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場

第一章 ............................................................1

這婚禮的花銷想想就夠嚇人的了，絕對不止二百塊，甚至有三百塊。要明白，這屋子里很多人一年還掙不了三百塊。那些身體強壯的男人們，每天起早貪黑在寒冷的地窖里干活，踏著四分之一英寸的積水，每年有六七個月從這周日的下午到下周日的早上，看不見一縷陽光，他們也掙不到三百塊。那些十幾歲的孩子，連工作臺的臺面都看不見，他們的父母虛報年齡為他們找活兒干，一年也掙不到一百五十塊，甚至一百塊！而你，在一生中的某一天，一天時間就花掉這個數(shù)目，花在婚禮的宴會上！（顯而易見，你要不在自己的婚禮上一次性花掉這么多，就得慢慢在所有親戚朋友的婚禮上花掉這么多，反正都是這個數(shù)。）


第二章 ............................................................17

遠遠望去，罐頭鎮(zhèn)是那么清晰。建筑的輪廓清清楚楚，在天空的映襯下如同黑色的剪影；這兒那兒的巨大煙囪冒出滾滾濃煙，煙霧的河流直流向世界的盡頭。這是一篇色彩的習(xí)作——在落日下呈現(xiàn)出黑色、棕色、灰白色和紫色。所有齷齪骯臟的痕跡都消失了——在夜色中看上去成了力量的象征。兩個人站在那里看著它被夜幕漸漸吞噬，對他們來說，那是一個關(guān)于奇跡的夢，是關(guān)于人的活力、事業(yè)、成千上萬人的工作、機遇和自由，生活、愛情和歡樂。當(dāng)他們離開，手牽著手，約吉斯說：“明天我會去那兒，找一份工作！”


第三章 ............................................................25

每一頭豬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意志，每一頭豬都有自己的希望和一顆心的要求，每一頭豬都有自信、尊嚴和體面。它信心滿滿地活著，而一團黑云已經(jīng)籠罩了它，厄運正在路上等著它?，F(xiàn)在厄運突然撲向了它，抓住它的一條腿。殘忍無情、毫無憐憫地對待它，它的反抗、尖叫都毫無作用——厄運肆意在它身上逞狂，就好像它的意志、它的感受，全然都不存在一樣。厄運割斷它的喉嚨，看它咽下最后一口氣?，F(xiàn)在是不是該相信哪里也沒有一位豬的上帝，對它來說這頭豬的獨一無二的存在是重要的，對它來說這些豬的苦難和吶喊具有一種意義？誰能張開雙臂擁抱這頭豬，安慰它，報答它辛勞的工作，向它顯示它犧牲的意義？


第四章 ............................................................35

“怎么樣？”他氣喘吁吁地問?！八f沒問題。”賽德維拉斯回答?！皼]問題！”“是，他說契約就該是這樣的?！庇谑?，約吉斯得救了，一下子癱進椅子里?！八麤]弄錯吧？”約吉斯喘著大氣問道，讓賽德維拉斯翻譯了一個又一個問題。他總也聽不夠，來回來去問的也都是一回事。是的，他們已經(jīng)把那房子買下來了，他們真的把那房子買下來了。它是屬于他們的，他們只需要付錢就行了。約吉斯雙手捂臉，眼睛里滿是淚水，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他被嚇得不行了，像他那么強悍的人，現(xiàn)在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第五章 ............................................................45

約吉斯來到這兒想要讓自己更能干，往上升成一個技術(shù)工人，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錯誤——罐頭鎮(zhèn)沒人因為干得好而升遷。你可以將這作為一條規(guī)律——如果你遇到一個在罐頭鎮(zhèn)高升的人，那你遇到的就是一個無賴。工頭派去和約吉斯父親見面的那個人，他會升遷；傳留言，監(jiān)視自己同事的人，他會升遷；只干好自己的工作的人，他永遠不會升遷——為什么？他們會“讓他快點干”，直到把那個人用壞，然后把他踢到溝里。


