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識信中趣——以信代序潤喜先生:您約我為新著《信趣》寫篇序言,我曾多日躊躇,總感覺難于勝任。我崇敬先生的治學成就與執(zhí)著精神。我所以感到難于勝任,是我對書信文化雖也饒有興趣,卻涉獵不多,知之甚少,不愿作無知妄說。大約從1988年起,我接連見到您主編或支持編撰的多部天津郵政史志圖書、郵政與郵驛史料。感謝天津郵政與集郵界的朋友們,做了那么多惠澤郵林的功德;也慶幸郵政部門出了您這位懂文、重史的郵政干部。天津要籌建郵政博物館,我也應約參加了幾次建館的學術研究會,佩服您那種嚴謹認真、知難而進、奔走呼號、而又虛心求教的精神。這三四年,您又接二連三撰寫、出版了幾部書信文化的專著。由郵政史志、郵史資料,到書信文化,從博采到專著,這是厚積而薄發(fā),是質的飛躍。我在郵電、郵政部門六十年,深深體會,一位合格的郵政官員,特別是郵政主管,至少應該具備三方面的素質。第一,對郵政事業(yè)的理性認識,及其運籌、組織與經營的才干。第二,熟悉郵史,熱愛文史,對祖國的歷史文化有深厚的感情。第三,能閱讀、看懂英、法文的與專業(yè)有關的文獻、資料。我在這方面的欠缺,更感其重要。如果對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初期的中國社會錯綜復雜的情況不了解,對李鴻章、張之洞等人主張和主持的新政、洋務不了解,對赫德、德璀琳等海關洋員在郵政上的策劃、作為不了解,至今只會重復六七十年前的“成說”、老調,又怎樣談論中國近代郵政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史呢?潤喜先生,您是學文學的,從事郵政后,又愛上了郵政、愛上了郵史與書信文化,使文、史結成善緣,結出碩果。從《郵人說信》,到《信海游》,進而產生了《信趣》,這三部曲,越唱越有韻味。我愛讀先生寫的這幾部書,還因為您能對塵封已久的故紙、片箋,賦予它以活的靈魂,用流暢的現(xiàn)代語言,輕松的文筆,再現(xiàn)古人的情景、情感,妙趣橫生,引人入勝。文學與史學,看似兩家,但歷來相輔相成,相互滲透,相得益彰。寫史,如果無文、無情,則無魂。會使人感到干癟、枯燥,品之無味。寫文,如果無史、無物,則無根。會使人感到虛無、空洞,不知所云。司馬遷,是公認的我國第一位偉大的史學家,又是當之無愧的文學家。他用形象、生動的文筆,敘述歷史人物、歷史事件,使讀者對兩三千年前的人物,仍能如見其人,如聞其聲。魯迅稱《史記》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彼抉R遷千年之后的蘇東坡,從文學家的一面,與司馬遷相互輝映。蘇軾是中國文學史上的通才,散文、詩詞,均稱“大家”。他用清新、豪放的文筆,縱論、吟詠古人、古事,氣勢磅礴,暢快淋漓,而且富含史論哲理。用通俗的語言,詳盡的資料,解析與注釋簡古的典籍,也是文學史家的一項功德無量、傳播歷史文化的責任?!洞呵铩芬颉叭齻鳌倍@,《三國志》借“裴注”而彰?!洞呵铩肥强鬃铀鞯奈覈谝徊烤幠牦w史書,其歷史地位很高。但它過于簡略,其“微言大義”、寓褒貶于詞語之中的筆法,使讀者難于了解史事的究竟。還是流傳至今的《左傳》、《公羊傳》和《谷梁傳》,才把《春秋》所載史事,說出了來龍去脈。在二十四史中,《三國志》是最簡略的一部正史。但內容不完備,史料缺乏。裴松之為之廣泛搜輯資料,進行補注,引用魏晉人著作多達二百余種,注文36萬7千字,字數(shù)與史事,都超過了陳壽的《三國志》原書。讀“三國”,品“三國”,不能不看“裴注”。