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的權力不受制約到了何種程度?連偽造他的一個簽名都能解決一些人朝思暮想的升遷難題;而看似鐵桶般密不透風的干部選拔任用程序,有了這個偽造的簽名,“鐵桶程序”立即變成“紙桶程序”。皖北的利辛縣人事造假案雖然荒唐透頂,卻是很能說明某些地方“一把手”與制度關系的活標本。對利辛縣特殊歷史階段的情況有深入研究、已于2003年4月不幸因公殉職的新華社記者張曙光,曾向本書作者提供了大量的寶貴資料。200工年5月《南方周末》記者伍小峰、江鳥也以《拒禮金立新規(guī)重重遇阻,縣委書記改革中道夭折》對“利辛風暴”進行了詳細報道。“利辛人事案”的爆發(fā)點有點像是“電影鏡頭”。2000年10月底的一天,剛任利辛縣委書記一個多月的夏一松,因腿傷在利辛賓館3樓的宿舍(記者曾數次被夏一松邀請進過這間注定成為見證皖北政治風云的小陋室)辦公,一個鄉(xiāng)鎮(zhèn)領導前來探病,順便匯報說:“夏書記,您讓安排的學生的工作辦妥了?!毕囊凰深H為奇怪,因為他從未委托別人安排什么學生的事。事實上,他從皖北靈璧縣調到利辛縣工作后,在當地無親無故,只與患病的兒子一起住在利辛賓館的一個簡陋房間里。兒子患怪癥后不能多見陽光,夏一松那一陣子除了工作外,陪兒子呆在房間的時間較多,別說等待安排工作的學生,就是來看望他的靈璧縣老部下,單獨相處的時間也非常有限。當時他警惕地問:“你確定是我安排的嗎?”“報告上還有您的簽名呢?!蹦莻€鄉(xiāng)鎮(zhèn)干部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夏一松沉吟半晌,怎么也記不起來自己什么時候簽的字。他敏感地覺得其中“大有蹊蹺”,便說:“你趕緊到縣人事局,把那份有我簽名的報告拿來。”夏一松談起這件事時,對新華社記者張曙光感慨地說:“對人事問題,我的弦向來繃得非常緊。幸虧當時多了個心眼,否則后果可能要嚴重得多了。”厚厚的一撂報告讓夏一松目瞪口呆。26件已在縣里各部門存檔的批文,每一份有他清晰的“簽名”。剛才那個鄉(xiāng)鎮(zhèn)領導提到的報告是一份某學生中專畢業(yè)欲進某機關的謀職申請。一股無名的怒火燒得夏一松說不出話來。猛一看,這些報告上的簽名筆跡跟他自己的筆跡確有幾分“神似”,看來偽造簽名者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是誰竟膽大包天到在縣委書記的眼皮底下如此胡作非為?為求得有說明力的鐵證,他立即讓縣公安局把這些報告,送到安徽省公安廳的專業(yè)機構檢驗筆跡。結果是:其中23份批文上的簽名均系偽造!據記者在與夏一松接觸中積累的“感性認識”,他是一個出言謹慎的干部,在日常工作中更是極少“批條子”。在不同場合,他表示過對“亂批條子”現象的不滿,稱其為政壇一大公害。據記者從夏一松原任職的靈璧縣和后來任職的安徽省國土資源廳了解到,夏一松確實沒有“批條子”、更沒有為人事問題給下級施加影響的習慣。到底還有多少陰謀未被發(fā)現呢?夏一松既大為惱火也自知事態(tài)重大,迅速將此事上報至亳州市委領導。很快,亳州市紀委、公安局分別立案,組成聯合調查組奔赴利辛縣。據新華社記者張曙光的資料說,當亳州市紀委抽調的20多名紀檢監(jiān)察干部駐扎進利辛縣時,肅穆的氣氛著實讓利辛縣城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賓館門口掛起了綠色檢舉箱,有專門的武警守衛(wèi),連路過的行人也驟然緊張起來。這一夜,小小的利辛縣有多少人失眠?!不光是大量參與造假者、從別人的造假中獲取了利益者,也包括對利辛腐敗現象深惡痛絕并盼望能“響一炮”者,大家都在復雜的心態(tài)中沉默地觀望著。夏一松后來對張曙光說:“在問題沒有查清楚之前,不少人曾埋怨這是人為制造恐怖,造成不穩(wěn)定,但我認為有更嚴重的情況藏在這冰山的一角之下,所以我一直認為這絕非小題大做!”只要敢動真格,其實并不費神。偽造縣委書記筆跡簽名的人,很快被公安機關用專業(yè)偵破手段揪了出來。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犯罪分子竟是一個在縣城不少人眼中還算“厚道的干部”——縣計委機關分工委副書記張學勇。順藤摸瓜的結果更讓調查組的紀檢干部震驚不已。不僅領導簽名是假的,追查這些報告,那些蓋有鋼印的所謂“大中專學生”的文憑、派遣證、檔案統統都是偽造的。而這些報告竟然都“一路綠燈”,通過了縣多個部門的審查。這批“假學歷、假身份、假文憑”的人,如果不被挖出,就會堂而皇之地成為“身份合法的高素質國家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