第六章 ............................................................54

又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簡直是一個讓人痛苦的噩夢，你腳底下的地方突然下陷了，你就覺得自己下降，下降，一直掉進無底的深淵。似乎有一道閃電照亮，他們看見了他們自己——毫無憐憫的命運的受害者，走投無路，徹底終結(jié)，被完全地毀滅了。他們聽到了自己期盼的空中樓閣破碎的聲音——老太太始終沒有停嘴。他們想讓她閉嘴，她的聲音就像不吉利的烏鴉叫。約吉斯坐在那兒，雙手緊握，前額上不停地出汗。奧娜的嗓子像是堵著一大塊東西，噎著她。伊莎比塔大娘突然大哭了出來，瑪利亞絞著手哽咽出聲：“唉！唉！我真不幸！”


第七章 ............................................................63

寒冷就像個活物，像屋子里的魔鬼一樣。他們會在午夜時分醒來，周圍一片黑暗；他們或許聽到了外面的嚎叫，或許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靜——這更可怕。他們能夠感到寒冷從墻縫里鉆進來，向他們伸出冰冷致命的手指。他們縮成一團，徒勞無功地想躲開它。它來了，它來了，一個恐怖的東西，在恐懼的黑暗洞穴里誕生的幽靈，一種原始、廣大的力量，折磨著陷入混亂和毀滅的靈魂。它殘忍的心鐵一樣堅硬，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他們被它牢牢抓在手里，孤獨、無助。如果他們呼喊救命也沒人聽得見，這兒沒有幫助，沒有仁慈。直到早晨——這時候他們又要開始一天的苦役，一點點虛弱，一點點走向那個時刻：輪到他們被從風(fēng)中搖落。


第八章 ............................................................72

工人們只要團結(jié)起來，就能對抗、戰(zhàn)勝老板們——這對約吉斯來說是個偉大的主意。約吉斯很想知道是誰第一個想出了這個好主意。當(dāng)知道在美國人們這樣做是平常事的時候，他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自由國度”這個詞組的意思。代表接著解釋說，事情最終取決于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加入組織、支持組織。約吉斯表示很愿意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此后不到一個月，他家里所有上班的人都有了一張工會卡，在醒目的地方驕傲地別上了公會的徽章。整整一個星期，他們感到幸?？鞓?，覺得加入一個工會會讓自己所有的麻煩煙消云散。


第九章 ............................................................79

牲口內(nèi)臟、肥膘、板油、牛心，還有牛肉的邊角碎料混雜在一起，有什么就放什么。他們把這些分成好幾等，用不同的價格賣出去，而實際上所有罐頭里面裝的東西都是從一個口子出來的。還有“罐裝野味”“罐裝松雞”“罐裝火腿”和“胡椒火腿”——工人叫做“糞香火腿”?！凹S香火腿”是用熏牛肉的廢料做成的，那些廢料太小了，用機器切不了。里面還有用化學(xué)品染了色的內(nèi)臟，這樣就看不出原來的白色了?；鹜群碗缗Ｈ獾南履_料，不削皮的土豆，最后是切掉舌頭的牛喉管。所有這些獨出心裁地摻和在一起碾碎，用香料調(diào)味，讓它吃起來有模有樣的。


第十章 ............................................................87

約吉斯從來沒擁有過什么讓他如此感興趣的東西——除了這個孩子。想想看，這也許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會長大成人，有自己的靈魂，有自己的人格和自己的意志！這樣的思緒不斷在約吉斯的腦海里旋轉(zhuǎn)，讓他感到一種奇特的、近乎于苦痛的興奮。他為小安東納斯感到驕傲。他對孩子的一切都好奇——洗澡、穿衣、吃飯和睡覺，并且不斷提出各種荒唐的問題。當(dāng)注意到小寶貝兒的腿短得出奇，他驚呆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安心。


