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傳眉語喜遇秋娘托微波暗通青鳥

　　只說舅太太聽了王姆姆的話兒，不知什么事情，便跟著王姆姆走出房來，低低的問他什么事情。原來，這位舅太太少年守寡，獨宿空房，每當(dāng)那花朝月夕的良辰，不免總有些倒鳳顛鸞的情思。更兼性情活潑，態(tài)度風(fēng)流，到了那消遣不來的時候，也就不因不由的做些尷尬事情出來。這個奶媽，從小的時候便是舅太太娘家的丫環(huán)，后來薦到伍家做了奶媽，和舅太太十分合式。這些風(fēng)流孽障的事情，也都是他一個人和舅太太傳遞消息。伍公館里頭，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些事情。如今阿七恰恰的找著了他，要他去走舅太太的門路，真正是合著了油瓶蓋，剛剛正好。古閑話不提，只說王姆姆見了舅太太，把一件衣料和一個戒指都拿出來給舅太太看了一看，悄悄的說道：“這兩件東西，有個姓章的送給舅太太的?！本颂犃隋e會了意，只道是人家看上了他自己，要和他攀個相好。先把兩件東西看了一看，覺得十分可愛，便道：“我和他向不相識，他為什么平空的送這兩件東西？”王姆姆道：“自然他有事情要求你和他設(shè)法。你不要管他三七二十一，收了下來再說。”舅太太故意說道：“他要求我有什么事情？要是辦不到，怎么好混收人家的禮呢？”王姆姆道：“自然是辦得到的事情，你只顧收就是了?！敝颂犃耍椭^想了一回，便點一點頭。又問王姆娟道：“這個人是何等樣人，有多少年紀(jì)，你認(rèn)得認(rèn)不得？”王姆姆道：“我不認(rèn)得這個人。只聽說今年二十二歲，是個鄉(xiāng)宦人家的少爺。據(jù)他自己說，端午那一天，在張園老洋房里頭見過舅太太和大小姐的?！本颂犃?，知道就是那一天跟在后面的人，登時兩頰生紅，芳心暗動，對著王姆姆道：“不錯，見是在張園見過一次的；但是他為什么無緣無故的、平空又會想到我的身上呢？”。齋王姆姆聽了這兩句話兒，知道舅太太纏到隔壁去了，連忙說道：“他的意思想著我們這里大小姐，要請舅太太和他想個主意?！本颂搅诉@個時候，方才知道他不是想的自己，一場歡喜撲了個空，不覺一團(tuán)醋意直上心頭，啐了王姆姆一口道：“你的講話總是這樣模模糊糊的，不分個皂白出來，叫人那里聽得清楚！”王姆姆聽了心中暗笑，也不去和他分辨，只問他一句道：“這件事兒舅太太看怎么樣？”舅太太皺著眉頭道：“大小姐的性情你是向來知道的，那里肯做這樣的事情！況且他父親把他重托我們照應(yīng)，我們怎么好把這些事兒來引誘他？情理上也講不過去?？煨┌堰@兩件東西去送還了他，叫他不要胡鬧?！饼S王姆姆聽了默然不語。停了一回方才說道：“據(jù)我看來，上海這樣事情也多得狠。舅太太有什么主意，和他想個法兒也好，樂得收他兩件東西，連我也好得些好處?！本颂讲诺倪@番做作，原是和伍小姐吃寡醋吃出來的，其實自家心上也狠想見見這個人。如今聽得王姆姆這般說法，正中下懷，便道：“收了他的東西，就要和他設(shè)法；得人錢財，與人銷災(zāi)。但是想不出一個好好的法兒，便怎么樣呢？”王姆姆道：“這倒不要緊，他說只要舅太太同著大小姐再到張園去頑上一趟，他見了舅太太，大家慢慢的再想法子。”舅太太聽了大喜，便問：“這個帶信的是什么人？”王姆姆道：“是賣花的阿七?！本颂溃骸澳憬兴厝ズ湍切照碌闹v，明天在張園相會就是了?！蓖跄纺仿犃?，便出去和阿七說了。阿七十分高興，連忙回去報信，不必提他。知這里舅太太走進(jìn)房來，見伍小姐橫在榻上已經(jīng)微微睡去。把一彎玉臂當(dāng)作枕頭，星眼眬眬嚨，云鬟不整，額上略略的有些香汗，好似那梨花挹露，楊柳涵煙。那一種嬌柔婀娜的豐姿，真?zhèn)€是傾國傾城，無雙絕世。舅太太看了，未免有些自慚形穢起來。暗想這般風(fēng)態(tài)，我見猶憐，怪不得姓章的要這般鉆頭覓縫的轉(zhuǎn)他的念頭。便叫了一聲道：“起來罷！這個地方有風(fēng)，睡不得的?！蔽樾〗惚痪颂珕拘眩阕鹕韥淼溃骸斑@幾天十分困倦，心上總覺得有些不暢快，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舅太太道：“那幾天你父親病重的時候，你連日連夜的伏侍，辛苦了些，所以這幾天這般困倦?！闭f著，伍小姐便嘆了一口氣。知原來伍小姐到了這般年紀(jì)，情竇已開，自從那一天見過章秋谷以后，雖然沒有什么邪念，卻總覺得心上有些不快。橫也不好，豎也不好，也不知心里頭想些什么，連伍小姐自己都講不出來。如今聽得舅太太提起父親病重的事情，覺得自己一個身體沒有一些著落，雖說倚著父親做個靠山，但是一個人是說不定的；萬一個父親死了，叫自己去倚靠著那一個？想到這里，便不知不覺的長嘆一聲。舅太太趁勢說道：“這兩天，我看你總是這般悶悶的，好像有了什么心事的一般。