāng)出首篇，士愕莫知對。子純以小紙?zhí)鲇谥g，士皆感之。是時舉子不事記誦，專習(xí)于空虛之談。若射策中，至有“心心有主，喙喙?fàn)庿Q”之語，轉(zhuǎn)相換（一作“?！保?，世之識者固已患之。時適值黨議之興，而士之遭黜者往往以為朝廷不取義理之文，得以藉口矣。當(dāng)時場屋媚時好者，至攻排程氏，斥其名于策云。
○嘉泰制詞慶元黨論之興，中書舍人陳傅良追削家居。嘉泰會赦，復(fù)官予祠。制詞曰：“日者宗相當(dāng)國，兇愎自用，論者指為大奸似矣。盍亦考其所以然，蓋一妄庸人耳。何物小子，敢名元惡。而一時士大夫（一作“大夫士”）逐臭附炎，幾有二王、劉、李之號，朕甚憫之?！逼湓~蓋皆順時好，指趙忠定汝愚也《愧郯》（一有“亦”字）云。
○慶元丞相嘉定初，趙忠定賜謚曰忠愍。大臣死非其罪，故以“愍”易名。其家上疏自列，以為子孫所不忍聞，改“愍”為“定”（原注：公為胄所擠，至眨所服腦），然沒其實矣。家集欲以“慶元丞相”為名，又以慶元亦有他相，故但曰《趙忠定集》。其家又列于朝，乞毀龔頤正《續(xù)稽古錄》。又以其錄傳播四夷已久，乞特削其官，刊定正史。朝廷皆從之。頤正，布衣也，名家子，家于和州，號稱博洽。阜陵朝，嘗進(jìn)《元符元本末》等書，上嘉嘆，俾階官簿。慶元間，頤正（一作胄，誤）為太社令，嘗續(xù)司馬文正公《稽古錄》，后又循至著廷修史，纂進(jìn)寧皇登位事，與其《錄》相表里。頤正載忠定事于《錄》，則曰：“知ト門事韓胄入奏太皇太后，得旨以諭趙汝愚等：來早太皇太后就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入班于幾筵殿下。太常寺先引汝愚等赴梓宮燒香畢，次赴太皇太后簾前起居奏事。奉太皇太后圣旨：‘皇帝以疾未能執(zhí)喪，曾有御筆自欲投閑，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云云（按，此句以云云二字，省去“尊皇帝為太上皇帝”至“天下稱之”等二百四字，見后考異條內(nèi)）。是日，皇子嘉王即皇帝位。于是，趙汝愚、余端禮、陳癸等率百官如儀。”據(jù)頤正載于《錄》者如此，初未嘗毀忠定也。疑載于正史必有異辭。又詳忠定子弟雪父冤、乞刊史之詞云：頤正修史，以忠定有“只立趙家一塊肉便了”之詞，又有“白龍之夢”，以此詆忠定。紹翁惜不及拜覽國史，恐前后史臣削去已久。紹翁前所載憲圣冊立寧皇事，與頤正所載略不少同。頤正，外臣也，不知當(dāng)時宮闈事，當(dāng)以紹翁得之吳氏者為詳可信。嘉定時，頤正已死。先是，紹翁未敢以吳氏之說為信，嘗于西山書院會趙氏子弟，其說相符。趙氏以丞相女孫妻西山之子云。
○考異先是，趙公汝愚諭殿帥郭杲以兵三百至延禧殿門祈請國璽，欲自都省迎置于德壽宮。杲入，索璽于內(nèi)羊る、劉慶祖。二相語：“若璽入杲，或以他授，則大事去矣。況丞相有‘趙家肉即可做’，此自主張吳興，則璽尤不可輕授?！倍纤煸O(shè)計，諭杲以祥曦殿門非殿前宜入，宜俟于門下。先付璽，函封甚秘（一作“密”），授于杲。杲奉函于都省。二徑以璽從間道馳詣德壽宮憲圣殿。先是，憲圣已召嘉王入德壽宮殿內(nèi)，汝愚不知所奉者璽函耳，遂至宮門，欲上璽。憲圣諭以“璽已置善所，嘉王已即位”。汝愚等惶恐稱賀，憲圣遂專擁立之功。紹翁竊詳前說，與吳、趙二氏既異，雖龔頤正《稽古錄》志在詆趙，亦不及是。當(dāng)缺所疑，以備史氏采擇云。
○考異（按，此條似有脫文，別本刪去，今仍其舊。）
副都知楊舜卿領(lǐng)兵。
○考異和州布衣龔敦頤者，元黨人原之孫也。嘗著《符本末》、《黨籍列傳》等書數(shù)百卷。淳熙末，洪景盧領(lǐng)史院奏官之后，避光宗名，改頤正。朝廷以其有史學(xué)，嘉泰元年七月賜出身，除實錄院檢討官，蓋付以史事。未幾而頤正卒（原注：出李心傳《朝野雜記》。前載頤正事，出袁公說友跋頤正《錄》）?！鹂籍惤B興五年六月，宰臣留正等入奏，乞早正嘉王儲位，以安人心，以建萬世無窮之基。甲寅，留正等兩具奏，乞立嘉王為皇太子。是晚，出御批：“朕歷事歲久，念欲退閑。”壬戌，正復(fù)乞去，出國門。癸亥知ト門事韓胄入奏太皇太后，得旨以諭汝愚等：來早太皇太后就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入班于幾筵殿下。太常寺先引汝愚等赴梓宮前燒香畢，次赴太皇太后簾前起居奏事。奉太皇太后圣旨：“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zhí)喪，曾有御筆自欲退閑，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后。”詔曰門下：“朕承列圣之洪圖，受壽皇之內(nèi)禪，撫有四海，于今六年。夫何菲涼，屢愆和豫，遽罹禍變，彌劇哀摧。雖喪紀(jì)自行于宮中，而禮文難示于天下。矧國事之重，久已倦勤；荷祖后之慈，曲加矜體?；首蛹瓮酰市⒅?，中外所推，居□小心，未嘗違禮，嗣膺大寶，茲謂得人。