第十一章 ............................................................95

他們習(xí)慣吃熏腸，可是他們怎么知道美國的熏腸不一樣——熏腸的顏色是化學(xué)品染上去的，煙熏味也是化學(xué)劑配出來的，而且腸子里灌的都是馬鈴薯粉！所謂“馬鈴薯粉”是提取過淀粉和酒精后的馬鈴薯渣滓，它的營養(yǎng)價值并不比木頭高。在歐洲，用這種東西添到食品里是違法的，所以就以每年數(shù)千噸的數(shù)量運到美國來。他們一家人每天都要吃大量這種食品才能填飽肚子，太驚人了！


第十二章 ............................................................103

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被那部巨大的屠宰機器消磨成了殘次品。他們一直都在飛速運轉(zhuǎn)，緊跟著機器的速度，有的人轉(zhuǎn)動了十年、二十年，直到有一天終于再也跟不上為止。有些人被明確告知，他們年紀太老了，廠里需要更年輕力壯的人。還有一些人，是以例如疏忽大意啦、玩忽職守啦等等作為借口被辭退的。但最多的情況和約吉斯是一樣的。長年累月的超負荷勞動和營養(yǎng)不良，以致最后惡病纏身；或者因為受傷而染上了壞血?。换蛘呤瞧渌裁磩e的事故。


第十三章 ............................................................110

約吉斯穿一件襯衣，在室內(nèi)氣溫超過華氏一百度的條件下做工，磷酸肥料的粉末從他全身的毛孔滲透進去，五分鐘后他就頭疼了，十五分鐘后，他幾乎暈厥了。血液在他腦子里波濤洶涌，像引擎在攪拌，天靈蓋疼得驚人，他的雙手也幾乎不聽使喚了。然而，一回憶起他那難熬受困的四個月，他又堅定了戰(zhàn)斗的決心，繼續(xù)堅持下去。半小時以后，他開始嘔吐——一直吐到肝腸寸斷。


第十四章 ............................................................117

他們被打敗了，輸?shù)袅诉@場比賽，被趕去一旁了。太齷齪了，因為他們不得不為了工錢、賬單和房租做昧良心的事。他們也夢想過自由，想有一個看看別人和學(xué)點兒東西的機會。想變得體面整潔，看著他們的孩子健康成長。可是現(xiàn)在，一切都走遠了——永遠實現(xiàn)不了！他們用心過，可是輸了。在還清所有債務(wù)、能喘口氣以前，他們還要這樣干上六年?？涩F(xiàn)在這種生活，他們肯定無法再堅持六年了，多么殘酷??！他們輸了，他們在走下坡路——沒有拯救，沒有希望；他們居住的這個大城市給予他們的只有滿地的垃圾，滿目的荒野、沙漠和墳地。


第十五章 ............................................................123

“從一開始，”她說，仍像在昏迷中那樣口齒不清，“這完全是……完全是他們設(shè)下的圈套。是亨德生小姐設(shè)的圈套。她恨透了我。康諾是想得到我。他經(jīng)常找我在外面臺子上說話，后來就開始追求我。他拿錢哄我，懇求我，說他愛我。后來，他又恐嚇我。他清楚我們的境況，他知道咱們會沒吃沒喝的。他認識你的工頭，也認得瑪利亞。他會把咱們都弄死的！他說……后來他說，如果我愿意，如果我愿意……那么咱們一家永遠有工作，不用發(fā)愁了。所以，有一天，他拉住我……不放我走……他……他就……”