明天我們還是到外面去散散心罷。盡著這般懨懨悶悶的，不要弄出病來，不是頑的?！蔽樾〗懵犃艘矡o可不可的，點頭應(yīng)允。知隔了一天，果然舅太太哄著伍小姐梳洗停當(dāng)，叫了一輛馬車在門口等著。依著伍小姐的意思，要同著兄弟同去頑頑，舅太太道：“他好好的在書房讀書，何必又去叫他出來？小孩子分了讀書的心，將來要不肯用心讀書的。”伍小姐聽了覺得不錯，便也不說什么，同著舅太太坐上馬車，徑往張園來。知到了大洋房，舅太太一眼早看見了章秋谷端端正正坐在進(jìn)門左首的一張桌子上，眼睜睜的向外看著。舅太太見了，笑吟吟的送了一個眼風(fēng)。章秋谷到了這個時候，方才覺得這位舅太太也在那里轉(zhuǎn)他的念頭，不覺心中暗笑。沒奈何，只得也還他一個眼風(fēng)，卻細(xì)細(xì)的打量伍小姐今天的妝飾。只見他跟在舅太太后面，低著頭款款行來，臉上覺得瘦了些兒。略施粉黛，淡淡的點一點胭脂，越覺得光彩照人，豐神絕世。秋谷見了伍小姐的面，不因不由的心上覺得發(fā)出一種說不出的感情來。主伍小姐剛剛走進(jìn)，抬起頭來已經(jīng)看見了章秋谷，也不覺秋波一轉(zhuǎn)，兩頰微紅。暗想今天怎么這般湊巧，剛剛遇著了他。正想著，只見舅太太已經(jīng)揀了秋谷身旁的一張桌子輕輕坐下，伍小姐便也一同坐了下來。憑著章秋谷目不轉(zhuǎn)睛的呆看，伍小姐只是有意無意的，不狠兜搭。章秋谷無可如何，只得和舅太太眉來眼去了一回。舅太太卻十分高興，賣弄精神，忽地立起身來，對著秋谷把嘴微微一動，又向伍小姐道：“你在這里坐一坐，我去一會兒就來?！闭f著往外便走。秋谷會意，也慢慢的跟出來。齋舅太太走到門口，秋谷疾行幾步，和舅太太擦肩過去。秋谷口內(nèi)只低低的說“一品香”三個字兒。舅太太微微的把頭一點。秋谷一直走出安塏第，假意四面望了一回，回身走進(jìn)又坐了一刻。只見伍小姐無精打彩的立起身來，對著舅太太道：“我們到別處去頑頑罷。盡著坐在這里，氣悶得狠?！本颂犃它c頭稱是，兩個人一同走出安塏第，到老洋房彈子房去打了一個轉(zhuǎn)身，又在照相館拍了一個小影。章秋谷在后面緊緊的跟著。伍小姐一面走著，也不免回過頭來偷窺秋谷。伍小姐心上只覺得這個人跟前跟后，狠覺得有些癡氣。古秋谷直等得伍小姐和舅太太兩個人坐上馬車，自己方才跳上車去，加上一鞭，在后面緊緊的跟著。到了分路的地方，秋谷把絲韁一帶，霍地調(diào)過馬頭，回頭過來，又和舅太太打個照會，便先到一品香去了。舅太太見了這般光景，連忙把伍小姐送回公館，打發(fā)馬車回去。一面重勻粉黛，再畫蛾眉，對著伍小姐只說去看個親戚。伍小姐因他向來是這般慣的，也不疑惑，只說一句：“舅母既然還要出去，為什么打發(fā)馬車回去？”舅太太支吾了伍小姐幾句，一溜煙竟到一品香來。剛剛走上扶梯，便看見第六號門口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章字。舅太太走到門口，探進(jìn)半個身體望時，恰恰和章秋谷打個照面。秋谷見了，連忙立起來笑道：“恭候多時，請里面坐罷?！本颂X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一笑。秋谷又讓一遍，舅太太方才輕移蓮步，走進(jìn)房來。主還沒有坐下，秋谷迎著舅太太兜頭就是一拱。舅太太也手捧胸膛還了一福。秋谷請他坐下，先開口道：“對不起，勞動得狠，今天總算賞光?！本颂驳溃骸白蛉斩嘀x章少爺送的戒指、衣料，平空的怎么這般客氣？”秋谷道：“那一點兒東西算不得什么。如今正有一件事情要仰仗大力，不知周奶奶肯答應(yīng)不肯答應(yīng)？”舅太太故意問：“什么事情？”秋谷趁勢走近舅太太身旁，把一張椅子移了一移，竟挨著舅太太并肩坐下。舅太太只把身體略略的側(cè)了一側(cè)，口中也不作聲。秋谷低低說道：“這件事兒若換了別一個人，我也不便和他直說；如今，既然承周奶奶賞我的光，將來總是一條路上的人?！鼻锕日f到這里看著舅太太一笑，舅太太不覺把頭一低。秋谷便伸手過去，挽著他的纖手。舅太太只不開口。秋谷附著舅太太的耳朵，把自己的意思細(xì)細(xì)講了一遍。舅太太起初只是搖頭不肯答應(yīng)。秋谷又把這件事兒該應(yīng)如何布置，怎樣調(diào)度，說得井井有條。舅太太聽了只得點一點頭，口中說道：“我且去探一探他的口風(fēng)，再想法兒?！闭f著只見細(xì)崽進(jìn)來，請舅太太點菜。舅太太隨意點了幾樣，細(xì)崽便走了出去。正是：知思想永夜，文君綠綺之琴；刻意傷春，杜牧青樓之恨！古不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交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