朕退安燕頤，遂釋重負(fù)。何止循宅憂之志，抑將綿傳祚之休?；首蛹瓮蹩杉椿实畚唬抟朴┌矊m。播告遠(yuǎn)邇，咸使聞知。尚賴忠良，共思翼贊?！笔窃t蓋憲圣命樓公鑰所草，內(nèi)云“雖喪紀(jì)自行于宮中，而禮文難示于天下”，天下稱之。是日，皇子嘉王即皇帝位，于是趙汝愚、余端禮、陳睽等率百官起居如儀（原注：《續(xù)稽古》）。先是，甲寅六月丁未，宰執(zhí)札子奏：“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學(xué)問日連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惫锍?，再入札子，御批云：“甚妤?！币颐?，再擬指揮進(jìn)入，乞付學(xué)士院。是晚批出八字，乃上所云也。留丞相得之始懼。丙辰，再擬入，御批“可，只今施行?！奔何?，宰執(zhí)再奏，乞面奉處分。晚，付出封題稍異。丞相不啟封，付之內(nèi)降房。七月庚申朔，汝愚趣啟封，丞相視牘尾，色憂，密為去計。辛酉，朝臨仆于地。是日，工部尚書趙彥逾見汝愚白事，汝愚微及與子意，彥逾大喜。汝愚乃俾彥逾馳告殿前都指揮使郭杲，許諾，議遂決。壬戌大祥，丞相以五更入奏致其仕，易肩輿出城去。汝愚欲奏太母而難其人。知ト門事韓胄，太母女弟之子也，與溫人蔡必勝同在ト門。必勝因其里人左司郎官徐誼、吏部員外郎葉適言于汝愚，遂令胄以內(nèi)禪事附慈福宮內(nèi)侍張宗尹入奏。太母素簡嚴(yán)無他語，令諭汝愚耐煩而已。癸亥，胄再往，與重華宮內(nèi)侍關(guān)禮遇。禮問知其謀，入白太母，言與淚俱下。太母蹙額久之，曰：“事順則可。”禮遂簡胄以“來日梓宮前垂簾，引執(zhí)政”。日過午，汝愚乃以諭同列，關(guān)禮又使所親ト門宣贊舍人傳密旨制黃袍。時上在嘉邸，殊不知，方以疾告。汝愚簡宮僚彭龜年云：“礻覃祭重事，王不可不入?！奔鬃?，礻覃祭。杲與步帥閻仲先分兵衛(wèi)南北面，太母垂簾，命關(guān)禮引王先入，次執(zhí)政奏事，太母曰：“皇帝已有成命，相公當(dāng)奉行?！比暧蕹鏊鶖M太皇太后圣旨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zhí)喪，曾有親筆自欲退閑?；首蛹瓮蹩杉椿实畚?，尊皇帝為太上皇帝，皇后為太上皇后。”太母覽畢云：“甚好。”太母勸上即位，上固辭，且顧汝愚曰：“某無罪，恐負(fù)不孝之名?！比撼剂φ?，遂即皇帝位于東楹之素幄，次行礻覃祭禮，人心始定。先是，京口諸軍訛言洶洶，襄陽歸正人（一作“士人”）陳應(yīng)祥亦謀為變。舉事前一日，登極赦書至，遂敗。朱熹嘗謂上“前日未嘗有求位之志，今日未嘗忘思親之懷，蓋行權(quán)而不失其正”云。慶元元年夏四月，始用校書郎李壁奏，命正繳御札八字付史館。
○考異甲集載吳琚贊策事，文忠真公德秀為跋其密奏遺稿矣，其奏蓋擬進(jìn)于太上，乞太上宣布于外云：“予與皇帝之情，初無疑間，比以過宮稍希，臣僚勸請，反涉形跡。殊不知三宮聲問絡(luò)繹，豈在一月四朝方為盡禮？今天氣向暑，過宮常禮宜免。如欲相見，當(dāng)自招皇帝矣。乞謄降付留正等?！贝私B翁親目于琚之子鋼，后又再索之于鋼之子。近閱水心先生葉公適題王大受《拙齋詩稿》則曰：“紹興四年，光宗疾不能朝重華，諫者傾朝，謗者盈市。憲圣后兄子琚最賢，大受因琚奏孝宗：‘陛下惟一子，不審處利害，恣國人騰口，取名于家，計大不便。且群臣以父子禮故諍不敢止，陛下何不出手詔，云皇帝體不安，朕所深知，卿且勿言，須秋涼（一有“朕”字），自當(dāng)（一無“當(dāng)”字）擇日與皇帝相見也。’孝宗喜其策，會晏駕，不果用?！边m以為“余實親見”，不知二稿何為略不相似。大受往來諸公間，自以為預(yù)誅韓功。至是，鋼白其先志于朝，大受必以鋼如適所載其父稿，實大受所封，鋼猶豫未上，會攻鬼樓公鑰憤其前與族兄鏞有間（按，事見戊集《曲水硯》條內(nèi)），且毀其文，力言之于史相，期以必竄大受。又嗣秀王師揆言于朝：“王大受一布衣，凡國之大議，須要討（一作“封”）分。”［此處疑有脫文）史遂命京兆去大受袍笏，編置邵武。鋼遂以其稿上，而削大受姓名（原注：事有已見甲乙集者，今復(fù)詳具）。
○慶元黨嘉定改元，真文忠公以太學(xué)博士輪對，奏札曰：“慶元以來，柄臣顓制，立為名字以沮天下之善者有二：曰好異，曰好名。士大夫志于爵祿，靡然從之，以慷慨敢言為賣直，以清修自好為不情，流弊之極，至于北伐，舉朝趨和，而爭之者不數(shù)人。今既更化，當(dāng)先破尚同之習(xí)?！倍甏憾拢鹁由崛?。夏五月，直前奏事，略曰：“自權(quán)奸擅政，十有四年。始也朱熹、彭龜年以抗論逐，呂祖儉、周端朝以上書斥。其后呂祖泰之貶，則近臣已不敢言。又其后也，盜平章之名，起邊陲之釁，求如一祖泰者不可得矣?！蔽闹掖耸瑁惶貫轫n也。先是，紹熙五年六月庚寅，朱文公熹除寶文閣待制，與州郡差遣，己亥，除知江陵府。