第十六章 ............................................................136

平安夜！他完全把這日子忘記了！一瞬間，新的記憶，新的哀愁，如同泛濫的洪水突破閘門，涌上他的心頭。他們當(dāng)年在遙遠的立陶宛慶祝圣誕節(jié)的情景又縈回心頭，仿佛還是昨天的事。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和失散了的哥哥和現(xiàn)已去世的父親，住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一間木屋里?！B罐頭鎮(zhèn)這種地方，人們也沒有忘記圣誕節(jié)。每年一到這個時候，總會有一絲光明照亮他們黑暗的生活。去年的平安夜和圣誕日那一整天，約吉斯始終在屠宰臺上干活，奧娜也一直在包裝火腿，可他們?nèi)匀挥凶銐虻捏w力帶著孩子們在林蔭路上走了一回，觀看那些店鋪的櫥窗，每一家商店的櫥窗里都有裝飾圣誕樹，小電燈閃耀得光彩奪目。


第十七章 ............................................................145

這座監(jiān)獄簡直是全城承載了罪惡的方舟——有殺人犯、土匪、盜賊、侵吞公款的、私造假幣的、偽造文書的、重婚的、店鋪扒手、騙子、賭棍、皮條客、滋事打架的、乞丐、流浪漢和醉鬼。既有黑人也有白人，有老的也有年輕的，有美洲人也有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人；有屢教不改的慣犯，也有清白無辜但窮得交不起保釋金的人；有的老態(tài)龍鐘，有的年僅十幾歲。他們都是社會大爛瘡上流出來的膿血。一個個面目可怕，和他們說說話都令人作嘔。他們的身體仿佛都腐爛了，臭氣熏人。在他們看來，愛是兇殘的野獸，歡樂是讓人跌落的圈套，上帝就是咒罵的對象。


第十八章 ............................................................156

他們的家！他們的家！他們已經(jīng)失去它了！悲痛、絕望、憤怒，他喘不過氣了。這世界上還能有比這更令人傷心斷腸的事嗎？陌生人住進自己的房子里，在他的窗子上掛起他們的窗簾，用含有敵意的眼神瞪著他！多么可怕的事，多么難以想象的事！他們哪能做出這樣的事！這不是真的！只要想一想他為了這所房子受了多少罪，他們?nèi)胰顺粤硕嗌倏?，他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啊！過去的日子中，他們曾遭受的種種痛苦一起涌上心頭。他們最初的犧牲，他們拼湊出來三百塊錢，那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全部財產(chǎn)，是他們在生與死之間最后的保障。


第十九章 ............................................................167

灰色的黎明來臨了，光線慢慢爬進了閣樓。神甫走了，那些婦女也走了，現(xiàn)在，只剩下他自己單獨和那個沉寂的、白色的人體躲在一起。他這會兒已經(jīng)漸漸安靜下來，但仍在抽抽咽咽地流淚，他也在和死神作斗爭。他偶爾抬起頭來癡癡地看著他面前的那張白得不真實的小臉，但很快他就避開不敢看了。他實在受不了！她死了！可她還只不過是個小姑娘，她剛滿十八歲??！她的生活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被謀殺、被蹂躪和被折磨死了！


第二十章 ............................................................178

酒館里那些工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們都帶著憐憫的神情看著這個可憐的人，他上了黑名單了！他干過什么錯事？他們互相打聽，啊，把工頭揍了一頓？我的上帝啊，那他慢慢等著受罪吧！不用說，他現(xiàn)在要想在罐頭鎮(zhèn)找到工作，這跟他被選成芝加哥市長一樣難。他干嗎還要浪費時間瞎撞？他們早把他的名字寫在這里所有大大小小辦公室的內(nèi)部秘密名單上了。現(xiàn)在恐怕連圣路易和紐約、奧馬哈和波士頓、堪薩斯城和圣約瑟夫的工廠主們也都知道他的名字了，這就是對他的判決，一沒經(jīng)過審訊，二沒給他機會申辯，但他這輩子別想再進這些罐頭廠干活了。