裴松之的《三國志注》,已成為千年來研究三國歷史的主要的史籍之源。唐初杰出的史學家劉知幾,認為“六經”、《左傳》等儒家經典,都應該看成史籍、史料。除此,在史學家眼中,歷代名人的書信與日記,更具有史料價值。書信與日記,是作者自己,或與親友之間交談的真實記錄,是發(fā)自內心的肺腑之言,是真情流露?!妒酚洝分械谋炯o、世家、列傳,司馬遷寫的是別人,背后站著的是他自己。其《報任安書》這封長信,則是直接寫他自己的遭遇、生活與內心情感。談《史記》,想起了我的故鄉(xiāng)茌平的一位古人魯仲連,“射書救聊”的故事。公元前250年的燕齊戰(zhàn)爭中,田單率齊軍收復被燕軍占領的71城。唯聊城,久攻不下,達年余。城中糧草斷絕,餓殍遍地。齊國高士魯仲連,修書一封,射書城中,對燕將曉以利害,燕將自刎,齊軍收復了聊城。魯仲連的一封《遺燕將書》,挽救了陷于絕境的萬千軍民。日記,是作者親歷事件的簡要記載,可考證事實發(fā)生的時間、地點。但文字一般過于簡略,不易了解事件情節(jié)與作者的看法。書信,一般都是由衷之言,暢懷直書。從中可以了解主人的敘事、寫景、抒情、議論,也可以反映出作者的學識修養(yǎng)與道德情操。書信中涉及的內容,往往為后人研究前代歷史,提供真實可信的第一手資料。讀名人的書信,就比看他們在官場寫的奏章、文告,感到真實、親切。讀其私書、家信,可以窺見其所思、所議,他的喜、怒、哀、樂,以及他對國事的建言與策論。通過曾國藩、李鴻章等清末大人物的大量家書、書信集,可以使我們看到近代許多大事中私人記述的一面?!遏斞笗偶分械囊磺Ф喾鈺牛侵袊F(xiàn)代文化史、革命史上的重要史料。英國人赫德,從1861年到1911年,在中國海關掌權近五十年。他也是創(chuàng)辦中國近代郵政的主要策劃人。他與他的親信——即被他任命的中國海關駐倫敦代表金登干之間,常有書信來往,商談公事,委辦私事。中華書局匯編的他們在34年間來往書信多達8024封,將近500萬字。文匯出版社出版的《孤獨的外來者——大清海關總稅務司赫德》,就是根據他的這批信件,撰寫的一部赫德傳記。這部書更生動地反映了他在中國半個世紀以來的經歷,以及他對中國各種大事的所思、所議。中國文人有個好傳統(tǒng),不少名人的《尺牘》、《家書》、《兩地書》等珍貴書信集,流傳至今。因而對書信文化史的收集、研究、考證、欣賞,有豐富的寶藏,廣闊的天地。書信,在當代是信息傳遞的一種,但不是“已到”、“已辦”、“已妥”的簡單告知。而是更全面、更真實的信息溝通、情感交流。是可以常常翻閱、常翻常新,能夠品味、回味的信物。電子信息技術的發(fā)展,代表了“快速”一個方面;它代替不了情感交流與“立字為據”。書信傳遞的內容,是手機短信承載不了的信息。有些內容,是當事人在電話上,甚至面對面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話語。我還是主張,常與父母寫信,常與朋友寫信,常與戀人、愛人寫信,特別是長時間分居兩地的夫妻間,更應該常有書信往還。寫信,可以增進感情,有益于克服簡單、粗糙的毛病,有益于構建和諧、溫馨的親情、友情、愛情。書信有想象不到的神奇力量。談書信,又想到收藏書信的博物館。對籌建中的天津郵政博物館,再說幾點想法。第一,陳列的內容,不應局限于天津一地。郵政是網,不像工廠、礦山。許多郵政史事,涉及全國。第二,除郵驛史、近代郵政、大龍郵票等板塊,一定要有書信文化。第三,展品,應包括必要的復制品、圖表、模型。書信的故事性強,生動有趣,又有文化內涵。這些,你們可能早已想到。算我這個老朋友嘮叨、啰嗦。就此止筆。2007年3月2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