初，寧皇之立，趙忠定不用吳琚（原注：事已載乙集，琚，慈福親侄），乃召韓胄（原注：慈福表侄）而囑之。韓本不得通慈福宮籍，乃介內(nèi)侍關(guān)禮入白慈福，至涕泣固請。慈福召韓入，遣諭忠定，其議始定。韓自以為有定冊之功，欲去忠定而未果。文公自長沙召入，聞之即惕然以為憂，因奏牘示微意（一作“因免牘寓微意”）。及進(jìn)對，指陳再三，又約吏部侍郎彭龜年白發(fā)其奸。彭護(hù)金使以出，韓益得志。時忠定方議召知名之士，海內(nèi)引領(lǐng)，以觀新政，而事已多出于韓氏。文公既言于上，又?jǐn)?shù)以手書遣其徒白忠定，欲處韓以節(jié)鉞，賜第于北關(guān)之外，以謝其勤，漸以禮疏之。忠定不能用。文公自長沙行至衢州，以書招其門人聘君蔡元定。元定不至，復(fù)書無他語，但勸其早歸。文公居頃（一作“未去頃”），韓諷伶優(yōu)以木刻公像，為峨冠大袖，于上前戲笑，以熒惑上聽。公猶留身講筵，乞再施行前奏，則予郡之批，已徑從中出。然韓猶以公當(dāng)世重望，美其職名，而優(yōu)以大藩。公既去國，彭公方護(hù)使歸，因奏：“陛下近日逐得朱熹太暴，臣亦欲陛下亟去胄?！蔽磶?，彭亦以直批予郡。慶元元年，韓欲并逐忠定，誣以不軌，因以盡除天下之不附己者，名以偽學(xué)。而太府寺丞呂祖儉以爭論忠定，貶韶州，而弟祖泰至黜（一作“斥”）而竄。初，詞臣傅伯壽嘗從公于武夷，當(dāng)公懇辭待制，草制詞云云，“逮茲累歲，始復(fù)有陳前受之是，今受之非，誰能無惑？大遜如慢，小遜如偽，夫豈其然？顧而務(wù)徇于名高，在我詎輕于爵馭，俾解禁嚴(yán)之直，復(fù)居論著之聯(lián)”云云?！班?！厭承明，勞侍從，既違持橐之班；歸鄉(xiāng)里，授生徒，往究專門之學(xué)?！彼焓谛拮９珖L用郊恩奏其子京官，故傅有“累歲始陳”之誚。二年冬十二月癸丑，褫職罷祠。臺臣擊偽學(xué)，至榜朝堂。未幾，張貴謨指論《太極圖說》之非，而沈繼祖以追論伊川程正公為察官（原注：此某所載為胡。今以文公年譜考之，蓋草而沈用之）。而胡草公疏未上，會以遷去職，遂轉(zhuǎn)授繼祖，故有是命。慶元三年丁巳春二月癸丑省札（原注：蔡本作“二年十月”）：“臣竊見朝奉大夫、秘閣修撰、提舉鴻慶宮朱熹，資本回邪，加以忮忍，初事豪俠，務(wù)為武斷，自知圣世此術(shù)難售，尋變所習(xí)，剽張載、程頤之余論，寓以吃菜事魔之妖術(shù)，以簧鼓后進(jìn)，張浮駕誕，私立品題，收召四方無行義之徒以益其黨伍，相與餐粗食淡，衣褒帶博，或會徒于廣信鵝湖之寺，或呈身于長沙敬簡之堂，潛形匿影，如鬼如魅。士大夫之沽名嗜利、覬其為助者，又從而譽(yù)之薦之。根株既固，肘腋既成，遂以匹夫竊人主之柄，而用之于私室。飛書走疏，所至響答，小者得利，大者得名，不惟其徒咸遂所欲，而熹亦富貴矣。臣竊謂熹有大罪者六，而他惡又不與焉。人子之于親，當(dāng)極甘旨之奉，熹也不天，惟母存焉，建寧米白，甲于閩中，而熹不以此供其母，乃日糴倉米以食之，其母不堪食，每以語人。嘗赴鄉(xiāng)鄰之招，歸謂熹曰：‘彼亦人家也，有此好飯?！?wù)邞z之。昔茅容殺雞食母而與客蔬飯，今熹欲餐粗釣名而不恤其母之不堪，無乃太戾乎？熹之不孝其親，大罪一也。熹于孝宗之朝，屢被召命，偃蹇不行，及監(jiān)司郡守，或有招致，則趣駕以往。說者謂召命不至，蓋將辭小而要大；命駕趣行，蓋圖朝至而夕饋。其鄉(xiāng)有士人連其姓者，貽書痛責(zé)之，熹無以對。其后除郎，則又不肯入部供職，托足疾以要君，此（一作“又”）見于侍郎林栗之章。熹之不敬于君，大罪二也。孝宗大行，舉國之論，禮合從葬于會稽。熹乃以私意倡為異論，首入奏札，乞召江西、福建草澤，別圖改卜。其意蓋欲藉此以官其素所厚善之妖人蔡元定，附會趙汝愚改卜他處之說，不顧祖宗之典禮，不恤國家之利害，向非陛下圣明，朝論堅決，幾誤大事。熹之不忠于國，大罪三也。昨者汝愚秉政，謀為不軌，欲藉熹虛名以招致奸黨，倚腹心羽翼，驟升經(jīng)筵，躐取次對（一誤“躐次取對”）熹既用（一作“剽”）法從恩例封贈其父母，奏薦其子弟，換易其章服矣，乃忽上章佯為辭免。豈有以職名而受恩數(shù)而卻辭職名？玩侮朝廷，莫此為甚。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熹之大罪四也。汝愚既死，朝野交慶，熹乃率其徒百余人哭之于野。熹雖懷卵翼之私恩，盍顧朝廷之大義？而乃猶為死黨，不畏人言。至和儲用之詩，有“除是人間別有天”之句（原注：乃《武夷九曲》詩，非和儲也），人間豈容別有天耶？其言意何止怨望而已？熹之大罪五也。熹既信妖人蔡元定之邪說，謂建陽縣學(xué)風(fēng)水，有侯王之地。熹欲得之，儲用逢迎其意，以縣學(xué)不可為私家之有，于是以護(hù)國寺為縣學(xué)（原注：恐是政和以縣學(xué)為護(hù)國寺。一本誤作本文大字。又按“政和”二字似誤），以為熹異日可得之地。遂于農(nóng)月伐山鑿石，曹牽伍拽，取捷為路，所過騷動，破壞田畝，運(yùn)而致之于縣下。