第二十一章 ............................................................188

看到這種情景，約吉斯立刻想起他從監(jiān)獄里出來的那天奧娜的死了。他一下緊張起來?！俺鍪裁词铝耍俊彼@問道。屋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目光呆滯地盯著他?！俺鍪裁词铝?？”他又驚問道。緊接著，閣樓里傳出瑪利亞痛哭的聲音。約吉斯急忙跑向梯子。艾妮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別，別，別上去！”“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喊道。一個老婦人哽咽著說：“小安東納斯，他死了。在街上淹死的！”


第二十二章 ............................................................198

他沿著大路往前走，看到一片漆黑的森林，就躲在里邊痛哭了一場，他的心似乎都要碎了。記憶的墳?zāi)雇蝗槐煌陂_，舊時的魂魄又開始折磨他，令人如此心痛，如此絕望！他又看到了過去，以及那失去的一切——奧娜、小安東納斯，以及早已死去的那個自己，正向他伸出雙手，隔著萬丈黑暗的深淵呼喚他的名字，這多么可怕呀！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們早已永遠地離開了他，自己正陷在自責(zé)的泥潭里掙扎！


第二十三章 ............................................................209

寒冷的冬天，在這低層次的地方，一兩個落魄、忍饑挨凍的流浪漢往往會被老板叫進酒館，要求圍在爐邊烤火，目的是利用可憐相把顧客招攬過來。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后，工人們會滿懷欣喜地涌進酒館，當(dāng)看到如此可憐的人，肯定會生出一種同情感，不好意思只是自己一個人喝，也許還會大聲喊：“來吧，喝一杯，說不定會有好的運氣降臨?！庇谑牵麄兙蜁黄鸷壬弦槐?。如果流浪者外表看起來足夠落魄，或者他們善于溝通表達，或許還會喝第二杯。


第二十四章 ............................................................218

約吉斯聽了，也不再客氣，開始大吃。他左手拿叉，右手拿刀，一個勁兒往嘴里塞東西，刀叉就像兩把鐵鏟。一吃起來，先前那種如狼似虎的饑餓感，此時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顧不得停下來喘口氣，一直悶著頭吃，很快，盤子里的東西就被一掃而光?！澳闾珔柡α?！”弗萊迪看了，驚呆了。緊接著，弗萊迪給了約吉斯一個酒瓶，說：“再來展示一下你的酒量！”約吉斯拿過酒瓶，對著嘴喝了一口，當(dāng)酒流到他的喉嚨時，一種奇妙的、美好的感覺觸動了他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jīng)，讓他產(chǎn)生了從未有過的快活感。約吉斯一仰頭，咕嘟咕嘟地把酒瓶里的酒喝了個精光，一滴不剩，然后長嘆一聲——“啊”。


第二十五章 ............................................................231

最后，杜安摸摸那個人的手指和領(lǐng)帶，低聲說了一句：“可以了?！庇谑?，他們倆把那個人拉到樓前一個黑暗的地方，把他丟在那兒。緊接著，約吉斯和杜安趕緊分頭離開。杜安先回到了住的地方。約吉斯回來的時候，看見杜安正在清點搶劫來的東西——一塊裝在盒子里的帶鏈子的金表，一只銀筆，一盒火柴，一把零錢和一個檔案袋。杜安打開檔案袋，里邊裝著幾封信、幾張支票和兩張戲票，最下邊是一沓錢。一數(shù)，有一張二十塊的，五張十塊的，四張五塊的和三張一塊的。杜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興奮地說：“這回好了，咱倆有救了！”


第二十六章 ............................................................250

獨屬于仲夏的烈日炙烤著這片土地——擠著數(shù)萬頭牲畜，臭氣熏天、病菌肆虐的畜欄；散落著煤渣，走上去會燙壞腳的鐵軌；臟兮兮、臭烘烘，空氣中沒有一絲清新，沒有一絲波瀾的連成片的廠房；血污把地面染成了紅色，裝滿濕漉漉的生肉的卡車一輛輛呼嘯而過；凝油桶、肥皂鍋、制膠爐、肥料罐散發(fā)出的臭味在空中交織，如地獄中噴出的毒氣；生活垃圾和生產(chǎn)垃圾在陽光下盡情地發(fā)酵著、蒸騰著；院子里晾滿了工人們油膩的看不出本色的衣服；餐廳里一眼望去，漆黑一片，食物成了蒼蠅們的口糧和棲息地；廁所更是簡化到了只有陰溝。


