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學的傳播在晚清達到一個高潮,這是一個人所共知事實。但傳播的速度與深入的程度如何卻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因為洋務運動官員提倡與啟蒙思想家的吶喊并不完全等于人民大眾的實踐。而且大眾對西學的體認也與知識界與官界有相當大的差距。但歷來的研究只重在上層階級對西學的認知及體驗,對于一般士人及大眾于西學的態(tài)度并不了了。因此對于西學在晚清流行程度實際上有深入研究的必要,因為只有加這一研究,才能了解社會思潮的全貌。 中國歷來有編輯書目的傳統(tǒng)。各種書目都有不同的作用。從正史《經籍志》、《藝文志》書目里可以看出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xiàn)過那些典籍。從數(shù)量龐大的各種公私書目里,又可以看出官方與私人曾經收藏過什么樣的書籍。到了晚清,西學東漸,大量方書籍經過翻譯進入中國。這種翻譯起初主要是來華的西洋人與中國人合作的產物,如同文館所翻譯的西方的自然科學與文社會科學著作,江南制造局所的大量科學技術方面的書籍,后來又有由留日學生及其他學者大量引進入華的日本人的西譯書。于是到清末民初,啟蒙思想家與其他人士編制了多種目,如梁啟超《西學書目表》(1896年)、徐維則的《東西學書錄》(1899年)、以及《譯書經眼錄》一類,從中可以看出當時已經有多少種西學與新學方面的書籍被譯為中文,以及哪些書是學者們認為必須一讀的。但是上述無論哪一種書目,只能讓我們知道曾經存在過的書,或者是書目編纂者們?yōu)槭侵匾臅瑓s無法告訴我們哪一些書是當時的流行書,是社會上曾經風行一時的大眾讀物。學者們認為應當看的書,在社會上未必就一定流行。大眾流行讀物不一定被學者看上眼,而收入上述書目。 近代史的研究在中國多數(shù)都重大人物的活動與重大事件的過程,而于一般民眾的思想行為與普通社會活動的進程都不大關心。因此對于晚清西學的影響雖然有不少文章予以討論,但實際上對于這種影響的廣度與深度從來沒有過深入的探討,而根據(jù)一般所注意到的歷史資料也很難做出這樣的研究。但是有一條蹊徑也許值得重視,那就是利用清末書店的業(yè)書目與檔案館保存的書業(yè)公會檔案以及報刊上的售書廣告來分析當時西學對中國大眾社會的影響程度與向度。此處所謂向度指的是偏向的程度。譬如我注意到當時流行的多種外語教科書(英日俄最多)就進入到上述學者所編纂的書目中,而在營業(yè)書目與上海書業(yè)公會的書底中我卻發(fā)現(xiàn)它們是常見書。而且有些教科書除了營業(yè)書目與廣告外,不見于其它任何記載,可見這些資料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營業(yè)書目本身不是為了出賣的,只是書店為出售書籍而編制的小冊子或單張的供招貼的傳單。這樣的書目幾乎從未引起學人的注意,更少有人將其保存下來。除了國國家圖書館由鄭振鐸先生捐贈的幾種以外,很少有圖書館入藏此類資料,即使偶而入藏也不見得登載于圖書館的書目中。但正是這樣的營業(yè)書目充分展示了當時市面上的書籍流行情況,也就是大眾閱讀趨向,這種趨向與社會自身發(fā)展相一致,也基本上與國家改革的進程切合,但卻不會完全合拍,因為大眾的利益與興趣還有自己的傾向。對歷史學研究而言,片言字無不是可資利用的資料,晚清營業(yè)書目就有樣的作用。 鄭振鐸先生是慧眼獨具的大家,只有他的《西諦書目》才公然有營業(yè)書目的地位,而前此并無人有此眼光。盡管晚清營業(yè)書目存世甚少,但我個人陸續(xù)收藏竟也有近二十種,以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申報館書目》、《續(xù)書目》為始,至1904年商務印書館的教科書目錄為止,包括上海、寧波一些書店的售書目錄湖北、浙江官書處書目,以及天主教堂印售書目錄等。這些書目多半以單張的傳單形式存在,大到四開,小到八開,少數(shù)則為書冊,如今天的征訂書目一般,但形制卻小得??紤]到這些書目足以集成一本小冊子供有興趣的學人參考,以是自薦給上海書店出版社。恰好上海檔案館還藏有1903年上海書業(yè)公會數(shù)十家成員的書號留底,登載商務印書館以外許多書店的印書與售書目錄,也是一份很重要的資料,于是一成為此書。將來如果有人有興趣與余裕,還可考慮將晚清報刊上的書籍廣告進行爬梳整理,集成一本更完善的晚清流行書目集成,當然這是一項不小的工程,如果有人肯這樣做,那就近乎是一椿學術上的慈善事業(yè)了。 除了書目以外,更直接的大眾閱讀趨向當然應該由大眾自己來說明。但很可惜,這方面的資料幾乎不可得。只一般士人的閱讀范圍還有跡可尋,如在私人日記里有可能記載他們所讀過的書籍的名目。最典型的要算是孫寶瑄的《忘山廬日記》,他幾乎將其所閱讀過的西學方面的書全部記錄下來,并表達了自己的讀后感。其他人的日記里也有類似的載,但比較零散。將日記里的這些記載與上述兩類書目再作比較,這樣就基本上可以勾勒出晚清西學的流行程度來了。