方且移夫子于釋迦之殿，設(shè)機(jī)造械，用大木巨纜絞縛圣像，撼搖通衢囂市之內(nèi)，而手足墮壞，觀者驚嘆。邑人以夫子為萬世仁義禮樂之宗主，忽遭對移之罰（一本有“禍”字），而又重以折肱傷股之患，其為害于風(fēng)教大矣！熹之大罪六也。以至欲報汝愚援引之恩，則為其子崇憲執(zhí)柯娶劉珙之女，而奄有其身后巨萬之財。又誘引尼姑二人以為寵妾，每之官則與之偕行，謂其能修身，可乎？冢婦不夫而自孕，諸子盜牛而宰殺，謂其能齊家，可乎？知南康軍，則妄配數(shù)人而復(fù)與之改正；帥長沙，則匿藏赦書而斷徒刑者甚多；守漳州，則搜古書而妄行經(jīng)界，千里騷動，莫不被害；為浙東提舉，則多發(fā)朝廷賑濟(jì)錢糧，盡與其徒而不及百姓，謂其能治民，可乎？又如據(jù)范染祖業(yè)之山以廣其居，而反加罪于其身；發(fā)掘崇安弓手父母之墳以葬其母，而不恤其暴露，謂之恕以及人，可乎？男女婚嫁，必?fù)窀幻?，以利其奩聘之多；開門授徒，必引富室子弟，以責(zé)其束修之厚。四方饋賂，鼎來踵至，一歲之間，動以萬計，謂之廉以律己，可乎？夫廉也，恕也，修身也，齊家也，治民也，皆熹平日竊取《中庸》、《大學(xué)》之說以欺惑斯世者也。今其言如彼，其行乃如此，豈不為大奸大憝也耶？昔少正卯言偽而辯，行僻而堅，夫子相魯七日而誅之。夫子，圣人之不得位者也，猶能亟去之如是，而況陛下居德政（一作“得致”）之位，操可殺之勢，而熹有浮于少正卯之罪，其可不亟誅之乎？臣愚欲望圣慈特賜睿斷，將朱熹褫職罷祠，以為欺君罔世之徒、污行盜名者之戒。仍將儲用鐫官，永不得與親民差遣。其蔡元定，乞行下建寧府追送別州編管。庶幾奸人知懼，王道復(fù)明。天下學(xué)者，自此以孔孟為師，而忄僉人小夫不敢假托憑藉，橫行于清明之時，誠非小補(bǔ)?！惫彀荼矸Q謝曰：“罪多擢發(fā)，分甘兩觀之誅；量極包荒，姑示片言之貶。迨復(fù)尋于白簡，始知麗于丹書，鐫延閣論撰之名，輟真祠香火之奉，茲為輕典，永賴洪庥（—作“私”），捧戴奚勝？感藏曷喻？（中謝）伏念臣草茅賤品，江海孤生，蚤值明時，已誤三朝之眷獎；晚逢興運(yùn)，復(fù)叨上圣之深知。召自藩維，擢參經(jīng)幄，略無可紀(jì)，足稱所蒙。既遠(yuǎn)去于朝行，即永歸于農(nóng)畝。然猶畀之秩祿，使庇身于卜祝之間；置在清流，容廁跡于圖書之府。所宜恭恪，或逭悔尤，乃弗謹(jǐn)于彝章，遂自投于憲網(wǎng)，果煩臺劾，盡發(fā)陰私，上瀆宸嚴(yán)，下（一作“交”）駭聞聽，凡厥大譴大呵之目，已皆不忠不孝之科，至于眾惡之交歸，亦乃群情之共棄。而臣聵毛，初罔聞知，及此省循，甫深疑懼。豈謂乾坤之造，特回日月之光，略首從之常規(guī)既俾，但書于薄罰；稽眚終之明訓(xùn)倘許，卒遂于余生。是宜衰涕之易零，惟覺大恩之難報。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堯仁廣覆，舜哲周知，謂表正于萬邦，已極忠邪之判；則曲全于一物，未傷黜陟之公。遂使頑蒙獲逃竄殛，臣敢不涵濡圣澤，刻厲愚衷？雖補(bǔ)過修身，無及桑榆之暮景；然在家憂國，未忘葵藿之初心。”初，臺臣劾公，僅見省札，而掖垣見不敢草謫詞云。以蔡、李所著二《年譜》考之，二年十月中書舍人闕官，三年丁巳春則高文虎實權(quán)中書舍人，三月真除，繼是則范公仲藝、陳公宗召當(dāng)制。以《年譜》之所載二年三年不同，續(xù)當(dāng)有考。初，元定前以錫山尤公袤、誠齋楊公萬里所薦，杜門著書，隱居不仕。臺臣以元定與公游最久，謂公欲薦草澤易阜陵之卜，誣以為公易置建陽鄉(xiāng)?；?guī)為葬地，故疏云云。元定謫道州羈管時，建陽令儲公用，字行之，亦以劾罷，為其從公命也。公復(fù)鄭公景實栗書云：“儲宰一日與邑中定議，而某亦預(yù)焉，其人（原注：謂元定）則初不及知，而其地亦不堪以葬。他時經(jīng)由，當(dāng)自知之。”又答儲書云：“閑中讀書，奉親足以自樂；外物之來，圣賢所不能必，況吾人乎！但新學(xué)一旦措手而委之庸髡，數(shù)日前已遷像設(shè)，令人憤嘆不已?！睉c元六年，公終于正寢?？な馗挡畨垡渣h禁不以聞于朝，猶遣人以賻至，其家辭焉。時故舊莫敢致哀，陸公游僅以文祭云：“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傾長河注東海之淚，路修齒耄，神往形留。公歿不忘，庶其歆饗?！眱H此六句，詞有所避而意亦至矣。元定先公三年歿，以柩歸葬。公以文慟之，其詞曰：“竊聞亡友西山（原注：元定號）先生羈旅之櫬，遠(yuǎn)自舂陵來歸故里，謹(jǐn)以家饌只雞斗酒酹于靈（一作“樞”）前。嗚呼哀哉！”略無他辭。及其葬也，以病不能會，遣其子以文祭之，曰：“季通而至此耶？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復(fù)可得而見矣！天之生是人也，果何為耶？西山之顛，君擇而居；西山之足，又卜而藏。