第二十七章 ............................................................266

誠然，在這個骯臟的社會里，在過去的經(jīng)歷里，約吉斯見識了太多卑微到塵埃里的生命。但他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曾參與、曾深愛的那個家族是不同的，他們與骯臟無關(guān)，與卑微無染。可如今瑪利亞竟然成了妓女，靠著她賣身的錢，伊莎比塔大娘和孩子們才能生活！盡管在心里他拼命地為他們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找借口，甚至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曾做過的事還不如他們，但這難掩在得知這一切后的震驚與無力感，他不能不為之痛苦。此刻，他思緒翻涌，那些他以為早就忘掉了的往事又來叨擾他了。過去的一切——他對生活給予的希望，他對工作和家庭的憧憬，他為人的尊嚴，他本以為自豪的要強——都令他倍感苦澀！


第二十八章 ............................................................280

今晚，約吉斯因演講人的存在而震驚了，他那低渾的聲音久久回繞在約吉斯的心房。這聲音如長了倒刺一樣，緊緊鉤住了他的心，這聲音散發(fā)出一種他從沒體會過的神秘力量，這讓他敬畏，更讓他恐懼！他仿佛處于這樣的一個境界——腳下的大地瞬間隱去，他在空中翻滾著升騰。自己的血肉之軀仿佛經(jīng)過了加工改良，有一種難言的力量在身體里左沖右突，想要噴薄而出。坐下來后，他被一種很復(fù)雜的感情糾纏著——既痛苦又快樂，這使他的呼吸都變快了。


第二十九章 ............................................................294

想起剛到罐頭鎮(zhèn)時看到的殘忍而野蠻的殺豬過程，約吉斯和奧斯特林斯基說，好在自己不是一頭豬，而后者卻一言驚醒了他——在屠場的時候，約吉斯的命運跟豬并無兩樣，他也只是屠場主養(yǎng)的一頭豬。從豬身上，他們會絞盡腦汁獲取一切利潤；在工人身上，在勞動者身上，他們更要榨干每一滴油脂。對于他們來說，豬的想法沒有任何意義，同樣，勞動者的利益也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世界上所有的剝削者都是一樣的，而罐頭鎮(zhèn)更是典型：屠宰業(yè)本身給人的印象就是殘忍無情的，屠場主們當(dāng)然有理由為了掙回一分錢而犧牲一百個人的生命！


第三十章 ............................................................303

也許有一天你會遇到這樣一個人，他把自己最好的三十年給了某一工廠，干不動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三十年來一分積蓄也沒有。早晨六點他就要去上班，每天都守在一臺機器旁邊，累得連睡覺脫衣都省了。他沒有放過一周的假期，沒有享受過任何旅行，更沒有過冒險的經(jīng)歷；他沒有什么文化，也沒有什么想法。而一旦你對他宣傳社會主義，他會很不屑地說：“哦，我是個個人主義者，對社會主義那種‘家長式管理’毫無興趣?！?br />

第三十一章 ............................................................315

接下來，一場聲勢浩大、無法遏制的浪潮漸漸形成滾滾洪流，那股無法抗拒、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將芝加哥全部憤怒的工人團結(jié)起來，萬眾一心。我們要組織他們、指導(dǎo)他們，帶領(lǐng)他們?yōu)閯倮鴳?zhàn)！我們會戰(zhàn)勝一切敵人，掃清前進的障礙——芝加哥將是我們的！芝加哥將是我們的！芝加哥將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