而我于君之生，未及造其廬以遂半山之約，及其葬也，又不能扶曳病軀以視君之反此真宅而永訣以終天也。并游之好，同志之樂，已矣。”陸公之祭文公，文公之祭蔡君，俱不敢以一字誦其屈。蓋當(dāng)時權(quán)勢熏灼，諸賢至不敢出聲吐氣，惟以目相視而已。官薦書與士子家狀，俱以不系偽學(xué)為保任。公《與田子真帖》云：“聞某頗居前列。”《原注：姓名已載李秀巖《朝野雜記》，茲不復(fù)述。按，此下似有脫文。帖載公《大全續(xù)集》三卷。）又公《與饒廷老書》云：“中間道學(xué)二字，標(biāo)榜不親切，又不曾經(jīng)官審驗，多容偽濫，近蒙易以偽學(xué)，又責(zé)保任虛實，于是真贗始判矣?！保ㄌd《大全續(xù)集》四卷）嘉泰二年壬戌，除華文閣待制，與一子恩澤?？げ灰怨珰{聞于朝，故有生前之命。于是黨禍稍（一作“始”）平，而不知其所自。蓋吳公琚與儲公行之、項平甫游甚密，王大受又為水心先生門人，而吳又嘗見止齋陳公執(zhí)弟子禮（原注：陳集有《回吳直閣書》）。初，徐誼以忠被遣，徙南安，勢洶洶未已，大受謀為薄誼罪者。一日，胄女歸寧，忽致誼書。胄發(fā)函黯然，即移袁州。方議再移，會使臣蔡璉妄言牽引誼，眾為懼，大受調(diào)護(hù)從容，竟得移袁州，尋歸故郡矣。于是胡、劉德秀等多架造險語，且欲株陷良人，人人皇恐不自保。大受又請琚白太后，請外廷毋更論往事。大受力居六七（原注：水心先生題王大受《拙齋稿》），然事關(guān)宮閫，聯(lián)畹戚，至秘，雖韓氏亦不知。吳公琚與大受所發(fā)，固非當(dāng)時外廷與武夷弟子之所知。微水心先生發(fā)明之，則后之作史者安考？韓已漸疑琚陰援道學(xué)，至語其兄有“二哥（原注：吳與韓為中表，其位為兄）只管引許多秀才上門”。吳由次對，遂乞郡以出。韓一日因賞花之會，戲謂琚曰：“二哥肯為胄入蜀為萬里之行否？”琚對以“更萬里，琚亦不辭?！表n笑謂曰：“慈福豈容二哥遠(yuǎn)去？前言固（一作‘相’）戲耳?！辫⒁嘁运と?。琚謚議云：“待制西清，陳義慷慨，無少（一作‘所’）回隱。至于誠心樂善，于當(dāng)世之君子，而深識遠(yuǎn)慮，疾私忿之害公，惡偏論之失平，有關(guān)于天下國家之大者，士大夫往往愧之?！眴韬簦舸苏?，世豈能盡知公哉！琚薨時，韓猶未敗，故謚議微及其事云。此太常之云耳，考功張嗣古是之，云：“深識遠(yuǎn)慮，于當(dāng)世之君子，故有非學(xué)士大夫之所及者?！彼霉艦轫n甥，略不趨附。其使金一節(jié)，已載前錄。又有譙公令憲者，偶閱朱文公《論語》，以韓邀會，介者促迫之登車，偶不省《論語》在袖中，至韓所，欲揖而《論語》落（一作“墮”）地，韓為一笑（原注：其后，令憲以江東部使劾公之子在，亦曰：“臣嘗讀其父書。”）當(dāng)文公之向用也，其門人附之者眾。及黨議之興，士之清修者，深入山林以避禍，而貪榮畏罪者，至易衣巾、攜妓女于湖山都市之間以自別。雖文公之門人故交，嘗過其門，凜不敢入。乙卯歲，麗水吳君棣，獨(dú)躡躋入武夷授《四書》，每日為課，文公多所與可。公大書“思齊”二字以厲之，吳因以自名其齋云。文公之去國，寓西湖靈芝寺，送者漸少，惟乎江木川李君杞，獨(dú)從容叩請，得窮理之學(xué)，有《紫陽傳授》行于世。嘉泰之間，為公之類者已幡然而起。至嘉定間，偶出于一時之游從，或未嘗為公之所知者，其跡相望于朝，俗謂“當(dāng)路賣藥綿”。臨安售綿率非真，每用藥屑以重之，故云。夫誦師說而失其本真，雖孔氏之門不能免，而其不出而仕者，僅顏、曾二三子。利祿之移人，雖賢者不能忘。當(dāng)文公武夷籍溪之時，與其師友門弟子析義理之精微，窮性命之隱奧，視風(fēng)乎舞雩之樂，殆將過之；出而齟齬，于仕坎稟，其身兒陷入于深文。雖禍福決非公之所計，而士君子之出處，斯亦難矣。惟圣人備道全美，信夫！文忠猶及文公之時，時黨禁，莫之敢見。文忠已中乙科，以婦翁楊公圭勉之同謁鄉(xiāng)守傅伯壽，盡傳公之業(yè)，未幾中選，故不及門云，惜哉！○考異劉德秀仲洪為桂陽教官，考校長沙回，至衡山，遇湖南撫干曾撙節(jié)夫（原注：南豐人）亦自零陵考?；?。曾，晦翁上足而劉之素厚善者也。同宿旅邸，相得甚歡。劉謂曾曰：“倉司下半年文字，聞君已覓之，信否？”曰：“不然。撙平生不就人求薦?！眲⒃偃抵?，曾甚言所守端確，未嘗屈節(jié)于人。劉曰：“然則某欲得之，可乎？”曰：“君自取之，何與吾事？”劉至衡陽以告?zhèn)}屬（一作“倉司”，似誤），倉屬曰：“長官已許曾節(jié)夫矣。”劉曰：“昨遇之于途，而曰未嘗覓文字于人?！眰}屬曰：“不然。曾書可覆也。”取以示之，則詞極卑敬，無非乞憐之語。劉太息而去，曰：“此所以為道學(xué)也歟！”及劉為大理司直，會治山陵于紹興，朝議或欲他徙。丞相留公正會朝士議于其第，劉亦往焉。是早至相府，則太常少卿詹體仁元善、國子司業(yè)葉適正則先至矣。詹、葉亦晦翁之徒，而劉之同年也。二人方并席交談，攘臂笑語，劉至，顏色頓異。劉即揖之，敘寒溫，葉猶道即日等數(shù)語，至詹則長揖而已。揖罷，二人離席默坐，凜然不可犯，劉知二人之不吾顧也，亦移席別坐。須臾，留相出，詹、葉相頤，厲聲而前（一作“起”），曰：“宜力主張紹興非其地也?！蹦松A力辯其非地。留相疑之曰：“孰能決此？”二人曰：“此有蔡元定者深于郭氏之學(xué)，識見議論無不精到，可決也?！眲⒅酥庠诓碳就?，則獨(dú)立階偶，默不發(fā)一語。留相忽顧之曰：“君意如何？”劉揖而進(jìn)曰：“不問不敢對，小子何敢自隱？某少歷宦途，奔走東南湖湘閩廣江浙之間，歷覽書矣。山水之秀，無如越地，蓋甲于天下者也，宅梓宮為甚宜。且遷易山陵，大事也，況國步多艱，經(jīng)費(fèi)百出，何以堪此？”公慨然曰：“君言是也。”諸公復(fù)向趙汝愚第議之。至客次，二人忽視劉曰：“年丈何必爾耶？”劉對曰：“愚見如此，非敢異也?！奔榷鴦⒈嬷绯?，易地之議遂格。劉因自念曰：“變色而離席，彼自為道學(xué)，而以吾為不知臭味也，雖同年如不識矣。至樞府而呼年丈，未嘗不知也。矜己以傲人，彼自負(fù)所學(xué)矣，而求私援故舊，則雖遷易梓宮勿恤也。假山陵以行其私意，何其忍為也！曰曾，曰詹，曰葉，皆以道學(xué)自名，而其行事若此。皆偽徒也，謂之偽學(xué)何疑？”未幾，劉遷御史，于是悉劾朱氏之學(xué)者而盡逐之，偽學(xué)之名自此始。劉之帥長沙也，親為言甚詳，特記其顛末如此。節(jié)夫亦嘗登葵軒之門，既而與王宣子辯其事，連上三書，言頗峻急，王帥以為悖而按去之。其去也，先生遺之詩，有曰：“如何幕中辨，翻作暗投疑？”又曰：“反躬端得味，當(dāng)復(fù)有余師?！保ㄔⅲ函弊置鬟h(yuǎn)，姓樂氏，湘中人）愚謂考亭先生建阜陵之議，本為社稷宗廟萬年之計，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顧豈私于一蔡氏？蔡氏曩以孝宗之召猶不至，亦既罷場屋而甘巖穴。文公嘗招之衢而不至，但曰“先生宜早歸”。前后名公巨儒所以有考于蔡氏者，至公也。一樂其可異耶？《朝野雜記》亦謂：“阜陵之議，或云晦翁之意似屬蔡季通也?！狈蚧蛑撸芍?。秉史筆者，其可為疑似之論耶？自文公以來，建之鄉(xiāng)貴率少薦鄉(xiāng)曲特起之彥，寧非懲此乎？
○文公謚議初謚文（疑脫“忠”字）公，太常博士章徠議曰：“三才定位，非道無與立也。儒者之學(xué)，所以講明是（一作“大”）道，正人事之綱常，而參天地之化育。故世之治亂，常視道之隆污。若饑者之食必以谷粟，寒者之衣必資桑麻，不可易也。自周衰，正學(xué)不明，道術(shù)分裂。急功利者昧本原，其流為申韓；尚清虛者忘實用，其弊為莊老。孔孟生乎其時，躬履是道，既與其徒辨問講究，又著而為書，使后世有傳焉。然轍環(huán)天下，詆毀困厄，至老而不用，身死而后其道始明。是何不能取信于當(dāng)時，而乃獲伸于后世耶？蓋真?zhèn)沃鄪Z，固不容以口舌勝，而枉己直人者，又圣賢之所不為也。百年之后，愛憎泯而是非定，則謗毀熄而公議行矣。至漢之揚(yáng)雄，隋之王通，唐之韓愈，學(xué)孔孟者也。其出處通塞，大抵皆然。故待制侍講朱公，自少有志斯道，既仕而志愈篤。累辭召請祠，益得以涵養(yǎng)所學(xué)，其后辭不獲命，亦屢嘗列位于朝，分符持節(jié)于外，而類多齟齬不合。主上龍飛，擢侍經(jīng)筵，未幾力排權(quán)臣而逐去，尋以論者詆為偽學(xué)奪職，而公亦繼以下世矣。權(quán)臣既誅，圣化日新，乃還舊職，特命賜謚，以公之學(xué)，曾不究用于平生，而僅昭白于身后。豈非儒者之道，固不能以茍合，而亦不可以終泯？蓋異世而同符也。謹(jǐn)按謚法：道德博聞曰‘文’，廉方公正曰‘忠’。惟公躬履純誠，潛心問學(xué)，近承伊洛，遠(yuǎn)接洙泗。自格物致知，閑邪存誠，以為踐履之實，用功于不睹不聞之際，加省于日用常行之間。及行著而習(xí)察，德新而理明，然后發(fā)圣賢蘊(yùn)奧之旨，救（一作“斥”）清淡功利之偏。訓(xùn)釋諸經(jīng)。平實坦明，使后學(xué)有所依據(jù)。居鄉(xiāng)則信于朋友，而以講習(xí)為功；居官則信于吏民，而以教化為務(wù)。非‘道德博聞’之謂乎？惟公以難進(jìn)易退之節(jié)，存憂國愛君之誠。為郡太守，則勤恤民隱，如恐傷之，奏減橫賦，修舉荒政，為民有請，不避煩瀆，必使實惠下究。任部使者（一無“者”字），則糾發(fā)吏奸，不撓權(quán)勢，雖忤時相，必得其職乃止（一作“已”）。至于立朝，則從容奏對，極言無隱，剴切論疏，發(fā)于至誠。方權(quán)臣初得志，竊弄威福，知其漸不可長，禍且及天下，抗章極論，繼于講筵密奏，雖知取禍弗顧也。非‘廉方公正’之謂乎？彼詞章制作，兼?zhèn)浔婓w，雄深雅健，追并古作，亦可以為文矣，而未足為‘道德博聞’之文也。彼盡心獻(xiàn)納，隨事規(guī)諫，或抗直以揚(yáng)名，或削稿而歸美，亦可以為忠矣，而未必皆‘廉方公正’之忠也。曰文與忠，惟公足以當(dāng)之而無愧。合是二者以定公行，傳之天下與來世，庶乎久而益信。謹(jǐn)議?！?br/>
○覆謚考功郎官劉彌正議曰：“謚，古也；復(fù)謚，非古也。謚法曰：‘謚生于行者也?！埉?dāng)于其行，一字足矣。奚復(fù)哉！故侍講朱公沒，于爵未得謚，上以公道德可謚，下有司議所以謚。謹(jǐn)獻(xiàn)議曰：‘《六經(jīng)》，圣人載道之文也。孔氏歿，獨(dú)子思、孟軻述遺言以傳于世，斯文以是未墜。漢諸儒于經(jīng)，始采掇以資文墨，鄭司農(nóng)、王輔嗣又老死訓(xùn)詁，謂圣人之心，真在句讀而已。涉隋、唐間，河汾講學(xué)，已不造（一作涉）圣賢閫域。最后韓愈氏出，或謂其文近道耳，蓋孔氏之道，賴子思、孟軻氏而明。子思、孟軻之死，此道幾熄（一本云：子思、孟軻之死，明者復(fù)晦，由漢而下暗如也），及本朝而又明。濂溪、橫渠、二程子發(fā)其微，程氏之徒闡其光（一本云：濂溪、橫渠剖其幽，二程子宿其光，程氏之徒噓其焰），至公而圣道燦然矣?！惫中纳鯂?yán)，不萌一毫非正之念（一本云：公之學(xué)，以誠持中，敬持外，無公持心甚嚴(yán)二句）。其于書，舍六籍則諸子曲說不得干其思。其于道，不敢深索也，恐入乎幽；不敢泛（一作過）求也，恐汩其統(tǒng)。讀書初貫串百氏，終也蔽；以圣人之格言，自近而入微，由博而歸約。原心于杪忽，析理于錙銖，采眾說之精而遺其粗，集諸儒之粹而去其駁。嗚呼，醇矣哉！孟氏以來可概見矣（一云孟氏以來不多見也）。公中科第，時猶少也，薄游徑隱，閉戶潛思，朝廷每以好官召，莫能屈。不得已而出，惟恐去之不早。晚出經(jīng)筵，不能五十日（一本云自官簿書考者九，天晚出經(jīng)筵二句），而閑居者四十余年。山林之日長，講（一作問）學(xué)之功深也。平居與其徒磨切講貫，皆道德性命之言，忠敬孝愛之事。由公之學(xué)者，必行己莊于人信。居則安貧而樂道，仕則尊君而愛民；重名節(jié)而愛出處，合于古而背于時（一有好字）。若此者，真公之學(xué)者也。嗚呼，師友道喪，人各自長（一作是）。公力扶圣緒，本末閎闊，而弄筆墨小技者以為迂；癯于山澤，與世無競，而汩沒朝市者以為矯；自童至耄，動以禮法，而汩弛捐繩墨者姍笑以為誕。世嘗以是病孔孟矣，公何恨焉！初，太常議以‘文忠’謚公，按公在朝之日無幾（無幾一作淺），正主庇民之學(xué)郁而不施，而著書立言之功大暢于后，合‘文’與‘忠’謚公，似矣而非也。有功于斯文而謂之文，簡矣而未（一無未字）實也。本朝歐蘇不得謚‘文’，而得之者乃楊大年、王介甫。介甫經(jīng)學(xué)不得為醇（不得為醇一作非醇也），其事業(yè)亦有可恨。大年政復(fù)文士爾。文乎，文乎，豈是之謂乎？世多評韓愈為文人（一無人字，有而字），非也?！对馈吩唬骸V之死不得其傳’，斯言也，程子取之。公晚為《韓文考異》一書，豈其心亦有合與？請以韓子之謚謚公。謹(jǐn)議?！鄙蠌母沧h，謚公曰“文”（原注：嘉定元年戊辰冬十月，詔賜謚與遺表恩澤，特謚曰“文”。按公《年譜》嘉定元年詔賜謚，其定謚曰“文”，則在二年也）。
○慶元二年戒飭場屋付葉翥已下御筆“朕既舉（一作‘群’）天下秀彥試于春官，期得氣識（一作‘宇’）偉厚、議論平正之士，副異時公卿大夫之選。屬嬰哀疾，不能親策于庭。惟賴卿輩協(xié)意悉心，精加衡鑒，網(wǎng)羅實才，毋使浮夸輕躁者冒吾名器，則惟汝嘉，故茲詔示，想宜知悉?！鄙w為諒暗不能親策，事體至重，故加戒飭。自此襲以為例，雖當(dāng)親策，亦加戒飭云。
○科舉為黨議發(fā)策按此行原本在“慶元二年戒飭場屋”標(biāo)題之前，低本文一格，疑誤。
今易置于此自制科明數(shù)之問既罷（原注：制科有明數(shù)，有暗數(shù)。李心傳載亦未詳），紹興嘗復(fù)而未盛，上之發(fā)策，下之對策，皆出于虛文。故士之知書日益少，而宏詞遂得以擅該洽之譽(yù)，甚至明經(jīng)者不習(xí)故典，詞賦者不諳傳注，有司既奉上旨，遂發(fā)為問目云?？鬃幼鳌读?jīng)》而王道備，漢儒傳《六經(jīng)》而師說興。自武帝勸學(xué)，置博士弟子員，而傳業(yè)者浸盛，一經(jīng)說至數(shù)萬言，眾至千余人。班固贊《儒林傳》謂：“網(wǎng)羅遺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以經(jīng)說之多，若取是而去其繆妄，經(jīng)意自明，何必并存之乎？漢興，言《易》者本田何，言《書》者始伏生。考之《藝文志》□列施、孟、梁丘、歐陽、大小夏侯《章句》之篇數(shù)，而田何、伏生不著其名氏，豈以何無《易傳》，而伏生口以傳授，承學(xué)者已廣，故不必著見于志耶？孟喜主趙賓之說，釋箕子謂“萬物方ぼ茲”，何以為明《易》？有守小夏侯說，文增師法，其言最多，說曰若稽古至三萬言，其果有益于經(jīng)乎？《詩》有魯、齊、韓三家，獨(dú)申公以訓(xùn)故為教，不著解說，轅固、韓嬰皆為之傳，咸非其本義。史氏謂魯最為近之。說《詩》蓋不在多言矣，善為《頌》者不通經(jīng)，不害為禮官；能記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亦典樂。迨夫曹褒之在東都制定禮樂次序，其事為百五十篇。肅宗乃以眾論不一，議《禮》之家，名為聚訟，遂寢不行。鄭康成注《儀禮》等記，書有駁有難，通人頗諷（一作“譏”）其繁。是豈通其經(jīng)、言其義者適所以為??？武帝尊《公羊》，宣帝興《谷梁》，一時諸儒并論，或從《公羊》，或從《谷梁》。《左氏》最后出。劉歆遺書太常，欲以求助，乃反得訕。然則《公》、《谷》之立，《左氏》之難興，豈時君各有好尚，或諸儒之論黨同伐異，遂有去取之殊云云。發(fā)策詞賦之士如此，然猶可以臆對，蓋賦題出天子，大采朝日已為不恕，蓋無復(fù)類書之可尋，故策問微恕，意欲使詞賦者稍知傳注之學(xué)，及首篇問目云。博物洽聞，儒者所尚已。防風(fēng)專車之巨骨，肅謹(jǐn)氏苦矢之方，非圣人孰能辨之？對神雀五采之來集，有以在岐周為證者；問建章千門之制度，有以能畫地成圖應(yīng)答如流者。然則博物君子，何世無其人乎？故西都著作之庭，必聚聞見殫洽之彥。唐正元取士之目，兼設(shè)博通《墳》、《典》之科，此有國者所賴以崇飾文治，其在是歟云云。今日韋布之士以科目應(yīng)詔者，類多溺于虛誕之習(xí)，初無根柢之學(xué)，試歷考前代所謂博洽之儒有見于世者，與諸君共評之。漢高以馬上得天下，一時共成帝業(yè)者，皆武力功臣，而能安劉氏，乃在于重厚少文之人。是豈在上者未知崇儒，而博洽之士未之聞乎？及武帝之世，詳延文學(xué)，儒者以百數(shù)，班氏所稱博物洽聞、通達(dá)古今，不過數(shù)人而已。是時制度多闕，諸儒議封禪之事，及得精于誦讀者，其制始定，而固獨(dú)以儒雅稱之。豈雅為博洽之異名乎？東都之儒，有著《周易》、《尚書》、《毛詩》、《儀禮》、《論語》、《孝經(jīng)》及《毛詩》諸駁，見稱洽熟，有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齊魯韓《詩》與《毛氏》異同，并《周官解故》行于世者，范曄不敢列于《儒林》。豈其博通經(jīng)學(xué)，非以一藝自著，與專門名家不同而然與？唐貞觀開文學(xué)館，召名儒十八人與論天下事。開元相望史學(xué)尤盛，有以功業(yè)顯顯著見者，末易枚舉。其間能辨古銅器知為阮咸初作，請《左氏春秋》之疑，能言三家七穆之不差，亦可謂博古矣。然考其人，或以類禮而作五難，或僅能論胡樂之亂雅，他無建明。豈所學(xué)不充所用耶？在唐之前，又有博學(xué)多通號為“武庫”者，能處軍國之要計無遺矣，其智識為何如？見謂書淫，堅守其志，不從辟召，而乃無意斯世，又果何所見耶？唐史臣品藻諸儒書，專于記習(xí)，他無大事業(yè)，則次《儒學(xué)篇》，乃舉天下一之于仁義歸于儒，為宰輔所當(dāng)為者。則今日欲得實才，必當(dāng)出于博洽者，其止于誦習(xí)而已乎？抑為經(jīng)史學(xué)乎？至第三問目，猶問左氏述虞人之箴，與蘭臺漆書之經(jīng)，與《金鑒》序于貞觀，《連屏》作于元和，《大訓(xùn)》、《帝范》、《衡》、《君臣》、《刑政箴》、《太醫(yī)》等箴，固已兼制科宏詞于問目，宜多士之不能涉筆也。中是選者，前二名莫子能（后作“子純”，未知孰是）、鄒應(yīng)龍（一作“乾”）。莫已有官，易居鄒下。子純該洽之士，真足備制科宏詞之選已。自歲主司自翥以下，曰倪思、劉德秀，策問指安劉氏者乃重厚少文之人，蓋陰譽(yù)胄云。先是，臺臣（一作“朝廷”）擊偽學(xué)榜朝堂，未幾，張貴謨指論《太極圖說》之非，翥、思、德秀在省闈論文弊，復(fù)言偽學(xué)之魁以匹夫竊人主之柄，鼓動天下，故文風(fēng)未能丕變，乞?qū)ⅰ墩Z錄》之類并行除毀。是科取士，稍涉義理者悉見黜落。葉、劉俱附韓，策問非文節(jié)所為也。文節(jié)于韓、趙皆無所附。翥為長，當(dāng)出首篇，士愕莫知對。子純以小紙?zhí)鲇谥g，士皆感之。是時舉子不事記誦，專習(xí)于空虛之談。若射策中，至有“心心有主，喙喙?fàn)庿Q”之語，轉(zhuǎn)相換（一作“?！保?，世之識者固已患之。時適值黨議之興，而士之遭黜者往往以為朝廷不取義理之文，得以藉口矣。當(dāng)時場屋媚時好者，至攻排程氏，斥其名于策云。
○嘉泰制詞慶元黨論之興，中書舍人陳傅良追削家居。嘉泰會赦，復(fù)官予祠。制詞曰：“日者宗相當(dāng)國，兇愎自用，論者指為大奸似矣。盍亦考其所以然，蓋一妄庸人耳。何物小子，敢名元惡。而一時士大夫（一作“大夫士”）逐臭附炎，幾有二王、劉、李之號，朕甚憫之?！逼湓~蓋皆順時好，指趙忠定汝愚也《愧郯》（一有“亦”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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